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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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彼時的顧小影,還滿是一腔孤勇。

    她不知道婚姻其實是件再瑣碎不過的事——而之所以婚姻源于愛情卻不等于愛情,恐怕就是因為沒有哪種愛情,能抵擋日複一日的生活中,那些瑣碎的消磨。

     但,哪怕是多年以後,她都并不覺得當時的鴕鳥行為有什麼不好——雖然把腦袋紮進沙子裡隻能躲避一時的煩惱,但總好過每天都沉重地活着。

     或許這的确是種掩耳盜鈴,但她認了。

     因為她想:她愛的是管桐,而管桐無法選擇他的父母,所以她總不能因為這些事,而否定管桐這個人。

    那麼,在有些時候,适當地做個鼠目寸光的人,或許比高瞻遠矚的人,過得更安逸、更幸福…… 帶着這樣的自我安慰,顧小影放松地把自己扔進被子裡,昏然睡去…… (2) 現在,故事回到本書開始時,那場炎熱的婚禮。

     午後的太陽威力無比,顧小影一邊跟着管桐一桌桌地敬酒一邊苦悶地想:為什麼自己帶了所有化妝品,卻獨獨忘記帶防曬霜? 真是太缺乏戰鬥經驗了! 而且,更恐怖的是,日曬帶來的不僅是高溫,還有源源不斷的汗水——你見過花了妝的女人有多恐怖嗎:随着粉底液被汗水沖得七零八落,臉上的毛孔都好像脹大了無數倍;眼線暈開了,遠看好像熊貓眼;眼影、腮紅統統不知道被沖到哪裡去了,隻能看見眼袋變深、汗水沿着鬓角流下來…… 那可真叫一個落魄。

     可是顧小影自己看不見——如果不是表妹提醒,顧小影壓根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經慘到比女鬼好不了多少。

     到了這個份兒上,顧小影也豁出去了,幹脆撂下杯子進了屋,三下五除二洗淨了臉,隻抹上一層保濕霜,再換上一條比旗袍稍微涼爽一些的紅裙子,這才重新回到院子裡。

    說來也真是奇怪——那天除了灼熱的太陽,連一絲風都沒有。

     烈日下,顧小影似乎都能感受到自己沒有塗防曬霜的皮膚正在一點點灼燒起來,直到燒出一片火辣辣的疼。

     而且,當地居然還有個無比詭異的規矩——來賓不能爽爽快快地喝完新媳婦敬的酒,而是要教訓三兩句、提點四五聲。

    結果區區六桌人的敬酒程序就被拖了很久才完成,當那些顧小影怎麼也聽不明白的方言滔滔不絕地從那些她也分不出來姓甚名誰的嘴巴裡叽叽咕咕地絮叨出來時,顧小影除了努力咧開嘴做微笑狀,别的什麼已經都想不起來了。

     就這樣,終于等到傍晚時,婚禮結束,人群散去,顧爸顧媽也千叮咛萬囑咐地回了賓館,顧小影才長舒一口氣,伸手揉揉自己已經有些抽筋的臉頰,迫不及待又可憐兮兮地抓住管桐道:“老公,我們去睡覺吧!” 真奇怪——要是放在往常,這麼富有歧義的句子一定會讓管桐無言以對,也會讓站在他身後的江嶽陽嗤笑不已,可是這一天,他們不約而同地用同情的目光看看顧小影,長歎一口氣。

     管桐看着顧小影臉上已經被曬得通紅的皮膚答:“我先去給你準備點洗澡水,洗完了再睡。

    ” 江嶽陽看看顧小影已經快眯到一起的眼,想了想才說:“顧小影,以前沒發現,你還真是挺了不起的。

    ” 顧小影眯着眼看江嶽陽,不明白:“我?你說的是我嗎?” 江嶽陽點點頭,看看匆匆進廚房燒熱水的管桐,對顧小影正色道:“我衷心祝福你們白頭到老。

    ” 顧小影“撲哧”笑出聲,又趕緊收住了,煞有介事地看着江嶽陽,伸出手正色道:“江老師,今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為人民服務。

    ”江嶽陽點點頭,握住顧小影的手。

     結果,管桐從廚房裡出來的時候,就看見這樣魔幻的場景——自己的老婆和自己的兄弟好像兩國首腦會見一樣地握手,同時絮絮叨叨地寒暄。

    仔細一聽,兄弟說的是“我師兄是個好人,你不要虧待他”,老婆說的是“你放心,有我一口飯,就少不了他的”;兄弟又說“你比我小四歲呢,真不甘心叫你嫂子”,老婆點頭如搗蒜,握住兄弟的手抖兩抖,感情充沛地答“沒關系,反正在我心裡,你是我永遠的小叔子”…… 管桐聽得相當無奈,心想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 水燒好後顧小影就喜滋滋地去洗澡了——廁所旁邊有個沖涼的棚子,内壁沒有粉刷,還露着磚頭和泥土屑。

    顧小影滿懷好奇地打量了很久也沒琢磨明白:衣服要挂在哪裡?如果下雪天在這裡洗澡會不會凍成人肉凍?而下雨天的時候是不是就不用兌涼水了,頭頂上那撒風透氣的頂棚已經足以起到沖水蓮蓬的作用? 于是顧小影就洗了個十分親近大自然的澡——是洗到一半時才發現,沖涼的棚子裡居然有無數隻行動迅捷的蚊子!居然,隻要你身上沒有處于流水沖洗的運動狀态,蚊子就會飛快地往你身上紮!黑糊糊的大蚊子啊!都能清楚地看見它們嘴巴上長長的針,毫不留情地就紮到你的皮膚裡面去!用手趕還趕不走,隻能“啪”的一聲打下去,把蚊子打扁。

    然而最可怕的是,當你打左胳膊上的蚊子時,右胳膊上的蚊子居然還能在振動中有條不紊地繼續叮着你,慢條斯理地吸血! 到後來,顧小影已經顧不上塗沐浴液,而是一直手忙腳亂地打蚊子,一邊打一邊郁悶得想哭。

     等到好不容易洗完澡,顧小影飛快地抓起t恤衫和運動褲往身上套——沖出沖涼棚的一瞬間,上蒼啊……顧小影第一次覺得夕陽下悶熱的空氣也如此可愛,和鋪天蓋地的蚊子軍團相比,曬死她也願意啊! 帶着滿腹郁悶,顧小影走向管桐的房間——窗戶上貼了紅喜字,從外面看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

    管桐從裡面拉上了窗簾,從門縫看進去,隻看見他蹲在窗前,不知道在搗鼓什麼。

     顧小影納悶地推開門,可是門一開,差點沒被撲面而來的濃香熏倒——顧小影被熏得七葷八素地喊:“什麼怪味道?” 管桐轉身看見顧小影,急忙走過來把她拉進門,再把廂房門關嚴,看顧小影捂着鼻子瞪着他看,才指指牆角答:“四盤蚊香,還噴了‘殺手’,我們這裡蚊子多,不這樣我怕你睡不着覺。

    ” 顧小影看看在四個牆角袅袅升騰的輕煙,大駭:“管桐你不是吧?我怎麼覺得就算我沒被蚊子咬死,也要被你的蚊香熏死?” 剛說完,就被蚊香的煙嗆得開始咳嗽,管桐急忙轉身滅掉兩個蚊香,再回頭問:“這樣好些了嗎?” 顧小影愁眉苦臉地坐到床上,有氣無力地擺擺手:“随便吧随便吧,先讓我睡一覺……一大早就起來化妝,我現在累得全身都疼。

    ” 管桐點點頭,幫顧小影拿過一條毛巾被,小聲問:“那你不吃晚飯了?” “我什麼都不想吃。

    ”顧小影筋疲力盡地往床上一躺,感覺到管桐坐到床邊,小心翼翼地給她蓋上毛巾被。

    也是真累了,總之沒用多久,她就沉入了夢鄉。

     而且,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晨——換句話說就是,這居然,就是一個沒有“洞房”的洞房花燭夜! 所以,顧小影永遠都記住了,她這輩子,寫了很多詩情畫意的故事,可是輪到她自己,命運卻好像開了一個再嚴肅不過的玩笑。

     (3) 于是,這場婚禮,在顧小影的記憶中就隻留下幾個關鍵詞:汗流浃背、曬傷、蚊子、蚊香、沒有“洞房”的洞房花燭夜。

     大概是因為這些記憶都太落魄、太滄桑,所以當許莘和段斐依次打電話要求欣賞婚禮錄像的時候,顧小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故而,許莘和段斐,這樣兩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頑強物種,怒了! 先介紹一下—— 許莘不用多說了,高個子大眼睛的女孩子,顧小影的“閨蜜”,研究生畢業後去了省少兒出版社,決心為她無比熱愛的編輯出版事業奉獻終生。

    此人也是“管桐、顧小影婚宴g城分會場暨同事師友答謝宴”的内定伴娘,主要職責是幫新娘擋住所有來自藝術學院校友們的敬酒——這當然不是件好差事,不過許莘的酒量是出奇得好,完成這個任務當然不難。

    而後來的事實也充分證明,許莘同學不僅圓滿完成了組織交給她的任務,同時樹立了“千萬别找許莘喝酒”的口碑。

     段斐是許莘的表姐,也是比顧小影和許莘高兩級的同系師姐,本科畢業後去理工大學做了專職輔導員。

    她工作第二年适逢學校集體分房,幸運地擁有了一套“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兩居室,第三年和大她兩歲的博士孟旭結婚,第四年考回母校攻讀藝術批評方向的mfa,第五年(也就是眼下)懷孕……用顧小影的話說就是“這輩子啥都有了,啥也沒耽誤”。

     就是這兩個女人,在顧小影回f城後輪番打去聲讨電話。

     先是許莘咆哮:“小蒼蠅你摳門,居然揀我去培訓的日子結婚!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居然連錄像都不給我看!” 段斐是慢條斯理地交涉:“小師妹你要三思哦,我可是看着你長大的,你那些糗事一籮筐,嗯,你就不怕我告訴你老公?” 顧小影臉都灰了。

     可是,她是真的沒法給她們看啊!因為……有限的錄像都是伴郎江嶽陽同志見縫插針拍下來的,全加起來也不過十幾分鐘的片長,而且因為拍攝技術過爛而導緻鏡頭中的顧小影面目呆滞,自始至終都好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縮在管桐身後,讷讷地聽人教訓,再小心翼翼給來賓添酒。

    從拍攝者的角度看過去,不像新娘子,倒像小丫鬟。

     可是那兩個女人壓根不給顧小影解釋的機會——等她休完暑假回到g城後沒多久就被喚到段斐家,三堂會審! 會審時的氣氛其實很舒緩——段斐為了搞好胎教工作,還在音響裡放着莫紮特的小夜曲。

    不過這兩人由于無法親曆現場而導緻的怨念太強大,輪番瞪了顧小影半個多鐘頭才進入主題。

     第一個提問的是許莘:“小蒼蠅,講講你的洞房花燭夜吧,以示補償。

    ” 說到這個話題顧小影心裡就别扭,她看看許莘,愁眉苦臉地沒說話。

     段斐端詳一下顧小影那副說笑不算笑、說哭不算哭的表情,一邊摸着肚子一邊壞笑着看顧小影:“是誰先撲倒誰的?小師妹,是不是你在新婚之夜強暴了英俊斯文的管處長?” “噗”——顧小影剛好喝口水,直接噴了。

     “一點都不講衛生!”兩個女人不約而同地用嫌惡的目光看一眼顧小影,繼而低頭檢視自己的衣服。

    顧小影氣得直咳嗽,可是這兩個不厚道的女人居然連幫忙倒杯水的人都沒有。

     顧小影悲憤地自己倒水給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