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孬舅發給我的一份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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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比莫勒麗那個小鼈頭丈夫還不如,人家放屁總是無意的,你去偷棗卻是有預謀有組織有策劃的──你是一場自覺的破壞活動呢。

    不然你得手之後,坐在棗樹上唱什麼歌呢?還摟着一個樹枝在那裡瘋搖;就好象對一個女人得手之後,在那裡拼命折騰一樣,你這是不解恨呢,你這是幸災樂禍呢,你哪裡有一點愛惜、呵護和柔情蜜意的表示呢?這是愛情嗎?不,這是得着一個算一個的怯懦的表現。

    這時就不能用一個活潑來概括你當時的性格了。

    當然我現在來說這個并不是要跟你算什麼曆史的舊賬,如果對你算舊賬,我也早該對你操刀一塊了,哪裡還有你的目前和今天呢?我是抱着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的态度──這時你在那裡皺着眉頭想什麼?是不是也想找些我在曆史上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好拿出來平衡一下呢?我勸你就不要在這上頭動什麼腦筋了,在這方面我已經替你想過了,退路給你堵死了:在過去的人類曆史上,我從來沒有給你添過什麼亂,招過什麼麻煩。

    這是我與你的不同。

    我對外甥的宗旨從來都是:幫忙而不添亂,議政而不越位。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來吧?我倒是建議你在這方面想不起來,而去想一想1960年,大災大難的時候,你老舅又是如何對待你的;而你後來又是如何對待我的?我如果像你一樣也想将咱們倆的關系扯平,我可以負責任地說,你這顆曆史上的小毒瘤,早已經不存在了──就是這樣,也不能勾銷你欠我曆史舊賬之萬一。

    雖然沒有你也是我們文學事業的一個損失,但世界上少它兩支小曲兒和兩本解悶的小人書,就能影響我們的正常生活嗎?這個曆史責任我還是負得起的。

    就好象莫勒麗公主把那個倒黴蛋的家夥割下來喂狗她負得起這個責任是一回事。

    曆史和人們還不一定怎麼評價呢。

    還料不定人們到底是站在哪一方呢。

    世界上沒有秘書長,就會天下大亂,天上就會飛飛毛腿,難民就會像蝗蟲一樣在地球上肆虐;沒有你,世界隻會更加平安和祥和。

    孰重孰輕,人民難道沒有一個掂量嗎?但我為什麼沒有像莫勒麗一樣下手呢?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你挽救和寬大呢?──冒着失去曆史責任感的危險,去挽救一個無可救藥的人;難道為了将來你再寫到我時,把我的形象寫得更高大一些嗎?親愛的外甥,如果你這樣想,那就再一次錯了;現在你老舅已經不是當年做土匪那時候了,我說一聲「不行挖個坑埋了你」,還需要你替我宣傳宣傳,我好借一句名言而名聲大震;現在我已經不是土匪了,我是秘書長。

    因為一句名言而名聲大震的人,就好象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詩人一樣,活着是可憐的。

    詩人不都是為了幾個句子而存在嗎?我不是詩人,不是你姥爺那樣的人──看着你姥爺因為幾句詩在那裡洋洋自得,我覺得他可憐。

    我自身的光芒,已經夠照耀我的形象了,我不需要别人再在旁邊打什麼燈和添什麼彩了。

    再說了,你還能給我添什麼彩?你從來都是給我添亂和添堵。

    那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其實這個理由,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十分簡單:我還不就是看着你是我的親外甥嗎?看到了你,就像看到了我那不争氣的妹妹一樣。

    可你反過來是怎麼對我呢?你對得起你的舅舅嗎?由你的舅舅你對得起你的親娘嗎?長輩對晚輩都這樣,晚輩對長輩應該如何呢?是不是應該加倍地補償呢?(舅舅寫到這裡,我真有些感動和傷心了。

    我忍不住低聲抽泣起來。

    舅舅說的都有道理呀。

    按說長輩對晚輩問一聲「身體好嗎」,晚輩就得戰戰兢兢;現在舅舅見我戰兢,就把身體好改成了「活潑」。

    1960年,他還救了我一命。

    吃小棗的時候,他也沒有放狗咬我。

    我接着就要表态了,我想哽噎着說:「舅舅,你放心,我明白了,我在曆史上對不起你的地方太多了;從今往後,我跟着你走,你說往東我不往西,你說打狗我不打雞,你說天一黑,我趕緊捂上眼,這成了吧?」但沒等我哭着表态,俺的舅又說話了,他覺得自己的證據還不夠有力,他還要在已經過重的法碼上,再加上兩個砣子。

    在我和舅舅的感情天平上,他不想給我留一點直腰和彎腰的餘地。

    這就讓我有些憤怒了,覺得他老人家有點過分了。

    您就不知道水滿則溢、月圓則虧的道理嗎?還要往裡加水和讓月亮再鼓一下肚嗎?但俺的舅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還要興緻勃勃地往前走下去。

    這時我也橫下一條心,舅,你說吧,在你外甥身上,你就發洩個痛快吧,你就在我身上崩潰吧,你就把我當作一個懸崖吧;把我當成一個懸崖,比把别人當成一個懸崖對你還要好一些呢;你就順着這懸崖跳下去吧。

    但俺舅不以為恥反倒得意洋洋地說:這可不怪我,是你讓我說的,那我就順着說下去。

    )但是,小棗的事、發面小餅的事、放屁和操刀的事,就不說了,這些畢竟是我們相交的曆史,曆史并不能完全說明現在,曆史的舊賬我就不翻了,我們敝開曆史,就說說現在,說說你的目前──說說你的目前是怎麼來的,你就更加清楚你的舅舅和你之間的關系了:不管是從曆史還是到現在,如果不是你老舅在一直暗中關照你,你哪裡會有今天呢?人生處處都是陷井,稍不留神,就掉到了下水道裡,就被裡面的污水給沒了頂。

    沒了頂之後,下水道的頂蓋還自動翻轉過來,給人的印象好象這裡什麼都沒有發生。

    你正在街上走着,天上掉下個餡餅,就把你給砸死了。

    你在那裡躺着,沒招誰沒惹誰,一群食人菌過來,轉眼之間,就把你吃了個幹幹淨淨,床上就剩下一副白骨。

    我說這些并不是要吓唬誰──這還隻是天災人禍,我還沒有把一些敵對勢力人為制造的陰謀和詭計給算進去呢。

    在這樣嚴重的形勢下,如果不是有你老舅在後邊給你頂着,你能活到今天嗎?恐怕早就死得不明不白和身首異處了。

    這還不包括你個人犯的政治錯誤在裡邊呢。

    你敢說你沒有犯過政治錯誤嗎?你是心态平靜而不浮躁的主兒嗎?你是耐得住寂寞而不扯旗拉幡的人嗎?你是單憑文學而不借助其它因素的大家嗎?據我對你的考察,你不是前一種人,而恰恰是後一種溜子。

    小的時候,街上過來一個娶媳婦的或是賣糖人的,你在家裡就坐不住;屁股低下像藏着疙針和大頭針;最後總要找一個借口,跑出去看一眼才放心,才踏實。

    是你娶媳婦嗎?是你賣糖人嗎?你激個什麼動呢?小的時候是這樣,大了還能好到哪裡去呢?從你在這次同性關系者回故鄉活動中的表現來看,你的政治錯誤犯得還小嗎?本來與你無關,你非到裡面攙乎。

    因為這種攙乎,最後給我招來多麼大的麻煩。

    麗晶時代廣場,你給我出了一個馊招;因為這個馊招,差一點導緻曆史向另一個方向發展。

    我現在來說這個問題,也不是要追究你的責任;如果要追究的話,你也負不起這個責任──一個政治錯誤,又和小棗小餅的生活問題不同了──一個舞文弄墨的人,身上能承擔多少曆史呢?我說的意思仍是,你在這個事情上犯了這麼大的政治錯誤,為什麼現在還逍遙法外和自由地在故鄉行走呢?吸着故鄉的空氣,仍然可以攙乎曾經被你搞亂的事情,因為什麼呢?就好象一個人把航天飛機都開爆炸了,下次我能再給他搞一架讓他開着玩嗎?世界上有這個先例嗎?我就是同意,國會能夠批準嗎?但你把一個航天飛機開炸了,我又給了你一架;捅破一個天,又給一層天;為什麼你的頭上總是藍天呢?藍天上飄着白雲,湖裡遊着野鴨,周圍是蒼天的隋柳,你倒是怡然自得。

    捅了同性關系者回故鄉的馬蜂窩,現在你還在同性關系者回故鄉的活動之中;這一切是因為什麼?還不是你老舅像原諒了小棗小餅一樣的生活問題又一次原諒了你天大的政治錯誤。

    沒有我,别說你現在身在故鄉,你的魂兒都不知道飄到哪裡去喽。

    你在那裡瞪什麼眼睛?我知道你接着想說,你現在所以出現在故鄉,捅了漏子又加入到同性關系者回故鄉的行列,和你老舅沒有關系,一切都是你犯了錯誤之後,由小麻子批準的。

    你是不是想說這個話?但是,你又說錯了。

    小麻子算一個什麼東西?他不就是一個無賴嗎?不就是一個暴發戶和新生的資産階級嗎?你問問他加入貴族圈子和我們的俱樂部才幾個星期?沒有我暗中颌首,他能批準你嗎?如果不是我将你介紹給他,他看着你算一個什麼東西?就算他能批準你,如果在這之前,我已經因為你的政治錯誤把你隔離起來,進行審查,最後判了刑和殺了頭──從你的政治錯誤看,完全可以這樣量刑,你哪裡還有今天呢?收拾你的機會多得是,打掉你的理由如天上的星;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縱容你,為了什麼呢?道理仍像我剛才說的那麼簡單:還是因為你是我的親外甥。

    雖然這樣簡單的理由,并不一定能壓得住那龐大的曆史;一個單純的親情關系,并不具有那麼大的社會含量。

    讓我傷心和感到後怕的是:我對你是這樣,如果我們倆個換一下位置,你會不會這樣對我呢?從這一點上,也可以看出我們倆在經曆和胸懷上的不同了吧?當然,我有你這樣的外甥也算倒黴。

    别人家的外甥,怎麼就那麼省心呢?這也不是我要說的意思,我現在的意思僅僅是:你從小因為你的「活潑」和後來的政治錯誤一而再再而三接二連三地給你老舅捅了那麼多漏子,現在你如何想些法子來補報你的舅舅呢?就像我曾經給麗麗瑪蓮酒店發過傳真上說的一樣:你就不想給你舅舅戴罪立功和将功補過嗎?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這時我感動而又不耐煩地插話:舅舅,你到底要我幹什麼,你就直說得了,别再跟我繞圈子了。

    你對我的恩情,我世世代代也報不完;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這一點我是清楚的。

    你要我幹什麼,不需要再進行動員了,直接發布戰鬥命令就是了。

    我雖手無縛雞之力,心無遊擊之戰術,但我有多大力,去使多大勁就是了;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态度對不對?可憐愚甥别無所長,一生僅得,像俺姥娘就會紡棉花一樣,我就會操持個文字;雖然老舅剛才說不要我為您歌功頌德,但我是不是應該正話反聽,倒是要為您老人家寫一本人物傳記呢?如果是這樣,我從今天起,就到圖書館去收集資料就是了。

     (俺舅堅決地搖了搖頭。

     (讓我給你捏大疱抑或是捏腳氣?這是外甥在文學之外的唯一專長。

    曹丞相時代捏過腳,六零年捏過頭,前一段還給地主婆柿餅臉操持過三寸金蓮;雖然技術已經有些陌生,但我今天就可以從頭再來,先在雞呀狗呀身上練一練恢複感覺。

     (俺舅又搖了搖頭。

     (我想了想又說:要不你就是要搗騰股票,想用艦艇走私,作為秘書長不好出面,讓我當秘書替你頂這個雷去? (俺舅又搖了搖頭。

     (我幹脆說:如果一樣樣都不是,我就想不出來了。

    作為一個秘書長,都是您在幫助别人,哪裡還需要别人的幫助呢?您也就是下雨天搔狗蛋,閑着也是閑着,故意拿這些不着調的笑話來跟我逗咳嗽玩吧? (俺舅又搖了搖頭。

    說:你這話又不對,世界上任何人,從根本意義上來講,都是些無助的人,都是些無家可歸的孩子。

    誰不需要幫助呢?誰能包打天下呢?你能嗎?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反正我是不能;不知道你們信不信,反正我信。

    看着我是一個秘書長,也是高處不勝寒啊。

    對這個世界,大部分的時間裡,也是看着它在那裡像陀螺一樣任意亂轉而沒有辦法。

    我頂多能改變郊區的幾個鄉,說不定這幾個鄉也改變不了。

    小孩子在幼兒園是無助的,看着頭頂上有一個大蜂窩,老師不讓她調座位,她就是沒辦法;想想你的親戚朋友,哪一個不是做出可憐巴巴的孩子模樣在等着你幫助呢?還記得當年我領你到你舅爺家也就是郭老三家串親戚那回事嗎?一開始玩得好好的,後來僅僅因為一根五分錢的棒冰,為了躲開人家自己跑到集上獨吞,本來沒别扭,故意鬧了個别扭。

    當我們拿着棒冰正一人一口用嘴舔和唆而不是咬和吃<那時候誰舍得咬和吃呢?>的時候,我們突然發現躲在遠處人堆裡的孩子郭老三,看着他那孤獨、無奈和無助的目光,我們差一點就把棒冰抖落到地上;我們的陰謀被揭穿了,但他對我們照樣沒有辦法。

    我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就是懷着那種目光的當年的孩子郭老三。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誰不是一個可憐的無助的人呢?我不管别人怎麼樣,反正我需要你的幫助。

    …… (我動了心:您需要我幫助什麼? (這時俺舅狡黠地笑了,說:你答應我嗎?你要答應我,我才告訴你;你要不答應我,我還告訴你幹什麼? (我:那你總得先告訴我是什麼事吧,看我辦得了辦不了;如果辦得了,哪怕讓我赴湯蹈火,我心甘情願;如果辦不了,我就是答應下來,不也是白答應嗎?──說不定還因此誤了您的事呢。

    外甥的能力也有限──經過這麼多風雨,我總算明白了這一點。

    ──您剛才不還在說,您也頂多能改變郊區的幾個鄉? (孬舅搖着手說:這和幾個鄉不是一回事。

    這事你辦得了,就看你給你老舅幫不幫忙。

     (我拍了一下大腿:幫,隻要不是讓我和您現在就搞同性關系──這事我還需要适應一段時間,别的我立馬就去辦。

     (俺舅:不是讓你跟我搞同性關系,但是和同性關系也有關系。

    這也是我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原諒你,當你在同性關系問題上犯了錯誤我還讓你随同性關系者隊伍回故鄉的根本用意。

    說你辦得了,還因為這種事情你在曆史上曾經幹過,這事對于你是輕車熟路──我從曆史的角度看問題,估計你就不會反對和再找什麼托詞了吧? (我:隻要我幹過的事情,我一定給你幹就是了。

    可我在曆史上幹過什麼?不就是捏腳捏大疱嗎?我對自己倒不太自信──大不了還編過兩支小曲兒,偷過舅舅家的幾粒小棗,您不會讓我偷東西吧? (俺舅:不讓你偷東西,但和偷東西也有關。

    你也不要把曆史上的你說得那麼無用和擇得那麼幹淨,如果是這樣,你就是故意在推托你舅了。

    你在曆史上就幹過捏頭捏腳偷棗這些小事嗎?你就沒幹過大事嗎? (我搖搖頭委屈地說:我倒是想幹呀,但你們給我提供過這樣的機會嗎?我稍微想有所建樹,馬上就被你們當頭一棒悶了回來;我稍微想鵬程展翅,馬上就被你們一槍給打了下來。

    麗晶時代廣場還不說明問題?我就是一隻鳳凰,在籠子裡關了這麼長時間,現在也變成一隻土雞了。

    那些展翅高飛翺翔天空的能力,早被你們給掐掉了──我還能幹什麼大事?說着說着,我倒生起氣來,在那裡噘着嘴,開始不理孬舅。

     (孬舅這時大度地笑着,上來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當然你現在成為這樣我們也有責任,但你也不要一說起大事就妄自菲薄;公平地講,你在曆史上還是幹過一些大事的。

     (我抖着手向孬舅問:我幹過什麼大事,我幹過什麼大事?我倒要問問你! (孬舅這時拿起一根笤帚篾胸有成竹地剔着自己的牙:你好好想想,不要往近裡想──在中國的近代史和二十世紀的中國革命鬥争史上,你是沒有幹過什麼;但你往清朝想呢?清朝可是我們的故鄉,那時我們可是聯手幹過一些大事。

    想想那時你幹什麼來着? (我搔頭想了起來。

    半天想不起來那時有什麼大事輪着我幹了。

    我試探着問:清朝時我和老曹一塊給小麻了選過美,你是要我給您選美嗎?──說到這裡我高興起來。

    娘舅,如果是這樣一個事,外甥我幹的下來。

    我對女性還是有認識的。

    凡是和我相熟的人,都知道我喜歡夏天。

    為什麼喜歡夏天呢?他們以為我是害怕冬天冷,其實到了夏天我能更加清楚地觀察女性;不但能看到她暴露出的身體的真實,連她鼻子尖上沁出的細密的汗珠,都能看個真切呢。

    為什麼一到夏天我愛戴墨鏡呢?就是為了躲在黑暗的後面,更加真切地觀察夏天。

    如果您在這方面需要我,我覺得您的選擇是正确的。

    我今天就可以組成選美辦公室,馬上就可以在麗麗瑪蓮酒店開它幾間房子,進入工作狀态。

    明天我就準備開新聞發布會。

    剩下的唯一問題就是:這筆選美的經費從哪裡出呢?您發給我一個對牌,我馬上到國庫支取就是了。

    放心,您外甥一生沒什麼優點,唯一剩下的就是個老實了;在選美過程中,我即不會貪污,也不會腐化。

    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