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東西莊的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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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饅頭沾完了,本來接着就該由她來收拾碗筷──現在想起來姥娘和我們幾個小搗子相處也不容易呀,那時她已經69歲了,白天要下田勞動,收了工又要鑽到竈下給我們做飯,為了一次曆史性的會見還要跟我們玩陰謀──現在卻停下手中的碗筷不收拾了,等待着我們的提問。

    這時──30年後滔滔不絕的──小弟就上了姥娘的當,楞楞地在那裡問: 「姥娘,剩下的肉什麼時候吃呢?」 大弟弟還抓緊時機說了一句風涼話: 「再不抓緊吃,肉可就全艮了!」 可俺姥娘早已經胸有成竹──我們的提問和風涼話倒是中了她的圈套。

     她開始用彎彎繞和聲東擊西的戰術──對我們肯定地說: 「肉碗還是要吃的。

    」 接着又說: 「過兩天馬上再吃一次。

    」 馬上就取得了安定民心的效果──讓我們思想上也有些松懈。

    但她老人家緊接着問: 「去年我們端午節是怎麼過的?」 去年?我們一下子楞在了那裡。

    我們對這個話題沒有準備。

    我們隻顧關心今年的端午了,而沒有想到去年。

    但這種聲東擊西的戰術,也讓我們頭腦有些發懵──我們弄不清姥娘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于是倒真開始在那裡傻呼呼地想去年──但是去年也就是1968年的端午節怎麼過的我們倒真想不起來。

    姥娘這時已經穩操勝券了,接着還進退有餘地對我們進行了提示: 「去年端午節我們吃的什麼?」 去年端午節吃的什麼,我們也已經想不起來了。

    我的小弟又在那裡傻呼呼地說: 「甭管去年吃什麼,反正沒有吃肉碗!」 姥娘馬上就達到了目的,接着這話茬說: 「就是,去年沒有吃肉碗。

    但是去年也吃了一個稀罕東西──這下你們想起來吧?」 我們都搖搖頭──去年對我們确實已經沒有什麼印象了。

    這時姥娘隻好自己把謎底給揭穿──也許這正是她所要的效果呢,你對謎語的無奈,也會陡然增加你對世界和去年的自卑感啊──于是姥娘在那裡自拉自唱地說: 「去年我們吃了一頓紅薯!」 這下我們想起來了,當然我們對姥娘的圈套就入得更深了──我們還為這終于想起來有些激動呢: 「對,去年我們吃了一頓紅薯!」 紅薯是秋天從地裡刨出來的,能在第二年端午吃到去年的沒有腐爛的紅薯,對于一切還靠地窯來儲藏的農民來說,實屬不易。

    ──去年我們的端午節也沒有白過,雖然我們去年沒有吃到肉碗,但是我們吃到了不易的紅薯。

    我們甚至為去年的端午也有些興奮起來。

    大弟弟說: 「對,去年我們吃的是紅薯,那紅薯個個透亮,一個沒爛!」 小弟弟還開始指手劃腳: 「那紅薯煮出來還流稀溜糖呢,吃到嘴裡,就跟糖稀一樣!」 接着像回到去年一樣吸吮起自己的厚嘴唇。

    這時姥娘就笑逐顔開了。

    事情的發展,完全在按照她老人家的事先規劃進行。

    一切都是精确計算好的,行動起來一點沒有錯榫──就像一個臂上繡着毛主席像的拳擊手在第三回合擊倒了他的對手,接着在記者招待會上大言不慚地說: 「每一拳都是事先精确計算過的。

    」 俺姥娘這時也像場上的拳擊手一樣,趁着我們回憶和興奮的空檔,不失時機地開始逼進和切入她的主題──接着問我們: 「去年這稀流糖的紅薯是誰送給我們的?」 直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這是一場陰謀呢。

    隻到我們快要被賣的時候,我們還在幫人數錢呢;直到我們快下油鍋了,我們還在那裡替别人加柴呢。

    ──甚至,為了彌補我們剛才沒有想起去年端午吃的是什麼由姥娘的提醒我們才知道的慚愧,現在我們還想将功補過想出這個問題讓姥娘高興一下将剛才和現在扯平呢──令我們慶幸的是這次我們還真想出來了──于是我們在那裡歡呼着喊: 「去年的紅薯是東莊的留保老妗送給我們的!」 姥娘這時開始收網了: 「留保老妗好不好?」 我們小學生一樣大聲喊: 「好!」 姥娘這時輕輕地說──終于看出我們可以被賣了,我們可以下鍋了,我們可以被一網打盡了──她老人家為了自己陰謀的一步步得逞都有些矯情了: 「去年那麼稀罕的紅薯,留保老妗都給我們送來了,今年咱們還剩下一塊肉──肉呢,我們已經吃過一頓了,剩下的一塊──而且還有些發艮了,是不是也該送你們留保老妗一塊呢?當然也不是全送完,隻送一半就夠了;剩下的一半呢,還可以給你們做一頓肉碗。

    你們看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呢?姥娘,你可真惡毒!原來曆史性的會見和燦爛輝煌的一章,都是以陰謀為前提的。

    當我們已經聞出陰謀的味道時,我們已經像鑽到竹筒子裡的蛇一樣,想折頭也不得了。

    如果我們反對今年的送肉,就等于在反對去年的紅薯;而去年的紅薯我們已經吃下了肚,現在還能再吐出來嗎?如果我們對你的提議表示反對,就等于拿起巴掌打自己的臉──恐怕把肉放得發艮,也是你陰謀的一個組成部分吧?──當陰謀已經伸展開它的力量時,我們除了跟着陰謀走别無它路──如果我們不想粉身粹骨的話。

    我們隻好噙着委屈的淚花說: 「姥娘,一塊肉,還能怎麼樣呢?你要想送她,你就送她呗。

    」 這時我們的委屈就不單單是在肉上,還因為在曆史和肉的洞察力上輸在了姥娘之手。

    這時姥娘還真有了政治家的風度,她并沒有因為我們的委屈而影響她既定方針的實施,并不因為我們三個搗子的滿臉不高興而影響她的送肉。

    既然得到我們的同意,她就看穿這一切地從懸在半空中的籃子裡拿出那塊還剩下三分之二的艮肉,果斷地切下二分之一,将它放到籃子裡,挎着這籃子──撇下無助的我們──就走向了東西莊的橋、走向了那曆史性的會見和燦爛輝煌的一刻。

     姥娘,為了這個,我們佩服你 你30年前能夠做到的,我們30年後還做不到呢 …… 姥娘将肉順利地送到了留保老妗的家──當留保老妗又把她從家裡送出來時,兩人就在東西莊的燦爛輝煌的橋上坐了下來。

    這時戴着老年夾帽的留保老妗還說: 「一塊肉,俺嬸子還想着我。

    」 但留保老妗你可知道,就是因為這塊肉,我們已經付出了被玩弄被欺騙的巨大代價。

    我們幼小的心靈,已經讓陰謀惡毒地踐踏過──隻有當這塊巨大的傷痛從我們30年後的記憶中被排除之後──就像1969年我們已經排除了1968年的紅薯一樣──我們才能安下心來接着描繪你們那場曆史性的會見呢──也隻有到了這種平心靜氣的時候,我們才能比較出相對于那燦爛輝煌的一刻,我們計較這一刻到來的由頭──一小塊發艮的熟肉──又是多麼地小題大作呀。

    甚至,為了這由頭的到來,為了這塊三分之一的艮肉,我們還讓姥娘費那麼大勁給我們編織陰謀,我們都有些無地自容。

    這才是缺乏曆史眼光和曆史洞察力呢。

    姥娘,留保老妗,原諒30年前那幾個胡塗無知的孩子吧。

    請你們在天之靈保佑他們。

    就像「有朋自遠方來」一樣,肉是不重要的,你們的曆史性會見才是氣貫長虹和傲視群雄呢。

    肉在你們的談話中也不占比重,你們很快就脫離肉扯到了别的方面──而且,脫離肉并不是你們有意的躲避──如果是那樣的話又低估了你們的素質和相互的友誼了,就像兩個在飯店吃完飯争着付帳的人一樣,一個人搶着付了帳,另一個人趕緊找補一句: 「下次,下次一定讓我付!」 這就沒意思了。

    這就是朋友之間的一種躲避了。

    ──而俺姥娘和留保老妗不是這樣,而是自然而然的付帳──看着一個人伸到口袋掏錢,另一個人連話都不用說了──彼此心照,彼此心同,一步就跨過付帳和肉,接着就開始她們東拉西扯的另一種平和的談心。

    當然,看上去是東扯西拉,其實句句切中要害;一場話談下來,看似什麼都沒有談,但是世界已經在她們面前四通八達和渠道暢通。

    雖是兩個農村婦女──連大字都不識呢──卻也深明大意;雖然雞零狗碎,每遇大事卻不胡塗。

    ──這兩個偉大的不可多得的普通的穿著大檔褲的中國老年農村婦女,因為時間和地域的阻隔,好長時間沒有在一塊交談和對接了,現在因為一個并不重要的由頭,終于在東西莊的橋上坐了下來──記得那天的的天氣又是那麼地盡如人意,無風無火,萬裡無雲,初春的太陽,照到身上暖洋洋的。

    本來世界是不暢通的,現在因為一場普普通通的閑談,一切都暢通了──冰河解凍了,太陽出來了,萬物複蘇了,生活又以嶄新的面貌在我們面前重新開始了──溫暖的太陽,還将姥娘和留保老妗的鼻尖上曬出一層密密的汗珠。

     這是1969年我們村莊出現的第一層讓人開朗和安詳的汗珠。

    這個時候時代和時間已經不重要了,你是1069年也好,你是1996年也好,你是一個戰亂年代或和平年代也好,在這層密密的散發着兩位慈祥的老太太身上特有的溫馨的汗香草香竈香的混合汗珠面前,你們──已經顯得無足輕重了。

     什麼是時刻的永恒呢?這就是時刻的永恒 雖然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但是當我們知道世界上還有這一刻存在的時候,我們就可以以一當十 我們是站在少數的立場上 當然這一切和這一刻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誰能使時間、天氣、契機和由頭──肉──都聚集到一起呢?從這個意義上說,雖然我們在30年前有些不懂事和感到委屈,但是我們大體上還在做着這個事情的促進派呢──我們沒有在陰謀面前頑強地阻撓艮肉──這是30年後我們還有藥可救的唯一安慰 …… 外在的環境和你們的内心,顯得是那麼地統一 夕陽紅暈的光芒,打在你們和藹慈祥的臉上 你們心平氣和徹底放松地在談着什麼 你們動不動就會出現會心地微笑甚至還相互糾正 ──姥娘和親愛的留保老妗,雖然我們對這一切的聚集是那麼地向往,但是我們也知道: 這時刻或許有,但不是天天有 籠罩在我們頭上的,還是陰雲密布的時候為多 溫暖和愉快的時刻,不過是對陰雲密布的暫時解脫 正因為這樣,它在世界上也隻能是一瞬 ──什麼時候當我們知道了這一點,我們也就格外珍惜那一瞬的到來 這也是我為什麼要寫這一章的根本原因 也正因為這樣,親愛的姥娘和留保老妗,請你們在東西莊的橋上多停留一會好嗎? 30年後,當我們再來到這橋上時,橋上的一切都物是人非。

    因為橋上沒有了你們,這橋也立刻失去了意義成了一坐死橋。

    這時我們不管怎麼向往和想念你們,我們想跟你們說一句多麼普通的話都不得了。

    于是我們借着我們共同回到30年前的機會,讓我們再問候一聲: 姥娘,你好。

     留保老妗,你好。

     1969年,是故鄉世界裡最光輝燦爛的一年──因為它有了你們在東西莊的橋上汗珠的映照 …… 接着剩下的問題是:當年姥娘和留保老妗,在當年的橋上平和而又知心地談了些什麼呢?雖然是東扯西拉,好象什麼都沒說──但是正因為它什麼都沒說于是什麼都說了,這散漫和放松的内容又是我們特别關心的──因為你在世界上是不可多得的呀──因為說和不說還是不一樣呀──因為30年後這談話已經不存在了──正因為其不存在,30年後我們對它的揣摩和猜度又是多麼地一廂情願──據我對姥娘和留保老妗的猜度,這溫暖和放松的曆史性談話大體會是: 首先,不會是激烈的話題,也不會是過于目前的話題。

    她們會延伸開來,一下把魚鈎甩到幾十年前──這樣的開頭,才有曆史的氣魄呢。

    ──大概會東拉西扯到你們當年在一塊給東家扛長工和趕轎車的時候吧?姥娘在給東家割麥──金黃的麥香傳遍了大地──直到現在,我還多麼喜歡1969年的另一首老歌兒呀,其中有一句歌詞就是: 豐收的喜訊到處傳 …… 姥爺──當時也是40多歲的壯年──在給東家趕車;留保老妗──當年也是30多歲的青春少婦──在夥上給長工們做飯。

    當時大家春風撲面,當時大家意氣風發,當時大家都有一膀子好力氣──誰能想到當年的青春是一場戲,轉眼之間大家都會衰老和煙消雲散呢?留保老妗在那裡沉浸地說: 「那時的俺嬸,三裡長的麥趟子,從來割到頭都不直腰。

    」 ──這也是俺姥娘留給我們的一大遺産,遇到任何事情和麥子,一定要低着頭默默地割,不要直腰;三裡總是要割完的,當你直腰的時候,沒人替你去割,隻能增加你的惰性和失望。

    在割麥的時候你可以想些别的──你可以排除麥子;在你做着枯燥重複的勞動時,麥子恰恰給你的思想和情感留下和騰出一塊寬闊和自由和天地呢──麥趟子越長,不是給你留的天地越大嗎?──一滴一滴的汗水灑落在你的前襟上,最後你的汗像瓢澆一樣──汗像瓢澆一樣,也是俺姥娘生前愛說的一句口頭語呀──這時從遠處看,我們隻能看到你弓起的腰,麥子已經淹沒了你身體的其它部分──這也是你到了晚年有些駝背的原因吧?──但是,姥娘和留保老妗,當你們在向往往日的青春時,30年後我們卻對你們當年的形體動作進行着背叛──我們常常做的是,看到烈日下永遠割不到頭的麥趟子,雖然我們也聽到了「豐收的喜訊到處傳」的歌聲,但是我們為了自己暫時的苟且偷安,會在那裡不顧大局的罵道: 「我操,這麥子什麼時候才能割完呢?」 「這麥棵子為什麼長得這麼粗壯呢?」 甚至: 「他娘的,麥子為什麼要豐收呢?」 …… 這是我們和姥娘面對着麥子和世界的區别。

    恐怕這也是姥娘為什麼會因為橋上會見的由頭而在那裡和我們動心眼和玩陰謀的緣起。

    于是我又想,姥娘當年和我們相處的時候,是不是也有些孤獨呢?──同時,當年你一個人在三裡長的麥趟子中默默收割的時候,你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呢?你怎麼就能夠旁若無人地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汗水和創造中呢?你這三裡不直腰的行動本身,是不是也含有對身邊朋友強烈譴責的意味呢?──雖然當你們回首當年時,一切都成了過眼雲煙;就像一個戰功卓著的将軍回想當年的戰場上一樣──雖然和将軍形式一樣,其實内容還是不一樣。

    因為沒落的将軍會在那裡喃喃地說: 「一切都是過眼雲煙呀。

    」 …… 俺姥娘與他的根本不同在于: 她是一個昔日的長工 于是她的回答也就和昔日的将軍不同了──按照毛主席的話就是: 高貴者最愚蠢,卑賤者最聰明 雖然這句話帶有階級論的特點,世界的真相是:高貴者有愚蠢的也有聰明的,卑賤者有聰明的也有愚蠢的;比這更加接近事物的核心和本質是:同是一個高貴者或卑賤者,他們也都有聰明和胡塗的時候──更有可能的是:他或許會聰明一時和胡塗一世呢。

    但是如果把毛主席這個論斷放到俺姥娘身上──請上帝原諒──那恰恰是格外正确和恰如其分呢。

    面對三裡長的麥趟子,多年之後她的回答就是比多年之後的将軍高明、智能、更具有廣闊的胸懷和前瞻的信心也更符合當時東西莊橋上平和而溫暖、燦爛而輝煌的氣氛──甚至她沒有像患了老年癡呆症的俺爹因為當年的「東方紅」拖拉機而對目前的小四輪發什麼牢騷──她沒有在那裡感慨地說: 「一切都是過眼煙雲呀。

    」 「現在的小四輪,就是沒有過去的「東方紅」馬力大呀。

    」 當她聽到留保老妗對她過去青春時光的稱贊和感歎時,她隻是在那裡像對會見的由頭──大肉──一樣微微一笑就抹過去了。

    接着又輕輕地說──突然還有些像回到小姑娘時代臉上出現了羞澀和紅暈呢──: 「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幹什麼。

    」 這是多麼智能的回答呀。

    因為留保老妗問題的提出,已經讓場面十分尴尬──當有人稱贊你青春歲月的時候,你已經白發蒼蒼;就好象有人稱贊你年輕時候擁有許多追求者,你已經成為一個癟嘴老太太一樣。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甚至可以懷疑稱贊者的動機,你這場面造得有些恐怖──但對于留保老妗這樣的挑戰,俺姥娘還是胸有成竹,還是談笑自若,還是胸中自有雄兵百萬,就像将軍當年指揮一場偉大的戰役一樣,面對着複雜而難以預測的情況,毅然決然地發布了命令: 行動 這時天上下着瓢澆一樣的大雨。

    陸軍、空軍和海軍都在泥濘中掙紮。

    但是你明白這樣一個道理:當你不方便的時候,敵人就方便了嗎?于是俺姥娘就開始了行動──而且她沒有動用三軍,僅僅是綿裡藏針四兩撬千斤一語退千軍地用了一句貌似平淡的推卻之語,就打破了這種恐怖和僵局──寫到這裡我才明白,原來橋上的燦爛和輝煌也不僅僅隻是一種平和呀,平和之中也充滿着烏雲密布和刀光劍影呢。

    ──而且,推卻之後,俺姥娘并沒有将回答停留在這裡,接着還來了一個反打,又從「史」的角度,找到了一個比這段往事還要曆史的事實依據──又微微一笑地說: 「慣了。

    我做小姑娘的時候,七歲就爬八棵大榆樹,采榆錢讓俺娘做飯。

    」 姥娘,當你一手拎着毛主席的階級論,一手拎着你童年的時候,你就無往而不勝。

    你回答的恰到好處,你回答的很有曆史。

    你的回答讓你的提問者無話可說。

    如果是一場話劇,你回答的這段台詞,肯定會引來一陣風雨般的掌聲。

    這時一束溫暖的追光,打在你的身上。

    觀衆還要再次歡呼讓你來謝幕呢。

    ──但這僅僅是開始呢。

    ──俺姥娘和留保老妗的談話,還僅僅開了個頭。

    不過是無意之中,突然撞了個碰頭彩罷了──鼓掌和歡呼的僅僅是你們,而我們的留保老妗,卻沒有開始在那裡歡呼──她倒是做出對老朋友這種智能回答早已在意料之中的見怪不怪的會心一笑──你才是她的好朋友呢──你們才是棋逢對手和棋鼓相當呢。

    ──為了這個,30年後我們還是要說: 這種東扯西拉看似平淡的精彩對話,在世界上的确是不多見的 在世界上的談話、談判、談論最多的政治家的對話恰恰是最愚蠢的,而兩個普通的穿著大裆褲坐在東西橋上的老年婦女的對話,才是支撐我們語言的力量 …… 一個回合下來,旗鼓相當。

    接着就該俺姥娘回敬她的好朋友留保老妗些什麼了。

    ──俺姥娘智能就智能在,她接着大度地和大智若愚地并沒有給留保老妗出什麼難題,而是照着朋友的思路繼續往前走,将自己的頻道撥在朋友的頻道上──什麼是世界上最大的尊敬呢,這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尊敬呢;什麼是朋友之道呢?這才是朋友之道呢;什麼是世界上的大聰明和大隐隐于市呢──那就是:用自己的沒思路去淹沒自己的有思路,用自己的從善如流去隐藏自己的觀點──于是在麥子和榆錢的回答過去之後,俺姥娘順着這思路開始向留保老妗提起和過度到當年的面條和杆面杖上──這也是當年留保老妗的得意之作呀。

    用的也是一種皴法和皮裡陽秋啊。

    ──當然這樣聽起來就有些借曆史在相互恭維的意思了。

    你剛剛恭維了我的麥子,我接着就恭維你的杆面杖。

    ──但是,如果你真這麼認為,你就上了俺姥娘和留保老妗的當了。

    ──看似恭維,不是恭維;形式一樣,内容不同。

    它們對于姥娘和留保老妗的談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