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打麥場

關燈
亂了,大家都成了一窩蜂,都愛誰誰了,這場運動還能持續有力地發展下去嗎?如果這個時候沒有人站出來将事态控制住,那我們的故鄉就真要遭到浩劫甚至到達毀滅的地步了。

    說真的,說實在的──這些都是小劉兒在書中和生活中常用的話,好象誰不讓他真和實在一樣,我們也不想采用這種極端的措施,我們也是出于無奈。

    當時我要不倒人,人就要倒我,讓我奈何?我現在想說的,就是這樣一番話。

    我不管别人怎麼想,我得先把自己擇清楚,不然我就有思想負擔,這對于今後我要領導的同性關系運動是不利的,我倒不是首先考慮我自己。

    如果大家承認我是清白的話,那我就可以說,惡夢醒來是早晨;過去的一切,都已經不是新聞了BBD和ABD,就不要盯着這個不放了,接着報道了一下我們同性關系者回故鄉運動的健康發展,讓世界人民重新受到鼓舞,有什麼不好呢?過去所以引起騷亂,原因并不在群衆身上,全在于當時領導的大意:同性關系者已經回到故鄉,而指導這場運動的理論和人和人之間的瓜分标準還沒有确立,能不出現亂打一鍋粥的局面嗎?過去我和橫行·無道在歐洲是什麼人?本來我們最讨厭标準了,這是窒息人類人性和社會發展的枷鎖嘛。

    但這種認識又是不對的,這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的表現。

    現在我們當家了,做了主人了,我們就知道制度和規則對于指導一場運動的重要性了。

    沒有它還真是不行哩。

    那不就成放羊了嗎?過去我們反對制度的時候,我們也卧過軌,也捅過刀子,也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現在我們上台了,我們就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當我們是領導人的時候,我們也喜歡老老實實的民族,我們也喜歡風平浪靜的故鄉,我們希望大家在今後的同性關系者回故鄉的運動中,就要規規矩矩地按标準配對,不能亂來和亂搞關系。

    下邊我就要宣布标準……」 牛蠅·随人對着一幫靈魂這麼說。

    但當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橫行·無道站了出來,他對牛蠅·随人發了這麼長時間的言,亮了這麼長時間的相,一切好象和身邊的橫行·無道沒有關系,早就不滿意了。

    我在這捂了半天前裆,就算白捂了嗎?這時他見說到了标準,而标準對于這場講話是最重要的核心,相對于标準來說,剛才的一番開場白等于廢話──于是就站了出來。

    你說了這麼半天,也該我說兩句了吧?你說了這麼半天,也不能不讓我說兩句吧?當橫行·無道說出這樣的話,牛蠅·随人也愣在那裡。

    是呀,他說得也無可辯駁。

    他鑽了時間的空子。

    明知道是一副砒霜,但它裹着蜜餞。

    我是吃了這裹着蜜餞的砒霜呢,還是讓他和我一樣發言呢?但橫行·無道實行的是橫行霸道,他說這話的意思,并不含有征求牛蠅·随人意見的成份。

    牛蠅·随人還在那裡琢磨讓不讓他發言,他已經在他身邊開始說話了。

    他已經做出和牛蠅·随人一樣是這場運動的新的領導人的姿态。

    人既然已經這樣做了,就等于世界已經給予承認;世界已經給予承認,一個牛蠅·随人反對有什麼用呢?擋是擋不住的。

    橫行·無道在心裡說。

    你無非是蚍蜉撼樹。

    橫行·無道在心裡又說。

    牛蠅·無道看着一顆大樹在自己身邊冒出和成長,也是無可奈何。

    橫行·無道是一顆樹。

    這也夠現代和後現代的了吧?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牛蠅·随人隻好惱怒地在心裡說: 「你講你講,看你能講出什麼好的标準來?你事先準備了嗎?你不覺得自己有點匆忙嗎?不讓你講你沒講或是讓你講你不講其實你也沒有什麼要講的但你像一個悶葫蘆一樣在那裡呆着别人還不怪你說不定還說你是謙虛和和藹多麼一個腼腆的孩子大家對你印象還不錯,但是現在沒讓你講你非要講如果到台上講不成個樣子你可就下不來台喽。

    那就稻草裹老頭要丢個大人了。

    到那個時候可就沒有人同情你和給你救場喽。

    你那個時候抓耳撓腮滿身流汗也就不頂什麼球用喽。

    到了那個時候你就知道上台容易下台難喽。

    到那時候你就知道小口好開曲難唱喽。

    到時候我可就是開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的窩心樣子喽。

    我就等着看一場笑話看一場鬧劇而不是一場正劇和喜劇。

    你講你講,你就上台露怯和丢人去吧你!」 牛蠅·随人惡狠狠但是滿面笑容地做出一個大度請橫行·無道講話的架式。

    他就等着橫行·無道從台上栽下來他好在旁邊說風涼話和事後教育他的話了。

    早一點聽大人的話,不就沒集上這回事了?早一點聽大人的話,粘糕不就不粘嘴了?早一點跟姑媽回家,不就跟不上人販子了?早一點不上這個台子和這個牆頭,不就不會跌下來磕得鼻青臉腫了?登得越高,跌得越重呢。

    這些話我都準備好了──這樣也好,經過講話這件事,他接受教訓,以後就不會跟我再搗亂了。

    這也是壞事變好事的又一例證。

    他得意洋洋地在那裡想。

    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橫行·無道的發言和講話出人意料地還很精彩,并沒有出現牛蠅·随人想象的那些纰漏──給了他個鼻子他就蹬着上臉了,這讓牛蠅·随人有些措手不及。

    他像木雞一樣呆在那裡。

    橫行·無道發言的風格,就和牛蠅·随人不同,他言簡意赅,一語中的,像一個殺手,錐錐見血,一下就把以前自己在歐洲的職業殺手身份給顯示出來,也把自己和牛蠅·随人這種小流氓給區别開來。

    橫行·無道說: 「标準是人定的。

    真正的好标準就是無标準!」 這話就和牛蠅·随人說的不一樣,也和現場的氣氛不協調。

    一個沉悶的氣氛中,能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就好象晴天響了一個霹靂和雲縫中鑽出一絲太陽呢。

    雖然這句話沒有什麼創造性,這樣似含又不含哲理的話,在我的故鄉,三歲的孩子一天也能說出一大車;但在這種特定氣氛下,一下就顯出它的新意來了──一句普普通通的話,把它放到特定的語言環境中,就能使它放射出最大的光彩甚至還能開辟出言外之意和弦外之音呢。

    這種情況,我們在小劉兒的作品中還見得少嗎?也許橫行·無道就是看了小劉兒的作品,得到啟發才這麼說出來的也料不定呢。

    所以這句話他一說完,就得到了全場聽衆經久不息的掌聲。

    他們像在沉悶的氣氛中,再一次讀到了小劉兒的作品。

    橫行·無道平時也不像一個讀書人呀。

    怎麼到了關鍵時候,就顯示出他的文雅和有謀略的風度來呢?他以前不是一職業殺手嗎?可見殺手和寫字的人,在心靈上有内在聯系。

    橫行·無道這句話一出,就把剛才牛蠅·随人的長篇大論給斃掉了。

    剛才牛蠅·随人的講話,就顯得那麼粗暴、殺氣騰騰和不得民心。

    他是以出賣牛蠅·随人和他們統治集團的集體利益為代價,來換取他個人的民心的。

    我們的牛蠅·随人,這時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呀。

    他已經取得的一切都不複存在,現在剩下的就是橫行·無道。

    一句話下去,就使人成了曆史的垃圾,這就是小劉兒語言的功夫和厲害。

    标準就開始由橫行·無道和小劉兒确立。

    這時标準的确立,似乎和發生不發生這場騷亂,也毫無聯系。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汪汪大水裡扔下一塊石頭,似乎濺起沖天的浪花,但是很快傷口又平複了,水面又和以前沒什麼區别了。

    我們的打麥場上,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

    局外人成了牛蠅·随人。

    在我們的掌聲中,橫行·無道已經呼之已出和在那裡和藹地用手壓我們的掌聲了。

    橫行·無道對着擴音器又說: 「世界轉了一圈,又轉了回來,一切都沒有改變。

    」 這句不着腔調的話,又引起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掌聲一起來,想壓是壓不住的。

    橫行·無道說: 「什麼标準呢?我看标準還是以前的标準(這叫什麼創新呢?小劉兒在底下想。

    我們還鼓什麼掌呢?他怎麼能跟我的作品同日而語呢?但是出于眼前利益,小劉兒還是跟着衆人鼓了掌。

    )隻要我們不像剛才亂來就行了。

    隻要不把人撕成碎片就行了。

    不管怎麼說,把人撕成碎片,總是犯法的吧?(橫行·無道這點不高明的幽默,又赢得一片笑聲。

    可見人在專制之下,大家對世界的要求是多麼地低啊。

    )我看在同性關系者和村裡人相互配對的時候,标準和原則也就這麼幾條: 「一,布袋買貓是不行的。

    」 「二,男女亂搞是不行的,同性關系總得有個同性關系的樣子。

    就好象我們要絕食總不能吃東西一樣。

    」 「當然這些标準也沒有什麼新奇。

    因為我們原來就是這些标準。

    但是,這些标準一經我老橫重新确立,就像剛才我講話一樣,放到特定的語言環境中,效果就和以前不一樣了,于是它就成了新标準了。

    過去有标準大家不遵守,于是惹來了騷亂;今後可就軍令如山倒,大家就不能自行主張了……」 說到這裡,橫行·無道又有點像剛才的牛蠅·随人了。

    開始聲色俱厲和張牙舞爪起來。

    這時我們才知道,不管誰上去講話,不管一開始是什麼樣子,到頭來都是換湯不換藥呀。

    不是說一切無标準嗎?不是說無标準就是最大的标準嗎?原來這隻是他未上台時的需要;真到上台之後,他就要重新确立秩序了。

    我們剛才對于牛蠅·随人的拋棄和對橫行·無道的歡呼,一下又顯得膚淺許多。

    橫行·無道因為過去當過殺手,這時還有些牛蠅·随人沒有的驕橫呢。

    他說: 「醜話說到頭裡,在我老橫确立的新标準面前,誰要再不聽招呼,再亂來,我們雖然不會再笨拙地把他們掃平,但是我們可以給他或她實行祖上的制度嘛,可以給他或她染頭或者封井嘛,不準他們上井擔水,當然也包括不讓他們使用自來水;讓他們舒坦一時,難受許多天,渴死他們。

    這不是比馬隊還要抻他們的勁和拿他們的龍嗎?村丁小路的祖先不是在曆史上拿着扁擔看過井嗎?現在就不換家族不換人和不換扁擔了──仍由小路來看管。

    這樣說起來,好象同性關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如果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怎麼搞得這麼複雜和這麼嚴肅呢?怎麼還出來這麼多規定呢?我們搞同性關系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解放我們自身釋放我們多餘的能量嗎?怎麼現在搞得三步一崗和五步一哨?是老牛搞的還是老橫搞的呢?搞也許不是我搞的,但我們針對的,卻是那些在過去異性關系還沒有搞夠這次是懷着異性關系的目的混雜在我們同性關系隊伍中的人,就是那麼一小撮階級異己分子。

    他們是誰呢?他們就在我們這些人中間……」 這話在底下的聽衆中引起一陣震動。

    但橫行·無道說到這裡,開始賣起了關子,拿起一瓶蛤蟆蝌蚪水喝了起來,故意在那裡抖着腿不說了。

    我們這些在台下的靈魂們,可就人人自危和相互緊張了,可就一個個地支起耳朵和張起嘴巴了。

    可就顧不得追究橫行·無道而開始擔心自己了。

    不會是我吧?大家都這樣想,特别是那些果然懷着異性關系目的來殉情和搗亂的人;看來橫行·無道還是有些統治手腕,我們剛才小觑了他。

    真是狐狸再狡猾,也逃不過獵人的眼睛。

    但是我們人人又懷着僥幸的心理。

    這時我們又想念起已經被橫行·無道變成豬的豬蛋大叔。

    過去看着豬蛋大叔也不是東西,現在做了亡國奴,才感到豬蛋大叔領導我們時的親切。

    如果仍是豬蛋大叔的時代,他能這麼給我們賣關子折磨我們的神經嗎?他不早就該殺殺該打打就像爹娘對待自己孩子一樣給處理了嗎?殺殺打打之後,豬大叔還是我們的豬大叔,我們在一塊打打鬧鬧還是一家人;現在可好,我們的命運,就交到别人的一張嘴巴上了。

    我們就成了他瓶子裡的一群蝌蚪了。

    豬大叔被放逐山野了。

    我們看着橫行·無道的嘴巴,都希望他早一點将瓶子放下來,将我們這群蝌蚪從他嘴裡吐出來。

    終于,他吐了,他點名了。

    他點名的時候,就跟宣判會上念犯人的名單一樣,這是多麼讓人心驚肉跳和驚心動魄的時刻啊。

     「小劉兒,瞎鹿……這次先宣判這兩個,留着幾個下次再宣判。

    你們兩個,都不是為了搞同性關系而是沖着馮·大美眼來的吧?」 我和瞎鹿,當時都吓得暈了過去。

    白石頭和白螞蟻等人,就開始歡呼雀躍和奔走相告。

    抓典型原來就抓了兩個。

    連俺爹這時也有些高興,趕緊站出來要和我劃清界線,要揭發我以前的别人所不知道的男女方面的問題。

    我們進入同性關系時代才幾天,我們以前的男女之事就變得這樣見不得人和成了置人于死地的彌天大罪了嗎?俺爹說,小劉兒以前不但迷着馮·大美眼,有時夜裡說夢話時還念叨過聖女貞德呢。

    打麥場上立即又引起一場混亂。

    這個王八蛋,不但想着洋人,還想着故鄉的聖女呢,他還要中西合璧呢。

    聖女貞德女地包天立即要上前抓我撕我,生怕由于我的夢話而使她受到牽連。

    倒是橫行·無道皺着眉上去把她和俺爹給攔住了: 「我雖然宣判了小劉兒和瞎鹿,但是并沒有說他們犯了死罪呀。

    恰恰相反,我采取的是既往不咎的原則。

    讓他們知道這個錯誤,站隊站錯了,站過來就是了;以前亂搞或亂想男女關系,從今往後不亂搞亂想就是了。

    單從這一點出發,我們倒是和以前的男女社會沒有什麼區别甚至是殊途同歸。

    他們不讓亂搞男女關系,我們也不讓亂搞男女關系。

    我們的要求甚至比他們還嚴格。

    這就是世界上萬物同理的又一個例證。

    我們念他們是初犯,是犯在我們的規定之前而不是規定之後,我們給他們倆一人一個男人内警告處分也就是了。

    沒必要非抓起來嘛,沒必要非處置了嘛;就放到群衆中嘛;對群衆也是個教育嘛;不要落井下石嘛。

    小劉兒,瞎鹿,你們說呢?」 他的這種又打又拉先打後拉的戰術,已經使我們倆心服口服。

    我們犯了這麼大的錯誤,橫行·無道還對我們寬大處理:隻給了我們一個處分,不殺頭,也不關監獄,我們已經對他感激涕零了。

    橫行·無道,有你的。

    你的領導方法和領導藝術已經讓我們五體投地。

    我們見橫行·無道大叔主動征求我們的意見,把我們的命運交到我們自己手裡,我們倆都不相信這是真的;怔了半天,等意識到這問話确實是在問我們,我們忙不疊地上前抓住橫行·無道的手,四隻眼睛流着四行淚說: 「我們的橫大叔,我們還能說個什麼?您看該怎麼辦,您就怎麼辦就是了!我們的小命就握在您的手裡,您對我們這麼寬大,我們對您老人家感激還感激不過來,哪裡還敢提出什麼額外的要求呢?從今往後,我們多活一天,就是您多給我們一天;我們這輩無以報答,就下輩子做牛做馬銜環含草報答您吧。

    從今往後,我們就是您的鐵軍,我們就是您的嫡系部隊。

    您說往東,我們就不往西,您說打狗,我們就不打雞,您說天黑,我們趕緊把眼給捂起來。

    從今往後,我們決不再搞男女關系,不但不搞,連想也不想。

    我們要安安心心和紮紮實實地搞同性關系,不蒸饅頭争口氣,一定要搞出一個名堂讓您看一看……」 說着說着,我們流着淚就說不下去了。

    橫大叔也理解我們的心情,這時又和藹地拍了拍我們的肩膀: 「要說你們有什麼錯誤,你們的主要錯誤也不在關系方面──凡是我們在生活中犯錯誤,往往并不在錯誤本身,而在錯誤的言外之意上:你們的主要錯誤還是在交朋友上啊。

    你們認聖女和爹,以後總該挑揀一下吧?」 這話對我們如醍醐灌頂。

    一下也使聖女貞德和俺爹威風掃地和無處躲藏。

    這是老橫讓我們佩服的另一個方面。

    化敵為友,分化敵人,橫大叔運用得多麼純熟和爐火純青啊。

    打麥場上又是一片歡呼。

    現在看來,我們擁戴橫行·無道又沒有錯,我們拋棄那個牛蠅·随人還是對的。

    在五體投地之下,我和瞎鹿又想自己從大家夥超拔出來,自作聰明地說:老橫,既然這樣,我們就認您做幹爹吧;從此我們兩個幹兒,不就大樹底下好乘涼了嗎?──主要是趁您的思想;在您的指導下,我們不就少犯錯誤了嗎?倒是老橫皺了皺眉說:這種過去時代的庸俗的東西,現在就不要再搞了吧?讓群衆一陣哄笑。

    但在這之後,俺的沒有認成的橫爹卻犯了一個緻命的錯誤──事後我們想想也感到好笑,他教育起别人頭頭是道,怎麼到了自己身上,竟犯了那麼幼稚的錯誤呢?這和以前的我們,又有什麼區别呢?──本來一切都夠圓滿的了,标準有兩條已經不錯了,但他說了兩條标準覺得效果還可以,說順了嘴,接着又畫蛇添足地說出了第三條。

    也許是他前兩條标準說得太得人心了,這種效果他事先也沒有想到,他對自己還有些懷疑:我還有這樣的領導才能和演講、蠱惑人心的本領嗎?以前怎麼沒有體現出來呢?真是到了什麼位置上就有什麼水平,說你行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現在看問題的角度就是不一樣了嘛。

    于是就有些驕傲和得意忘形,就好象一個人正道走得時間太長了,走着走着就下了道;剛才還在陽光大道上,現在就到了坷垃地裡;就和剛才沒有發現自己的才能一樣,現在也沒有發現自己的下道。

    一切都是必然的和理所當然的。

    他也重蹈了曆史的覆轍。

    他也沒有逃出曆史的規律和這個規律對他的懲罰。

    曆史的回光返照,再一次打在他身上。

    人一批批的都死去了。

    從古到今,活着的人畢竟是少數哇。

    說到這裡,我們又有些傷感。

    一幢大廈建起來是多麼地不容易啊,等到它坍塌的時候,也就剩轟隆一聲響了。

    剛才老橫說得那麼成功,他的一切都建立起來了,我們都忘記他過去的流氓身份了,現在由于他的第三點,一下就提醒我們和要了他的命。

    他剛才的第一點和第二點算是白說了。

    他說: 「三,為了防止我們亂搞和亂來,單是采用祖上的制度,封井和染頭,也是不行的。

    我現在還要把這個制度再發揮一下。

    祖一的制度好是好,但還是治标不制本。

    繼承、捍衛和發展祖上的思想和制度的重任,就理所當然地落到我們這一代肩上了。

    不然曆史和時代還怎麼發展和進步呢?我現在要發展什麼呢?祖上的制度是制事後,事發了,男女兩人已經舒坦過了,這時候才來給人家封井和染頭,我覺得這不叫防患于未然,不叫未雨綢缪。

    我們可以想一想,是什麼引起了男女之間的興趣和騷動呢?你要上來摸我和我要上來摸你呢?如果我們在這兩點上事先防住它們,還哪來的騷亂和不正之風呢?井也不用封了,頭也不用染了,我們就可以放心地睡大覺了。

    如何防住它們呢?我可以明白地說,積我二三十年的實踐經驗,隻要它在我們身上存在一天,我們就無法對它們進行預防。

    男女犯人關在不同的号子裡,一天天地撈不着見面,見面也就是晚點名的幾分鐘,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女犯人還經常不斷地懷孕呢;别說我們在這裡搞同性關系,還不限制男女之間的交往呢。

    雖說我們的目的是搞同性關系,但可以想見的是,一旦搞起來,有傷風化的異性關系,定會層出不窮。

    怎樣才能從根本上防住它們呢?就因為對它們束手無策隻好任它們發生然後才給它們染頭或者是封井嗎?隻能是消極地防禦而不能主動地出擊嗎?如果它們沒有碰到我,算是它們幸運;現在它們碰到了我,也就該它們倒黴。

    我想出了一個辦法,這個辦法就跟人員調動一樣,當我們發現控制不住他們的時候,我們可以對他們進行調動和給他們換防嘛。

    說到這裡我又要興奮了。

    這和我過去的職業又有些聯系了。

    一開始當流氓,隻是一種無畏的逞能和想在人前表現自己,當自己被另外一幫流氓打得頭破血流的時候,心裡還是有些後悔和發怯。

    但流氓當的時間長了,一陣不打架不見流血心裡還有些癢癢呢。

    就好象長期不見男人的兩個寡婦,見了面總是說:『怎麼樣,長期不見男人,又癢癢了吧?』怎樣防止出現這種苗頭和這個問題呢?我看唯一的辦法,也就是移植了。

    換句話說,就是移花接木。

    在這一點上,我承認,我受到了王室公主卡爾·莫勒麗的啟發。

    把他的東西割下來不就得了?你做精,我把你做精的東西給割下來,把工作做在事前;同樣的道理,女人的大xx子晃來晃去,在那裡蠱惑人心,我們把它割下來不就得了?當然,如果單是割下來,我覺得這種做法還是有些消極,更加高明的做法,是把割下來的東西,再給他們交叉移植上,這就不單是防末,而是治本了。

    比這個移植本身還要體現我本人智能的是,這個主意竟也是我靈機一動想出來的──才華的随意性,體現着人的智能的根本。

    這個男女換防,這個移植和移花接木,一下就改變了我們世界的力量對比,一下就結束了世界大戰而進入了冷戰時期,一下就克服了所有的不正之風和更加符合我們同性關系者回故鄉的宗旨和文本意義。

    一個新的觀念,可以改變一個國家;一個新的思路,可以打碎一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天地;更别說它們對于改變一個一窮二白的故鄉的重要性了。

    我這還是牛刀小試呢。

    剛才還是前途茫茫,現在就又絕處逢生。

    我早就說過,隻要把那個牛蠅·随人撤下來,把這支隊伍交給我,我們就可以無往而不勝。

    領一支隊伍就感到吃力,這時的問題就決不在隊伍而在領導人身上了。

    群衆都是好群衆,就看我們把他們領到哪裡去。

    我們讓他們搞同性關系,他們不就搞起了同性關系嗎?問題總是會出的,世上沒有不出問題的過程,關鍵是在政策上下手,一下就解決了問題的根本。

    我一換防和移植,不就能夠看到我們井井有條的新社會了嗎?說時遲,那時快,光說不動也不行,我現在就要下手了……」 說着,橫行·無道「刷」地從袖子裡扯出一把牛耳尖刀。

    接着就要找對象實驗。

    就要給一個男的和女的移植。

    先搞實驗,然後再推廣,說起來也不算不穩妥。

    如果單是移植,我想一切都會很順利;但曆史的轉向,往往也在一念之差,老橫的人頭落地,也是轉眼之間的事。

    他如果單是找實驗對象,不管找到誰,誰還能不讓他實驗嗎?我的故鄉,還是一個不顧大局的故鄉嗎?把個人的利益放到一邊,問這個結果是有利于全局和整體的嗎?既然有利,我們就擁護,我們就沒話說。

    雞是陽間一口菜,殺了你也别怪;Rx房沒了,我從此有了天下,願得廣廈千萬間,故鄉個個笑開顔。

    我們不是一群流氓,我們是一群有覺悟有理想的人。

    血流如注,我們面不改色,談笑凱歌還。

    老橫,你就下刀子吧,讓你看一看我們故鄉人的英雄本色。

    可惜的是,這時我們沒有出問題,提出這個問題的老橫倒是自己出了差錯。

    他在下刀子的過程中,自己違反了自己的規定,自己違反了自己的初衷。

    他上去就抓住了呵絲·溫布爾、卡爾·莫勒麗和聖女貞德地包天的六大Rx房──他也太貪多嚼不爛了,而且抓得那個急切和激動,一下就把他自己的本相給暴露出來了。

    呵絲、卡爾、女地包天還在那裡大義凜然和從容就義地等着他下刀子呢,這時他倒是把自己手中的刀子給忘記了。

    他開始忘乎所以地在那裡不由自主地挨個撫摸起來。

    他還說别人呢,原來他也是個異性關系還沒有搞夠現在夾到同性關系隊伍中的階級異己分子。

    摸着摸着,他竟将這三個女人的興緻給挑了起來。

    原來這三個東西也是異己分子哩。

    世界上沒有一個是真的,這可令我們有些失望。

    接着老橫也太忘乎所以了,在大庭廣衆之下,就撩起别人的裙子,硬梆梆頂了進去。

    如果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事情還不至于惡性到哪裡去,我們對這事情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罷了。

    所謂特權,不就是自己違反自己的規定嗎?問題是這個事情過後──我們都掩面不敢仰視,四個人舒坦之後,不說他們沒有因此給自己染頭和封井,接着老橫又想起了自己的職責,又拿起牛刀想去割人。

    剛才他女的搞夠了,現在就要找男的開刀了。

    如果這個男的他找的是别人,割了也就割了,不會出什麼大事;問題是他忘乎所以了,他随手抓到一個,而這個被抓的人,恰好是俺的舅舅劉老孬,這就使問題複雜化了。

    這就針尖對上麥芒,流氓對上流氓了。

    就算是找到了俺孬舅,如果他是正常地割,我想以俺孬舅的涵養,當過那麼多年秘書長,對他的一切表現也隻會冷笑兩聲罷了。

    問題是他摸俺舅的時候,他沒有去摸俺舅的前面,而是老毛病又犯了,一下就摸到了俺舅的屁股。

    雖然這比剛才亂搞婦女還要更加符合同性關系的原則,但俺的孬舅卻感到蒙受了奇恥大辱。

    不是一切規定還沒有實施嗎?不是現在還不能亂來嗎?就是搞同性關系,也是他摸别人的屁股,哪裡輪得着你們亂摸我的一切呢?你剛才說得那麼好,怎麼現在就胡作非為了呢?你的政治宣言,和你的所作所為,怎麼就這麼不相符呢?我是什麼?我是當過秘書長的人,你這樣一個小癟三,現在就要在動作上和我平起平做了嗎?你亂搞婦女我不管,你違背原則我不管,你摸到我身上我不管,你就是在我身上下刀子我還是不管,但你不經我同意就一下摸到我屁股上,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但這時的俺孬舅,還沒有害他之心,還是心平氣和甚至是微笑着對橫行·無道說:「你放開。

    」 但這時的橫行·無道,已經是昏了頭了。

    他忘記了自己是在跟誰打交道了。

    他以為孬舅還和剛才那幫婦女一樣呢。

    也是挾着剛才的餘威,也是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這就是小流氓和大流氓的區别了,大流氓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不忘自己的身份,小流氓頭腦一熱就忘記自己是誰了,一下就把自己的小流氓尾巴給暴露出來了,他這時忘記了自己正在領導一場運動,他的一言一行,都會對這場運動發生影響,他把自己又還原成一個街頭鬥毆的小流氓,他見孬舅跟他說「你放開」──這話在過去小流氓打架的時候耳熟能詳;你放開,當自己打不過别人或是别人抓着你頭發使你動彈不得的時候,弱者就愛用這樣一句話來退卻和求得和解。

    現在橫行·無道就把孬舅當成了這樣的弱者,把自己當成了抓着别人的強者。

    他一下回到了舒服的過去,回到了自己在歐洲無法無天的小流氓時代──就是在那時,他也沒有這麼威風過哩。

    他也是常被别人抓而很少抓别人呢。

    他學着過去的強者和抓他者的口吻回答:「我不放開。

    」 孬舅這時又微笑着說:「你放開。

    」 橫行·無道也笑着說:「我就不放。

    」 到了這個時候,橫行·無道的找死,就是必然和無疑的了。

    這是在我們的故鄉而不是在歐洲。

    俺舅也不是小流氓。

    兩個人的誤會是一個小流氓把大流氓當成了小流氓,一個大流氓就這樣感歎着把一個小流氓平等地說拍死就拍死了。

    橫行·無道就這樣前功盡棄了。

    孬舅又問:「當真不放?」 橫行·無道說:「就是不放。

    」 這時俺的孬舅,就真的起了殺他之心和毫不動搖了。

    他就拿出了當年的土匪威風而暫時扔掉秘書長的大褂了。

    多少年之後,我和俺爹在一起,回憶到這段往事的時候,俺孬舅還得意地所以又故作不在意地說: 「當時我也是忍無可忍。

    不然一個小毛賊,何必殺他呢?當然,說滅掉他,對于憤怒的我來說,也就是舉手之勞──我一個暴脾氣,哪裡容得下那個──跟憤怒的黑瞎子拍死一隻松鼠差不多。

    」 看到他這種得意樣子,我就知道他年齡大了,他連引伸這場殺小毛賊的社會意義都忘記了。

    也隻好忍住不笑。

    但在當時,俺的舅舅,客觀上代表着我們主觀上也真是氣急于是就顯露出英雄本色。

    說時遲那時快,忍無可忍之際,他「刷」地一聲,就從袖子裡拽出一根民國時代的丈八糞叉,還沒等橫行·無道反應過來,一糞叉上去,就叉到了我們新領袖橫行·無道的心髒上。

    五個大血窟窿,像開了水閘一樣向外噴湧。

    我們的橫行·無道,就「撲」地一聲倒在了打麥場上。

    橫行·無道的靈魂,慢慢地就飄散了。

    一切都是飄散于偶然啊。

    等到老橫倒在血泊裡之後,我們又動了恻隐之心;對于他的死,我們又有些同情了。

    人家為我們張羅半天,人家圖個什麼呢?人家不遠萬裡地來到這裡,是容易的嗎?許多娘們小孩,對于孬舅的大義凜然,又有些非議了。

    幾十年過去了,他的土匪氣還是沒有改掉呀。

    别看當了一陣秘書長,江山易改,本性難易。

    對于他領導我們的往日時光,都感到有些後怕和生疑了。

    對出現這情況唯一感到高興的,就是橫行·無道過去的戰友牛蠅·随人了。

    戰友才是最兇狠的敵人,敵人才是最親密的朋友。

    現在的事實,又一次證明了這個道理。

    這個已經被我們在心裡上廢黜的領導人,現在又站出來收拾殘局。

    他站在高高的糞堆上,看着戰友的屍體,揮着大手說──剛才的大手還耷拉着,大手已經變成了小手,現在又一寸寸地眼見長大──他揮着大手說:這個結局好,我們又光複了,我們又勝利了。

    如果說我們在不長的功夫裡在打麥場上接連打了兩仗的話,現在這一仗雖然沒有剛才殺的人多──剛才殺了一大批,現在就殺了一個人,但是現在的個别制服比剛才的大規模制服還更具有曆史意義呢。

    領導權又回到了我們的手中,我們又有好日子過和有哈蜜瓜吃了。

    同性關系者回故鄉的運動又一次走上正道和步入正規了。

    當然,這也是我早已經預料到的。

    敵人再猖狂,終有他滅亡的一天。

    當然,對于殺人的兇手,我們也是要懲罰和不能姑息的。

    劉老孬殺了人,也是要關起來的──這才是一箭雙雕呢。

    小路,下手!牛蠅·随人在那裡興奮地叫道。

    小路見牛蠅·随人光複之後又起用自己當村丁,這時也十分興奮,拿起一段爛麻繩,上去就把俺舅給捉住了;接着不顧俺前孬妗鬼魂地哭叫──關鍵時候還是前老婆好呀──就把俺舅關到了一個羊圈裡。

    不過平心而論,經過這場變故,牛蠅·随人也變得随和和懂事多了。

    他端着一個薄皮大餡的包子邊吃邊說,平息騷亂不是為了不搞同性關系,吃了薄皮大餡的包子,是為了更好地搞同性關系。

    這時他的思想,還真的走上了同性關系者回故鄉的正統和正确之路。

    但這也就是馮·大美眼和豬蛋所主張的呀。

    看轉了一圈,又轉了回來;蒼蠅飛了一圈,又落回到原來的地方。

    至于在這場曆史的旋轉和誤會中被碾軋和一抹而過的打麥場,現在還有誰會多看一眼呢。

    現在牛蠅·随人宣布的故鄉搞同性關系的主張和标準,就是原來馮·大美眼和豬蛋主張而還沒有宣布的标準,那就是隻要不搞異性關系,剩下的環境就寬松了──給大家一個寬松的環境,剩下的就是老鼈看蛤蟆,對上眼就成。

    這個标準一宣布,大家都立即歡呼起來。

    這是我們盼望已久的呀。

    我們盼的就是這個标準。

    雖然這個标準比較起以前的異性關系,沒有任何新奇之處。

    但熟悉的才是大家容易接受的呀。

    等待這麼多天,終于把我們的節日給等來了。

    大家也都急不可耐和急不我待了。

    大家不約而同地齊聲問:「什麼時候開始?」 牛蠅·随人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大家──他憋熬了這麼多天,也有些急不可耐了,又說了一句大家擁護的話:「還能什麼時候,就是現在了!」 大家又是一陣歡呼。

    當然,打麥場上又起了一場騷亂。

    大家說動手就動手了。

    大家就像異性關系在集上相對象一樣,這時都急急忙忙地開始找同性的對方了。

    鼈着鼈,蝦找蝦,蛤蟆找了老鼠家。

    打麥場上就像開了鍋,人聲鼎沸,熱血沸騰,擁擠聲,喊人聲,尋子覓爺聲就像俺村打麥場上電影散場的時候。

    一場大戰開始了。

    幸福的樂園就在我們前邊。

    後來,一個同性關系者的第三代克隆成長為一個後現代派的畫家,根據自己早年風裡雲裡飄的記憶,根據當年打麥場上的混亂情況,創造了一副風靡世界的油畫。

    油畫的名字就叫:《尋找》。

     不過,話又說回來,在當時的這次尋找中,大家還是有些不滿。

    主要的不滿,還是針對我們的領袖牛蠅·随人。

    他讓大家平等,他自己首先就來了個不平等,利用職務之便,在大家還沒有開始的時候,一把就抓住了他早就瞄好的心上人──我們故鄉的小嫩瓜、我的好朋友白石頭。

    這讓大家有些憤憤不平。

    但他身為運動的領導,隻要我們大部分滿意,有這麼一點小的特權,也是正常的和可以原諒的。

    于是我們也就原諒了他,讓他破了我們的小嫩瓜。

    為了這個,俺的爹還對我不滿意呢,在那裡對我白眼了半天,也不怕耽誤他自己的尋找。

    為什麼人家老牛看上小白沒有看上你呢?為什麼人家白螞蟻可以屢屢沾上人家兒子的光我一次也沒有沾上你的光呢?這可讓我哭笑不得。

    爹呀,你該找誰就找誰吧,你這樣長時間的看着我,會讓人家誤會你是看上了我,這不但耽誤你的尋找也耽誤我的尋找,更重要的,會讓人家誤會我們是要亂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