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打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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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蠅·随人召開新聞發布會換了一個地方。

    過去大家開新聞發布會,不管是前村長豬蛋也好,同性關系者回故鄉的領頭人俺孬妗馮·大美眼也好,抑或是榮歸故裡的秘書長劉老孬、大資産階級小麻子也好,都是在村西糞堆旁的牛屋。

    BBD、ABD、NHD和CCD的攝像機,星羅棋布地架在糞堆上,對着牛屋的掏糞孔。

    牛蠅·随人上台以後,卻要将新聞發布會換一個地方。

    他的這一舉措,别說我們,就連他的新聞發言人、過去的資深政治家、前副總統基挺·米恩也沒有料到。

    基挺·米恩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在巴黎服裝店定做的公務服裝,都是按照牛屋的場合、光線和色調定的。

    現在再讓人改做,别說人家不改,就是改,時間上如何來得及?上次服裝師從巴黎飛過來,就看了牛屋而沒有看别的地方。

    就是時間來得及,再讓服裝師從巴黎飛一趟,這筆費用打在哪裡呢?月底怎麼充賬呢?但事情也不能這麼拖下去。

    戲就要開場了,你總不能讓我光着屁股;我們沒有着急,基挺·米恩倒着急了。

    本來興沖沖地在那裡試裝,試裝的時候,還趁機摸了摸管服裝和道具的兩個小姑娘的耳唇和下巴,對人家喪失立場地說:看我是一個同性關系者,其實我對異性也挺感興趣。

    不然我怎麼叫基挺呢?兩個小姑娘在那裡低着頭吃吃地笑。

    現在氣急敗壞地──知道什麼叫氣、急、敗、壞嗎?事後劉全玉教授在床上和柔和的燈光下提問──光着屁股跑到牛蠅·随人家,也不管牛蠅·随人正在和石頭做事,沖着床上就嚷: 「操你媽老牛蠅,為什麼要改發布會的地點?改之前,為什麼不提前一個禮拜通知我?一上台你就要遷都,南京和巴黎有什麼區别?前人的遺産就不可以繼承嗎?潑髒水也要連孩子潑出去?這就是繼承和揚棄的關系嗎?你隻想到三十年河東就沒想到三十年河西嗎?你隻知道在床上順利地搞了白石頭──這樣一個嫩瓜一樣的雛兒讓你破了瓜,多麼地可惜,你就不知道你将要死無葬身之地嗎?你在歐洲是一個流氓無産階級,以為到了亞洲也可以用巴黎街頭的小痞子行為,來指導一場偉大的變革運動嗎?你以為過去翻車的豬蛋和馮·大美眼,都是吃幹飯的嗎?同性關系運動還要不要搞下去,我們的故鄉要向何處去,這些大是大非的問題你百無主意──一切都百廢待興,卻在琢磨改一個小小的新聞發布會地點,這不是丢了西瓜撿芝麻是什麼?新聞在哪裡發布不一樣?牛屋和糞堆旁就不出達達主義了嗎?我身處高位多年,知道你們這些街頭痞子的伎倆,大的方面束手無策,就拿這些針頭線腦的事情充數──僅僅為了不讓事情給搞壞了。

    不是不要領導,就怕那些不懂大局胡子眉毛一把抓的人。

    新聞發布會的地點曆來是固定的──不管誰上台,都要發新聞;發不發新聞,都一個樣子;于是就用一地點。

    如果每人上台都要蓋一個白宮、阿房宮和白金漢宮,我們的人民如何受得了?不管從大處着眼還是從小處入手,這個新聞發布會的地點都不能變。

    大家對牛屋已經習慣了,有感情了,一改地點連内容都顯得單薄和走樣了。

    新聞發言人的公務服已經在巴黎定做了,我已經開始試穿了,我跟兩個服裝和道具已經開過玩笑了,已經有了約會和定下飯局了,現在你兩片嘴唇一哆嗦,地點說變就變,這讓我向所有的人怎麼交待?你總不能讓我像你現在這樣光着身子上鏡頭吧?俺故鄉的鄉親、老婆孩子看到我這個樣子,會作何感想?這時受到的損失就不單是我個人的了……」 基挺說着說着,就停下不說了。

    因為他發現說着說着,牛蠅·随人沒有任何反應,在床上該怎麼幹事,還怎麼幹事。

    幹完事,倒在白石頭屁股後「呼呼」地睡着了。

    看着他睡着,基挺倒有點佩服他。

    别看是小痞子出身,遇到大事還真能沉得住氣。

    說睡着就睡着,也不簡單。

    世界上有多少偉人每天都在失眠?一睡覺就讓人們給他趕雀兒。

    他一入睡,普天下的人民都松了一口氣。

    這孩子,可睡着了。

    再不會跟我們鬧和再不會給我們找麻煩了。

    但要他睡覺是多麼地難哪。

    這牛蠅,說睡着,談着話就睡着了。

    因為這一點,就算基挺不滿意,我們人民也不應給他出難題。

    他說新聞發布會改一個地方,我們就改一個地方吧。

    但改在哪裡合适呢?哪裡還有牛屋的糞香和稻草秧子發出的暖意呢?俱往矣,過去的峥嵘歲月。

    其實基挺沒有與豬蛋和馮·大美眼做對;他們唯一得罪基挺的,就是他們在台上時,沒有讓他當新聞發言人,後來他們被平息了,基挺就成了牛蠅的新聞發言人。

    區别僅僅在這裡。

    打麥場上的往事,已經開成了一朵朵紅杜鵑。

    其實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呀──曆史到了叙述的時候,往往要比真實的曆史複雜許多。

    這場騷亂起于青萍之末。

    月亮升得高高的。

    地裡的麥香随着夜風飄了過來。

    大家在打麥場上笑語歡聲。

    小劉兒眼中的親人和大腕,都清閑而有風度地散坐在那裡。

    劉老孬、豬蛋、曹成、袁哨、小麻子、瞎鹿、六指、白螞蟻、白石頭、劉全玉、郭老三、沈姓小寡婦、曹小娥、女兔唇、女地包天、牛根、路村丁、髒人韓、小蛤蟆、呂伯奢、馮·大美眼、呵絲·溫布爾、卡爾·莫勒麗、基挺·米恩、巴爾·巴巴、小劉兒、小劉兒他爹(哪一個場合都拉不下他呀)……可算是大腕雲集。

    世界的軸心就在這裡。

    是一個Party。

    是一個商量世界重新分配的閑談。

    世界上大多數人的命運,就掌握在我們這些人手中。

    個個穿著西裝、戴着禮帽,或是幹脆穿著大褲衩子光着脊梁;穿著拖地長裙,戴着手套和腿罩,或是幹脆穿一個三點或是一點式;濃妝淡抹總相宜。

    坐在藤椅上,坐在已經熄火打開艙蓋的專機座位上,或是幹脆一下就倒在一地月光的打麥場上。

    或緊張或懶散,都有風采;噘着嘴繃着嘴,都是大家。

    天氣有些炎熱,有人搖着大芭蕉扇子,有人幹脆在自己太陽帽檐下,安裝一個小空調;看上去相得益彰。

    唯一露怯的也就是俺爹了。

    自己沒有空調,就不能搖着芭蕉扇在一邊潇灑嗎?有什麼好事,還能漏掉你的?就不能給你兒子争口氣嗎?但他就是壓抑和按捺不住自己。

    本來他和巴爾·巴巴坐得挺遠,這時一屁股挪到了人家跟前。

    挪的時候,還故作不在意的樣子,其實這種故作反倒增加了它的(以下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亂碼——無痕茶樓注): 「不說别的了,都是自己弟兄,乘一個涼快!」 倒讓巴爾·巴巴吃了一驚。

    我的空調,他怎麼就可以來乘涼快?但沒等他思索過來,俺爹的臉,就湊到了他的帽檐下,湊到了空調的涼爽的微風之中,就開始和他臉對臉。

    一個渾濁的黃眼珠,開始不錯珠地盯住人家的藍眼珠看。

    這時巴爾·巴巴又迷惑了。

    他不是來乘涼快的吧?他是以此為借口,來開始和我搞同性關系了吧?不是事情還沒有開始嗎?不是大幕還沒有拉開嗎?不是各人還沒有經過整體場面和人員的均衡然後才相互挑選和配對嗎?怎麼一個渾身汗臭的老梆淬,就先下手為強了呢?這就是故鄉的民風和風俗嗎?這裡就沒有法律和規定嗎?這沒有村規和民約嗎?這是俺爹給後來的騷亂埋下的一顆種子。

    當然,這也不會是騷亂的全部原因。

    如果把一場騷亂的全部原因都歸到俺爹身上,也太高擡他了。

    但到後來俺爹寫回憶錄時,卻把這場騷亂,和自己的乘涼恬不知恥地拉在了一起。

    似乎這場騷亂,就是他掀起的一樣。

    其實他在當時也就是想占人家一個微小的便宜,乘了空調自己又不掏電費。

    為了這點便宜,他在當時還不惜出賣自己的兒子呢。

    他一邊乘涼一邊對吃驚還沒回過神來的巴爾·巴巴說: 「我就上那個小劉兒他爹。

    小劉兒是誰?就是那個寫字的窮酸。

    他寫的所有文章,都是我教給他的。

    無非我這個人不愛出名,就把機會讓給了他,讓他個兔崽子拿着我的思路和感覺去偏錢。

    他除了剽竊我的作品,還有一個能耐,就是給人捏腳。

    隻要你腳上有腳氣,他一捏黃水就流了出來,這時疼痛得那個舒服。

    你讓我乘一下涼,我停會讓他給你捏一下腳。

    除了捏腳,你跟我以哥弟相稱,還等于在輩份上占了他的便宜:他給我叫爹,不就得給你叫叔嗎?空調不能再開大一點嗎?風翅不能再向我這裡偏轉一些嗎?……」 許多天之後,巴爾·巴巴和我搞到了一起,一次我們親熱完,擦着汗并排躺在床上喝麥爹利。

    這時巴爾·巴巴想起了當時打麥場上俺爹湊他帽檐子乘涼的情形,不禁「噗嚏」一聲笑了。

    說: 「你怎麼有那樣一個爹。

    他不是說了嗎,你會捏腳,你現在給我捏一下怎麼樣?他還說了,我們老哥倆是一輩,你得給我叫叔──我們現在這樣,不就成亂倫了嗎?……」 然後我們笑着滾到了一起。

    這時俺爹可是單挑一個人,在同性關系新的分配制度中,他被優化組合給優化掉了,一個人在結滿蜘蛛網的牛屋裡向隅而泣。

    這也是活該。

    他是自作自受。

    作為他的兒子,我對他沒有絲毫的同情。

    他以前是怎麼對我的?有時我和朋友們一起路過村西糞堆旁的牛屋,我還怪聲怪氣地沖着掏糞孔往裡喊: 「爹,你還是一個人嗎?用得着我給你幫忙嗎?」 以向朋友們炫耀我對爹的奚落。

    俺爹在黑暗的牛屋裡嘟嘟囔囔地說: 「什麼叫社會黑暗和人倫淪喪呢?恐怕在過去的曆史上和将來的日子裡,都無法出其右了。

    」 說着說着,又「嘤嘤」地哭了起來。

    我和朋友們又是一陣狂笑。

    但在當時的打麥場上,大局還是平靜的,看不出接着要發生騷亂的迹象。

    俺爹湊到巴爾·巴巴的空調下,巴爾·巴巴明白俺爹的用意之後,也隻有搖頭感歎的份兒。

    直到俺爹後來太不象話了,看着人家的眼睛,有了非分之想,口水都流了出來,接着就把頭和口水往人家身上蹭,就好象坐公共汽車的小流氓往人家姑娘身上蹭一樣,他嘴裡的口臭,已經噴發得巴爾實在受不了了,才往外推了推俺爹的身子。

    但這一切并不妨礙大局。

    當時的村長豬蛋和同性關系者回故鄉的領頭人馮·大美眼,還在月光下嘀嘀咕咕呢。

    看着這大的月光和如水的打麥場,馮·大美眼甚至有些傷感呢。

    說看到這月光,使她想起了故鄉。

    故鄉的月亮也是這麼大,她從小到現在有一個毛病,隻要一看到美麗的月亮,晚上做夢就夢到莊稼地裡結一個大甜瓜。

    正因為夜夜夢甜瓜,生活中倒是不能吃甜瓜了。

    以至于她後來嫁人,其中一個條件就是:隻要你不讓我吃甜瓜。

    劉老孬這個龜孫,當年他可是答應了的。

    後來他落實得怎麼樣?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想再一次跟他秋後算帳,想用我的巨峰葡萄,在月光下再一次把他壓癟。

    過去我為什麼老在床上壓他?原因之一,就是我從他嘴裡,總是聞到一股莊稼地裡的甜瓜味。

    越不讓他吃甜瓜,他越是吃甜瓜。

    說着說着,孬妗就激動了。

    人一激動,就容易移情,她就把眼前的豬蛋當成了月光下的孬舅,這時一掀衣裳襟,兩個白花花的大球就露了出來,接着不分青紅皂白,以排山倒海之勢壓了過來,嘴裡還咬着牙說:我讓你吃甜瓜,我讓你吃甜瓜。

    吓得豬蛋「哇哇」大叫,掙紮着說: 「孬妗,你認錯人了,我不是老孬,我是豬蛋!我沒有吃過甜瓜,我平生最讨厭吃甜瓜!」 等孬妗清醒過來,向他抱歉地笑時,他還躺在那裡一頭汗呢。

    他向外掙着身子說: 「你怎麼聽風就是雨,說壓過來,就壓過來了?以後每個月有一半的日子都有月亮,你要老這麼鬧,我可沒法跟你共事!」 孬妗這時倒含情脈脈地看着豬蛋,搖着他的胳膊說: 「我以後不這樣鬧了,我以後就是這樣鬧也分清對象,好不好?再說,我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跟你鬧,也是沒有拿你當外人。

    你占了我的便宜,看清了我的一切,在這朦胧的月光下,現在又得便宜賣乖是不是?我沒有追究你的責任,你倒是先下手為強地要追究我了!眼前兩個大月亮一晃,我不信你當時沒有動心。

    一切壞心思都動了,這時又在這裡裝什麼幌子!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

    我沒覺得你有什麼格外出奇的地方。

    就是因為世界上缺乏出奇的男人和出奇的事情我才來搞同性關系呢。

    我為什麼隻看到你們的月亮而看不到家鄉的月亮?我為什麼背井離鄉地到這裡來?還真不是一場自覺革命,一切都是你們逼的。

    剛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以為我把這當回事呢?錯了,我早不為這個生氣了。

    我如果為此生氣,也不會讓你們等到今天。

    你不要狡辯,也不要騙我,你也是一個吃甜瓜的人!」 接着豬蛋在那裡竭力地分辯自己是一個不吃甜瓜的人,孬妗在那裡拼命不相信,兩人一下倒是把我們給忘記了。

    但這也沒有影響大局。

    這隻是個别的争論,吃啞巴虧也就是豬蛋一個人,大家并沒有拿這場誤會當回事。

    誰讓你離那個小妖精近呢?我們離她遠,雖然聞不着她的葡萄香,但我們也沒有這些甜瓜的麻煩是不是?她壓不着我們。

    就好象看到别人出車禍或是聽到鄰居鬥毆一樣,看到豬蛋的窘境,我們倒是在那裡松了一口氣。

    這時孬舅的靈魂還有些得意,向他以前的戰友豬蛋睒了睒眼睛:看,這個女人難對付吧,嘗到這個女人的厲害了吧?你跟她認識幾天她就這樣,我跟她過了半輩子,我每天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說着說着,他的淚蛋子倒掉了下來。

    引起大家一陣同情。

    他落淚以後,對豬蛋睒眼睛裡還有另一層嘲笑,就讓大家有些懷疑他的品質了。

    這嘲笑的意思是别人既受了他女人的壓迫和嘲弄,又沒占到她什麼便宜,他就可以放心地訴說自己的辛酸了。

    這就使他的訴說和辛酸,變得有些走味和掉價了。

    本來這把菜可以賣九毛三,現在隻剩兩毛五了。

    他也是聰明一世胡塗一時,這時的淚蛋子怎麼可以摻假呢?假設和前提太輕,後來看起來又太嚴重,壓不住份量呢。

    但這些前因和後果,也不會引起騷亂。

    誰能拿别人的事當回事呢?誰會因為别人的利益去發動一場革命呢?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一切靠我們自己。

    我們高興地唱起了《國際歌》。

    三個人看我們這樣,搖頭唏噓感歎一會兒,又各人幹各人的去了。

    打麥場上又恢複了平靜。

    這時的基挺·米恩和白碼蟻,正在結對鬥草玩呢。

    你有一個夫妻蕙,我有一個并蒂蓮。

    先是這個的草斷了,後是那個的草斷了。

    兩個人在那裡「咕咕」地倒在地上笑。

    接着就開始相互争草,争着争着,身體就有些接觸,開始相互胳肢和動手動腳起來。

    這也讓大家及時地給喝了回去。

    事情的整體還沒有開始,你們兩個人怎麼就各自行動起來了?如果大家都這樣無組織無紀律,各行其事,事情不就要亂套了嗎?他們聽到大人喝斥,就好象孩子摸了自己身體上不該摸的部位受到大人喝斥一樣,也就不好意思和悻悻地往了手。

    這也沒有什麼。

    誰沒有不該摸到處亂摸的時候呢?改正不摸就是了。

    當時的牛蠅·随人、橫行·無道、小蛤蟆、呂伯奢幾個,卻沒有玩這些不該玩的遊戲,他們都恢複了小流氓和花花公子的本相,幾個人轟在一起,手裡拿着彈弓、粘棍和吹筒,跑到打麥場邊一棵碩果累累的杏樹下,仰着臉在那裡打鳥和粘知了玩呢。

    這不出格,就是幾個孩子調皮,大家沒有說他們。

    他們的身後,跟着牛根哥哥變成的一條卷毛大狗,張着嘴伸着舌頭,仰臉等着鳥兒和知了被打下來呢。

    等着天上掉餡餅呢。

    所有的流氓和公子,都屏息靜氣,精心操作着手中的彈弓、粘棍和吹筒;如同雷達兵操作着雷達,如同宇航員操作着航天飛機。

    但在萬箭就要齊發、粘棍已經伸到蟬的脊梁背後時──萬物已經不存在了,世界就剩下狗的「呼哧呼哧」的急不可待的喘氣聲──突然一個女人在叫,我是主觀的,你們是客觀的,我把主觀說成第一層,我把客觀說成第二層;我是喜歡第一層的。

    她的這種發言,倒沒驚醒我們,卻驚醒了我們的鳥和蟬。

    在粘棍和吹筒就要貼上去的時候,鳥和蟬「噗愣愣」一聲飛走了。

    什麼是客觀,什麼主觀?客觀就是主觀,主觀就是客觀。

    看你是一主觀,擺在我們面前就是客觀;看我們是一客觀,我們看我們自己,也就是主觀了。

    你說主觀好,是因為你每天都在自愉和自娛,找不到客觀寄托;我們這些整天生活在客觀之中的人,倒是不在乎我們這一時或是那一時是主觀或是客觀了。

    問題是我們互不相關,你怎麼借你的客觀和主觀之論,把我們的鳥和蟬驚跑了呢?這本身就産生了一個客觀。

    于是,我們所有的流氓和公子,就連那條怯懦的狗,過去見了女人就發抖,它活生生見過一個人是怎麼把另一個人,一個女人是怎麼把另一個男人給零敲碎打地折磨死的,這時也虛張聲勢地「汪汪」叫了幾聲,跟着我們把這個莊嚴的女人給包圍起來。

    但牛根哥哥還是有些害怕呀。

    他隻知道一個女人可以折磨死另一個男人,沒見過這麼多流氓的男人圍上一個女人。

    他覺得世界更加嚴重了。

    想想後果吧。

    牛根哥哥說。

    說完這句話,夾着尾巴一溜煙自顧自地逃跑了。

    留下我們繼續圍着那個女人。

    不是你的高論把我們的鳥和蟬給驚飛了嗎?我們可以滿足你的要求,我們不談客觀了,我們不打鳥了,我們不粘蟬了,我們來粘你行了吧──這就主觀了吧?一群戴着歪帽,塗着白鼻,操着京劇道白的花花公子和衙内,也就是牛蠅·随人和橫行·無道、小蛤蟆和呂伯奢之流,這時一個個手中拿着彈弓、粘棍和吹筒,圍住了路上過來的一個小娘子。

    你道這娘子是誰?就是那個整天在村裡假撇清、愛在臉前垂一面紗、動不動就臉紅的我們故鄉的聖女貞德女地包天。

    平常你不是對這個世界很羞澀嗎?不是對這個世界很主觀嗎?現在怎麼從封閉的主觀裡走出來發表了一番客觀呢?小娘子,你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我們将這個聖女圍個密不透風。

    接着就有人用粘棍粘她的頭發,用吹筒吹她的眼睛。

    這時的小娘子,一下就不主觀了,她滿眼都是客觀。

    不管她心裡怎麼想,她是一個聖女,她是我們家鄉婦女的學習榜樣,她是三八紅旗手,但她面對這種局面,還是有些慌亂。

    這是所有新聞媒介又要關心的焦點。

    打表場邊剛才還在懶散的記者,以為今天沒什麼新聞了,這時都精神抖擻地沖到了這裡。

    我的媽呀,這裡又出事了,我差一點睡着給錯過去哩。

    幸好沒有睡着,幸好是半睡半醒,我又趕上一個未班車和大撥轟。

    一萬支的意大利鎂光燈打了起來,BBD、ABD、NHD都開始進行現場直播。

    我們故鄉一群小流氓和一個小娘子的故事,通過國際通訊衛星,馬上就傳遍了五大洲和四大洋。

    本來一個足不出門現在偶爾出來踏青的小娘子,踏着踏着,也是春心鬧得慌,在那裡借幾個名詞瞎嚼嚼舌頭,沒想到惹出這麼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我也不是一個信念特别執着的人,我承認我說錯了還不行嗎?我剛才說出去的我現在收回來還不行嗎?但是不行,我們還是得把這個過程說清楚。

    幾個小流氓開始拉她的衣袖,要拉她到一個地方去。

    面對着世界上所有的人,她被小流氓撕撕拽拽,早已改變了聖女的形象,令世界上所有有信仰和有追求的人,都開始懷疑自己和這個世界的關系了。

    這就是我們的聖女和故鄉嗎?聖女女地包天又急又羞,羞得滿面通紅,面對着正義和純客觀的攝像機鏡頭掙紮着說: 「青天白日,蕩蕩乾坤,我一個清白女子,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我們涎着臉說:「我們不幹什麼,我們就是要拉你到旁邊牛屋,我們有話要告訴你。

    」 女地包天:「你們要告訴我什麼?從今以後,我不再告訴你們什麼了,我不但不再說主觀和客觀。

    連主體和客體也不再說了,還不行嗎?」 我們搖搖頭:「不行」。

     女地包天往後掙着身子哭: 「我不去牛屋,去了你們會對我的主體非禮!」 我們笑了:「那你就把我們當作你的主體也就是了。

    這時我們和你,你和我們,不就相互不拿客體當外人了嗎?」 女地包天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泥水裡,仰臉看着我們說: 「如果你們是一個大爺,我也許會跟你們去,你們一下子五六條,我跟你們進去,我的主體如何受得了?」 我們仍然不依不铙,開始将粘棍往她衣服裡伸。

    這時髒人韓趕集路過這裡,看着衆人圍着一個小女子玩耍,停止嘴裡的順品溜,用髒兮兮的棉襖袖子擦了一下從鼻溝就要流到嘴裡的鼻涕,擠上去要看個熱鬧。

    看完之後,覺得也不一定非創作順口溜不可。

    髒人韓仇恨的是那些贓官,是那些通過改朝換代奪取他位置的人,對于市面上的小流氓,他倒一直持不表态、不發言、坐以待變、韬光養晦的态度。

    相對于贓官,這些小流氓小資産階級說不定更能代表我們的利益呢。

    後來事态的發展,果然證明了髒人韓的理論。

    這時髒人韓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轉着手中的兩個核桃──如同握在手中的乾坤,對着老曹和老袁說: 「要論對曆史有預測,要講對世界有曆史感和縱深感,要說站得高和看得遠,要說身在故鄉能放眼世界,還就是咱們這些在曆史上當過貴族的人。

    到了關鍵時候,還得靠咱們這些老家夥!」 雖然他說得有理有據,但因為這時老曹和老袁與他的利益并不一緻,他從這個預測上得到了實惠,我們得到了什麼?因為這個不一緻的曆史到現實的失落,老曹老袁又拿酸捏醋地不予髒人韓于曆史上的承認。

    你當初在曆史上是一個什麼東西,我們是一個什麼地位,現在因為一個預測的得逞,就想借此篡改曆史和想鑽到曆史上的貴族行列和我們平起坐嗎?于是兩個人這時不與髒人韓配合,隻是對他做了個鬼臉,裝孫子地對他說: 「什麼曆史?曆史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我們都是些沒有文化的人,在曆史上也就是一介武夫,不懂你說的這些高邈深遠的大道理。

    你找知心人是不是找錯人了呢?從這點找錯出發,他連一個同階級的貴族都找不準,他本人能說是貴族的一員嗎?就好象羊跑到了狼群裡假充狼,不覺得自己有些大膽和大意嗎?一個連現實都弄不清的人,能說他有曆史縱深感嗎?……」 說完,兩個人又做出高深和不耐煩的樣子。

    老袁:給他說這些幹什麼,你說這些他也不一定聽得懂。

    我們還是下棋!」 接着兩個人便做出仙風道骨隐藏在人間大隐隐于市的樣子,在地上開始下國際象棋,把一個好端端和興沖沖的髒人韓尴在了那裡。

    曆史的辯證法在于,對于那些在生活中和理論上看不起我們的人,我們在心中越是在乎呢。

    其實這些看不起我們的人,他們自己心裡是不是有些發虛呢?真實的情況恰恰是該我們看不起他們而不是他們看不起我們,但是事情的發展往往又是,在他們還沒有發虛的時候,我們自己先發虛了。

    于是興沖沖的髒人韓,這時就偃旗息鼓和心情沮喪地離開了老曹和老袁,這時他對自己在曆史上是不是貴族,心裡倒真有些沒底和犯了含糊。

    當然這是後話了。

    當時他從集上歸來,看到一群小流氓圍着一個小女子在那裡調笑,他心裡還是有些興奮在潛意識中欲加入他們的隊伍。

    他沒有上前制止他們,他像别的圍觀和不負責任的群衆一樣想看個熱鬧。

    這女子反正是自己的女子,看着别人調笑她一次,自己在旁邊看個樂子也等于加入其中,今天的生活不是又增加一點樂趣和人生沒有白過嗎?但等他把鼻涕擦掉,甩到一個不相識的人褲腿上,接着擠進人圈子看到一群小流氓拉扯的這個小女子是女地包天,他的腦袋還是「轟」地一聲爆炸了。

    這時他開始懷疑自己對小流氓隊伍的理解和信任。

    就算整體小流氓隊伍是好的,也礙不住有些蛻化變質分子。

    現在拿着同樣彈弓、粘棍、吹筒的這群流氓,就是一幫靠不住的人。

    因為他們做事情不看對象──世界上的錯誤往往在于,事情不一定做錯了,隻是對象錯喽。

    不明白這一點,是要犯大錯誤的。

    這群腐化堕落分子,就是一群沒眼的蜻蜓。

    現在的對象是誰?是我們故鄉的聖女──如果單單是現實中的聖女,我們的髒人韓還不會挺身而出,他不是一個特有現實感的人,他對待現實的态度就是編順口溜。

    除了現實,他注重的還是曆史。

    當他從現實上升到曆史的高度,這個女子就不是一般的聖女了,就和我們曆史上的貴族、現在的文化乞丐髒人韓有些千絲萬縷的聯系了。

    你們看過《烏鴉的流傳》嗎?我們的髒人韓不就是那時的縣官韓嗎?在柿餅臉太後隆隆的炮聲中,縣官韓不是還忙裡偷閑地擁過一個小麻子選美選掉的女子嗎?你知道這個女子是誰?就是眼前的女地包天呀。

    一番龍争虎鬥,兩情相洽洽;如同兩條蛇,盤絞在一起。

    雖然後來事情有了分化,縣官韓成了髒人韓,女地包天成了聖女貞德,成了故鄉和人民的象征,但這個聖女和象征從哪裡來呢?還不是經髒人韓的手給調教出來的?這是髒人韓和小麻子的區别。

    小麻子使一個好端端的女孩女兔唇變成了故鄉的魔女;髒人韓倒把一個魔女調教成聖女貞德。

    現在一群小流氓欺負到聖女頭上,不等于在老虎頭上逮虱子嗎?看我如何收拾你們,髒人韓将自己的髒袖子卷了起來。

    但是,我還要講一些方式哩。

    我要給你們做出一個榜樣哩。

    于是,他出來勸阻的出發點雖然出于個人私利,但在他說話的時候,馬上換成一副為了真理和正義的模樣。

    這個時候大家看出髒人韓還是有些水平哩。

    他在曆史上還是有些作為呢。

    老曹老袁那樣看他,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的更深層次的膚淺。

    這個時候髒人韓又感到有些委屈,我們本是一個階級,為什麼大枝就不承認小枝,大葉就不承認小葉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們這些豆莢和豆萁。

    這時的女地包天,已經在地上被幾個中外混雜的小流氓揉搓得不成樣子了,渾身都是泥,上邊的褂子也撕破了,露出了兩顆硬硬的葡萄。

    小流氓們甚至有些急不可耐──可見他們也是多麼地膚淺和缺乏曆史感。

    他們說:「真不去牛屋,就在這裡因陋就簡下手得了!」 圍觀的人也在那裡「嗷嗷」地起哄。

    這時髒人韓頂天立地地站了出來· 「住手!」 接着将手像京劇亮相一樣翻掌放到頭頂。

    幾個小流氓馬上愣到了那裡。

    特别是幾個外國小流氓,在西歐做案時,哪裡見過這種将手放到頭頂的架式?髒人韓又來一個鹞子翻身,跳到人圈子中央: 「彈弓和粘棍,粘棍和吹筒,算什麼呢?以為幾個中外勢力和流氓的勾結,就可以把我們故鄉鬧翻嗎?就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為所欲為嗎?以為我們故鄉沒人就是有人也沒人站出來了嗎?錯了,我的孩子們,你們在歐洲和非洲可能是這樣,但在我們小劉兒的故鄉,這無疑是白日做夢。

    我們也是人才濟濟,我們是不動則已,雖然在曆史上我們總是不動為多,但是這次我們要是動了呢?你們可就受不了了。

    你們聯合的這幾個故鄉的漢奸都是什麼人呢?不就是小蛤蟆和呂伯奢嗎?問問他們在曆史上都幹過什麼?他們在曆史上也就是些破落戶子弟和腌臜潑皮而已,做了刀下冤鬼還不自知。

    怎麼不說我們的英雄呢?怎麼不說我們的貴族呢?我,老曹老袁他們(這時髒人韓和老曹老袁還沒有鬧貴族分野的矛盾),小麻子,劉老孬,我們現在是不号召,我們真振臂一呼,馬上也就成氣候了。

    這些客觀的原因不說,你們這些流氓的主體也不說,隻說你們現在鬧的客體吧──你們知道她是什麼人?她在曆史上倒是和我沒有什麼聯系,如果和我有聯系,我為了避嫌也不會站出來(這是髒人韓的高明之處和前貴族的遺風了),她目前的身份,也就是我的幹女兒罷了(這時地上的女地包天已經被人拖得髒兮兮的,其髒的程度,也和髒人韓差不多,乍一看上去,還真有點像父女)。

    說起幹女兒,中國幹女兒的身份,特别是貴族幹女兒的身份,十有九個是和幹爹說不清楚的──但我們之間恰恰是說得清的;把一個本來可以說清楚的事情說清楚了那不叫本事,把一個本來說不清楚的事情說清楚了那才叫能耐呢。

    當然了,這次說清楚的主要功勞并不在我,我不是一個貪天之功歸己有的人,别的說清楚是我說清楚,這次說清楚恰恰不是因為我而純粹是因為我女兒現在的身份。

    她是什麼人?如果幾個外國流氓剛到我們的故鄉弄不清楚,幾個中國的流氓也鬧不清楚嗎?你們吃錯藥嗎?她是我們故鄉的聖女貞德。

    你們污辱了她,就是污辱了我們的故鄉;你們污辱了我們的故鄉,就是污辱了我們的母親。

    說到這裡,我倒要問一問打麥場上圍觀的觀衆和鄉親,如果現在有人要污辱我們的母親──雖然有些母親也該污辱她們一次讓她們知道這個世界的輕重,但是這次不同,這是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們養大的慈母──你們同意嗎?如果你們同意,我倒也無所謂了!」 髒人韓到底是髒人韓,無論大小,在曆史上畢竟從事過政治,他知道怎麼發動群衆。

    單從這一點出發,老曹老袁看不起他就是不對的。

    老曹和老袁也有失準的時候。

    英雄不問出身。

    衆人剛才還在看熱鬧,這時就變得義憤填膺了。

    操他媽的,剛才隻顧看熱鬧了,沒想到這熱鬧之中還涉及自己的慈母呢。

    鴉有反哺之孝,羊知跪乳之恩。

    俺母親就是留着讓俺爹強暴──雖然俺爹也不是一個東西,但是也不能平白無故地讓這群流氓說糟蹋就白白糟蹋了呀。

    進妓院還得辦一個手續不是?把我們故鄉當成什麼了?這怎麼能不激起我們的民憤呢?真是對世界大意不得,稍一大意,自己的利益就讓别人給占去了。

    于是大家手膊舉得跟森林似的,怒不可遏地齊聲喊道:「我們不同意!」 髒人韓這時進一步發動群衆:「不同意怎麼辦?」 衆人:「滅了這幾個王八操的!」 說着,衆男人上去,就要滅他們,有的還憤怒地解着褲扣。

    剛才幾個小流氓面對一個弱女子還占優勢,現在面對着衆人,他們就成了一小撮。

    剛才他們還在人多勢衆地要強暴别人,現在就要一個個地被别人強暴了。

    到底是小流氓,這時他們就露出了小流氓而不是大流氓從容就義的樣子,頃刻間土崩瓦解,一個個要找人縫子抱頭鼠竄。

    但是他們被髒人韓一把又抓了回來。

     「強暴了人就想走,沒那麼便宜!」 接着扭頭問地上的聖女貞德: 「女兒,告訴爹爹和這周圍的叔叔大爺們,你到底被這些流氓強暴了沒有?如果還沒有被強暴,我們罰他們一些美元和法郎,我提成百分之三十,剩下都歸你;如果已經被他們強暴了,我們一根木棍,強暴死這些王八犢子──反正留着也是社會的禍害。

    沒有他們,說不定同性關系者回故鄉的運動會搞得更加健康呢!妮子,你說,現在和剛才可不同了,剛才看他們,現在可就看我和你的了……」 大家都看女地包天的嘴巴。

    我們在看,衆流氓也在看。

    如果說沒強暴,我們就罰他們的款──雖然有些人對髒人韓的提成比例有意見,但現在就是這樣一種社會風氣,髒人韓的順口溜整天諷刺的就是這些不正之風,現在到他自己身上,不也一樣腐化了?可見順口溜就是耳旁風;但我們對髒人韓的口是心非還是沒有辦法,因為是他提醒了我們現在就成了我們的領袖;我們的棒子已經高高舉起,如果女地包天說一聲強暴,幾個流氓頃刻間就成了一攤血水──這樣倒是堵住了老韓的不正之風──一所以後來到了騷亂的時候,等到牛蠅·随人來收拾場面的時候,他為什麼那麼心毒手狠,這一切都是有前因後果的呀。

    隻是當時我們忽略了這些罷了。

    也是時勢造英雄啊。

    如果放在平常,女地包天也看不起目前的髒人韓。

    已經時過境遷了,已經不複當年了。

    不說兩人的境界已經不同就是兩人所處的社會地位和每天要接觸的人,也有天壤之别。

    這時的聖女,如果挽着一臭名昭著的髒人出現在公衆場合,别說聖女不答應,就是故鄉的人民,也感到蒙受了奇恥大辱。

    那和讓流氓強暴了也沒什麼區别。

    為了這個,聖女甚至還有些同情髒人韓呢。

    但是現在不同,現在是聖女被髒人給搭救了。

    這個髒人還是自己的前夫。

    于是這個聖女此時此刻比讓别人搭救還感到尴尬和無趣呢。

    一個解救,竟使過去和現在扯平了,兩個人竟可以平起平坐,他還可以盤查自己的曆史和剛剛發生的窘境。

    我們是多麼讨厭救星到來呀。

    與其這樣,還不如被人強暴了呢。

    這種羞惱,又增加了她對制造這一事件的流氓的憤怒。

    于是,我們的聖女女地包天撐着身子半坐起來,含羞帶怒地回答髒人韓的問話:「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