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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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說什麼,但顧小影的心裡還是挺感動的。

     畢竟,有一個人理解你、支持你、信任你,還願意把享受生活的機會留給你,這是一件很美好、很美好的事,對不對? 大約,這也是自談戀愛以來,顧小影第一次對管桐的職業素養有了點了解,也有了點贊賞。

    她不得不承認,作為一個農家子弟,管桐能走到今天,真是有原因的——如江嶽陽所說,管桐還真是個通透的人。

    他不怨天尤人,也不睥睨周遭,他的冷靜,遠在顧小影的想象之外。

     或許,這也是顧小影第一次客觀審視自己和管桐的差異——他不如她伶牙俐齒,不如她反應敏捷,也不如她動作麻利,但是這些都并不妨礙他比她站得高,看得遠。

     如此這般,晚上睡覺時,顧小影終于摒棄前嫌,重新鑽進已經遠離了四五天的管桐的懷抱,把腦袋埋到管桐胸前,狠狠親了管桐脖子一下。

    管桐被她的呼吸吹得脖子癢,剛想往後撤一點,卻感覺到一雙不老實的小手沿着他的睡衣下擺摸進去,在他肚臍附近繞圈。

     管桐咳嗽一聲,剛想說話,就聽見胸前的頭顱發出“嘿嘿”的竊笑。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雙手已經如光滑的魚,一路沿小腹摸進去。

    他下意識地伸手抓住顧小影的手腕,卻看見她于暗夜中擡起頭,眸子清亮如黑耀石的光芒。

     她笑得那麼天真,那麼孩子氣,語調妩媚誘惑,帶一點柔軟上翹的語音。

    她手裡的動作當然沒停,一邊還不懷好意地感歎:“好軟……好有彈性……讓我打個蝴蝶結……哈哈哈!” 管桐看她一眼,一翻身,含住她的耳垂,聽見她笑着掙紮:“管桐你流氓,你跟誰學的?不準咬我耳朵,好癢。

    ” 管桐微微一笑,在她耳邊答:“你才是流氓,你把手放哪兒呢?” 結果,第二天早晨,總是找借口不去鍛煉身體的顧老師,又遲到了。

     很好,很和諧。

     這以後就過了半個多月平靜的日子。

     甚至有幾次,在沒有課的上午,管利明和謝家蓉出門買菜去了,顧小影趴在電腦前忙裡偷閑地看言情小說時,還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管桐。

     小說裡的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談戀愛,彼此都不遷就對方,于是吵架。

    女孩子哭得稀裡嘩啦的,男人才心軟。

    他們磨合那麼久,終于到男人會為了女孩子忍耐,女孩子也會為了男人成長。

    後來男人出國,在大使館外面等簽證的時候,女孩子靠在男友身上,飄忽地想:他走了,自己怎麼辦? 顧小影也恍惚了——她想起,每次吵架,其實都隻是自己的獨角戲。

     不知道管桐是不屑于吵架,還是不願意吵架,再或者是不舍得吵架,但總之,他對她,真是已經足夠寬容。

     她吼他,吼他亂收拾東西,吼他洗碗洗菜動作慢,吼他把鑲了金邊的盤子放進微波爐,吼他把香菜當成金絲芹……可是,他總是在“東窗事發”時微微地驚訝、抱歉地微笑、好聲好氣地辯白,然後在她氣暈之前眯起眼笑,說“老婆你現在的樣子真像炸了毛的猴子”。

     她這樣想着,終于自己一個人笑出聲。

     當然,最近發現其實管桐也是有脾氣的。

     他又不是聖人,自然會煩躁、會生氣、也會忍無可忍……可是他對她,大多是張開懷抱,把她圈進懷裡的那副樣子。

    他的懷抱裡有暖洋洋的溫度和氣味,她喜歡。

     “喜歡”,果然是天下無敵的動力。

     可能生活也就是這樣——沒有誰是完美的,隻要在大多時候肯彼此遷就,肯相互體諒,已經至為難得。

     當然顧小影這種人也從來不對這種滿足加以遮掩——上午十點,不知道管桐在做什麼,顧小影興緻盎然,拿起手機給管桐發短信。

     内容簡單:“老公,俺想你了。

    ” 按了發送鍵,顧小影在日光籠罩下忍不住也眯起眼笑。

     心想:管桐你看見這條短信,會有啥反應? 另一邊,管桐正在忙下周一次會議的材料。

    手機“嗡嗡”地震動時,管桐下意識地打開看看,第一眼瞟過去,一愣,還以為自己眼花了——老公,俺想你了? 微笑忍不住浮上嘴角,管桐猶不自知。

     坐在他對面的同事擡頭看見了,一愣才脫口而出:“管桐你中獎了?” 管桐擡頭看看對面的人,笑着答:“是中獎了。

    ” 在對方莫名其妙的眼神裡拿起電話撥回去,響一聲,就迅速被接起來。

     顧小影笑得糯糯的:“老公,你不忙嗎?” “忙,”管桐問,“爸媽呢?” “不知道,大概出門買菜了,”顧小影坐在書桌前,一半心思看小說,一半心思撒嬌發嗲,“老公,我剛才在看小說,發現裡面的主人公比你差遠了。

    ” 管桐笑:“真難得,通常情況下你都覺得别人比我好。

    ” “這說明我現在看問題比較客觀了,”顧小影笑眯眯地,“我想你了。

    ” 管桐還是笑着答:“很好。

    ” “什麼?”顧小影挑眉毛,“這就完了?” “是啊,”管桐點頭,“很好。

    ” “管桐你當我是你下屬?”顧小影“哼”一聲,“你想我嗎?” “是。

    ”管桐在辦公室裡打電話從來都是一本正經。

     “想我就要說出來!”顧小影樂壞了,“大聲說,說你也想我。

    ” “上班呢,開始忙了,”管桐看看電腦上需要修改的段落,笑着撂一句,“晚上再說吧。

    ” 就這麼挂了。

     就這麼挂了? 顧小影很不甘心,可還是決定包容一次——再怎麼說,那也是大衙門不是? 何況,最近管桐的表現也真是不錯。

     上午明媚的陽光下,顧小影就這樣心滿意足地眯起眼,開始曬太陽。

     不過管桐沒意識到自己放下電話後一直呈微笑狀态。

    還是坐在他對面的同事看着有趣,便笑着問管桐:“你老婆?” “嗯。

    ”管桐擡頭笑笑。

     同事笑眯眯地學電影《手機》的經典台詞:“你開會呢吧?對。

    說話不方便吧?啊。

    那我說你聽。

    行。

    我想你了,你想我了嗎?啊。

    昨天你真壞。

    嗨。

    你親我一下,不敢吧?嗯。

    那我親你一下,聽見了嗎?聽見了。

    ” 管桐“撲哧”笑出聲,周圍幾張辦公桌前的人也都笑了,一時間辦公室裡竟然是難得的輕松氣氛。

     溫暖——這居然是管桐在這一刻裡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形容詞。

     傍晚,管桐破天荒撂下沒幹完的活兒提前回家。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管桐回家時,顧小影居然不在?! “你媳婦說是晚上約了人,”管利明看着管桐,不高興地發牢騷,“我說你媽都做好飯了,幹啥還要出去吃啊,她也不聽,就是要走。

    晚上不在家吃飯,還要出去吃,像什麼話?” 管桐下意識地替顧小影說話:“她也不怎麼出去吃飯的,肯定是有事兒。

    ” “她能有什麼事?當老師的能有什麼事?”管利明瞥管桐一眼,“女人結了婚就要安分點。

    ” “好了,爸,”管桐也不耐煩,“我不是也經常在外面吃飯?她也有她的朋友。

    ” “你倒是想得開,大半夜的,一個女人自己在外面……我還奇怪呢,怎麼我每次打電話,你老婆都在外面和别人一起吃飯?”管利明瞪眼,“難道我們不在這裡的時候,你們都是這麼各吃各的?” “吃飯!”關鍵時刻又是謝家蓉打斷這爺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燃燒的戰火。

    管桐去廚房幫忙端菜,管利明“哼”一聲也過去幫忙。

     管桐一邊端菜一邊也發現了一點奇怪之處:按照小說裡寫的,自己這會真要變成雙面膠才對。

    可是為什麼,自己居然還是維護顧小影的次數比較多?難道他不愛自己的父母嗎?那不可能,因為他從來沒有忘記過父母的養育之恩,也發誓要讓父母到城市裡來過好日子的。

    可是為什麼還是在絕大多數時候站在顧小影一邊? 他想起前幾天在酷愛看雜志的顧老師的普及下,知道了個新詞彙,叫“鳳凰男”——特指通過個人努力而跳出農門的男青年,在大學畢業後留在城市裡工作,從此飛上枝頭做鳳凰。

     雜志以《新結婚時代》與《雙面膠》為例,詳細闡述了嫁給“鳳凰男”所要面對的挑戰,比如不同的消費習慣、不同的生活理念、容易起摩擦的公婆還有他們背後那一大家子親戚……看到這裡時,管桐承認,雜志上說的都沒錯。

     而《新結婚時代》裡顧小西說何建國的話也沒錯:那哪兒是回報啊,說是一輩子都還不清的債也不過分。

     可是,管桐想:不身處其中的人也未必能發現,從小說作家到雜志編輯,盡管看見了何建國等人的孝順,卻都沒有考慮到另外一種可能——飛上枝頭做鳳凰的男人,即便他再愛自己的家鄉、自己的父母,卻也遲早要對那片土地漸漸疏離,直到越來越遠。

     他們早已或多或少地改變了,在他們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

     比如隔壁綜合室的張百吉,結婚三年了,本來年年都是回家鄉過年。

    今年卻利用元旦回家看父母,春節去媳婦家過年。

    開始時管桐還覺得納悶,後來才聽他私下裡說,隻要回老家,就會有數不清的陌生面孔登門求你辦事。

    最初也曾鼎力相助,但日子久了,還真吃不消。

     再比如自己的師弟,現任省出版集團辦公室副主任的蕭河,是從本省最偏遠的大山裡走出來的縣高考狀元。

    落戶省城後,第一次帶媳婦回家,就害得媳婦全身過敏外加上吐下瀉,愣是回城裡打了五天吊針才痊愈。

    後來才知道,原來是被褥不衛生引起的螨蟲過敏。

    而蕭河,嘴上要應付着爹媽關于兒媳婦太嬌氣的評論,實際上卻也頗心疼自己的老婆。

     還有個最揪心的例子:省國資委某年輕的副處長,曾經在一次飯局中無奈地說起,雖然返鄉可以盡孝道、耀門楣,但那種衣錦還鄉的虛榮其實并不比和導師、同窗們坐而論道更充實愉悅。

    說完這話後不久,國慶長假,副處長在老父嚴令下攜妻帶子榮歸故裡。

    老父很高興,大宴賓朋。

    正午時分,副處長夫人在廚房裡幫婆婆做飯,副處長本人在席間給各位族親敬酒。

    酒局正酣時,他們還不知道,自己五歲的兒子,已經溺斃在不遠處的沼氣池裡…… 想到這裡時,管桐忍不住歎口氣。

     身邊的電視裡,新聞女主播用柔美的聲音講:生産發展、生活寬裕、鄉風文明、村容整潔、管理民主,這是中央對新農村建設的要求和總體目标……近兩年來,當地農民自發搞起了以“富、學、樂、美”為主的“四在農家”活動,這裡的房子變新了,道路修好了,農民緻富的産業做大了…… 管桐一邊嚼着米飯,一邊卻有些無法扼制的心酸。

     他想,或許隻有從農村走出來,而後又過上新生活的人,才能更深刻地體會到:“新農村”再“新”,也終究是農村。

     這不是忘本,這是事實。

     同一時刻,與管桐的低落情緒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精神亢奮的顧小影正在段斐家得意洋洋地叙述自己與公公的鬥争史。

    段斐精神頭好得很,也不老實在床上躺着,而是把自己裹得暖暖和和的,坐在沙發上陪大家聊天。

    廚房裡,雇來的鐘點工在炒菜,孟旭在一邊幫忙。

     中間段斐跑到儲藏室扒拉了一會兒,得意地拎出來兩瓶幹紅。

    顧小影一見外包裝就尖叫:“師姐你發财了?拿五百塊錢一瓶的紅酒請我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