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歡樂頌:四隻小天鵝獨舞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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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過相似的經曆(她是多麼地可愛和會做思想工作呀,我也知道通往劇場和電影院的路上比通往地獄之門的路上還要充滿着多變和陷阱。

    這是一條充滿艱難險阻的征途。

    ──但是,我要提醒大家的是,今天不同往日,路同而道不同:一,現在帶你們去看戲或看電影參加舞會的是你們的姑姑而不是你們可惡的母親──日他母親的!──;二,過去的一切擔心和艱難險阻都是在現實中,而現在你們不要忘記一個前提我們不是在現實而是在夢裡,在夢裡是不會出現來跟你母親或是姑姑聊天的阿姨或是叔叔的;沒有對手,何聊之有?這裡沒有阿姨和叔叔,也沒有阿貓和阿狗!(姑姑說到這裡,幼兒園所有的孩子都在那裡歡呼起來);三,夢和現實的主要區别在于:現實中的時間都是一分一秒度過的,而夢中的時間從來都是對現實時間的壓縮,一場白日夢僅僅十分鐘,但你就可以度過現實的一生呢,你就可以螞蟻緣槐誇大國呢;等你一覺醒來,一鍋小米飯還沒有焖熟呢;更别說現在是在合體姑姑給你們提供的合體夢之中了──合體的花草之夢。

    如果大家對路途還有些擔心的話,我們甚至可以在夢的編排和剪接上把這一段給删去或剪去就是了。

    剛剛你們還在幼兒園,下一個鏡頭就讓你們直接在成年人的舞廳好不好?」 我們所有的孩子都在那裡雀躍歡呼,都在那裡異口同聲地答──就像慌裡慌張的逃犯在捕快的追趕下聽到窩主要把他藏着地窖裡一樣馬上感激地答:「大爺,這樣最好!」 就像一個窮人到了大飯店侍者問他要不要辣子一樣馬上感激地答:「大爺,這樣最好!」 姑姑甩了一下自己的辮子,馬上就動手了,果然就把我們的路途和将要在路途上遇到或者本來就不會遇到的情況給省略和剪掉了──我們眼看着她坐到剪輯機前拿起了剪子;剪完之後又問我們: 「這下放心了吧?」 這個時候我們倒為我們的幼稚和杞人憂天有些臉紅和不好意思了,于是我們有些自嘲和順坡下驢地笑着說:「這下我們放心了!」 「姑姑,我們還是一群孩子,我們剛剛進入你布置的夢境,假如我們有什麼矯枉過正的地方,還得請您老人家原諒!」 姑姑揮了揮手,就将這不愉快的雲霧給趕走了。

    我們夢裡的雲霧漫山遍野,不在乎丢掉這一塊或是那一塊;我們的片子處處精彩,不在乎剪掉這一節或是那一節。

    姑姑接着還進一步體諒我們呢,怕我們受這自己制造的多餘情緒的影響,倒是又将自己犧牲一把和我們開了一個玩笑──她僅僅是為了讓我們忘記自己的缺點而開始說明她也是有缺點的。

    她開玩笑說: 「我現在倒不是擔心路途,我倒是擔心你們中間有沒有人跟着姑姑走是勉強的呢?是不是還有不食周粟和擔心寡婦門前是非多的人呢?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也就犯一個小心眼醜話說到前頭,趁着現在夢還沒有完全開始和我們還沒有出發,您也可以退下來嘛!」 接着用頭轉着圈地查看我們。

    這時我們又自我解嘲地笑了,又像逃犯對就要窩藏自己的窩主現在我們不提出問題窩主倒是提出「你憑什麼就相信我呢?就往我的洞子裡鑽呢?就不怕我出賣你嗎?」的問題一樣,我們一邊聽着追捕我們的清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邊撅着我們的屁股顧頭不顧屁股地往洞裡鑽:「大爺跟我們開玩笑了。

    」 現在我們在夢裡說:「姑姑跟我們開玩笑了。

    」 開完這個玩笑和打完這個岔子,插完這個科和打完這個诨,我們立馬、迅速、沒有過程當然也就沒有障礙地就直接進入成年人的舞廳開始無拘無束地參加成年人的假面舞會了。

    說起來我們還是對這夢裡的假面舞會毫不了解呀。

    說起來我們來的時候還隻是懷揣着一種熱情而缺乏思想和知識準備呀。

    當一個事情還沒有開始的時候,不管事先我們怎樣地猜想和假設,我們窮其心志和盡其畢生之力,最後事情的結果總是出我們意料。

    對于夢中的假面舞會,我們在幼兒園猜想了許多,但幼兒園的經驗用到成年人身上,怎麼能猜想出它的含義和分量呢?但我們又想到,雖然夢中和現實斷然不同,它們之間有着天然的分别和斷裂,但是我們還是能從這斷裂的裂縫之中看出它們除了斷裂之外還有一種天然的聯系呢。

    我們的寡婦·包天姑姑并沒有否認這一點。

    我們不知道我們現實的所作所為對我們的夢會有什麼沖擊換言之會帶來什麼麻煩。

    當我們要弄清現實和過去對我們夢的沖擊的時候,當我們分析和否定着它給我們的夢帶來的負面和消極影響的時候,毋甯說它是現實和過去中的印象對我們的夢會有一種什麼習慣的和理所當然的類同、複制和克隆呢?──而這些,恰恰是我們在夢裡需要克服的呢。

    當我們認為夢中的假面舞會是不是就和我們以前在現實中見到的譬如我們的爹娘在一個晚上把我們留在家裡或者是寄存到鄰居家裡去參加的那種一人戴一個假面具在假面的掩護下就可以更好地來發洩自己的風騷和沖動的那種舞會呢?──的時候,我們已經和夢中的假面舞會背道而馳了。

    我們隻是覺得,過去大人玩的遊戲,現在終于輪到我們小孩玩了;過去不讓我們玩的遊戲,現在姑姑開恩,終于讓我們玩了一回;過去在現實中與小孩無緣的理想,現在終于在夢裡實現了──我們的寡婦·包天姑姑,背着我們的父母,帶領我們玩了一場不該玩的遊戲。

    你說這能不讓我們開心嗎?你說我們能不感激姑姑嗎?我們就是帶着這種樸素的感激和沒有超出我們想象和意外的心情來到假面舞會現場的。

    我們是帶着一種報恩的心情跟着我們姑姑大踏步前進的。

    姑姑,請你放心,我們在這不該來的舞會上一定要為你争口氣,一定不讓你感到帶領我們失面子,我們一定要像大人那樣顯得文質彬彬和人模狗樣,我們不由得都抖落了一下自己的拖地長裙和擠捏了一下我們晚禮服上的蝴蝶結。

    出于對寡婦·包天姑姑的感激,我們甚至仰起葵花一樣的小臉開始唱歌:南飛或是南非的大雁,請你快快飛或是慢慢飛,請你祝好人一路平安,請你捎個口信到北方或是斯德哥爾摩,我們有多少知心的話兒要對姑姑講,我們有多少貼心的歌兒要對姑姑唱,姑姑的孩子,永遠感激和忠于姑姑。

    當姑姑看着我們在燈光閃爍的成人舞場裡淚光閃閃,她也禁不住有些感動了。

    她俯下身挨個吻了一下我們的頭說: 「看得出來,孩子們過去是多麼地不容易呀!」 又對在舞場裡來回走動現在正好走到我們身邊的一個已經戴上假面的大人說: 「全是因為對過去的擔心和恐懼呀。

    」 那個假面的大人對她理解和優雅地點了點頭,然後才端着她(他)(它)的酒杯離去了。

    臨離去之前,還禮貌地對姑姑當然也就是對我們說了一聲:「對不起。

    」 或是:「可以嗎?」 我們當然懂事地和姑姑異口同聲地答:「當然。

    」 雖然我們也從姑姑對外人說這件事的本身就看出她有拿這事──我們的神色和表情──來說事的嫌疑,但是不管從姑姑的整體表現來講,還是我們剛到一個不該去的地方現在還處在可憐的和不穩固的地位來說,我們都不能在這種小的關節上和姑姑計較──否則就影響到我們的大局了;我們還是做出毫不知覺的樣子跟姑姑到化妝間去化妝和戴我們的假面更重要──接着我們才能算是舞會的正式參與者和加入者呢。

    不化妝不戴假面,我們隻能算是一群愣頭愣腦的看客。

    這時我們倒有些着急了,我們圍着姑姑操着我們幼嫩的腔調在那裡嚷: 「姑姑,我們快一點去化妝吧,你看舞會上其它人都戴上面具了,就我們還光着臉和露着一切呢!」 甚至有人在那裡不懂事地跺腳:「快一點吧姑姑,不然假面都讓别人戴完了和搶完了呀!」 這時我們的姑姑就開始伸出大手一把止住我們,一下給我們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她可真有領導藝術呀,她可真有震懾力呀,當我們情緒高漲得已經過了頭開始顧頭不顧屁股的時候,她卻掌握着火候要再一次開導我們和教育我們呢;就好象一個廚師看着鍋裡的熱油千鈞一發就要起火的時候,他才突然将肉片和青菜倒進去呢;不早,也不晚;過早油不熱,過晚油就要起火;不溫也不火,心熱油也熱,這時她才往鍋裡倒菜和往我們這些幼稚的兒童的心靈上下刀子呢。

    我們不急的時候,她倒是在着急,一下就把我們的路程和在路程上的擔心給省略了和抹去了;現在當我們着急上火的時候,她又開始慢悠悠地和冷靜地要開導我們了,她不急着讓我們馬上戴上假面參與到舞蹈之中呢。

    她說: 「且慢!親愛的孩子們,雖然我知道你們現在急切的心情,但是我還是不能馬上讓你們戴上假面事先不交待清楚就馬放南山地讓你們去喝酒和跳舞。

    如果是那樣的話就不是愛護你們而是在害你們你們的喝酒跳舞就不是喝酒跳舞而是在胡鬧了。

    因為:雖然你們到了舞場,但是你們弄沒弄明白為什麼要讓你們戴上假面參加這樣的舞會呢?我從你們臉上急切的表情看,你們一定會像在幼兒園回答老師的提問一樣不負責任地喊:弄明白了。

    ──如果你們沒有這樣急切的表情,我倒相信你們弄明白了;你們有了這種急切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們還沒有弄明白呢。

    你們憑的隻是一種感情還缺乏理智呢。

    一切還得從頭開始呢。

    我還需要循序漸進循循善誘一步一個腳印地從頭對你們進行開導和向你們提問呢。

    你們越是着急,我越是要苦口婆心呢。

    現在我問你們:你們知道為什麼讓你們到這裡來和讓你們戴假面跳舞嗎?」 我們幼稚的細嗓子齊聲在答:「知道!」 寡婦·包天姑姑:「那為了什麼呀?」 我們又齊聲脫口而出:「為了好玩!」 答後,我們又覺得不妥。

    要是這麼回答,也太直接和沒有深層的含義了,于是我們又挖空心思地想了一下答:「為了接好大人的班!」 姑姑開始在那裡「咯咯」地笑了,她拍着手說: 「看看,我知道就是這個!但是這離我和夢對你們的要求,還差十萬八千裡呢。

    如果隻是這樣的話,我為什麼還要縮掉你們的路程呢?我為什麼還帶你們到夢中來呢?以為我隻是哄着你們玩呢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不就真成了幼兒園的阿姨了嗎?──你們不但把我看淺了,同時也把我給你們安排的假面舞會給看淺了。

    雖然我說過我們舞蹈的過程會很好玩,但這好玩的含義就隻是一個好玩可以概括的嗎?就好象參觀風景和古迹、故河道和古戰場僅僅是一個參觀嗎?僅僅是一個遊玩的背景嗎?──呵絲·前孬妗的膚淺就在這裡──,就不需要一些曆史知識和一個曆史的向導和解說員嗎?如果是那樣的話,看似你們在參觀風景、古迹、故河道和古戰場,豈不知你們恰恰在遠離它們,你們和呆在自己家後院的糞堆上玩耍沒有任何區别。

    何必舍近而求遠呢?假面總是要戴的,風景總是要看的,但在戴和看之前,你們還得弄懂姑姑為什麼讓你們戴這個看這個而不是戴那個看那個而現在為什麼還不讓戴和看。

    時間、地點、人物和舞會的選擇,一切都是偶然的嗎?看似姑姑漫不經心,其實一切都有安排,我是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我是形散而神不散。

    你們以為姑姑安排的一切都是為了好玩嗎?──是的,一切都是為了好玩,這是我舞蹈的根本目的也是我和前三隻小天鵝從目的到手段的主要區别我們在這一點上并沒有分歧,現在的分歧僅僅是:怎樣才能使這個好玩不停留在口頭和口号,不停留在理想而把它變成一種現實或者說不是停留在夢想而把它變成夢中的一種現實或是現實一種呢?這時僅僅靠外在的熱情和樸素的感情是不夠的,僅僅隻懷揣着好玩的意願到頭來你就不一定能使它好玩能把它玩好就像以前你們的娘帶你去劇院走到路途的一半說不定什麼阿姨就會鑽出來攔着你娘說話這時事情就會朝着相反的方向急速發展接着你的戲和電影也就看不成喽還得『拖拉拖拉』跟着你那碎嘴的娘和阿姨又回到你的家中;又像你隻是憑着感覺和一時的激動就要陪着你的關系去逛街一樣,說不定在街上和商場裡就要出什麼麻煩和争執呢?你們以為通往好玩和舞場的路途已經省略了嗎?剛才我是怕吓着你們沒有跟你們說,其實任何路程都是省略不掉的。

    任何夢的階段都是不能跳躍的。

    如果你超越了,那麼早晚有一天你又需要回頭補課──當然我不是說我們剛剛删節了路途現在我又回頭找你們的後賬,路途就算了,我說話算數,這在人類曆史上也算開了一個先例和開了一個先河,超越也就超越了,就不補課了;如果有什麼後遺症和後賬要算的話,就算到我身上好了;如果有什麼要補的話,我一個人來替你們補也就是了──我是來替你們做什麼來了?過去我不明白,現在我明白了,我是給你們當牛做馬來了──過去的不補,路途不說,我現在說的僅僅是現在也就是我們的跳舞,這個階段就不能再跳躍過去了,即我們知道跳舞和假面是為了讓我們好玩和愉快,我們可知這好玩和愉快要憑一種什麼理智的導引呢?我們不能像在幼兒園一樣見到好玩的玩具『哄』地一聲就撲上去──到頭來怎麼樣呢?不就打得頭破血流接着你們的家長就找來了嗎?現在我們就得講一下理智和思考了。

    不是為了别的,單是為了我們怎樣才能在這假面舞會上好玩,為什麼我們要戴這假面,說出它的道理來,我們就得有一段時間的讨論。

    總得找出一個講話的要點和提綱挈領的東西。

    那麼現在我問一問你們,在我攔住你們的狂熱提醒你們之前,你們知道這舞會和假面的意義嗎?怎麼跳怎麼戴才能使Party好玩呢?」 我們一個個又傻到了那裡。

    我們沒有想到。

    我們确實在這裡犯了迷糊,我們以為這裡還是幼兒園呢,我們以為現在不是在夢裡而是在現實中呢。

    我們還是一幫現實中懵裡懵懂和糊裡胡塗的孩子呢。

    我們還是憑着一腔熱血和一股感情和沖勁在工作呢。

    經過寡婦·包天姑姑的提醒,我們才痛定思痛的感到:如果不是寡婦·包天姑姑的提醒和及時攔住我們,現在的化妝室還不知已經亂成了什麼樣子呢;不要說穿戴整齊到舞會上與人交流,單是我們自己就會打成一鍋粥,不是我搶了你夢的面具,就是你搶了我夢的雲朵──這樣鬧下去,舞還怎麼跳呢?我們還會有什麼假面舞會的好玩、愉快和開心而言呢?不但我們玩不好,整個舞場的氣氛都要受到影響,那樣事情就大了。

    不提醒不知道,一提醒一深想真是吓我們一跳。

    我們已經走到了相當危險的地步。

    本來我們這群孩子在現實和曆史上都還說得過去,像老袁和老曹呀,還有劉老孬和郭老三呀,但一到夢裡就不靈了,成了一群哭着鬧着要好玩的孩子好象好玩是一個玩具可以直接交到你們手中一樣──就是一個玩具,交到你手裡你就一定能玩好嗎?何況這是一場雲裡霧裡的活生生的舞會呢。

    我們不思考就進入了,我們進門就要到化妝間化妝和戴假面了,可我們知道在這兒童不宜的場所該如何化妝和戴什麼樣的假面才算合适嗎?我們不知道。

    因為在這之前我們連想都沒想過。

    如果不是寡婦·包天的及時提醒,說不定這個時候我們已經動手了已經把一張白紙胡塗亂沫得一塌糊塗已經把事情搞得一團糟──連重新開始都不可能。

    想到這裡我們的後脊梁都有些發涼了。

    一種假設的可怕的後果比我們面對着真正的可怕還讓我們出一身冷汗。

    我們真的膽怯了。

    如果說本來我們還可以對舞會和假面有些思考的話,現在我們連反應和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

    我們連想都不敢想了。

    ──當然,寡婦·包天在後來的回憶錄中說,這并不是她願意看到的場面──但在當時她還是洋洋得意地說: 「怎麼樣,沒詞了吧?隻想到好玩,沒想到怎樣才能好玩吧?──在這個莊嚴的舞會上!」 我們像被鬥敗了的雞一樣耷拉着自己的翅膀像被咬敗了的狗一樣夾着自己的尾巴心悅誠服地說: 「我們沒詞了。

    我們隻想到了好玩,沒想到怎樣才能好玩。

    現在我們就被沒有造成的後果給吓懵了和吓傻了,接着我們隻好看您老人家和聽您老人家的了。

    原來我們想着您既然給我們帶到這裡來,我們沒有想到的當然您都替我們想到了──我們這樣做還不是給您戴高帽子,我們是想着幼兒園把一支隊伍付托給您了,我們也像在幼兒園對着阿姨一樣什麼都不用思考了,就好象我們還處在極權社會對着領袖一樣,領袖不是一切都替我們想到了嗎?誰知道我們進入了一個民主和法制的假面舞會呢?──你是溫暖的。

    你真是溫暖的嗎?──在一個新的環境裡人地兩生,我們怎麼能不慌亂能不出錯你怎麼能讓我們一下就從容鎮定地面對新生活呢?我們還一門不門呢,我們對一切規章和制度都處在不懂的狀态呢。

    我們是一群剛剛上岸的遠方的孩子──但是,我們還是感謝你給我們提供的夢境,是你和它使我們到達了一個人生和夢的新階段──比較起來,我們過去在故鄉的土地上所做的非常個人化的斷斷續續和形形色色的夢算什麼呢?我們身上肯定還留着過去夢的痕迹,于是它就阻礙了我們現在夢的發展。

    過去我們沒有進過這兒童不宜的舞場,我們沒有戴過假面,我們一下弄不懂戴它的含義,我們僅僅是懷揣着一顆童心和想要好玩的心理,才在這裡熱熱鬧鬧和咋咋呼呼──讓我們一下對假面、舞會、飯局和洗澡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在事情沒有開始之前,我們确實沒有這個思想穿透力。

    如果說剛才路途的階段你讓我們輕易跨越了的話,現在我們在認識上同樣出現了障礙這次就再也跨越不過去了。

    再不能省路和省力了,抄近路和走快捷方式害死人。

    死蛤蟆一定要纏出尿來,機會還留給姑姑。

    如果說我們剛才所做的一切都處在糊裡胡塗和懵懂無知的狀态,現在起碼在這一點我們終于弄懂和明白了。

    幹脆告訴我們吧姑姑,我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為什麼要戴假面怎麼樣才能好玩和快樂──這時我們也才意識到,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我們已經成了你夢中的負擔了──姑姑總是在清醒地照顧和引導着我們的夢,她自己的美好的廣闊的一望無垠的夢能不受影響嗎?過去的我們的爹娘,雖然把我們撫養成人,過去的小天鵝,雖然給我們帶來了恐懼,但是他們什麼時候真正關心過我們和我們的夢呢?現在他們就把這人生一半的負擔轉嫁到您的頭上了。

    當時打着哈欠伸着懶腰要散場的時候我們還尋子覓爺呢──早知這樣,還尋他們個龜孫幹什麼?過去的生活真是沒勁兒透了,一想到這一點我們甚至不想再生。

    我們簡直是一群失足少年。

    不說從發展我們的夢出發,僅僅從挽救少年兒童的角度出發──我們都還是穿著開裆褲和流着清水鼻涕的孩子,您就給我們直說了吧不要再賣關子刁難我們了!姑姑,唯有你,這是我們對你的期待!」 當我們一口氣說完這一切的時候,我們的小臉被憋得通紅。

    由于我們已經把我們的醜陋和無知全盤托出,我們就開始要求姑姑的全盤托出──雖然我們知道這種意識上的交換對于姑姑是多麼地不平等我們已經近似于無賴了,但是我們還是像過去的爹娘和小天鵝一樣,僅僅從自己的利益出發,就把我們解決不了的思想負擔一股腦轉嫁到姑姑頭上了。

    接着我們倒是輕松了。

    姑姑可就超載了。

    甚至有兩個不懂事的孩子,譬如講小劉兒和白石頭──說他們還處在穿開裆褲和流着鼻涕水的階段真是一點不冤枉他們,他們好象從來沒有長大過,他們什麼時候不是把自己的負擔轉嫁到别人頭上呢?──已經在那裡像沒事人一樣又一次打起哈欠和伸起懶腰了。

    他們可真讓我們不好意思。

    他們把我們的臉算是丢盡了。

    也許正因為這樣,事情降到最低部誰也沒辦法挽救事情本身因為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你在夢裡和這種場合還這麼胡塗地打起了哈欠和伸起了懶腰,接着能讓姑姑怎麼辦呢?──姑姑對我們确實沒有什麼寄托和希望了,于是也就隻好親自出馬把我們的負擔義不容辭地給擔起來了。

    從我們姑姑搖頭的動作就能看出她的無奈。

    她長歎一聲說: 「真拿你們沒有辦法。

    」 又苦笑着說:「誰讓是我而不是别人把你們帶到這裡──夢裡的舞場裡來呢?」 我們這時也就将計就計地一下也把自己降到小劉兒和白石頭的地步在那裡存心無賴當然心裡還是有些許苦澀地笑着說:「我們也隻能這樣了。

    」 「姑姑,隻好該您倒黴,誰讓您趕上了呢?」 說着說着甚至都不雅了:「誰讓您攤上了這泡臭狗屎呢?」 姑姑用手止住了我們的放肆──對于一群滑坡的人來說,滑波的本身也有一種快感呢──理了理自己的頭發,開始一本正經和正色說: 「那麼現在隻好由我來直接告訴你們了。

    原來總是說剛才你們也認識到社會、人生和夢的境界和階段不能跳躍,可實際情況是怎麼樣呢?總是一次次否定我們的結論。

    你們總是拿着我的生命和匆忙來當跳闆。

    本來要經過多少艱難險阻的實踐、經過一道道血水和鹽水的浸泡才能體會出的真理,現在我上下嘴唇一磕就給你們說出來了──說是不讓跳躍,現在你們不還是像路途一樣跳躍了?你們可真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一代呀──當然從另一個意義上來說,少了這些實踐和浸泡,你們是不是就成了隻會享用成果而不能明白其中道理就像一架傻瓜照相機的使用者呢?我這樣做的本身,是不是在害你們呢?」 姑姑又提出了這樣的人生疑問。

    我們馬上不失時機和厚顔無恥地說: 「姑姑,我們不怕成為這樣的傻瓜,我們隻會使用也就夠了。

    如果您要把我們當成一群敗家子,一群無用的廢物,毋甯把我們當成一群嗷嗷待哺的扒頭小燕吧。

    我們渾身肉乎乎的還沒有長毛,你讓我們翺翔到哪裡去呢?我們隻能守株待兔了。

    何況,我們不是在雲裡和霧裡嗎?姑姑,你就别在那裡瞎猶豫和瞎耽誤功夫了,你就老老實實告訴我們吧!」 我們說到這裡,也把姑姑給嘔笑了。

    姑姑又說一遍:「真拿你們沒有辦法。

    」 又說:「早知這麼費勁,我就不會把你們帶過來了!」 我們馬上接上去:「又在吓唬我們吧?」 姑姑這時正了正身子和清了清嗓子,下定決心說: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們吧。

    (舞場裡立即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我們把小手都拍紅了。

    ──這時我們想,這種喧鬧的本身,是不是又破壞了舞場的規矩和紀律呢?但是聽着和看着我們的掌聲──特别是一群天真爛漫的孩子的掌聲,我們看得出來寡婦·包天姑姑還是很高興的。

    就是在夢裡,她也不能免俗的又一點尾巴也露出來了。

    隻是等我們的掌聲完全稀落和靜下來,她才接着給我們講話。

    這時我們發現真到講話的時候,她似乎又有些底氣不足和沒詞了。

    但是她臉上還保持着笑吟吟的表情。

    她用夜裡12點電視屏幕上的大笑臉對我們說──這時她甚至有些像喝醉酒的結結巴巴甚至有些急躁和煩躁:)真到要說的時候,其實又沒什麼可說的了。

    實踐是複雜的,上升到理論,往往又成了一兩句話的事兒──這也是我苦惱不說的另一個原因──害怕你們誤解成我們實踐的膚淺。

    但我又想:真理都是樸素的對不對?」 我們又在另一方面無賴地說:短了和樸素了更好,我們理解起來記憶起來應付起考試會更方便。

    」 就好象我們已經把我們的姑姑給制服了──在我們從來沒有到過的她人的夢裡。

    我們甚至都有些興奮了。

    ──隻是到了後來,我們才知道我們為我們這種膚淺的理解和對寡婦·包天姑姑老奸巨猾的估計不足所付出的代價了。

    ──姑姑還在那裡裝作無奈甚至是有些委屈其實是對我們将計就計地說: 「既然你們這樣,我就隻好一是一二是二實打實地告訴你們了。

    為了更利于你們的理解和加深你們的記憶,在告訴你們的過程中,我們還采用幼兒園的教學辦法可以嗎?還用誘導的提問的方法可以嗎?」 這也是我們在夢前所習慣的,我們又興奮了,我們異口同聲地答:「可以!」 接着提問就開始了。

    寡婦·包天甩着自己腦後的馬尾松首先指着自己的鼻子問:「姑姑是什麼?」 這個問題還不好回答嗎?這是屬于禮貌範疇和尊老愛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問題,是一個顯不出誰聰明也顯不出誰愚笨的普及問題──我們不約而同都想出來了,不會因為别人答出來自己沒有想出來自尊心受到傷害──姑姑的誘導還是很注意我們孩子身份的,孩子有什麼特點呢?不就是自尊心嫩細和脆弱一點嗎?一句話說不好就傷害了我們。

    當我們對夢和舞場一門不門的時候,提問從這麼淺顯的角度入手顯示了姑姑豐富的教學經驗。

    ──姑姑是什麼?我們不約而同扯着細嫩的嗓子在那裡像回答幼兒園的阿姨一樣自信地喊: 「姑姑就是姑姑。

    」 因為這個問題是在幼兒園提出的,我們就要按照幼兒園的環境和特點來考慮。

    就像你在幼兒園提出一加一等于幾我們可不就要老老實實地回答等于二難道還能是哥德巴赫猜想嗎?姑姑就是姑姑。

    尊老愛幼。

    當然還有些自作聰明的小朋友在那裡發揮──這也無可無不可,譬如老曹和老袁,這時就想用自己過去豐富的人生經驗來回答得更有深度和與衆不同。

    他們等我們稚嫩的回答落下來之後──他們打的就是這個時間差,接着狗尾續貂地喊: 「姑姑是我們的親人。

    」 接着還顯不夠,又補充說:「姑姑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和這個夢裡和這個舞場上唯一的親人。

    」 這下就徹底全面了。

    在這種特殊的場合,我們對老曹和老袁這種為了顯示自己故作鶴立雞群的樣子,甚至都忘了嫉妒──他們畢竟是我們中間的一份子,他們的回答也代表着我們的利益;他們答對了和答深了,我們臉上也有光──甚至在那裡鼓起掌來。

    但是我們的姑姑──我們在世界在夢裡和在這個舞場上唯一的親人卻對我們搖了搖頭說: 「錯了。

    你們答得都對,姑姑也對,親人和唯一也對,但是在這種場合,你們答這種話,還是沒有切中要害不是我所要的答案呀,所以不但『姑姑』錯了,你們自作聰明的親人和唯一也錯了。

    」 我們心裡「咯登」一聲。

    這個時候我們除了由于問題答錯──看來在問題的方向上都錯了──所帶來的掃興,還有對老曹和老袁自作聰明的努力和深入也同時錯了因為他們剛才做的努力比我們大所以現在他們的掃興也比我們大的情緒有些幸災樂禍呢──雖然他們剛才高興的時候我們沒有嫉妒,但是現在在錯誤面前我們終于回過味來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禁不住想在那裡「噗嗤」一笑。

    但是我們馬上又意識到,錯的并不僅是他們兩個,我們全體都跟着錯了。

    這畢竟不是一個可以慶祝的事情。

    于是我們又在那裡悶着頭和絞盡腦汁地想新的答案。

    我們的頭都伏在我們的小課桌上。

    但是我們想了半天姑姑除了是姑姑和親人,再也想不出别的什麼來了。

    我們能說她過去是一個寡婦嗎?我們能說她過去的嘴唇是一個地包天嗎?──顯然都不是她想得到的答案。

    可是除了這些,她還能是一個什麼呢?答她是一個偉人也有些不着邊際,答她是一個舞蹈演員或是小天鵝也太顯而易見就像姑姑是親人一樣雖然也對恐怕又不及她的意,那她到底是一個什麼東西呢?是一隻蛤蟆還是一條蚯蚓呢?我們實在想不出來了。

    我們的努力已經到了盡頭了。

    我們的小臉都憋得通紅。

    當然我們這種抓耳撓腮的尴尬模樣也逃不出姑姑的眼睛。

    姑姑看到我們為難的模樣不管從形體上還是從表情上都是一副繳械投降的姿态,姑姑倒禁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剛才我們不敢對老曹和老袁這麼笑現在姑姑對我們全體這麼笑了。

    姑姑說: 「看你們的樣子是真答不出來了。

    那麼就讓我來告訴你們吧。

    我是一個不太喜歡趕盡殺絕的人,我不痛打落水狗,看到别人為難就故意把難堪和尴尬的時間延長。

    在别人那裡因為抓着這樣一個機會也不容易所以會是一種享受,而在我這種機會太多了比比皆是所以我對尴尬時間的延長已經不感興趣因為我想在延長别人尴尬的同時不也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嗎?如果浪費别人的時間還是一種享受浪費自己的時間可就是一種自誤了。

    于是我對世界的态度是:差不多就算了。

    别人能接受教訓就行了。

    我該告訴你們,我就不分時間和地點地告訴你們了。

    現在剩下的問題是:如果我這麼做了,在你們的小心眼和印象中,不會拿我當一個傻大姐吧?」 我們趕忙擦着頭上的汗: 「我們不會那麼認為,趕緊告訴我們吧姑姑。

    如果我們那麼認為,我們成什麼了,我們還是人嗎?」 姑姑放心地說: 「這樣就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那麼現在我就告訴你們。

    在告訴你們之前,我對你們剛才的回答還得稍微點評一番。

    你們回答問題,怎麼就不考慮時間、地點和人物呢?在别的場合,在夢之前和我給你們帶來的夢之路上,你們回答我是你們的姑姑和世界上和路上的唯一的親人那是不錯的,但是現在我們不是已經越過那個階段到達夢中了嗎?于是再那麼回答就有些陳舊和落後時代喽。

    就跟不上姑姑的步伐喽。

    所以我總是說,帶領孩子跳躍社會階段是沒有好處的是要有反作用力和反彈力的,現在就顯示出來了吧?你們回答我問題的時候,用的還是夢前和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