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東西莊的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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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也不過隻是一塊誘人的熟肉──不過是談話的一個由頭和形式罷了。

    ──同時,世界上哪兩個人在一起談話如果你想取得圓滿的結果不是以相互恭維和吹捧開頭呢?──如果她們真這麼做了對于兩個普通的中國農村老太太的會見也沒有什麼不光彩但是她們恰恰不是這樣做──雖然開局相同,就像偉大的棋手下的第一手棋看上去也有些庸俗一樣,但是一手相同,二手三手相同,十步之後,就出現了不同的格局──這時我們倒是被他開局面的庸俗和相同給迷惑了。

    ──姥娘和留保老妗之間的相互恭維和一般的庸俗的相互恭維是大相徑庭的,它們自有它們的特别之處。

     姥娘和留保老妗之間的相互恭維和吹捧與一般的相互恭維和吹捧的主要區别在于,一般的恭維都是一頭紮到内容上在那裡盤桓,對内容十分講究,恭維還不一定能恭維到點上呢,吹捧還不一定能吹捧出新鮮來呢,如果次次的恭維和吹捧都是在炒剩飯,被恭維和被吹捧者哪裡還能興奮起來呢?──拍馬還不一定能拍到馬屁上呢,說不定一下就拍到了馬蹄上──如果你給我拍不到點子上拍不到馬屁上拍到了馬蹄上反過來我為什麼要給你拍到點子上和馬屁上呢?你不讓我舒服,我也不讓你舒服,我倒要以牙還牙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于是待他反手恭維的時候,就故意不往馬屁上拍和不往癢處撓,故意拍到你的痛處上──看似恭維,效果是讓你惡心和讓你哭笑不得;表面上是恭維,骨子裡是在破壞和冷嘲熱諷;看似開的是喜宴,其實吹的是喪宴的調子──用得也是皴法和皮裡陽秋,最後卻不能皆大歡喜。

    千萬不要以為以相互恭維和吹捧開場就一定能取得皆大歡喜的結局──倒是恰恰相反:兩個人以相互吹捧開始,最後往往以不歡而散和反目成仇告終。

    吹捧結束,兩個人都牢騷滿腹。

    兩個人都覺得這場會見好無聊和白浪費了自己的感情、智能和鬥争經驗,到頭來是兩敗俱傷下次我再也不要見到你──最讓人恐怖的是,當他們懷着這樣的心情告别的時候,兩個人還假裝着親熱繼續在那裡演戲呢──一個人抓着另一個人的手說:「和你在一起真愉快!」 另一個也激動地說:「希望下一次早點見到你!」 ……姥娘和留保老妗相互恭維和吹捧卻與他們不同;這種不同不僅僅在于吹捧的結局一定會皆大歡喜,而更在于: 凡是這些在結局上反目的人,都是一些特别重視他們之間的相互恭維和吹捧──是一些拿假話當真的人,于是一頭就紮到了内容上;而姥娘和留保老妗對于相互吹捧和恭維的是什麼已經不重視和無所謂了,她們之間的相互吹捧和恭維隻不過是引來談話氣氛的一種由頭──是有鳳來儀,是晨占雀喜,夕蔔燈花。

     這也是她們談起話來所以要東拉西扯的一個原因──說出來的是不重要的,留在心中的卻決定着談話的方向。

     于是她們不但從形式中走出來現在又從内容中走出來内容對于她們已經是不重要的隻不過是一個對象和物存在──是一種附着物、由頭和談話的開始罷了。

     于是這附着物和由頭,吹捧和恭維就顯得無比的輕松──吹捧什麼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在那裡吹捧。

    她們在開場時候僅存的顧慮是: 我們也不要太脫離群衆。

     還是來一個庸俗的開場吧。

     還是由你的割麥子開始吧。

     還是由你的杆面杖開始吧。

     說什麼是重要的嗎? 重要的是飄浮和覆蓋在說之上的一種感情流動。

     内容之上還有内容。

     飄浮之上還有飄浮。

     藍天之上還有白雲。

     重要的是白雲而不是藍天。

     重要的是延伸而不是本位。

     重要的是沒說而不是說。

     …… 于是她們在相互恭維和吹捧上說過麥子和榆錢之後由姥娘再過渡到面條和杆面杖上是再自然不過了。

    世界的一切束縛,在你們面前都已經解脫了;你們想說什麼就可以說什麼,說什麼就有什麼──于是,親愛的姥娘和留保老妗,你們就撇下我們毫無顧忌地接着說你們的吧。

    雖然我們在贊同你們的時候,我們在試圖重複和描摹出你們偉大談話那閃亮翅膀飛舞的線迹的時候,其實我們已經又背叛你們了──這個時候我們又開始重視你們談話的内容在追究麥子和杆面杖了。

    我們還是沒有從内容走出來。

    ──但是,說不定也唯有如此,我們才更能體現你們的氣氛、白雲、延伸和沒說呢──一個重視說的人,唯有如實重視内容才能更接近你們不說和不重視的實際呢。

    我們抓住麥子、面條和杆面杖不放,你們手裡就沒有了麥子、面條和杆面杖。

    ──于是我們說,那六月的麥香,那豐收的喜訊,都在青春煥發的姥娘和留保才老妗身上散發着不敗的魅力。

    長工的下院裡,有着寬敞而幹淨的夥房,留保老妗在那裡燒火。

    炊煙順着煙囪升出去,在十裡之外的原野上都能看到和聞到它的芳香。

    三丈長的案子上,留保老妗在那裡杆動和撲打着場院一樣寬大的面片;杆面杖磕打着案闆,刀起落在疊起的像長城一樣的面片上,接着就扯出了連綿如瀑布一樣的面條──那聲響和景象,都揪扯和萦繞着我們的心。

    不用你再加工什麼,不用你再想象什麼,不用你再分析什麼也不用你再添枝加葉和添油加醋──如果你那樣做的話純粹是為了給我們添膩歪──于是俺姥娘返還留保老妗的一句恭維和吹捧的話就是: 「那時候你在夥上做飯,一根杆面杖。

    能夠40個夥計吃──吃得還是蒜面條(也就是撈面條)! 恭維的角度也和剛才留保老妗采取的角度相同:恭維的仍是對方的體力和耐心。

    如出一轍的用心,就達到了如出一轍的效果。

    我們的留保老妗馬上就理解了。

    這是一種友好的響應和反打──這也就是庸俗和膚淺、恭維和吹捧──平凡生活和談話的魅力。

    姥娘和留保老妗坐在一起,是再合适沒有了。

    于是我們的留保老妗在回答恭維的時候也沒有必要另開一條先河,就像剛才姥娘回答對麥子的恭維一樣,她所采取的态度也是微微一笑──甚至做出小姑娘一樣的羞澀: 「當時就占個年輕。

    」 當姥娘曾對麥子深入曆史找到榆錢作為論據的時候,留保老妗出于對姥娘的尊敬,這時故意退了一步,沒有去找曆史而是拉到了現在,開始用謙虛的口吻說: 「現在就不行了,撕巴掌大一塊面片,都感到吃力。

    」 接着又畫蛇添足地回到了當年: 「當時主要是東家面案大,伸得開人勁兒也伸得開面勁兒。

    」 又說: 「幾十口子鬧在一起做活,還是顯得紅火呀──人勁也是給帶出來的。

    」 雖是畫蛇添足,雖然有些矯情,也是氣氛的一種。

    ──于是這時的畫蛇添足也和别處的畫蛇添足有所不同,它不會使氣氛走入誤區和變質,而僅僅會在氣氛之上再挂上一朵可有可無的祥雲。

    無妨大局和并不出格,不會給談話增添額外的負擔。

    微微一笑,也是恰到好處──不是大笑,如果是大笑的話我們就覺得誇張得過了頭那麼恭維的結局就顯得力不從心──真理面前,沒有再往前邁出一步──現在既襯托出了效果又不費精神,這才是東拉西扯的真谛所在啊。

    你們把開心推向了極緻,同時又沒有讓它們過頭和腐爛。

    你們之間為什麼能保持幾十年的朋友友誼呢,過去我們不明白,現在我們明白了:就在于分寸的把握啊。

    不管是政治家或是哲學家──時間一久就要分派了;不管是流氓或是小搗子──時間一久就要打架了;不管是文人或是戲子──時間一久就要嫉妒、吃醋和人身攻擊了;不管是老婆或是情人──時間一久就熟視無睹和要發生婚變了;不管是新寫實或是先鋒和後現代──時間一久就要變化了。

    ──查遍世界的曆史,能保持幾十年友誼而不退色的,你們是前無古人和後無來者;人類在大的方面實現不了的理想,現在提前被你們兩個普通的中國農村婦女給實現了。

    就談話而言,你們已經從一種必然王國到達了自由王國,說什麼已經不重要,說什麼都是心情的一種和微微一笑。

    天空中本來還有風,現在連風都沒有了──如果天氣這麼做有些作做的話,你們對這種做作也是微微一笑──于是這整個談話的下午都是無風的,太陽一直和煦和溫暖地打在你們身上。

    ──微微一笑讓你覺得像當年三裡長的麥趟子一樣富有深意。

    如果1969年的老歌是: 豐收的喜訊到處傳 那麼你們的談話是: 微微一笑萬物生 姥娘對留保老妗的恭維過去,接着又該留保老妗開辟第二個話題和第二個戰場了。

    這時她對姥娘的再次的恭維和吹捧就要換一個角度了,上次的推拉已經十分到位──麥子和杆面杖沒有給既定的道路留下什麼餘地,她再用過去的方針去恭維和吹捧姥娘,就顯得太直接和黔驢技窮了,于是她就拋棄直接的恭維,開始走曲線救國的路線和改用變相的手法。

    她就拋開姥娘不再恭維她本人開始轉到她丈夫俺姥爺身上了──當着妻子恭維和吹捧她的丈夫,吹捧的毛線球經過曲折的飛行最後不還是打在妻子身上嗎?你是多麼地慧眼識英雄呀,你是多麼地運籌于帷幄之中和決勝于千裡之外呀──你找對了人哩,甚至:她所以能這樣,還不是你調教的結果?──姥娘和留保老妗,你們也是英雄惜英雄呀,你們也是英雄所見略同呀。

    ──于是留保老妗不經意地說: 「當初俺叔(即咱姥娘的丈夫)給東家趕車,三裡五村,都知道他車趕得好。

    再毛的牲口,到了他手裡,三鞭子下去,立馬溫順得像隻貓。

    」 立刻,俺姥爺趕着一架騾子轎車,開始在本世紀三十年代的中國鄉村土路上平穩和英勇地飛馳;車子後面,揚起一股長長的煙塵──像褪色的黑白電影一樣,展現在我們眼前。

    雖然把談話甩了出去,現在又粘合在一起;本來是散兵遊勇,現在就成了一支新軍;本來脫離了姥娘,現在更加緊扣姥娘。

    雖然恭維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丈夫,但是她比聽到恭維自己還要興奮和沉浸呢──這時俺姥爺已經去世11年了──俺姥娘果然在那裡開心地笑了──看來姥爺轎車的引出,不僅是開辟了一個新的話題,甚至有可能将四平八穩的談話,在這裡掀起起一個高xdx潮呢。

    ──已經去世11年的姥爺,一經留保老妗的口,現在不是又重新複活在三十年代的大地上,開始勇猛地甩着鞭花讓大地和當年的轎車在大路上飛跑了嗎? 原來它真正的含義在複活 雖然一切都在微微一笑之中 但是,微微一笑并不是溫吞的水呢。

    它也要求出現波浪和高xdx潮呢 如果談話到了這種程度,平靜的談話之中,不就開始出現驚天地和泣鬼神的效果了嗎? 從這個意義上說,如果說你們的談話事先沒有經過精心的策劃,打死我們也不相信 但是我們也明明知道,你們就是沒有策劃──你們隻是策劃了大肉和由頭,而沒有策劃談話本身;你們就是在自由和随意之中,已經做出鬼神不能使之然的事 你讓我們開了眼 你們是──大家 和你們比較起來,30年後我們所有的自作聰明和性格外露的表演都是贻笑大方 …… 當然,留保老妗第二次發球的精彩,也給姥娘回手反打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現在别人已經不是在恭維你,而是在恭維你的丈夫;恭維你的時候你可以微微一笑,現在恭維别人──借着恭維别人在恭維你──你該做何态度呢?全盤接受顯得過分,一切不在意又有些矯情──分寸把握上稍有不慎,前者會産生貪天之功歸已有的效果後者有借貶低丈夫擡高自己的嫌疑。

    問題提的好,但正因為其好,到了俺姥娘面前也就成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難題。

    但俺姥娘畢竟是姥娘啊,她仍做得那麼恰如其分沒有破壞事情的本質和原汁原味。

    她采取的态度是既沒有排斥,也沒有貶低;既承認他車趕得好,又替已經去世了11年的丈夫謙虛了一把──這樣又從反面增加了她的美德──把自己排除在外因為在其外更使自己在其中。

    她說: 「他車倒趕得平穩!」 「他倒調教過牲口!」 「但他也就會趕個車!」 「他除了趕車,還會幹什麼呢?」 「他除了調教牲口,還會調教什麼呢?」 …… 立即,兩人好象又成了20來歲的青春少婦,因為在一起做針線,閑得無聊,一個人才誇起另一個人的丈夫,一問一答之後,兩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接着開始共同羞澀地「咯咯」地笑起來──這就是在微微一笑之後,她們開始在聲音和音量上出現的小高xdx潮。

    高xdx潮之中,姥娘甚至有些得意忘形,竟自作主張在高xdx潮結尾又狗尾續貂地加上了一截──她在那裡又情不自禁地說: 「他趕車跟東家去串親,回來總說,肉倒沒什麼,肉湯才是好東西!」 說完這個老人家突然意識到什麼,忙回到現實轉回了話題,說: 「留保也是一個好人,200來斤的碌碡,他說扛起來,『呼』地一下就到了肩膀!」顯然這恭維還擊得有些驚慌──這問題提得沒有留保老妗高明,好人和力氣有什麼關系呢?這時留保老妗倒顯得比俺姥娘還要大度,為了排遣姥娘的尴尬和無措,倒是全盤照收承認了留保──留保老舅去世在1954年──好人也收,力氣也收──像接受對自己的恭維一樣微微一笑。

    接着兩人又突然意識到什麼,像年輕媳婦一樣在那裡又「咯咯」地笑上了。

     …… 曆史的回憶和暢想,曆史的創造和複活總是她們談話的重頭戲呀。

    但這并不證明她們就從過去的曆史中走不出來了。

    當曆史在她們眼前真的成了過眼雲煙的時候,當她們也覺得如果僅僅局限在曆史已經對她們的思路和談話的延伸形成了障礙,她們覺得既然坐在這東西莊的橋上總不能使我們會見的燦爛和光芒顯得單一而一般人對付和改正單一的辦法就是在一條思路上改變花樣于是他的一生都是在世界的單一渠道裡掙紮最後出來的效果就必然是五十步笑百步,或者他們僅僅在用外表變化的浪花來改變自己的談話和一生,于是他們的一生和談話隻有一個青春期,他們的人生和談話快速地接近衰老也就很正常了──既然剛才對曆史和30年代談的不錯,按照這思路接着談下去不成嗎?已經相互恭維和吹捧過對方和丈夫,接着吹捧兒子不成嗎?已經恭維過你的麥子和杆面杖,接着恭維稻子和窩窩頭不成嗎?──當然沒什麼不成,照這條思路發展下去,東西莊橋上一個下午的談話也不能說不精彩,說不定因為思路和渠道的單一還讓人感到更加流暢呢,因為話題的熟悉人們像在生活中見到老朋友一樣感到親切呢──因為重逢的激動相互拉着對方的手在那裡傻笑。

    ──如果是世界上一般的兩個人──無論是政治家哲學家文學家藝術家──坐在我們的橋上都會那麼做,但是俺的姥娘和留保老妗卻沒有那麼做,她們和這些人的區别主要在于: 别人僅僅是把一場談話當作談話于是談話本身散發出來的魅力就已經夠光芒萬丈了 而她們不但要把談話當作談話,還要把談話和會見當成一種自我修煉的方式,于是她們重視的就不僅僅是外在的光芒而是内在的流動和更新 于是别人在一場談話和一場人生中隻有一個青春期就夠了,在一個河溝和一條渠道裡遊泳就已經夠暢快的了,而她們卻覺得僅僅開辟一個話題和一個戰場就使談話受到了束縛,她們要的不是在河溝裡遊泳而是向往着大海,這時最好的辦法──如果你有胸懷和眼光又不怕吃苦的話,是在話題上來一個戰略性的轉移 這時僅僅在話題的延續上加上兒子、谷子和稻子再加上窩窩頭是不夠的,因為它們仍然是河溝而不是大海 生活中的談話光芒總是短暫的,隻有當談話出現創造上升到藝術的高度,它才能放射出永久的光芒──如果我們僅僅把這橋當成一種生活中的物質存在,我們并不能看出這橋和另外橋的區别;隻有當我們把它當成一種創造的藝術來看,我們的橋才是姥娘和留保老妗的橋呢──如果上升到藝術的角度來看,當我們看到藝術中的老朋友,就不像看到生活中的老朋友那麼激動了 這才是姥娘和留保老妗在話題上進行戰略轉移的根本原因 于是姥娘和留保老妗,還有東西莊的橋,就青春長駐和永放光芒了 生活中的橋是一片灰色 當我們30年後再看這座生活中的橋時,我們覺得它是那麼地醜陋和簡單,我們懷疑它能承受當年姥娘和留保老妗那次曆史性的會見和交談嗎? 當我們相信自己的眼睛時,我們就不會相信這段曆史;隻有當我們相信她們當年談話的創造已經上升到藝術的高度時,我們才突然醒悟: 在醜陋和簡單的生活中的橋之上,原來還有一道飛架東西的輝煌無比的藝術彩虹,正是它接通着曆史和現在,接通着姥娘、留保老妗和我們的心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當年你們話題的戰略轉移對于你們那場曆史性的談話又是多麼地重要呀。

    ──它也告訴我們一個道理,當你在一個話題上感到沒話可說的時候,你起碼要有勇氣及時地說: 我該走了。

     你放下你的杯子就走。

    這比你在一個話題裡沒話找話要強得多 因為,談話是靠主題的變換來決定的而不是靠找補來填充的 當話題要走進死胡同的時候,你最好的辦法是及時進行戰略轉移;當大車沖向泥淖的時候,你最好的辦法是及時将大車調轉方向;當大船已經快觸礁的時候,你最好的辦法是将它領航到新的海域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姥娘和留保老妗當年對于話題的轉移和大車大船的磨轉和調度又是多麼地及時、自然和駕輕就熟呀 從駕馭大車和話題的才能上來講,她們趕得上30年代給東家趕大車的俺姥爺了 …… 于是當話題還在30年代的曆史中有回旋餘地的時候,甚至當話題隻是說了題目的一部分──這部分當然是主要和精髓了──剩着的一半還留待續說的時候,當事情還處在順暢和鼎盛的時期,當僅僅說了麥子、杆面杖和丈夫還有谷子、稻子、窩頭和兒子可說的時候,我們的姥娘和留保老妗就志同道合齊心協力地開始将話題和大船轉移到他方了。

    當你們用筷子将碗裡的精華夾走之後,你們馬上就把筷子轉向了另一個飯碗──讓你們出席宴會的都是一把好手。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你們又是不同于我姥爺的人: 你們是不在乎肉湯的東家 于是你們就開始撇開曆史的菜碗轉向現實了。

    接着令我們尊敬的是,當你們轉向現實的時候,你們對曆史的拋棄又是多麼地徹底呀──你們就像一個成熟的偉人一樣,你們對于昨天沒有親情般的留戀,你們看着昨天的朋友和戰友,就和狹路相逢的陌生人沒有什麼區别;我們僅僅因為和昨天的親情藕斷絲連而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芸芸衆生。

    你們對過去充滿着背叛──當你們開始走向現實的時候,就好象剛才你們沒有說過曆史;而我們遇到麻煩的時候,我們卻從來不敢把自己的麻煩交給時間。

    當時間像黑社會的教父一樣對我們說: 孩子,把一切麻煩都留給我,你快樂去吧 我們對時間的回答卻是: 我已經被吓得尿了褲子,我不敢 …… 而姥娘和留保老妗告訴我們──接着她們也要議論她們的目前和麻煩了,原來她們把話題戰略轉移到了這裡,從這個話題的轉移來看,她們又是多麼家常和平易近人呀──當我們議論目前和我們的麻煩的時候──曆史都交給了時間當然從來沒有麻煩──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