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一塊石頭、一副剃頭挑子和一隻猴子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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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指呢?現在你來發善心了,現在你來冒充純潔無瑕的少年了。

    你把我想得太天真了。

    你把我想得和你一樣天真了。

    我剛才故意說一番同性關系的話語來逗着你玩看你是什麼反應,沒想到你果真就上當了。

    你果真就和我玩上了花活和耍上了花槍。

    好一個小劉兒,過去我還真是小看你了。

    但是曆史會以你的意志為轉移嗎?你說你在同性關系時代也不得志,但我看你得意的很哩。

    幸好在同性關系之後還有一個生靈關系──這不是你提倡的了吧?你提倡的時代早已經結束了──天下沒有不散筵席,在已經散掉的筵席面前,你還徒勞地搭什麼賬篷呢?我一眼就看出了你的陰謀和過去,你一眼也看出我的陰謀和現在了嗎?你覺得現在的生靈關系很混亂是不對的對吧?但是我們覺得這種無序和混亂卻是我們的節日呢。

    我們倒覺得你的姥娘死得不是時候呢。

    少給我們上課多給我們一點課餘時間讓我們自己思考好嗎?──我的老師們和侄子們。

    我們自己會有主張。

    瘡長熟了自然就會拱破。

    後河溝裡的流水啊。

    既不像老牛說的那麼深,又不像松鼠說的那麼淺。

    我們自有自己的尺度,我們自有自己的等待。

    你用剛才你所說和所做的一切來寒碜誰呢?你一下就給我往回倒拉了一個曆史。

    你避過了自己的不得意以為我在這個階段也不得意呢。

    你跳過自己之短來避着我之所長以為那也是我之所短呢。

    你因為自己在生靈關系時代的無所作為而用遺忘的辦法一下就跳回到了同性關系時代,你想用這種辦法也拉上我、迷惑我、欺騙我為了達到進一步毀壞我讓我當你的殉葬品──以為我不知道嗎?最毒不過婦人心,現在看最毒不過小劉兒心了。

    但是在回溯曆史的時候,我倒是要問一問:你在同性關系時代果真就有所作為嗎?已經到了一個新時代,還在懷念過去;已經到了民國,還在紮着一根大辮子感傷。

    幹這一切的時候,還要拿我作藥引子。

    但這還不是最氣的人,最氣人的是你在做這一切和編織這一切的時候,你還打着一切都是為了我而不是為了你的旗号──這也就是我,對你早有防備,沒有上你的當,如果随便再換我們村裡的一個人,他不早就被你拉下水已經遭受沒頂之災了嗎?已經到了生靈關系時代,兩個人卻要死裡逃生地變回到同性關系時代,一下就要倒退了,一下就要煞車了,一下就要戴上大辮子走在熙熙穰穰的清朝了,如果說過去我們沒有在同時代找到我們的位置隻是一種方法問題和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現在可就是倒錯──知道什麼叫倒錯嗎?──就讓人感到可憐和可笑了。

    幸好我沒有上你的當,在我們後河溝的交往和交手仗中,又一次讓你失望和枉費心機。

    任你詭計多端,我萬變不離其宗;看着你在那裡努力,我隻是微微一笑而已。

    當你變成一塊化石停留在一個舊時代時,我卻挑着擔子走向了新時代。

    當你還是一個舊你還在那裡費勁巴力地編織着陳舊的羅網和陰謀時,我卻有了一個新我站在新的時代高度把你的陰謀一眼就看了個穿。

    你在給我織陰謀的時候,想沒想到我在你的陰謀之外給你織了一個更大的陰謀呢?當你把網織向我自身的時候,我卻把網織到了天邊呢?──這就是我們境界的不同了。

    當你讓我上你當的時候,你想沒想到你這樣做的本身,就是已經上了我更大的當呢?你以為你的跟頭雲能翻多遠呢?最終還是沒有逃出我六指的手心。

    我給你設了一個套,你倒是一頭就鑽了進來。

    你倒是連自己有生以來最好的選擇也就是你變成的石頭也不要了。

    你就要跟我走連你的姥娘也不等了。

    多麼可憐而又可笑呀。

    你一邊跟着我走,還在那裡一個人低頭「吃吃」地笑呢──以為自己的陰謀已經得逞了。

    你等于自賣自身。

    吃虧就在于不老實。

    這是從你身上得到的又一個教訓──雖然連教訓也有些老生常談。

    當我哭訴我在同性關系時代的不幸和生不逢時的時候,你就一頭紮到了同性關系時代不能自拔。

    現在我給你領出一個東西讓你看一看,你就知道我現在是不是還應該跟你讨論什麼同性關系而我現在已經到了什麼地步。

    我不比故鄉和村裡任何現代和先鋒落後和晚到哪裡去。

    你怎麼就覺得我六指弄出的發型就非是古典和現實的呢?有的發型看起來很先鋒和很現代,可知它的内涵包括他的腦袋和腦袋裡面的腦漿卻很古典和平庸,我的外型雖然看起來沒有什麼變化,但它的内涵卻很先鋒和不好對付呢。

    這就是觀察問題和事物的不同的世界觀和方法論。

    誰是領導故鄉和村裡潮流的人呢?是舞台上表演的那些人嗎?一般人都會這麼認為;但是真正有思想有頭腦的人,卻不會這麼看呢。

    他們知道世界上的表演都是靠不住的,他們知道世界上除了華而不實的表演,還有一個人挑着擔子在崎岖的山路上替他們在黑暗中進行真實的尋找呢。

    這個時候沒有人理解他。

    但我對世俗所采取的态度就是不妥協,我要做一個精神上的不撤退者,最後我把我尋找到的思想和火把交給你們。

    我點燃着我的心照耀着你們後來和繼來者的道路。

    以為我不在你們中間就落在你們後面了嗎?就像當我在你們中間的時候就以為我的心也和你們在一起嗎?錯了。

    我對我的追随者唯一的要求就是,當有人要打擾和阻止你們的追随時,你們反身就可以告訴他們:他們是一群行走故鄉土地上的行屍走肉──我現在給你領出一個東西,你就知道我現在到達的境地和你剛才給我說的那一切是多麼地可笑和不适時宜。

    我打開我的箱子就是打開了一個新的時代,我打開我的熱水筒的蓋子就會從熱騰騰的許多故鄉人都在裡面洗過的水裡蹦出一個東西。

    你看到這個東西就知道我走過了多少漫長的路而你還停留在原地──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還有什麼必要在這裡對話和交談呢?我們所說過的一切和所做過的一切不都是扯淡和浪費時間嗎?我也就是在勝利的時候感到孤獨和無聊才來和你聊聊天和逗逗貧呀。

    你真是不知道自己的半斤八兩呀。

    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呀。

    你也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不死心呀。

    不看到真憑實據你是不會甘心自己的失敗和退出曆史舞台的──我六指醞釀了這麼長時間,現在也該有一個結果了;張了這麼大的網,現在也該往回收網了。

    現在我考慮的倒不是一下能不能把你收到網裡和讓你望風披靡,而是我為一個小劉兒張了這麼大的網到底值得不值得。

    但是既然已經這麼醞釀和這麼張網了,現在我還是物無所值給你收口吧;既然水煮得都快沸騰了,我還是讓東西從裡面跳出來和彈出來吧。

    就像高空的飛行員到了危難時刻一樣。

    但我事先告訴你──我事先告訴你,也是看在我們以前還是朋友的份上當然以前是朋友也不說明什麼,不管以前是什麼,是朋友,是同學,是同事,是老上級或是老下級,但那已經是多年之前的事了;在我們不是朋友、同學、同事、上級和下級的這段時間裡,世界上到底發生了多少大事──光是每個人和每個家庭發生的那些雞毛蒜皮的事還不說了,國家的政變都已經發生多少起了?──這個時候再提我們以前的關系還有什麼意義呢?──但是我出于對你的關心和看你鑽我大網時的傻樣,我還是告訴你吧──我這隻東西和寶貝隻要一跳出來,你就會大吃一驚和瞠目結舌。

    它彈出來和跳出來之日,就是你滅亡之時。

    他彈出來之後,你就成了那架無人駕駛本身又中了響尾蛇導彈的飛機。

    不要以為你下午出了空難會給我們的心理和正常生活帶來什麼影響──一點影響都沒有,我們晚上該去出席酒會還去出席酒會,該去看歌劇還去看歌劇。

    穿上晚禮服。

    紮上蝴蝶結。

    我還讓同伴穿一件脫地的長裙。

    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曆史的車輪已經把你像爛泥一樣甩到了我們身後。

    這個時候我們卻在車上坐着、笑着、相互調情和打鬧。

    至于我們搭的是哪班車是頭班車還是末班車對于你是重要的對于我們已經不重要了哪怕它是夜裡三點的夜班車呢。

    至于夜班車上會不會上來或被人架上來一個腿腳懸空的人,這也是我們的問題而不要你為我們操心。

    我還歡迎這樣的人呢。

    也許這個半路上車的人才是我不是你們吓着我而是我吓着你們還未可知呢。

    第二天你們發現夜班車翻倒在一片麥田裡,這樣的無頭懸案讓你們飯後荼餘議論半天而我像一個漁翁一樣穿著蓑衣戴着草帽還在麥田裡釣魚呢。

    想一想吧小劉兒,一個漁翁正在麥田裡釣魚,你見到這種場面的時候,你會做何感想呢?你覺得這樣的做法和等待是不是比你在後河溝裡變成一塊石頭要新鮮一些和更具有想象力一些呢?你做出的隻是一個直覺的生活,我所做的可就具有藝術想象力和升騰力了。

    ──我現在就要揭鍋了。

    再不揭鍋鍋倒要爆炸了。

    時間已經到了。

    該開演了。

    個别人因為種種原因還沒有到場錯過了這場好戲那就隻能怪他們自個兒了。

    我接着想說的是,如果我的戲僅僅是這樣──錯過了開場就無法插入,那你還是低估了這場表演的魅力我們就更加是對面不相識了;這場戲的開頭就是不看,也不影響大局,這就是我的戲和一般平庸的戲就好象你們在糞堆上和戲台上看到的戲的最大區别;我的戲你們什麼時候到場和什麼時候插入效果都是一樣的,我的好戲永遠沒有停止和永遠好戲在後頭呢。

    就好象一本好書。

    什麼時候打開,不管從那一頁翻起,你都能夠馬上入戲和津津有味地看下去。

    這才是文本和藝術的魅力呀。

    這才是現代和古典的區别呀。

    我親愛的剃頭鍋裡的夥計,是時候了,到火候了,肉該爛了,該脫骨了,該出場了,該讓世界和這個無知的小毛賊吃一驚、吓一跳和後悔過去的人生和對今後的生活失去信心和活下去的勇氣了。

    他不看我們的表演他還能化成一塊石頭在這裡等待,當他看過我們的表演和我們輝煌的人生之後,他隻有山崩地裂、自絕于故鄉和人民了…… (六指一邊得意洋洋地嘴邊撮起白沫說着,一邊已經從腰裡掏出了一個小銅鑼,不由分說──真的是不由我插嘴呀,真是死都不讓我死個明白,就開始在那裡自顧自地「當當」地敲了起來。

    ──于是好戲就開場了。

    果然他的戲也是了得呀,他的鑼一敲,他的剃頭鍋子就開得更歡和眼看着就沸騰了。

    突然,鍋蓋就像飛機裡的飛行員一樣給彈了起來,一下就彈到了半空中和藍天上。

    接着,鍋裡就真的蹦出來一個活物來──原來六指是擔着這樣的擔子來跟我逗着玩和解解悶子哩。

    他是有備而來而我是盲目的,他是有心的而我是随意的,他是有陰謀的到頭來是我天真地上了當,我在他眼皮子底下精心編織的一切到頭來都被他一網打盡于是我在他面前立刻就現了原形。

    他容忍了我大大小小的陰謀隻是為了更大的開心──誰沒有一種惡作劇的日常心理呢?無非我們偉大的六指叔叔有這樣一個實現的機會,而我們永遠沒有這個場合和機遇罷了。

    六指叔叔,我不怪你,我覺得你所做的一切,就像我剛才所說,并不一定是沖着我來的,而是飽含着對整個世界的仇恨;隻是我運氣不好,今天偶然撞到你槍口上罷了。

    事到如今,我隻有破碗破摔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倒黴就好借看着别人倒黴一樣幸災樂禍去了。

    六指叔叔能這樣選中我,說不定還是我的榮幸和覺醒的開始呢。

    如果今天六指叔叔不擔着剃頭挑子正好轉到後河溝裡,我還得不到這個機會和看不到他的表演呢。

    我還永遠不知六指叔叔肚子裡都藏些什麼陰謀和剃頭挑子裡藏些什麼貨色呢。

    我以為剃頭挑子就是一副剃頭挑子呢,原來剃頭挑子裡還有内容。

    就像我在街上看到熙熙攘攘面無表情的人以為他們都是千篇一律,誰知道他們各人還有各人的想法各人還有各人的因緣和歸宿呢?人生前是看不到了,人死後别人卻看了一場好戲。

    世界上的人,原來一人一個死法。

    世界上的葉子沒有一片是相同的。

    ──六指叔叔的燒筒裡、馬筒裡、頭筒裡和一頭涼一頭熱現在說的是熱的那一頭的剃頭挑子裡到底裝的是什麼東西呢?這個時候我對世界的好奇心,早已超過剛才六指把我批得體無完膚的痛苦了。

    剛剛被人打了一棒,頭上還起着大包,現在又傻呵呵地站在街上看自己的熱鬧了。

    六指叔叔手裡的小镗鑼在不停地敲,我站在六指叔叔身邊看着冒着騰騰熱氣的剃頭筒,我的期待心比六指叔叔還要急切呢。

    我忘記了我剛才還和六指叔叔有着深仇大恨和切膚之痛的矛盾呢。

    我一下就回到了兩個輩子之前我們還在異性關系時代我拉着六指叔叔的大手走街串巷的親密關系之中。

    我在那裡像以前一樣拍着手說: 「六指叔叔,敲快一點,再敲快一點。

    」 當然這個時候我潛意識中還沒有忘記,我這樣原諒和倒退着六指叔叔,六指叔叔會不會也這樣原諒和倒退我呢?但我幸運地發現在小镗鑼面前,六指叔叔也有些忘乎所以了。

    他也一下忘記了目前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了──「此情此景」是一個多麼讓人忘記過去的時候和名詞呀,雖然我們在清楚和清醒的時候明明知道忘記過去就是意味着背叛呢。

    ──六指叔叔已經上了我的當──這下誰上了誰的當呢?也開始在那裡興高采烈和手舞足蹈起來。

    甚至還與我交換了一下興奮的眼神。

    世界一下變得多麼的美好,世界一下就變得和睦、和藹、和氣、和風細雨和和平共處多了。

    不管這個眼神是理智的還是沖動的,我都為這個眼神的回答而對六指叔叔心存感激。

    到底你讓我過了這一關呀。

    我馬上又媚谄甚至有些下作回答了他一個更加誇張的眼神。

    我和六指叔叔都很愉快,好象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産生過不愉快一樣。

    瓜不苦怎麼會有後來的甜呢?六指叔叔手裡的小镗鑼,敲得更加急促而緊張。

    震動着世界、剃頭挑子和我們的心。

    但是,鍋裡和筒裡的東西卻是千呼萬喚不出來。

    一下不出來六指叔叔看看我還在那裡胸有成竹,二下不出來六指叔叔看着我嘴裡說了一句「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待。

    」我馬上理解地點了點頭。

    裡邊的東西早一點出來和晚一點出來對我價值是相同的。

    既然我呆在這後河溝日複一日千篇一律,它晚一點出來還拉長我欣賞的心情和消磨我一點無味的時間呢。

    我現在的時間不是消磨一點就少一點,而是消磨一點興奮就多一點呢。

    我把這點意思告訴了六指叔叔。

    六指叔叔做出當然的表情點了點頭。

    我們在這一點上又統一了。

    但是到了三下四下物什還不出來,這時就不是我,而是我們的六指叔叔就有些急和頭上已經開始冒汗了。

    當然他是在問自己而不是在問我: 「怎麼回事?」 當然這也不需要我的回答。

    六指叔叔也沒有傻到要聽我回答的地步。

    鍋裡和筒裡是不是沒東西呀?當我終于等待不得臉上露出焦急表情的時候,六指叔叔一邊憤怒地瞪了我一眼,一邊自己心裡也有些發毛了。

    又問: 「怎麼回事?」 當然這也不需要我的回答。

    六指叔叔又急促甚至有些急躁地敲了一陣鑼,終于也按捺不住自己了──他也有按捺不住自己的時候?這時一下就把我給忘記了,開始自己給自己釜底抽薪和不顧面子和環境地說: 「是不是東西給跑了?」 接着便不顧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