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歡樂頌:四隻小天鵝獨舞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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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嗎?僅僅就因為我們是人而你是青草嗎?──說着說着我們又說錯了,你不是青草,你是草和露之靈;你不是遍地存在的野花,而是林之秀和源之頭得了天之露和緣之靈在世界上的偶然和唯一──真是稍縱即逝和一把沒抓住就看不見了嗎?我們現在能看到您也是一種偶然的緣分就好象我們看到了并不是天天存在的海市蜃樓一樣。

    我們得趕緊抓住機會呢。

    我們得趕緊找一找我們的區别和領會和體味這千載難逢的偶然呢。

    寡婦·包天姑姑,說起來當你們倆大娘還沒有合體的時候我們也認識你們呀,你們甚至還沒有過去三隻小天鵝合體的優勢呢,人家還是中西合璧而你們兩個卻是土生土長,沒合體之前不就是沈姓小寡婦和下唇包着上唇的女地包天嗎?也是兩個被村頭曆史遺棄的遲暮美人和腌臜婆娘呀,怎麼這土生土長的兩個腌臜婆娘一合體倒是一下領了前三個中西合璧之先呢?就好象在一場大革命中土生土長的人怎麼倒是鬥敗了出外留學的人呢?起義的農民遊擊隊怎麼倒是打敗了正規軍呢?您的曆史眼光可真是深長,您在過程中的韌性可真像牛皮筋──你們怎麼比中西合璧的小美人和夭蛾子還強大呢?乍眼看去,你們怎麼倒成了有來曆的人有了貴族模樣和做派,前邊的真正的在曆史上有貴族身份的人(譬如莫勒麗就是曆史上的王室公主呢)現在看來倒成了一幫野雞呢?她們再合體還是人而你們一合體就成了一棵含露的草之靈呢?──寡婦·包天聽着我們嘁嘁喳喳的議論,當然在那裡微笑着不答。

    接着又甩了一下自己的裙擺──又是一個多麼高雅和貴族社會裡的動作。

    ──如果你沒在貴族和上流社會裡呆過、泡過、在那深不見底的大醬缸裡染過和在烏煙瘴氣裡耳濡目染過幾十年,單是像我們對貴族和上流社會摹仿和附庸風雅一樣,怎麼會這麼無師自通和一通百通呢?而我們對你的學習,卻隻能學到一些皮毛而得不到它的根本,隻能學一個大概而學不到精粹,隻能學一個模樣而學不到内在的氣質和風采,一切都是沒有感覺和悟性的,都是沒有靈氣而徒勞的,隻能看到眼裡而進不到心裡,隻有軀體的動作而動作沒有靈魂,隻能是村西糞堆旁或是自家後院裡的雜草和野花而不是山之巅林之秀雲之中和霧之上的具有自我靈性和自成一家的花朵的靈性和靈魂,它們隻能随着地上的狂風在那裡搖擺而不能在空中自由地穿插和飛舞,你這飛舞的青草和花朵的靈魂和大青蟲!真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們僅僅又看到她的第二次裙擺,我們就又一次被她的精神和靈性給摧毀了。

    她就又一次把我們給俘虜了和收編了。

    本來我們還有一些胡思亂想的念頭,現在一下都跑到爪窪國裡去了。

    我們隻能等着聽這貴族的高雅的小姐和小天鵝有朝一日接着再說些什麼吧。

    誰知當她不說話隻是弄一弄和抖一抖裙擺我們還好料想,等到她真的要開口和要長篇大論地跟我們說話的時候,我們一下就更被甩到雲裡和霧裡去了。

    我們就更覺得我們以前跟着前三個小天鵝是粗鄙之極──雖然我們也知道前三個小天鵝之間也相互不服氣在曆史上有些争鬥,現在看她們那些争鬥還有什麼意義因為她們三個從本質上講并沒有什麼區别說來說去都是趴在自己後院糞堆上覓食的土雞,而我們面前的這最後一隻小天鵝一動作一展翅一擺裙和一說話就是一隻真沖雲霄的蒼鷹啊──在鷹的面前,雞還相互争鬥些什麼呢?現在看那些曆史上雞們的争鬥和相互不服氣是多麼地膚淺和可笑──同時讓我們感動和更讓我們對鷹向往和折服的地方是,她開口講話的時候,并沒有像前三個小天鵝那樣開口就貶低前任利用說别人壞話來擡高自己,她開口不說别人,她開口不說雞的事,雞在糞堆裡扒食和我有什麼關系呢?她一下用的是這樣一種态度,她關心的是雲之上和霧之中──今天我要在哪裡停歇和在哪裡落腳?是在山之巅呢還是在林之秀呢?──換言之,她更多考慮是自顧自,就好象剛才我們要散場她并沒有考慮我們這些雞們的散場到了鐘點就自顧自開演就做了一個提裙動作接着把我們留在原地一樣。

    她不說前三個雞是怎樣和不該這樣,這樣和那樣和她沒有關系,前三場演了沒有和演出的效果對她沒有意義,她隻是演出她自己就完了,她不用否定别人來肯定自己,她不用否定過去來肯定現在,她不用嘩衆取寵來增強劇場的效果,她真做到了隻走自己的路就足夠了。

    這隻貴族和上流社會的鷹──過去的兩個鄉村的腌臜婆娘可真是自信啊,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解開這由腌臜婆娘到上流社會的小天鵝、由後院糞堆上的雞到直沖雲霄之上的鷹的過程之謎呢?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揭開她的畫皮而見到她的真面目呢?當我們懷着崇敬之心的時候,她一下就由草木和青蟲演變成精靈之神;當我們懷疑她的時候我們又覺得這是對神的一種亵渎。

    真的猶大就是耶稣嗎?真的隻有将您釘在十字架上才足以提醒和喚醒我們這些在世上行走的渾渾噩噩的人兒和土雞嗎?真是要落到萬世罵名才能千古流芳嗎?我們的寡婦·包天姑姑,你這草木石盟和金口玉言。

    你怎麼還不對我們開口呢?當我們相互見面開口還在說「你吃了嗎?」「你好!」「哈羅!」的時候,我們見了寡婦·包天低眉順眼倚着牆根仍敬畏地問候: 「姑姑,您吃了嗎?」 「姑姑,您好!」 「哈羅,姑姑!」 時,她看都沒看我們一眼。

    這鷹之眼和貴族和上流社會之光,還是看着她的前方和雲霄。

    她對我們的問候置若罔聞。

    當時我們還不理解感到尴尬,事後我們突然醒悟才搖頭慚愧,說來也是呀,吃不吃好不好哈羅不哈羅對于我們才是重要的,但是對于山頂上一棵靈芝草和雪蓮花是重要的嗎?──如果你不是在裝幌子的話!她隻是自顧自地說: 「昨夜西風凋碧樹!」 于是我們就像一群小流氓見到大搖大擺走過來的大流氓一樣,雖然我們不知道他老人家從何處來到何處去心裡裝的和想的是什麼也隻好順着和貼着牆根溜走接着玩我們偷雞摸狗的遊戲去了──但這個時候我們連遊戲也不敢玩了,我們隻是貼着牆根站在那裡。

    因為根據我們在曆史上的經驗,一個偉大的精靈,說完一句不着腔調的話,接着是不會馬上停下來的,這句話一定大有深意,她接着還會有話要說。

    我們已經看到她在舞台上甩過裙擺,接着又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說不定這是她要節省一些力氣,接着來闡發她的理論、經驗和我們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感覺呢。

    她是不會停止的。

    她是不會罷休的。

    這是我們在曆史上的經驗。

    接着我們就看到寡婦·包天姑姑雖然在其他方方面面,在大的雲霄和林木之上,在深的山和大的湖方面都與别人不同,但是恰恰就在這一點小的習慣和曆史慣性上,她竟也不能免俗和一下就露出狐狸尾巴來了。

    她果然又接着說下去和順下去了。

    ──我們原來以為她不會誨人不倦呢,誰知她還是開口了。

    她甚至在那裡還點了一下自己的頭和晃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說之前還歎了一口氣。

    由于這些動作我們似曾在别人身上見過,于是它一下就增加了我們的自信和勇氣。

    但她畢竟是平靜和柔和呀。

    她并沒有前三隻天鵝或者是兔子的張牙舞爪和劍拔弩張呀。

    她沒有兩軍對壘和讓我們整裝待發呀──曆史上的她們讓我們不遺餘力地全民參與,看起來是對我們的尊重和起用,不是對我們的漠視和漠然,但最後給我們這些全民的群衆演員送到哪裡去了呢?當我們參與和加入夠了這些煩躁和喧鬧的時候,現在突然出現一種溫文爾雅和不讓我們參與,我們就看到她一個人在那裡喝茶,一個人在那裡繡花──是在杏花三月天的一棵棵桃樹下嗎?落英缤紛,一下落了我們一身和她正在繡的鞋底之上──,一切都是請客吃飯一切在抖一下裙子和甩一下裙擺之中就可以得到解決,我們感到是多麼地新鮮和刺激呀。

    這裡沒有大規模的急風暴雨般的鬥争和突變──沒有我們剛剛見過的一次又一次一共是三次──而孬舅的關系在他的身下說她(他)一共有了四次──的高xdx潮,而是不動聲色和治大國如烹小鮮的拘謹和大氣。

    我們一下就被震住了。

    如果第四隻小天鵝還是像前三隻小天鵝那樣橫空出世和捋胳膊卷袖,我們說不定就真的厭倦了就真的要伸起懶腰和打着哈欠散場了。

    給誰來這一套呀,給誰在這裡大聲疾呼呀,憑什麼我們就要照你的思路來呀,憑什麼就要動不動否定我們的過去和給我們開辟未來呀,這開辟河道的工程由誰來幹呢?還不是由我們這些民工跳到寒冬臘月的冰涼的河水裡往岸上一杴杴甩泥而你穿著狐皮大衣站到幹岸上對我們指手劃腳和吹胡子瞪眼嗎?一邊在指揮着我們的現在一邊還在那裡發洩着你自己對過去和現在的不滿。

    我們對這些都已經看夠了和聽夠了。

    我們對你們已經夠了。

    但正是在這個時候,我們看到台上出現了新人和台上自然而換而不是人為所換的布景,我們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我們一下就看到了布景不是寒冬臘月天而成了杏花三月天。

    我們知道了什麼叫溫文爾雅和溫良恭儉讓。

    我們看着舞台椅子上坐着的繡花的羞澀的姑娘就足夠了。

    她粉面朱唇,她柳眉細眼,她一笑紅紅的豐腴的臉蛋上有着兩個小酒窩。

    她不動聲色,她不像過去的小天鵝總是在要求着我們做什麼而她對我們什麼要求都沒有她要求的隻是她自己。

     「你們什麼都不要做,你們隻跟着我吃飯穿衣就夠了。

    」 這是她給我們描繪的前景規劃。

    這是她挂在我們路上和天際上的燈籠。

    我們隻要袖手旁觀嗑着瓜子,将來的好日子就會到來。

    不經過橫眉冷對和大聲疾呼的階段,我們一樣能走進大開心和大歡樂的時代──這樣的大開心和大歡樂不就更别樹一幟和别開生面嗎?姑姑既然這樣,我們何樂而不為呢?隻要請客吃飯就能到達同樣的歡樂而且比以前更加高級和生動,不是正走呢一跟鬥撿到個元寶是什麼?看來我們過去的一切跟随和努力都是扯淡,如果不是寡婦·包天姑姑的到來和給我們打通了與快樂頌時代的另一條信道,我們還以為世界真的就像前三個小天鵝給我們描繪和帶領的樣子呢。

    世界就不是多樣的而是單色的──我們的争論和努力僅僅是在因人熱或是另起爐竈,世界上就發剩下一群土雞而沒有蒼鷹了。

    世界上除了你死我活就沒有和平共處了。

    世界上除了寒冷的北風──她們除了用北風來顯示自己的外在、不凡和料峭還能有什麼新的高招呢?戲不夠隻好用景來湊了,隻好不斷地刮風和放煙兒了──就沒有熬過冬天的杏花三月天了。

    而現在我們卻坐在火紅的桃花樹下。

    我們利用喝茶和吃飯,我們利用和風細雨和綠水長流,我們一樣能達到波瀾壯闊的境地呢。

    當然面對着我們的寡婦·包天姑姑,我們也隻是在神經末梢上有些感悟而在事實的本質上還沒有認識,我們還有許多迷惑和不解呢;寡婦·包天姑姑也與我們意會神馳地點頭一笑,一笑臉上一個小酒窩。

    她沒有像以前的天鵝那樣抓住這樣的機會馬上就急切地呵斥我們和嘲諷我們,借此顯示她們的崇高和我們的低賤,她們的深刻和我們的膚淺,她們的提前和我們的滞後,在那裡膚淺地五十步笑着百步;而是看着我們有些迷惑在理論上還沒有達到我們要上路和吃飯、繪畫和繡花的高度,她沒有責備我們的無知和拖了她老人家的後腿,反倒暫時就封了路──大霧之中高速公路怎麼能不關閉呢?──和停了車,開始對我們苦口婆心地循循善誘。

    ──這時的誨人不倦就和前邊的誨人不倦不一樣了。

    一次說不明白就說兩次,笑容一直保持在臉上──而且她對我們的臉部表情也沒有提出任何要求,不是讓我們必須笑或是必須哭,抑或是半邊臉笑和半邊臉哭──利用她的先知來刁難我們,而是在那裡做出我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講究來安慰我們;而且在道理上也不居高臨下而是心平氣和地做出我僅僅給你們說一說我的理解的口氣──在道理上也怕我們因為不懂而難為情;姑姑,你一切都替我們考慮到了──給我們解釋的時候好象并不是我們解釋而是自顧自地給自己解釋好象自己也不明白她的自言自語隻是偶爾被我們聽到一樣。

    她用的聲音不高也不低,她身子的起伏不大也不小,她莺啼氣喘所傳出的氣息既不密集又不疏松。

    一切都剛剛正好。

    一切的霧氣正好覆蓋我們的劇場而不往外邊蔓延一絲──毫不見矯情和誇張。

    你坐到劇場的最後,和坐在第一排聽得同樣清楚,沒有厚此薄彼和因人而異。

    一切都讓你從容自如。

    讓你感到這是到了自己的劇場,這是到了自己的家。

    沒有呵斥,沒有責備,姑姑真把我們當成了人和當成了朋友。

    這在前三場的演出中,是我們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待遇呀。

    思古想今,思古撫今,思苦憶甜,我們不知不覺就流下了感動的淚。

    這隻小天鵝真是與衆不同。

    這隻小天鵝真是體貼人心。

    這隻小天鵝真是溫暖如春。

    這隻小天鵝不管把我們帶到哪裡我們都心甘情願就是到了地方不吃飯也成。

    您不在最後的關頭騙我們一道我們還對現在不放心呢。

    但我們的小天鵝笑着說: 「不再騙了,最後飯還是要吃的。

    」 我們在那裡──當然看起來也有些好笑──像英勇就義一般豪爽地謙虛: 「不吃我們肚子也不餓。

    」 「精神支撐着我們的一切。

    」 小天鵝又寬宏地原諒了我們的做作和矯情──她還是明白我們心事的,我們說不吃的時候心裡還是想着吃──于是在那裡主動又給我們墊了一個台階: 「到時候飯已經端上來了,不吃也是浪費。

    」 我們接着就無話可說了。

    我們做出很無奈的樣子說: 「那到時候再說。

    」 自己也給自己的将來找到了台階。

    寡婦·包天姑姑,你為什麼要對我們這麼好呢?真是不經過對我們的鞭笞、訓斥,不經過臘月河,不經過陽台我們也能一步到達恐怖、開心和歡樂的時代嗎?你不會為了我們自己把所有的委屈都受了吧?我們的寡婦·包天姑姑微微一笑,對我們堅定地搖了搖頭。

    她真是靜如處子和動如脫兔呀。

    她真是胸有成竹和虛懷若谷呀。

    我們已經離開了糞堆和後院,我們來到了青青的山坡,我們跟着她在山坡上緩緩地移動。

    當時我們在夢中是那麼地清楚和有層次,一覺醒來怎麼都成了零碎和模糊的了呢?夢是連接我們零碎的穿線機嗎?我們向往夢,我們畏懼平常和日常;平常和日常是一件件破爛的舊衣服,是夢重新又把我們連到一起和縫補到了一起。

    夢是我們的舊媽媽,夢是我們的縫紉機,夢是我們的姑姑和姐姐,夢是我們的寡婦·包天。

    剛才我們還不理解為什麼過去的兩個腌臜的土生土長的婆娘,現在搖身一變就胸有成竹和溫文爾雅了呢?就一下超越了過去的西方貴族對比之下她們倒成了一群莽撞野蠻的土雞而我們過去頭上掉着虱子的寡婦和包天──本來是被别人和曆史拋棄的人──現在搖身一變就成了貴族和上流社會的人了呢?過去是兩個在生活中最髒的人,現在怎麼倒成了世界上最幹淨最體面的花草和雨露了呢?怎麼一下就出污泥而不染了呢?──剛才還不理解,現在就理解了。

    ──因為你有夢和在夢裡的連綴和縫補、更替和換新、瞞天過海和飛身藏人──于是一切都順理成章和理所應當了。

    一切都不慌不忙了。

    一切都從容大度了。

    一切都溫文而雅了。

    你可以任意拉長和縮短,你可以任意埋葬和創新──夢,唯有你。

    你是我們徹底放心的溫柔富貴之鄉。

    你帶領着我們到達了幸福的彼岸。

    接着剩下的問題僅僅是:現在我們是在夢中呢還是在舞台上呢?我們現在面對的是生活中的靈芝草還是夢中的寡婦·包天呢?怎麼一切都變形了呢?夢之霧怎麼也漸漸地後退成了一個背景了呢?現在我們的背景就不是美容院或是古戰場了,天幕上的背景就成了一場夢。

    你單說這一背景的設計,是不是就比前三個小天鵝要高出一籌和多出一塊呢?虛無飄渺得像霧,變幻莫測得像雲──想一想我們的夢吧,剛才我們還和這個人在一起,轉眼之間他(她)(它)就變成了另一個人;剛剛是這個嘴臉和場地,轉眼之間就成了另一個嘴臉和場地。

    我們在夢的背景和音樂下翩翩起舞和放聲歌唱,這個時候你站在雲之裡和霧之中,你站到山之巅和林之秀──就是因為你在夢裡,你站到哪裡不可以呢?你說站到哪裡就站到哪裡,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和猶豫不決的呢?──你居高臨下地看着這一切,你不也就心潮澎湃和潸然淚下了嗎?過去的三隻小天鵝,這時都成了向隅而泣的醜小鴨了。

    我們和她們的以及和我們的過去的區别還不在僅僅在于高雅和庸俗、溫文爾雅一笑兩個酒窩或在那裡聲嘶力竭劍拔弩張,而在于我們根本就不在一個天地──一個在現實而一個在夢中;區别還不在于一個是人而另一個不是人而是草木之靈,而在于我們現在連草木之靈也不是而是一場靈芝之夢;區别還不在于我們在現實和日常之中小天鵝之間交手不交手和比賽不比賽的問題,而在于夢和現實根本就無法相逢、重逢和交手。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我們才突然理解我們眼前舞台上的演員和舞蹈,我們才能理解夢中姑姑的一招一式和一颦一笑和她裙擺一動的萬種風情。

    喜怒哀樂都是正常,隻要你看穿了這場夢。

    大夢一場虎兔悲,在這現代化的豪華的小劇場裡。

    飲料都是免費的。

    我們一下說告别過去就告别過去過去也沒有什麼特别值得挽留和留意的──你那火上燒烤的石頭,你那人皮小本,我們不用那樣的手段同樣或更能達到恐怖和快樂。

    我們穿著幹淨的晚禮服,脖子裡打着蝴蝶結,我們穿著拖地的長裙,胸前别一朵喇叭花,我們挽着胳膊魚貫而入就進了劇場。

    高雅的上流社會的淑女寡婦·包天坐在舞台一側的高凳上,看着一聲不響個個又都帶着微笑地進場的我們,不禁由衷地說: 「還才是在夢中呀。

    夢中才是我們寡婦的天地呀。

    」 又說:「要不常說寡婦夢見個男人是想好事呢。

    過去我不明白,現在我終于明白了,男人是不重要的,夢才是重要的!」 又說: 「誰說非要驚天動地和驚心動魄才能包天呢?請客吃飯也可以包天嘛!」 又說: 「夢中的恐怖才是真恐怖,夢中的開心才是真開心,夢中的歡樂才是真歡樂──唯有此,才能到達一個歡樂頌的新時代呢!」 又說: 「歡樂頌的時代就是夢的時代!」 又說: 「兩個腌臜婦女和合體人,也隻能在夢中存身了!」 說着說着又有些傷感。

    我們也跟她一樣有些深入到夢中,也不禁在那裡有些猶豫起來。

    都有些影響後邊的進場了。

    但願長醉不願醒。

    但總有曲終人散的時候呀。

    好夢總有頭和好戲總是要散呀。

    如花似夢的好景象,并不是天天都有的。

    她在那裡歎一口氣說──利用這種輾轉反側的場合和氣氛,她才開始給我們做思想工作呢──姑姑,你真是潤物細無聲啊: 「『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何遽不若『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呢?『霧失樓台,月迷津渡』何遽不若『寶簾閑挂小銀鈎』呢?前面不是夢中而是現實,後邊才是夢中的初創在現實中所不存在的。

    我們要的是什麼呢?我們要的就是個人的創新和幻想的世界而不是對于現實的零度的描摹。

    我們要的就是先鋒和後現代而不是新寫實。

    我們要的就是聽到一首歌看到一朵流雲看到蝴蝶飛舞的線迹聞到麥苗生長的氣息而在心中産生的對世界飄浮流動的霧氣而不是照貓畫虎的對世界一切的摹仿呢。

    發為胡笳吹作雪,心因烽火煉成丹。

    一看就是人而不是花草的眼淚和青蟲的精靈。

    就更别說兩個人在那裡争論不休你拿出來的是不是石頭或是不是在因人熱。

    其實她因不因熱和你不因人熱在實質上又有什麼區别呢?從這個意義上,我是贊成你們過去說過的一句話,大家不相信洪鐘大呂和柔情似水,大家渾身應該迸裂出不絕于縷的弦外之音──但我說的這個弦外之音還不是你們說過的為己所用的對于現實的一唱三歎或者是水流餘波,我說的是夢中的夢話和對胡夢颠倒的一種縫紉機的連綴。

    我們在現實中不能實現的東西,我們隻能到夢中去實現了。

    我們在現實中不能連接的東西,夢就自動把它們連接在了一起。

    我們在現實中進行不下去的實驗寫不出的分子式,在夢中分子式自動就浮現出來了──我們在現實中用一隻青蛙不能做成的實驗,我們在夢中就用了兩隻青蛙的對接于是什麼問題都解決了我們等不及夢醒就趕緊爬起來按照夢中的啟示一下就按住兩隻青蛙下了刀子于是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接着你要做的,就是如何去得現實的清醒獎了。

    我所跳的舞蹈的價值在哪裡呢?恐怕也就在這個地方了。

    一切都正好,不多,也不少。

    從這個意義出發,我的舞蹈和前三個小天鵝的舞蹈的主要區别恐怕在于:我們不是從一個世界得到的啟示,我們不是對一個世界進行的創造,我們不是在一個端點上起跑,如果非要拿我和她們作什麼比較的話,我不是說這樣做對我公不公而是覺得這樣做的本身就是在欺負别人呢。

    也正是從這個意義出發,我對一切北風怒吼和雲開霧散的想法、說法和寫法都微笑着不去解釋──因為:雲什麼時候會開呢?我們不知道,我們也不關心,因為我們在雲之上,我們這裡沒有刮風和下雨,也沒有冰雹,我們這裡永遠都是晴天;霧什麼時候會散呢?我們永遠在霧之中,如果霧散了一切問題都明朗了那還要我們幹什麼?我們的霧永遠是不散的,所謂的不散不是說這片霧永遠就不會散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這片霧早就死水一潭的變質和發臭了,而是說我們并不在霧中靜止而是在行動,不是在等待而是在推動着霧和矛盾往前發展。

    我們一手抓着霧和矛盾的頭,一手抓着霧和矛盾的尾巴,我們由小霧發展到大霧,從大霧發展到濃霧到彌天大霧于是就越來越深入越來越鑽進──我們成了霧的本身和霧的兒子,霧就是我們的祖國和母親。

    正因為這樣,我們永遠是生機勃勃和積極向上的。

    在現實中遇到彌天大霧我們就停止了腳步、關閉了機場和高速公路,而在我們的夢中,霧就是我們的家鄉和後院,我們在霧的朦朦胧胧的飄浮中如魚得水,我們在霧裡更加可以起飛和上高速公路。

    缺乏霧的大好晴天我們的飛機還不知道怎樣上天就好象在戰争年代沒有這霧的掩護我們行動起來還不放心和感到恐懼一樣──就說恐懼吧,我們要的也不是石頭或人皮、絞肉機或是古戰場──我們要的僅僅是請客吃飯。

    夢從何處來,腦子進了霧。

    我們要的就是霧裡和夢裡的恐懼。

    我說到這裡你們對我将要開始的舞蹈的毛皮稍微就有一些明白了吧?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當我對過去我們所欣賞的從生活中提煉出來的詩進行重新梳理的時候,它們看上去就顯得那麼地膚淺、造作和一錢不值了。

    『明月照積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懸明月』,『長河落日圓』,『夜深千帳燈』,『西風吹渭水,落日滿長安』,還有『風雨如晦、雞鳴不已『,還有『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過去看着還為這些話語感動呢,但當我們有了夢、發現夢和認識夢的時候,我們覺得這一切的描摹和寫實都是那樣的可笑和膚淺。

    它簡單和表皮得就是屁話──愛動不動就說别人屁話的人,十幾年前也是你心中和夢中的美人呢。

    ──誰是你夢中的關系呢?這才是支撐我們一生的關鍵。

    并不是你現實中關系的交往。

    也正是因為這樣,正是因為是夢中而不是現實,而我們習慣了對現實的評判和界定而對于夢──對于我們的人生和日常是多麼地重要呀──恰恰是忽略的和稀裡胡塗的;我們對于日常生活斤斤計較,對于一點不樂意或是樂意都寫到我們的筆記本上或我們的心上,久而久之我們就把它當成我們心路的曆程了,就把這些有意識的東西當成我們人生和日常的全部了,倒是覺着我們的夢和夢想是無足輕重和不重要的。

    我們本來在夜間的夢中還是很感動的,我們在夢裡已經有了日常所沒有的呼喚和尋子覓爺就像我們已經夢到了在日常生活中所見不到的關系一樣,我們已經在那裡大聲呼号了,我們已經粘合了,我們馬上就要分别了其實我們在潛意識中已經知道天快亮了和雞就要叫了,接着我們就為生死離别而悲恸失聲了,我們把我們的枕頭或是枕巾都哭濕了,夢醒之後,我們的心還在那裡『撲撲』亂跳和迷糊猶豫呢。

    這時我們突然覺得我們的日常生活是多麼地重複和沒勁啊──通過今天就知道明天,用現實就可以告訴未來;但我們的夢中不是這樣,它是那麼地變幻和莫測,永遠不可把握永遠不在意料之中,本來以為該是這個人了,到頭來她(他)(它)就恰恰不是這個人;我們還是回到夢裡不要醒到現實吧!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今夜酒醒何處?』『但願長醉不願醒』,倒是比現實中那些建功立業、金戈鐵馬、故河道和古戰場的詩句更符合我們的人性。

    ──但是我們這些清醒的要返回夢中的想法,也就在被淚打濕的枕巾上徘徊了兩三秒鐘罷了。

    我們的潛意識馬上告訴我們,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差不多适可而止就行了;兩三秒過後,我們就把這痛哭之夢──實際上在支撐着我們的人生──像寡情的漢子丢掉衆多的情人一樣就丢到了腦後,接着又開始了你五更雞叫的現實人生。

    因為一個迫切的逼近的現實是,那個在實際生活中睡到你身邊的人會馬上驚醒地問你──這個時候她(他)(它)也因為你的夢和你的流淚忘記了她(他)(它)的夢了,她(他)(它)馬上就會折起身子警惕地問:『你怎麼了?你在夢裡為誰而哭呢?』聽到這句問話,你一下就憤怒了,你一下覺得這樣清醒的提問猶如世界末日的到來,你抄起床頭的夜壺就要摔到她(他)(它)的臉上──當然接着你沒有這麼做,你馬上就因為她(他)(它)的厲聲提問而驚醒了,你馬上就從夢的溫暖的餘波回到冷峻的現實夜晚了,你是不會因為一個浪漫的夢去犧牲實在的現實,你不會因為你人生的支撐去犧牲你現實的虛無,你到底要的是什麼?其實你自己心裡也不清楚;你隻是從一種習慣和短淺的現在出發,你不會因為一個偶然的夢影響到你的一天甚至是一周,你可以為了一天和一周而犧牲你的一生僅有的美麗之夢,你可以為了你短暫的現實而犧牲你的整個的夢的系統──誰說夢沒有系統呢?誰說夢沒有中心呢?誰說夢沒有内核和外延呢?誰說夢沒有頭緒和頭腦呢?你沒有在一生之中總是夢到一個地方嗎?一個總是在重複的場合,青青的河邊或是肮髒的大便池,那就是你的核心,那就是你的支撐,少年的時候可能斷了但是到了中年或是老年它就又自動連接上了。

    夢中的你,永遠是那麼地不變和美麗。

    她可能是她,也可能是他;可能是他,也可能是它。

    看着迷亂的夢中倒有層次和秩序,井井有條的現實卻雜亂無章和讓人心煩。

    但是為了現實中一個和平的早晨,你将這一個系統和一個整體全部給犧牲掉了。

    你馬上答:『我沒有為誰而哭,我也就是夢到我們單位傳達室的老張死了。

    』你現實的謊撒得是多麼地低劣和圓全。

    為了你的解脫你和你的夢一下脫離得那麼遠。

    你真是一個負心的人,你真是一個提上褲子不認賬和夢一醒就忘掉的人。

    也許當你在漫不經心吃早餐的時候你還依稀記得夢的一些枝葉和碎片,夢的一隻被人扯斷的胳膊或是折斷的翅膀,但是到了上午八九點鐘,當你到了單位報了到打了卡、往水杯裡加了茶葉和傾了沸水,接着拿起報紙遮着臉就要開始你新的一天的時候,和你同床共眠、同床異夢的人這時并不在你的身邊沒有人對追查夢了,這個時候和你說話的人已經與你毫不相幹了,是她(他)(它)而不是她(他)(它)在問:『昨晚你做夢了嗎?』你馬上也警惕地說:『沒有哇。

    』──也許今天上午你是清醒的和大無畏的,你受到了什麼現實中英雄人物的影響或是懦夫的反動力和反彈力,你一下表現出反叛和反動,這時你大無畏地說:『做了呀。

    』但是答完這句話之後,你再仔細回想你的回答真的要去追回你的夢,這個時候你連早餐時候的枝葉和碎片、胳膊和翅膀也找不起來了。

    隻有到了這個時候,你是不是才有些黯然神傷呢?但是轉過頭來和轉過神來你又馬上忘掉了,你又忘恩負義和提上褲子不認賬了。

    因為接着你看到一個女同事或是男同事到了你辦公桌前,你馬上就想起如何在現實中去調戲現實了。

    ──夢在我們的生活中占據什麼位置,現在不就昭然若揭了嗎?我們總是丢了西瓜和撿起芝麻,我們總是主次颠倒和人生颠倒──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過去的曆史和舞蹈還能不颠倒麼?我們還能從前三個小天鵝身上看到什麼嗎?無非是在錯誤的迷途中再往前延伸和深入一步罷了。

    她們倒是表演得越差,對我們的毒害越淺;她們表演得越是深入和動人,就離我們的目标越遠。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倒是拿進美容院的是石頭接着在陽台上亮出來的仍是石頭的天鵝由于它的老實還顯得有些清純可愛,拿進去的是石頭拿出來的是人皮或是幹脆把我們送進絞肉機的人是别有用心和自作聰明了。

    ──從這個意義上說,因人熱倒是好的,另開辟一個渠道倒是離我們的渠道越走越遠了。

    ──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我才為什麼要編織這樣一個夢中的恐怖的開心的和快樂頌的舞蹈奉獻給大家,背景為什麼是夢中而不是現實──因為我們在現在和現實中浸泡的時間過久了,我們在現在和現實中的大醬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