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兩個等我的哨兵

關燈
溫和淺淡的微笑,回憶她的手溫。

    我将佐伯作為自己的母親,試着想象她在我剛剛四歲時棄我而去。

    我不由搖頭,覺得那實在不夠自然,不夠貼切。

    佐伯何必做那樣的事呢?何必損毀我的人生呢?其中想必有未被解明的重大緣由和深刻含義。

     我試圖同樣感覺她那時的感覺,試圖接近她的處境。

    當然沒那麼容易。

    畢竟我是被抛棄的一方,她是抛棄我的一方。

    但我花時間脫離我自身。

    魂靈掙脫我這個硬梆梆的外殼,化為一隻黑漆漆的烏鴉落在院子松樹的高枝上,從枝頭俯視坐在檐廊裡的四歲的我。

     我成為一隻虛拟的黑烏鴉。

     “你母親并非不愛你。

    ”叫烏鴉的少年從背後對我說,“更準确說來,她愛你愛得非常深。

    這你首先必須相信。

    這是你的出發點。

    ” “可是她抛棄了我,把我一個人留在錯誤的場所消失了,我因之受到深深的傷害和損毀。

    對此如今我也明白過來。

    如果她真正愛我,何苦做那樣的事情呢?” “從結果看的确如此。

    ”叫烏鴉的少年說,“你受到了足夠深的傷害,也被損毀了,而且以後你還将背負着這個傷害,對此我感到不忍。

    盡管這樣,你還是應該認為自己終究是可以挽回的,自己年輕、頑強、富有可塑性,可以包紮好傷口昂首挺胸向前邁進。

    而她卻無可奈何了,隻能繼續迷失下去。

    這不是誰好誰壞的問題,擁有現實性優勢的是自己。

    你應該這樣考慮。

    ” 我默然。

     “記住,那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情。

    ”叫烏鴉的少年繼續道,“現已無計可施。

    那時她不該抛棄你,你不該被她抛棄。

    但事情既已發生,那麼就同摔碎的盤子一樣,再想方設法都不能複原。

    對吧?” 我點頭。

    再想方設法都不能複原。

     叫烏鴉的少年繼續說:“聽好了,你母親心中也懷有強烈的恐懼和憤怒,一如現在的你。

    惟其如此,那時她才不能不抛棄你。

    ” “即便她是愛我的?” “不錯。

    ”叫烏鴉的少年說,“即便愛你也不能不抛棄你。

    你必須做的是理解并接受她的這種心情,理解她當時感受到的壓倒性的恐怖和憤怒,并将其作為自己的事加以接受。

    不是繼承和重複。

    換個說法,你一定要原諒她。

    這當然不易做到,但必須做。

    對于你這是唯一的救贖,此外别無出路。

    ” 我就此思考。

    越思考越困惑。

    我心亂如麻,身上到處作痛,如皮膚被撕裂。

     “嗳,佐伯是我真正的母親嗎?”我問。

     叫烏鴉的少年說:“她不也說了麼,那作為假說仍然有效。

    總之就是那樣。

    那作為假說仍然有效。

    我隻能說到這裡。

    ” “尚未找到有效的反證的假說。

    ” “正是。

    ” “我必須認真地徹底求證這個假說。

    ” “完全正确。

    ”叫烏鴉的少年以果斷的聲音說,“未找到有效的反證的假說是有求證價值的假說。

    時下你除了求證以外無事可幹,你手中沒有其他選項。

    所以即使舍棄自身,你也要弄個水落石出。

    ” “舍棄自身?”這話裡好像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話外音,而我捉磨不透。

     沒有回應。

    我不安地回過頭去。

    叫烏鴉的少年仍在那裡,以同樣的步調貼在我身後。

     “佐伯當時心中懷有怎樣的恐懼和憤怒呢?那又來自何處呢?”我邊向前走邊問。

     “你以為當時她心中到底懷有怎樣的恐懼和憤怒?”叫烏鴉的少年反過來問我,“你要好好想一想,那是必須用你自己的腦袋切實思考的事。

    腦袋就是幹這個用的。

    ” 我思考。

    我要在還來得及的時候予以理解和接受。

    可是我還無法解讀留在意識岸邊的小字。

    拍岸白浪和離岸碎濤之間的間隔過短。

     “我戀着佐伯。

    ”我說。

    話語極為自然地脫口而出。

     “知道。

    ”叫烏鴉的少年冷冷地說。

     “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情,這對于現在的我來說,意義比什麼都大。

    ” “當然,”叫烏鴉的少年說,“你不說我也知道。

    那當然是有意義的。

    你不是正為如此而到這種地方來的麼?” “可我是還不明所以,不知所措。

    你說母親是愛我的,還愛得非常深。

    我願意相信你的話。

    但即便真是那樣我也還是想不通——為什麼深愛一個人必然導緻深深傷害一個人呢?就是說,果真如此,深愛一個人又意義何在呢?為什麼非發生這樣的事不可呢?” 我等待回答,閉上嘴久久等待。

    然而沒有回答。

     回過頭去,叫烏鴉的少年已不在後面。

    頭頂傳來幹澀的撲翅聲。

     你不知所措。

     不多會兒,兩個士兵出現在我面前。

     兩人都身穿舊帝國陸軍野戰軍服:夏天穿的半袖衫,打着綁腿,背着背囊。

    戴的是有檐便帽而不是鋼盔。

    都很年輕,一個高高瘦瘦,架着金邊眼鏡,另一個矮個頭寬肩膀,粗粗壯壯的。

    他們并坐在平坦的岩石上,沒保持戰鬥姿态。

    三八式步槍豎放在腳前。

    高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