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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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和新雇來的保姆在廚房裡忙,顧小影匆匆打了個招呼就直奔卧室,許莘早來了一會兒,正在逗段斐的女兒玩。

     段斐的女兒名叫孟思葦。

     顧小影聽說這名字的第一反應就是瞪大眼:“為什麼不是孟庭葦?我讀初中的時候最喜歡她的歌。

    ” 孟旭一臉無奈地看看顧小影:“你讀研時沒上過‘哲學基礎’那門課嗎?” “這跟哲學有什麼關系?”文盲顧老師瞪着一雙迷茫的眼,“孟庭葦是學哲學的?” “我真敗給你了,”孟旭搖頭歎息,“顧老師,你有沒有聽過帕斯卡爾這個名字,就是物理課本上那個用他的名字為‘壓強’單位命名的人?他同時作為一個著名的哲學家,說過人就是一根葦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但人也是一根能思想的葦草。

    一個人,不管占有多少土地都不管用,因為空間的存在,宇宙便囊括了一個人也吞沒了一個人,這時候的人就好像一個渺小的質點。

    但是由于思想,人卻可以囊括整個宇宙……” “真是有文化啊,”文盲顧老師張口結舌地贊歎,“那我外甥女的小名叫什麼?草草?” 孟博士無語了,心想跟這麼沒文化的人還真是沒法交流。

     其實孟思葦的小名叫“果果”,取的是“開心果”的意思。

    本來按着孟旭的想法要叫“優優”,取個“優秀”的意思。

    不過段斐沒同意,她說女兒優秀不優秀倒在其次,關鍵是一輩子都要陽光、快樂、積極、健康。

    顧小影和許莘對這個提議舉雙手雙腳表示贊成——三比一,于是孟思葦就叫“果果”了。

     晚餐的時候,顧小影找了一圈也沒看見孟旭,便問段斐:“姐夫在忙什麼?” “收拾房子吧,”段斐一邊給大家盛湯一邊解釋,“我們學校不是分給我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嗎?一直都空着,最近才租出去。

    是租給孟旭系裡的學生,據說是兩個女孩子,都是熟人,也比較放心。

    房租是低一點啦,不過反正我們也不指望靠租房子發财。

    再說,大學生們也挺不容易的,他們學美術的還需要畫室,我那套房子在五樓,采光很不錯。

    ” “挺好啊,盤剝窮學生是會有負罪感的,給點錢意思意思就行了,”顧小影點點頭,然後想起什麼似的問,“對了,師姐,你婆婆不來幫你們帶孩子嗎?果果可是她親孫女啊!” “親孫女不等于親孫子,”段斐苦笑,“其實她來了一段時間,不過你們最近都忙,我也沒跟你們說,所以你們不知道。

    ” “那人呢?”顧小影納悶。

     “讓她回去了,”段斐低下頭,歎氣的樣子那麼苦澀,“我沒有奶水,所以晚上就得拖孟旭起來一起給果果換尿布、喂奶。

    結果我婆婆怒了,說是她帶大兩個孩子,從來沒用丈夫搭把手,我這樣分明就是虐待她兒子……” “可是若讓姐夫去書房睡,好像挺……不合适的。

    ”許莘想來想去,才挑了個力度比較輕的形容詞,本來那個“不負責任”在舌尖上盤旋一下,終究還是咽下去。

     “你們都不知道,我當時多想哭,”段斐說這話的時候似乎眼圈也紅了,“我前兩天感冒,怕傳染果果,就讓她跟着奶奶睡,可是到了半夜,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我婆婆也沒有起來看一眼……就沖這個,就算再累我也要把果果放在自己身邊。

    好在你姐夫每天晚上都起來陪我照顧果果,不然我真覺得熬不下去……” “可是,姐,你别怪我說話太直啊,”許莘嗫嚅好久才開口,“我第一次跟你去姐夫家時就注意到了,她家到處都髒兮兮的,枕巾中間一團黑糊糊的油漬,被子上靠近脖子的位置顔色明顯比較深……雖然是農村,也不是家家都這麼不講衛生的吧?我看姐夫家隔壁那戶,就窗明幾淨的,看上去就讓人覺得很溫馨……” “可是你能說什麼呢,莘莘,”段斐歎氣,“她再不講衛生,也培養了一個博士兒子;她再懶,也是我孩子的奶奶。

    其實我心裡有數,如果果果是男孩子,就算每十分鐘要起來給孩子換一次尿布,她也願意。

    ” “怎麼能這樣呢!”顧小影聽不過去了,覺得很氣憤。

     “是真的,我沒撒謊,”段斐苦笑,“她來住了不過半個月,每天都給我灌輸再生一個的理念,說是她們村裡好多人家都這樣,如果第一胎是個女孩,就不報戶口,馬上籌備生第二個。

    如果第二個是男孩,就給兩個孩子報雙胞胎。

    ” “啊?”顧小影和許莘都聽呆了,異口同聲,“這也行?” “怎麼不行啊?連孟旭都動心了,還問我能不能找醫院裡的醫生給開一張假的出生證明,”段斐越說越覺得哭笑不得,“正好前幾天有人上門給孟旭的小妹妹提親,老太太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就打包袱上路了。

    弄得我好被動呢,托了好多人,才在最短時間裡找到了保姆。

    不過好在孟旭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雖然骨子裡也有點重男輕女,但對果果還是很細心的。

    說起來也真是變化挺大,我記得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連煤氣都不會用,現在居然所有家務都會做,真是幫了我不少忙。

    ” 顧小影有點豔羨地看看段斐:“師姐,你是怎麼把男人教育得這麼模範的?” “修正,一定要修正,”段斐感慨頗深地說,“女人啊,要對自己的婚姻、自己的男人認真點,得多觀察,多留心。

    本來男人就大多粗心,再加上他們從農村出來,很多事情都沒見過、沒經曆過、沒處理過,你就得把‘賢内助’的角色扮演好。

    這年頭啊,‘賢内助’可不是洗洗衣服、做做飯那麼簡單了,妹妹,你得幫他留心他在人際交往、生活方式、精神狀态上那些不合适的地方,該指出來的時候就要指出來,幫他改正。

    還要培養他的綜合素質和生活能力。

    男人啊,就像塊生鐵,是需要好好鍛造的。

    ” 顧小影張大嘴巴聽着,心裡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隻是自己的男人遠在四百公裡之外,就算想修正,也夠不着啊! 顧小影隻好在心裡哀歎幾聲,不說話了。

     吃完飯,顧小影又跑到卧室裡看果果。

     她是真的很喜歡果果,喜歡她的大眼睛,喜歡她的圓臉蛋,還有胖乎乎的小手,上面有好看的小肉窩。

    她的腰還那麼軟,顧小影不知道要怎樣抱小孩子,就索性也不抱,隻是趴在一邊看果果睡覺,還看得興緻盎然。

     段斐叫顧小影去客廳裡吃水果的時候隻見她一臉好奇的表情盯着果果瞧,段斐覺得好笑,幹脆對顧小影說:“喜歡小孩子,就自己生一個好了。

    ” 顧小影嘿嘿笑:“玩玩别人的還可以,養自己的還沒攢夠勇氣呢。

    ” 段斐聽到了也笑:“想等你這種人覺醒恐怕很難,除非哪天意外中獎,估計到那時你才能認命。

    ” “不可能,”顧小影一揮手,義正詞嚴,“除了安全期,我們都穿小雨衣。

    ” “啊!”許莘尖叫,“不準污染我,人家還是少女!” “嘁!”顧小影和段斐異口同聲地表示了不屑,然後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真是不得不說,這三個人還真是一樣的不厚道! (10)上 不過,顧小影的逍遙日子似乎并沒有維持多久。

     很快,她就開始有點寂寞了。

     沒有人陪她玩,沒有人念叨她,她才發現生活原來是這麼寡淡無味的一回事。

     家裡太安靜了,顧小影看看每天都安靜得了無生趣的房子,終于還是決定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也搬到學校裡的教師公寓,平日裡去學生自習室上自習、去閱覽室看雜志、去參加學生們的遠足活動……偶爾也欺負一下好脾氣的江嶽陽老師,心情可以稍稍變得愉悅一點。

     可是,不管她怎麼試圖讓自己的生活變得豐富充實,夜深人靜的時候,躺在教師公寓硬邦邦的小單人床上時,她還是會想管桐。

     想他懷抱的溫度,想他給她掖的那個被角. 有時候,想得撓心撓肺,恨不得這個人就在自己身邊,讓自己可以狠狠親一口。

     離開了,顧小影才知道,再怎麼發短信說“我想你”,都不中用。

     因為短信再膩歪也不過是方塊字,那不是血肉之軀,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把你摟緊在懷裡。

     那兩個月的時間裡,懷揣着未曾料到的熱切的思念,管桐回家一次,顧小影去蒲蔭兩次——憑良心說,這種見面頻率對于一個新上任的副縣長來說,還真是挺高的。

     如果沒有後來的突發事件,或許,管桐與顧小影會繼續為我國高速公路的發展貢獻力量。

     起因是,藝術學院在暑假前,組織了一次體檢。

     體檢結果出來的那天,顧小影幾乎昏倒在走廊裡——“懷孕三周”?! 顧小影不信這個邪,換了家醫院去做b超,可是當她看見診斷書上的最後判決時,她險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的懷孕了? 怎麼可能啊?! 她無力地坐在醫院走廊裡,呆呆地看着那張b超圖片,她甚至都看不明白:這上面到底哪個是孩子?是那團黑色的雲霧狀圖案,還是那幾小團白色的點狀圖案? 在她身邊,來來往往的準媽媽們大多喜氣洋洋,偶爾也有一兩個愁眉苦臉的年輕小姑娘走過去——隻有她,以二十七歲這樣的年紀,手上還戴着結婚戒指,臉上卻籠着愁雲慘霧。

     她一點準備都沒做好啊! 她要怎麼對管桐說? 她幾乎能想到,隻要她告訴管桐自己懷孕了,他就一定會找人來陪她。

    顧媽還沒有退休,能堪此重任的隻有謝家蓉——可是蒼天啊,謝家蓉來了,管利明會不會也跟着來?那他是不是就要每天都出現在顧小影的視線範圍内?好吧,即便管利明不來,可是隻要想想謝家蓉那聽不懂的方言,想想她做的那些顧小影吃不慣的菜,再想想她不認識字、不認識路、不會使用手機和小靈通……顧小影就郁悶得想跳樓! 對着走廊盡頭窗戶裡瀉進來的陽光,顧小影無奈地舉起那張b超圖,苦笑着想:寶寶,你這個時候來,你讓媽媽怎麼辦?你覺得,這樣不合适的時候裡,媽媽該留下你嗎? 生命中的第一次天使降臨,不是喜悅,是欲哭無淚。

     顧小影是真的沒有做好成為一個母親的準備。

     她甚至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父母——也是巧,那年夏天,藝術學院進入教學評估前的關鍵籌備期,學校規定所有教師隻能放一周的暑假。

    本來一周的時間就很短,再加上顧小影開始時也沒有什麼妊娠反應,所以顧爸顧媽隻是隐約發現顧小影有點精神不濟,便直覺地歸咎于她晨昏颠倒的不良生活習慣,誰也沒有往懷孕這件事情上多想。

     所以,就沒有人知道,那段時間,顧小影經曆着怎樣的糾結、郁悶、矛盾、掙紮。

    許多次,早晨醒來,她都會下意識地摸摸依然平坦的小腹,想:寶寶,你還在嗎?你知不知道媽媽現在很孤獨、很無助?媽媽一點都不快樂,媽媽要不起你,你知不知道? 沒有人回答。

     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直到臨回g城的前一天,顧媽在家包餃子,顧小影坐在一邊幫忙時,才似乎是不經意地問起:“媽,你懷着我的時候,我爸已經調回市委了嗎?” “怎麼可能?他當時還在管桐老家那兒挂職呢,”顧媽一邊擀餃子皮一邊感慨,“你說那時候也真是落後,我沒想到自己會早産,家裡又沒有電話,我也沒力氣爬出去求救,那一刻真是萬念俱灰啊。

    還多虧你嬸嬸來看我,在門外聽見我鬼哭狼嚎的,才找人砸開了門,又找樓下賣油條的大哥用平闆車把我拉到了醫院。

    直到我把你生下來了,你爸才趕回來,不過還好,什麼也沒耽誤,我姑娘健康成長,現在都嫁人了。

    ” 顧媽擡頭笑笑,看看顧小影。

    她的語氣無比欣慰,語言卻輕描淡寫,似乎這中間懷胎十月的時光不過隻是睡一覺那麼簡單——似乎,一覺醒來,孩子就生出來了,丈夫回到身邊了,一個女人最幸福的時刻到來了。

     顧小影眼眶一熱,突然覺得媽媽真不是一般的頑強! 顧小影一邊包餃子一邊問:“媽,當時你一個人帶着我,就不委屈?你和我爸不吵架?” 顧媽笑了:“我要是說沒委屈過,沒吵過,你信嗎?不過那時候沒有電話,想吵也不那麼方便。

    時間長了,自己也琢磨明白了,要說起來,任何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我第一次抱怨,他會覺得歉疚,但抱怨得多了,他會覺得煩。

    等到他煩不勝煩的時候,我不就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顧小影沉默了。

     其實她很想說:媽媽你說得都對,可是,我做不到。

     是真的做不到。

     回g城的長途車上,顧小影一邊昏昏欲睡,一邊苦悶地想: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怎麼可能撫養一個孩子? 孩子會哭、會鬧、會吃飯、會拉屎撒尿,長大一點,還要接送他上幼兒園、上小學……在他成長的漫長道路上,你不僅要給他準備營養豐富的食物、各式各樣的玩具、幹幹淨淨的衣服,還要給他講故事、說道理……你永遠閑不下來的。

     從你有了孩子的那天起,你的人生就好像踩上了風火輪,你一路呼嘯着往前走,眼裡隻有孩子的步伐、孩子的哭與笑。

    你就這樣變成一趟勇往直前卻連風景都來不及看的高速列車,完全憑慣性行駛。

    等到孩子們長大了,走出你視野的時候,你突然停下來,才發現,自己的生命已經變得空落落的。

     顧小影忍不住打個寒戰。

     這不是她要的生活。

     她還有那麼多夢想:想和學生們一起爬山、k歌,想集中精力寫很多好看的小說,想和她愛的人手牽手散步、看電影、過二人世界……她還那麼年輕,她懼怕變形的身材與褪不掉的妊娠紋,她不需要一個孩子的! 是的,她承認,作為八十年代出生的人,這一代人的确有點過于自我:他們強調生活質量,強調精神品位,強調獨立空間……可是,這難道不對嗎?每個人的生命都那麼短暫,如果總是為了那些所謂的責任而不得不按部就班地去生活,她怎麼對得起這短暫的青春? 顧小影深深歎口氣。

     可是她又沒有放棄這個孩子的勇氣,所以,就隻能在無處訴說的苦悶中一天天地熬。

     (10)下 好在有果果,那可真是讓她開心的一劑良藥。

     果果已經五個月大了。

    的 她的腰不像原來那麼軟了,已經能趴在抱枕上,安安靜靜地盯着你看;她喜歡在大木桶裡遊泳,小小的充氣橡皮圈套在她脖子上的時候,隻露出一個圓圓的腦袋來,模樣可愛得很;她還很喜歡做撫觸,隻要媽媽手裡塗了按摩油,在她身上輕輕揉捏的時候,她就舒服得眯起眼睛來……她很少哭鬧,更多的時候都是瞪着烏溜溜的小眼珠,好奇地四處張望。

     顧小影簡直對果果愛不釋手。

     甚至于,顧小影不得不承認,看看果果,她便對自己的孩子也有了那麼點微弱的期待。

     段斐和許莘自然是知道顧小影懷孕的消息的——這兩人雖然都離開了藝術學院,但眼線衆多。

    體檢當天,她們就已經準确掌握了顧小影懷孕的消息,其速度堪比狗仔隊。

     這兩人的反應很不一緻。

     段斐是喜出望外:“太好啦,我們果果有伴兒啦,才差一歲嘛,可以一起玩啦!” 許莘是不勝欷歔:“沒人性,我還沒有男朋友呢,你就懷孕了,太沒有人性啦!” 顧小影無語。

     她覺得許莘的表現是意料之中,可是段斐怎麼會那麼高興? 其實段斐也不明白,顧小影有什麼好沮喪的? 周末,段斐又把孤身一人在家的顧小影叫到自己家吃飯,她還特别囑咐保姆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說要給顧小影補補。

    顧小影看看滿桌子豐盛的食物唉聲歎氣,食不知味,于是最後都便宜了許莘那個胃口好的。

     席間,段斐問顧小影:“你多久沒見你老公了?” 顧小影拿筷子戳米飯,悶悶不樂:“半個月吧……回家放了一個周的暑假,然後就回來忙教學評估的事情了,他也忙,就沒回家。

    ” “他知道你懷孕的消息?”段斐放下筷子,看着顧小影問。

     “不知道,”顧小影搖搖頭,“我還沒從這麼沉重的打擊中恢複過來。

    ” “這有什麼打擊的?”段斐納悶,“顧小影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幸運啊,孩子是上天賜給的禮物,知道嗎?” “禮物?”顧小影擡頭看段斐,“可是我老公遠在四百公裡之外,我在這個城市裡舉目無親,這份禮物也太累贅了吧?” “就因為這個,你就不高興?”段斐瞪大眼,覺得簡直難以想象,“顧小影你莫名其妙!你先告訴我,你打不打算要這個孩子?” “我能不要嗎?”顧小影垂頭喪氣,“我去網上查了資料,都說第一胎不能随便打掉。

    ” “顧小影!”段斐氣得頭疼,可還是努力按捺着脾氣,好聲好氣地說道,“既然決定要把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來,那麼就要高高興興地去迎接他。

    既然他已經來了,就沒有時間去難過、去苦悶了。

    我知道,你一個人帶孩子确實很辛苦,可是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啊!哪怕你不喜歡你公婆,可是你還有我們啊,你還可以雇保姆啊……總之誰都不是孤獨的,就算男人不在身邊,我們一樣可以把孩子生出來養大!” 段斐說得斬釘截鐵,顧小影愣一下,擡頭看看段斐,看見她似感慨:“小師妹,你現在之所以不想要這個孩子,一是因為你沒做好準備,二是因為還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等到肚子裡的孩子會動了,你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心跳與情緒的時候,你就會知道,這世界上最強大的就是母親,因為沒有什麼困難能阻擋她保護這個孩子的決心。

    ” 顧小影的心髒似乎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她有些呆呆地看着段斐,那短暫的時間裡,許莘也不敢說話,隻是側着耳朵聽。

    屋子裡安靜得要命,顧小影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段斐歎口氣,起身坐到顧小影身邊,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說:“小師妹,如果你信得過,就住到我們家來吧。

    這不還空着一間房子嗎?我們都是過來人,可以照顧你。

    所以你擔心的那些問題,壓根就不是問題。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給自己找點事情做,要在不要累着自己的情況下,轉移一下注意力,放松一下自己的神經。

    減少壓力,保證營養,按時運動,少看電腦……想想吧,再過不到九個月,你就可以有一個和果果一樣可愛、漂亮的孩子,你不覺得很神奇嗎?” 段斐的目光裡充滿了憧憬和向往,她那麼熱切地看着顧小影:“小師妹,你從來都不是服輸的人,這麼美好的事,你幹嗎要心存恐懼?不就是沒有人照顧你嗎?可是你還有我們啊!” 顧小影的心髒一點點暖和過來,她有些熱淚盈眶地看着段斐,再看看段斐身後比畫着一個“v”字手勢的許莘,漸漸的,似乎就真的不害怕了。

     這真奇怪對不對?顧小影自己都覺得自己打從懷孕以後就特别情緒化——她愁了一個多星期,卻在段斐的一席話面前這麼快地就恢複勇氣?這也太沒道理了吧? 可是段斐也的确沒說錯啊——反正都已經決定留下這個孩子了,那為什麼還要郁悶,還要不開心?為什麼不抓緊讓自己恢複最好的心态,迎接這個孩子的到來? 早知道會這樣,自己幹嗎還要折騰兩個星期,讓情緒如此低落? 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嗎?! 顧小影呆呆地看着段斐和許莘,她的思緒有點亂,可是主題鮮明——這個孩子,就算他來得再突然,可終歸是她顧小影和管桐的孩子啊!他會有與他倆相似的容貌,會叫管桐“爸爸”、叫她“媽媽”,……這真美好,對不對? 或許段斐真的沒說錯,她現在腦子裡想的都是自己的喜好——自己沒有過夠二人世界、自己還有很多願望等待實現、自己現在一個人很辛苦、自己……她判斷中的個人因素的确太多了。

     事實上,如果不考慮這些因素,這個孩子的到來壓根就隻能算是一樁驚喜——因為往往,所謂驚喜,都是從天而降。

     所以,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顧小影終于忍不住想要鄙視自己了。

     或許,大家都沒說錯,她就是個不開竅的豬頭! 就這樣,在段斐與許莘情真意切的鼓勵和支持中,顧小影終于再次煥發了鬥志! 大家都想不到,她找到的轉移自己注意力、緩解壓力的方式居然是——考博! 沒錯,大家都沒看錯,她是要考博了,目标還很遠大,直奔上海交大文化産業研究基地。

     趁着行動還方便,她還一鼓作氣買了包括《文化經濟學》、《文化政策學》、《文化市場學》等在内的一大堆課本,叫嚣說“這也是胎教”! 不得不承認,許莘又說對了,顧小影的确是個外星人…… 也是那晚,鬥志昂揚的顧老師在博客裡這樣寫:我們這一代人,看上去是受嬌慣的獨生子女,實際上卻是從小就生活在父母殷切期待的壓力裡以及與同齡人不斷搏擊的競争裡。

    這樣的我們,勢必會出現兩極分化——脆弱的人越發脆弱,堅強的人卻也越發堅強。

    我是後者,從不屈服! 通俗點說就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既來之則安之,何懼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