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天夜裡,我夢見了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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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聞過的焚香味兒,她全然不知所措。

    那是詛咒葵上時所焚之香的氣味兒。

    她在自己也渾然不覺的時間裡跨越空間鑽過深層意識隧道去了葵上寝宮。

    六條禦息所後來得知那是自己的無意所為,遂出于對自己深重業障的恐懼而斷發出家了。

     “所謂怪異的世界,乃是我們本身的心的黑暗。

    十九世紀出了弗洛伊德和榮格,對我們的深層意識投以分析之光。

    而在此之前,那兩個黑暗的相關性對于人們乃是無須一一思考不言而喻的事實,甚至隐喻都不是。

    若再上溯,甚至相關性都不是。

    愛迪生發明電燈之前世界大部分籠罩在不折不扣的漆黑之中,其外部的物理性黑暗與内部靈魂的黑暗渾融一體,親密無間,就是這樣——”說着,大島把兩隻手緊緊貼在一起,“在紫式部②生活的時代,所謂活靈既是怪異現象,同時又是切近的極其自然的心的狀态。

    将那兩種黑暗分開考慮在當時的人們來說恐怕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們今天所處的世界不再是那個樣子了。

    外部世界的黑暗固然徹底消失,而心的黑暗卻幾乎原封不動地剩留了下來。

    我們稱為自我或意識的東西如冰山一樣,其大部分仍沉在黑暗領域,這種乖離有時會在我們身上制造出深刻的矛盾和混亂。

    ” “你山上那座小屋周圍是有真正黑暗的喲!” “是的,你說的對,那裡仍有真正的黑暗。

    我有時專門去那裡看黑暗。

    ” “人變成活靈的契機或起因經常在于那種陰暗感情?”我問。

     ①日本平安朝時期,794-1192。

    ②②《源氏物語》的作者。

     “沒有足以導緻這種結論的根據。

    不過,在才疏學淺的我所了解的範圍内,那樣的活靈幾乎全部來自陰暗感情。

    而且活靈那東西是從劇烈感情中自然産生的。

    遺憾的是還不存在人為了實現人類和平和貫徹邏輯性而化為活靈的例子。

    ” “那麼,為了愛呢?” 大島坐在椅子上沉思。

     “問題很難,我回答不好。

    我隻能說從未見過那樣具體的例子。

    比如《雨月物語》中‘菊花之約’的故事,讀過?” “沒有。

    ”我說。

     “《雨月物語》是上田秋成①在江戶後期寫的作品,但背景設定在戰國時期。

    在這個意義上上田秋成是個retrospective②或者說有懷古情緒的人。

     “兩個武士成了朋友,結為兄弟。

    這對武士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關系,因為結為兄弟即意 味着生死與共,為對方不惜付出性命,這才成其為結義兄弟。

     “兩人住的地方相距遙遠,各事其主,一個說菊花開的時候不管發生什麼都将前去拜訪,另一個說那麼我就好好等着你。

    不料說定去拜訪朋友的武士卷入了藩内糾紛,淪為監禁之身,不許外出,不許寄信。

    不久夏天過去,秋意漸深,到了菊花開的時節。

    照此下去,勢必無法履行同朋友的約定,而對武士來說,約定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事。

    信義重于生命,那個武士剖腹自殺,變成鬼魂跑了一千裡趕到朋友家,同朋友在菊花前開懷暢談,之後從地面上消失。

    文筆非常優美。

    ” “可是,為了變靈他必須死掉。

    ” “是那麼回事。

    ”大島說,“看來人無論如何是不能為了信義和友情而變成活靈的。

    隻有一死。

    人要為信義、親愛和友情舍掉性命才能成靈,而能使活而為靈成為可能的,據我所知,仍然是邪惡之心、陰暗之念。

    ” 我就此思索。

     “不過,也可能如你所說,有為了積極的愛而變成活靈的例子,畢竟我沒有很詳細地探讨這個問題。

    未必不能發生。

    ”大島說,“愛即重新構築世界,這上面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

    ” “嗳,大島,”我問,“你戀愛過?” ①日本江戶後期的作家、詩人、學者(1734-1809)。

    ②③意為“懷舊趣味、懷古、追溯的”。

    ④ 他以怪異的眼神盯住我的臉:“喂喂,你把人家看成什麼了。

    我既非海盤車又不是山椒魚,是活生生的人嘛!戀愛什麼的當然有過。

    ” “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

    ”我紅着臉說。

     “知道知道。

    ”說罷,他親切地一笑。

     大島回去後,我折回房間,打開音響,把《海邊的卡夫卡》放上轉盤,轉速調在45,放下唱針,邊看歌詞卡邊聽着。

     《海邊的卡夫卡》 你在世界邊緣的時候 我在死去的火山口 站在門後邊的 是失去文字的話語 睡着時月光照在門後 空中掉下小魚 窗外的士兵們 把一顆心繃緊 (副歌) 海邊椅子上坐着卡夫卡 想着驅動世界的鐘擺 當心扉關閉的時候 無處可去的斯芬克斯 把身影化為利劍 刺穿你的夢 溺水少女的手指 探摸入口的石頭 張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