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一塊石頭、一副剃頭挑子和一隻猴子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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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的棗兒滾了一地,你才知道損了人并不一定能利己呢。

    但世界讓你搞亂了。

    這時你又從外表找原因變成了一條狗或一塊石頭。

    你以為這種外表的逃避就能一了百了嗎?現在一下子就讓人給抓住了。

    而這個人不是别人,就是你六指叔叔呀。

    我一下就清醒了,我一下就一通百通了。

    不管是從異性關系到同性關系,還是從同性關系到生靈關系,這些年原來我都白過了,過來過去我還是一個不顧首尾也就是一個不懂上邊也不懂下邊的人。

    這就是造成我不幸也是造成你們不幸的總閘和開關。

    單是修理一下個别零件是不行的,恐怕得換總程了;單是保守治序是不行的,恐怕得動大手術了。

    30年遠報我想我等不得你們也是等不得的──那麼我們馬上就現時現報罷;等30年後我再長大你們再宰我你們是等不得了,那麼現在你們就對一隻狗娃剝皮褪毛吧。

    回首往事我們的青春都非常便宜,當我們在異性關系時代一無所獲我們就囫囵吞棗地把它連棗樹一塊給否定了,沒想到到了同性關系我們還是三肉不撈魚。

    我自己什麼都沒撈着也沒什麼說起來也是自作自受,但是因此牽涉得六指叔叔如果再擴大的話還有豬蛋叔叔──當然我并不是非要把豬蛋和你相提并不論了,我覺得你們呆在一個房檐下躲雨也有些不合适──也一網一網地在那裡空着,别說你們心裡急躁和不安,我看着也發了失心瘋呢。

    我變成狗和變成石頭那是我自己短見,你們因此也變成了剃頭挑子和一頭野豬,讓我心裡想起來五内俱焚呢──我就是上吊也不得安甯。

    這和當年我對不起另一個牛根叔叔還是兩回事。

    現在對于我,就像臨刑前的每一分鐘了。

    陽光和蠓蟲對于我都那麼重要。

    這是一個産生急躁男女的時代,沒想到這批男女中首先産生出來的就是我。

    找到原因并不是想得到六指叔叔的原諒,而是為了給六指叔叔對我的清算提供一個賬單。

    六指叔叔,殺人不過頭點地,對你侄子是殺是剮接着你看着辦吧。

    為了等俺姥娘我變成了一塊石頭,現在為了你手起刀落的方便我再變成一條狗行嗎?或者我就變成一隻羊?别人變羊是追求幸福的一種手段、謀略、政治或者愛情,我變羊可純粹是為了從黯淡的生活中将自己抹下去。

    我無臉再活下去。

    如果你還不解恨我還可以退回到第三個階段再變成一個人。

    當我變人之後,還有一個比殺我還讓你解恨的方案提供給你──你不是說你在異性關系的年代無比輝煌而到了同性關系的階段就被排斥到圈外嗎?這一切不都是我造成的嗎?真不行的話你就不要殺我了你是一個男的我也是一個男的幹脆你就娶了我得了你也不用再穿山越嶺地瞎跑和瞎撞了現在一下就找到了愛情一下就和世界打了平手如果這樣結局你覺得怎麼樣呢?──想到這裡我也興奮起來──既然我顧頭不顧尾地欠你那麼多,現在一下從首尾的根本上補償給你不就得了?動手吧,六指叔叔,我要以我的身來還我欠你的心。

    你現在是要我的身呢還是要我的心呢?我用我這輩子的眼淚澆灌着你的血肉之花,報答着上輩子欠你的和這輩子拉你的。

    過去我搖過棗樹,現在我讓棗樹搖我好嗎?過去我在要求世界,現在就讓世界把我徹底消滅。

    我拿起我的長劍殺了我的石頭這身,接着再變成血肉之軀的一朵荷花呈現給你好嗎?當我揮淚斬斷過去之後,當我以一朵荷花新生之後,我怎麼又突然變得心平氣和了呢?我怎麼又出現暴風雨之後的平靜了呢?我怎麼眼中又沒有了你和沒有這個世界了呢?我怎麼又看到俺姥娘挎着籃子充滿天地地向我走來了呢?我隻要一動殺掉自己一次,我就離俺姥娘更近了一些。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還得感謝你呢六指叔叔。

    當鋒利的劍架到我的脖子上時,我對它的冰涼是那麼地熟悉和充滿了向往和渴望。

    那是一個幹淨得雪地如銀、纖塵不染的鏡地呀。

    那個地方有溫情的合唱和溫柔的姐姐。

    姐姐,你帶我回家。

    六指叔叔,我這樣做與其說是為了報答你,還不如說是為了自己的新生。

    你一刀殺了我,就是一下子救了我。

    當然,世上需要六指叔叔解救的人多得很,一下要解救這麼多人──我不是說你沒有這個能力和魄力,而是一下子把這麼多人都挨個殺了和救了──難免要累着你六指叔叔,何況我們和這些人素日連一根煙的交情都沒有,我們救他們和管他們何?就讓他們堕落吧。

    就讓他們為所欲為和自作自受吧。

    就讓他們像以前的我一樣因為不顧首尾跌到深淵裡不能自拔吧。

    誰讓他們沒有六指這樣一個叔叔呢?我有這樣一個叔叔就在世界上占了一個便宜,你沒有這樣的叔叔就活該你倒黴──别人我們管不着,你先救了和超度了你的不懂事的侄子再說。

    從今往後他就新生了。

    從今往後他就跟定你了。

    同性關系時代把我們排出了圈外,把我們變成了一副剃頭挑子和一塊石頭,現在這挑子和石頭自己撞出了愛情的火花。

    我們從此都有一個伴了,我不孤獨你也不孤獨了。

    我們見人再不矮三分了。

    我們自己就有資源,為什麼非要舍近求遠地去找别人呢?是挑花了眼吧?是不着腔調和另一種不顧首尾吧?當我們沒有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們走投無路,當我們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們一下子就柳暗花明了。

    既然我們找到了通往愛情的道路,你還等什麼呢六指叔叔?快一點動手吧。

    早一點動手,就早一點解脫了我們。

    過去你為什麼老生氣呢?就因為當你有了一個新你而我還沒有一個新我,這時我們在一起怎麼能配套和像齒輪一樣地齧合呢?什麼是曆史的誤會呢,這才是曆史的最大誤會呢。

    一切的差異、差距、差錯和差額,都産生在這裡。

    智力的差别倒還在其次。

    動手吧。

    操刀吧。

    讓鮮血噴湧和灑滿故鄉的大地吧。

    醒一醒吧六指叔叔。

    不要再躺在躺椅上做過去時代的夢了。

    一切就照你侄子所說的去做準沒錯兒。

    這樣的黑屋子我們還不該搗毀它嗎?這樣的噩夢我們還不該驚醒它嗎?你一動手,封閉、陰暗、鐵筒一般的世界馬上就會被我們戳一個窟窿。

    我們的精靈,就會長出可愛的嫩青色的小肉翅膀順着窟窿飛出去──我們兩個并着肩含情脈脈地飛向藍天。

    利劍在手,宏圖在胸,你為什麼還遲疑不決呢?夜已經很深了,你還讓我等到什麼時候呢?今夜你會不會來?這真要成為妹妹的一個擔心和你見面時就會把這麼一個擔心變成一場胡鬧嗎?你是言語的巨人和行動的矮子和窩囊廢嗎?如果你是這樣,你就不是我的叔叔,你就不是我的哥哥,我馬上就看不起你認為你剛才說的一切都是廢話──剛才在語言的攻堅戰中你還占着上風現在在實際行動中你就甘拜下風了嗎?本來我還說問題的關鍵和症結是當你有了一個新你而我還沒有準備出一個新我,現在情況又變了嗎?世界又一次颠倒了嗎?當我走出一個新我的時候我走了一個圓圈和螺旋的上升你又缺乏一個新你了嗎?我們就這樣一次次誤會和一次次失之交臂嗎?你就是這樣一個扶不上牆的癞狗和馬尾提不起來的豆腐麼?我現在看着你可真是失望,我現在看着你可真是傷心,我怎麼能把自己的終身,托付給這麼一個窩囊廢呢?我怎麼就昏了頭和瞎了眼呢?如果到現在和我說到這個份上你還不動手的話。

    動手吧我的叔叔。

    動手之前你是我的叔叔,動了手你可就成了我的哥哥了。

    沒動手之前我們還在這裡正襟危坐和坐而論道,動了手之後我們可就親密無間了。

    想一想那是一個什麼情形。

    天地和世界一下子就打通了。

    因為我們的貼合與連成一體我們一下就超越了人海成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純潔的精靈。

    太陽一下就從烏雲裡鑽了出來。

    太陽就打在緊貼在一起的你我身上。

    讓世界羨慕我們吧。

    讓世界在我們面前發抖吧。

    讓所有的人都在我們的腳下如爛泥一樣變得一錢不值和慚愧地沒法說和沒法活下去吧。

    讓他們也變成剃頭挑子和一塊塊石頭吧。

    讓他們在地獄裡掙紮!我并不為此同情他們。

    ──這就是我的全部思路和靈感,這也就是我的檢查、反省和對世界的新的對策。

    動手吧六指叔叔,你一動手,我們馬上就會掀起同性關系時代的高xdx潮就像你在異性關系時代拉動黃河所達到的高度一樣──一塊石頭和剃頭挑子的奇遇,紅樓夢裡都沒有這樣動人的佳話。

    你馬上又可以大出風頭和領導新的世界潮流了。

    我一下也就補償了你和給你送到了家。

    一下就給把你送到了姥姥家。

    我思想上一下就輕松了和沒有負擔了。

    ──我一切都給你準備好了,這時候你還等什麼呢?你就躺在這躺椅上把死狗來裝,又能解決什麼問題呢?長矛在手利劍也在手,潔白的項子在等着你潔白的身子又在等着你,目前和長遠都在召喚着你,大好河山和萬裡畫卷都在你的拈手之間,你還在這裡瞎磨蹭個什麼?我可醜話說到前頭,這機會也不是永遠存在而是稍縱即逝的。

    過了這個村頭就沒有這個店了,吃了這包子可就沒這餡了。

     (說完,小劉兒或者那尊石頭就非常主動地坐到了地上,甚至還得意地擦了一下自己吐着白沫的嘴唇甚至趴到河溝裡喝了一口水。

    這在過去都是他所不敢和不可能的。

    真是天地稍一變換人的嘴臉就變呀。

    倒是我們的六指,這個時候不慌不忙地從躺椅上欠了一下身,拿起自己的小茶壺對着壺嘴也嘬了一口。

    你喝水,我也喝水。

    這個水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你的那口河水可是别人的。

    喝了别人的水,還在那裡奸似鬼。

    接着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微笑。

    這譏諷在臉上挂了一分鐘,接着才說話了。

    ) 六指:你說完了?這就是你的檢查和反省嗎?說着說着你還來勁了。

    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你檢查和反省之餘,還給我出了那麼好的主意。

    這一切都是你早就準備好的吧?你不但救了自己還同時救了我──這樣說來我還得感謝你呀──看來我自己救不了自己還得靠别人呀。

    但是請允許我提醒你一句──我一提醒,你剛才所有設想和理想、所有的靈感和主張、所有的得意的算盤和小九九,就像秋天的早霜見不得太陽,剛剛抹好的泥牆見不得暴風驟雨一樣,一切都要随風而散和松松垮垮地給坍塌下來了。

    你的理想之光照耀在什麼地方呢?你的海市蜃樓建立在什麼基礎上呢?挖了地基沒有呢?灌了水泥沒有呢?打了鋼筋沒有呢?在一片月光下的海灘上,就開始建築自己的摩天大廈了嗎?孩子,我勸你先不要太自信,如果你以此為基礎作出判斷就以為把握了這個世界,你是要坍塌的。

    不是我閉着眼睛不說話,不是我看你在那裡激動我無動于衷甚至感到好笑,這裡有一個根本的問題是:你對你六指叔叔到底知道多少呢?你口口聲聲在說身和心,你知道我的身,你也知道我的心嗎?──不隻是心,這個時候我對我們賴以生存的語言和身體語言──表情都不相信了。

    凡是等我把話說出來,話語就已經詞不達意了;凡是等我把表情做出來,這個表情就已經不在我六指臉上了──這一點你們又懂嗎?如果你們不懂又把不懂當成了懂,你們可就迷失了方向或者換一種說法你們可就上了我的當了。

    我剛才無非是測驗你一下,測驗之者我就知道會是這麼一種結局──現在看,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呀。

    給你一根棒槌,你就當了針;給你一根雞毛,你就當成了令箭。

    你比你剛才檢讨中所犯的更大的錯誤是:我給了你一個假設,你就當成了現實。

    你就沒有想一想,我六指當年是一個什麼狀況,我今天能會像我剛才說的那麼慘嗎?你就真的把我說的假設當成了現實就對我有了同情借着救你的動機也捎帶着把我救出火炕了嗎?錯了我的賢侄。

    給你指了一個方向,你就望山跑死馬了。

    你這麼天真和幼稚,怎麼能不上當受騙最終變狗變羊變石頭呢?你說話的時候考慮沒考慮過你談話的對象和時代的環境呢?──我再一次感到,兩個談話人的智力上的差别,恐怕是談話得不到碰撞和交叉的要本原因于是它就是人生最大的悲劇了。

    你說他說的話不對嗎?你說他作的檢查不深刻嗎?他說的都對,他作檢查的時候也是誠心誠意你看都痛哭流涕了,但是他說的一切都驢頭不對馬嘴于是我提的問題也成了對牛彈琴。

    一個在3米,一個在16米,看着話語的談鋒、走向和智能的虹光也飛來飛去,但是它們并不在一個高度于是根本就沒有交叉和碰撞。

    它們之間打了一個毫不相幹的交手仗。

    這個時候你幹脆不說話,不交流,不要放出虹和鋒來還要更好一些呢,不然你能白白傷你自己的脾和底氣于是我隻好躺在躺椅上盹了。

    但話說到這裡──就連這樣的談話當然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這一點我也清楚,但誰讓我是你的六指叔叔你是我的小劉兒侄兒當年我們還有那樣陳舊的友誼和胡塗的想法呢?──你該明白一點和清楚一點了吧──我又感謝你剛才給我出了那麼多和那麼好的主意。

    你一下還有了獻身精神呢。

    為了彌補你過去的過錯,你又拿出了你的現在。

    别人都把明于提前支用到今天,你倒是拿着今天又去修補昨天。

    這樣的反向思維說起來也不是沒有道理如果說你頭腦裡還殘存着我當年給你灌輸的一點小智能的話,恐怕也就在這一點上像莊稼的葉片到了收獲的時節還殘存着一點農藥的殘痕一樣得到了體現。

    你看着六指叔叔在異性關系時代的風光無與倫比到了同性關系時代就成了例外、題外和圈外當然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于是你良心發現終于要以身試法和以身飼虎地要來拯救我和挽救和扳回曆史你就要拉着時間和地球倒轉──當然我也明白,你在做這一切的時候,恐怕首先考慮的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一個石頭在這裡彎腰的時間過長眼看着你的姥娘也等不來了你已經受不上和受不了你是不是要借這一個原因和理由也要起身、脫身和在這個世界上變換一個姿勢和姿态呢?但你又把做這一切的理由和原因都加到我的頭上你的用心又是何其毒也。

    由此聯想到1962年的右傾和1843年的形左而實右,難道還不發人深省嗎?──可惜你所想的這一切,又都被我看出來了馬上就要被我給揭穿了──但這還不是你陰謀的全部,你陰謀中包藏的更大禍心是──對不起,我馬上又要把你和你的檢查批個體無完膚──你在這裡還給我繞了一個時間的花樣和花活。

    你說你要以身報我,看着我過去的恩情,現在要跟我搞同性關系你要解救我也同時解救你,但是你恐怕不會忘記或你故意忘記的一個時間概念就是:你在說這話的時候,曆史和時代已經發展到了什麼階段呢?現在還是同性關系時代嗎?現在不是已經發展到生靈關系了嗎?這就看出你的罪惡用心了!你在用過去的一個發黴的燒餅,來充當今天的麗麗瑪蓮的大餐;你在用已經作廢的支票,來冒充今天的現款。

    過去同性關系正時興的時候你沒有想到這一點讓我空受了那麼多年的煎熬──那麼多的白天和夜晚,現在一切都過去了,你倒要拉我回到過去的黑暗之中。

    可見你之惡毒。

    同性關系時代你幹什麼去了?你花前月下的事幹得還少嗎?你動不動就要拉人上打麥場──你幹的這些好事以為我不知道嗎?那個時候你哪裡會想到山路上還有一個正在苦苦跋涉和沒有盡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