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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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不知姓名的神秘恩主将可能給我一筆遺産。

    畢蒂一面重新拿起活兒做起來,一面對着火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并且表示她會特别提防的。

    喬依然抓着雙膝不放,說:“嗳,嗳,皮普,我也會特别提防的。

    ”接着他們又祝賀我,又一再表明他們可真沒有想到,我居然真的成為上流社會的人了,不過這話我一點都不喜歡聽。

     畢蒂花了很大功夫,作了許多努力,才讓我姐姐了解了一些關于我的情況。

    不過,根據我的看法,畢蒂完全是白費力氣。

    我姐姐笑着,不斷地點着頭。

    畢蒂說一聲“皮普”,她就回應一聲“皮普”,畢蒂又說一聲“财産”,她又回應一聲“财産”。

    我總在懷疑,這就像竟選時的叫喊一樣,大家這樣講,我也這樣講,并無多大意義。

    說實話,我根本無法用文字描繪出她那内在的、令人無法了解的心态圖。

     如果不是我個人的親身體驗,我是絕不會相信的,然而事實如此,喬和畢蒂又有說有笑輕松自如了,隻留得我心中郁郁寡歡。

    自然,對我的幸運我不會感到不滿,如果說有什麼不滿隻是不滿自己而已,盡管我也不了解對自己不滿的真正原因。

     不管怎樣,我坐在那裡,把胳膊肘擱在膝蓋頭上,用手撐着面孔,凝望着爐火,而他們正談論着我的離家,談論着我走了他們該怎麼辦,還有其他的什麼等等。

    隻要他們有一個人看着我(因為他們時常瞅着我,特别是畢蒂),雖然神情顯得那麼愉快,我還是感到受到了侮辱,好像他們不信任我似的。

    其實老天都知道,他們無論在言語上或是在動作上都沒有表現出這個意思。

     每遇這種時候,我便會站起來走到門外四處閑望。

    因為廚房的門一打開便可以看到遠處的夜景,在夏天的夜晚為了給室内通風,門總是開着的。

    那天,我擡頭仰視着天空的繁星,感到這些星星都是些可憐的星星,下賤的星星,因為這些星星所照射的不過是我曾生活其間的鄉村野景。

     我們坐下來吃着面包奶酪飲着啤酒當晚餐時,我說道:“從今天星期六晚上算起,再有五天就是動身的前一天了,五天一轉眼就會過去的。

    ” “日子過得很快,皮普,”喬邊飲酒邊說話,聲音聽起來甕甕的,“五天一轉眼就會過去的。

    ” “過起來真快得不得了。

    ”畢蒂說道。

     “喬,我在想,星期日我要到鎮上去訂做新衣服。

    我準備告訴裁縫做好後放在那裡等我自己去穿,要麼就讓他們送到彭波契克先生家裡。

    我想要是回來穿,這裡的人們都會瞪着大眼瞅着我,那可真讓人讨厭。

    ” “皮普,胡蔔先生和夫人說不定想看一下你這位新紳士的派頭呢。

    ”喬說着,把面包連同奶酪一起放在他的左手掌中用心地切着,同時看了一眼我那還未嘗過的晚餐,仿佛回憶起當年我們總是比賽誰吃得快的情形。

    “還有沃甫賽也想瞧瞧你,三個快樂的船夫酒店會把這當作大喜事呢。

    ” “喬,我就是不希望他們這樣做。

    他們會小題大作,什麼粗俗的下賤事都幹得出,那我可不能忍受。

    ” “唔,皮普,這倒是真的!”喬說道,“要是你忍受不了——” 畢蒂這時正坐在我姐姐旁邊端着盤子喂她吃飯。

    她問我道:“你想不想穿起來給葛奇裡先生、給你姐姐、還有給我看看呢?你會穿起來給我們欣賞一下,對嗎?” “畢蒂,”我有些不滿地答道,“你腦子動得真快,我可沒法和你相比。

    ” (“她腦子動得總是那麼快。

    ”喬說道。

    ) “畢蒂,你要是多等一會,就會聽到我說,我打算在某一天的晚上把衣服包好帶到這裡來,很可能就在我動身的前一晚。

    ” 畢蒂沒有再說什麼。

    我寬宏大量地原宥了她,然後不一會兒便和喬及畢蒂交換了親切的晚安,上樓睡覺去了。

    走進自己的小房間,我先坐下來打量了四周好一會兒,心想這是一個多麼卑微的小房間,而不久我就将與它告别,我的身份已經提高,而且永遠不會再住到這裡。

    不過,正是這個小房間給了我多少饒有興味的兒時回憶。

    這時,我的沉思又墜人混亂之中,簡直使我惶恐不安。

    這間卑微的陋室和我即将去住的華屋相比,哪一間更好呢?這裡的鐵匠鋪和郝維仙小姐的家宅,哪一個更好呢?還有畢蒂和埃斯苔娜,又是誰更好呢? 我這間小屋從早到晚都受到明亮的太陽照射,即使晚上也還保持着溫暖。

    我站起來打開窗,立在窗口向外眺望,忽見喬從黑洞洞的屋門走出,在外面兜了一兩個圈子;然後我又看到畢蒂也走出來遞給他煙鬥,并為他點好了煙。

    我知道他向來不在這麼晚的時候抽煙,是不是有什麼不快,或是由于什麼其他的原因? 喬站在門口,就站在我的正下方,抽着煙鬥。

    畢蒂也站在那裡,和他悄悄地談論着什麼。

    我知道他們談論着我,因為我聽到他們用愛惜的口吻提到我的名字,而且不止一次。

    即使我能很清楚地聽到他們談話,我也不想再聽下去。

    于是,我從窗口退回,坐在我床旁邊的一張椅子上,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傷感。

    這是我生活轉向光明未來的第一個夜晚,而就是此晚我卻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孤寂。

     向着打開的窗口望去,我看到一縷縷輕煙從喬的煙鬥中徐徐升起,在半空飄浮,立刻在我腦海中便想到這就像是喬對我的祝福——它不是硬迫使我接受,也不是想對我表演一番,這縷縷輕煙就那麼彌漫在我和喬共同呼吸的空氣之中。

    想到這裡,我吹熄燭火,翻身上床。

    可是這張床現在也讓我感到很不舒服,雖然睡在床上,可是再也不能進入像以往那樣的酣睡甜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