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屬于佐伯自己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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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伯閉目合眼,靜靜地沉浸讓身體到回憶中。

    那裡面已不再有痛楚,有人把痛楚徹底吮吸一空。

    圓圈重新圓滿無缺。

    她打開遠方房間的門,看見牆壁上有兩個和音像壁虎一樣安睡着,遂用指尖輕碰那兩隻壁虎。

    指尖可以感覺出它們恬适的睡眠。

    微風徐來,古舊的窗簾不時随之搖曵,搖得意味深長,宛如某種比喻。

    她身穿裙擺很長的藍色衣裳,那是她很早以前在哪裡穿過的長裙。

    移步時裙擺微微有聲。

    窗外有沙灘,可以聽見濤聲,也能聽見人語。

    風中挾帶着海潮的氣息。

    季節是夏天。

    季節永遠是夏天。

    空中飄浮着幾方輪廓清晰的小小的白雲。

     中田抱着三本原稿文件夾走下樓梯。

    大島正坐在借閱台裡同閱覽者說話,看見中田從樓梯下來,微微漾出了笑意。

    中田禮貌地點了下頭。

    大島繼續說話。

    星野在閱覽室專心看書。

     星野把書放在桌上,擡眼看着中田:“噢,時間夠長的了,這回事情完了?” “完了,中田我在這裡的事已經結束。

    如果您可以的話,我想差不多該回去了。

    ” “啊,我可以了。

    書差不多看完了。

    貝多芬已經死了,正在舉行葬禮。

    盛大的葬禮,兩萬五千名維也納市民加入送葬隊伍,學校停課。

    ” “星野君,” “什麼?” “往下還有一個——隻一個了——請求。

    ” “說好了。

    ” “想找個地方把這個燒掉。

    ” 星野看着中田抱的文件夾:“唔,量可相當不少啊!這麼大的量,不好在附近一點兒一點兒燒,得找個寬闊的河灘什麼的。

    ” “星野君,” “嗯?” “那麼就去河灘吧。

    ” “多問一遍也許犯傻——那東西莫非非常重要?不能‘通’一聲随便扔去什麼地方?” “不能啊,星野君。

    東西非常重要。

    必須燒掉,必須化成煙升上天空,必須有始有終。

    ” 星野站起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明白了,咱兩人這就去找河灘。

    哪裡有倒是不知道,不過耐心去找,一兩片河灘四國想必也會有的。

    ” 忙了一下午,很少這麼忙。

    來了很多閱覽者,有幾人問得很有專業性。

    大島忙着回答和查找要求閱覽的資料。

    有幾項必須用電腦檢索,平時可以請佐伯幫忙,但今天看樣子不行。

    這個那個事情使得他幾次離開座位,連中田回去都沒察覺。

    忙完一陣子環視四周,發現兩人已不在閱覽室,大島便上樓梯去佐伯的辦公室。

    門罕見地關着,他短促地敲了兩下,等候片刻,但無回音。

    又敲了一次。

    “佐伯,”他從門外招呼道,“不要緊嗎?” 仍無回音。

     大島輕輕轉動球形拉手,沒有上鎖。

    他把門打開一條縫往裡窺看,見佐伯伏在寫字台上,頭發垂在前面擋住了臉。

    大島略一躊躇。

    也可能僅僅是累了打盹,可他從未見過佐伯午睡,她不是工作中打盹那一類型的人。

    大島進房間走到桌前,彎腰在耳邊呼喚佐伯的名字。

    沒有反應。

    他用手碰了碰佐伯的肩,拉起她的手腕把手指按在上面。

    沒有脈搏。

    肌膚雖然還有餘溫,但已十分微弱,似有若無。

     他撩起佐伯的頭發看她的面龐。

    兩眼微微睜開着,她不是在睡覺,而是死了,但臉上的表情十分安詳,俨然做夢之人。

    嘴角仍淡淡地留着笑意。

    大島心想,此人即使在死時也不失端莊。

    他放下頭發,拿起寫字台上的電話。

     大島早已知曉這一天即将來臨,但如此和實際成為死者的佐伯單獨留在寂靜的房間,他還是不知所措。

    他心中異常幹渴。

    我是需要這個人的,大概需要這個人的存在來填埋自己身上的空白,他想。

    然而自己未能填埋這個人懷有的空白,佐伯的空白直到最後的最後都僅僅屬于她一個人。

     有誰在樓下喊他的名字,好像有那樣的聲音傳來。

    房門大敞四開,樓下人們匆匆往來的聲響也傳來了。

    電話鈴也響了。

    可是大島對一切都充耳不聞,隻管坐在椅子上看着佐伯。

    想叫我的名字,盡管叫好了,想打電話,盡管打好了。

    不久,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似乎越來越近。

    人們很快就要趕來把她拉去哪裡,永遠地。

    他擡起左腕看表:4時35分。

    星期二午後的四點三十五分。

    必須記住這個時刻,他想,必須永遠記住這個日子。

     “田村卡夫卡君,”他面對身旁的牆壁喃喃自語,“我必須把此事告訴你,當然我是說如果你還不知道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