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瞎鹿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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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了嗎?孬妗馮·大美眼,不就更加沒有希望了嗎?我這麼想,一種天降大任與斯人的責任感油然而生,說時遲,那時快,一個戰略性的主意,産生在我的腦際──由此挽救了國家、民族、雞和狗、貓和兔,解你們危難于倒懸之際,救你們水深與火熱之中。

    這還不是最妙的,即我在這種危難時候站出來解救你們還不是最妙的,最妙的是我這主意出的是多麼地高明、巧妙、提綱挈領和駕輕就熟、舉重若輕和潇灑飄逸,因為它僅僅用了四個字。

    瞎鹿聽得聚精會神、心驚肉跳,這時急切地問:「四個字?四個什麼字?」 我輕輕地答:「『研究研究』。

    」 瞎鹿一時還理解不了,仰脖子在那裡想。

    終于想明白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連連點頭說:「高,高,實在是高。

    」 接着對我佩服的五體投地。

    又連連檢讨:「這麼說來,我以前真是狗眼看人低,在智能上低估了你。

    你就原諒我以前的膚淺和無知吧。

    」 我不在意地說:「這不算什麼,『君子不為人知,不亦樂乎?』這時是誰可笑?不是不為人知的君子,而是有眼不識君子和與君子在那裡花馬掉嘴和耍貧嘴的人。

    」 瞎鹿說:「就是我這樣的人。

    」 我将手反扣在後腦勺上,身子仰在沙發上,做出很累的樣子,做出老一輩将事業交給下一代,道路已經開辟前景也很光明接着就看你們的了的樣子說: 「我能做的,就是這些了,我已經将孬妗和同性關系者們留在了同性關系的邊緣,堵塞了他們席卷全球和惡性膨脹的道路,他們正處在茫然不知所措、猶豫彷徨和不知進退的地步。

    這就給你提供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時機和機遇。

    如果你對孬妗有意,還要進一步追求她,接着就看你的本事了。

    拉一拉,也許就過來了;推一推,矛盾的性質一下就發生了變化。

    這是談戀愛,不是幹别的,我不能全過程地包辦代替。

    接着我是有力使不出來,就是使出來,你也不一定高興,我還是趁早退下來,由你接過去,你說呢老瞎?」 瞎鹿點頭同意:「你事情做到這份兒上,已經很不容易和很不簡單了,我不是當面恭維你,并不是随便把誰放在這個位置上,就能幹出這樣的成績的!」 我謙虛道:「也不能這麼說,這也不能說明我本人怎麼樣,還是時代和機遇使之然。

    」 瞎鹿不同意:「你這麼說也過于謙虛,當時麗晶廣場上那麼多人,怎麼不見他們拿出主張?還是需要智能、機敏和随機應變的能力!」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我就不好再謙虛了。

    我幹笑兩聲,接着還想說些什麼,但這時瞎鹿已經很興奮了,開始站起來在那裡瞎轉,接着捋胳膊卷袖,做出大幹一番的樣子,對我表決心似地說: 「你放心,既然你老弟為我把事情做到這一地步,我瞎鹿一定接着把事情做個樣子給你看看,不蒸饅頭蒸口氣。

    你看着吧,我一定要把馮·大美眼從同性關系的人堆裡拉出來,拉到我的懷抱裡。

    既是拯救我,也是拯救她。

    現在我工作的動力,已經不是單單為了愛情這一條了,還得加上為你老弟争口氣這一點。

    雙管齊下,齊頭并進,汽車和飛機的發動機是雙料的,就永遠不會發生滅車和機毀人亡的事故。

    你老弟做得好,你拆毀了同性關系者的夢想和阻止了他們建立家園。

    隻要把握住不讓他們有家園,沒有猖狂活動的場所和窩點,還讓他們鬼鬼崇崇呆在大街上和廁所裡,使他們的心情和操作仍有一種龌龊感、壓抑感、偷偷摸摸感和犯罪感,我這裡就好工作。

    我也想通了,以前她犯的錯誤和做過的動作,我都可以原諒;我這麼想,就是她以前不跟同性關系者裹在一起,被她們拉下水,她就是黃花閨女了嗎?在我之前,不是已經跟過殺豬的孬舅了嗎?在孬舅之前,又跟過誰,明的暗的,恐怕孬舅也搞不清楚。

    西方人搞性自由,中學生就發避孕套,你怎麼辦?需要為此搞一個運動去清查她嗎?不是我護着她,我看起碼現在沒有這個必要。

    允許人犯錯誤,也允許人改正錯誤,既往不咎,一切向前看,才是一個影帝應有的風度。

    從世界電影史的角度看,大凡出名的大影帝或大影後,者是二婚頭或三婚頭。

    我不怕這個。

    至于說她那天在舞台上表演過一些動作,我也能夠原諒。

    正是你們鬧得他們沒個家園,沒個活動場所,整天在那裡壓抑和龌龊,才使他們走向了反面,幹脆撕破面皮,到大衆面前去表演。

    這責任在你們,而不在他們,更不在大美眼。

    誰要這時候說三道四,我倒要不答應了。

    我現在的任務是,你讓他們沒了家園,我就給她提供一個家園,從明天開始,我就放下一切事情,全副身心地、兢兢業業地去做工作,去接近她,跟她約會,請她吃飯,說服她,教育她,感動她,愚公移山,感動上帝,用暗的而不是明的,用軟的而不是硬的,用曲折迂回而不是直奔主題,用潛移默化而不是生搬硬套等等辦法,去跟她軟磨硬泡,一手軟一手硬,我就不信感動不了她;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沒有拿不下的女人,隻存在你方法對不對頭的問題。

    這樣叙述的一個前提是:女人一到這時候,心都是野的。

    我不是向你誇口,你麗晶廣場的事情做得漂亮,我既然決定接着往下做,也一定讓它有頭有尾,鼠頭豹尾不是狗尾續貂。

    我估計最多也就是半年時間,我不但讓她脫離同性關系群體,也讓她脫離孬舅的懷抱,跟我住在一幢房子裡,睡在一張大床上。

    那時你想一想,啊,一個影帝,一個世界名模,真是珠聯璧合,郁金生香,一塊出去散步,一塊出席宴會,手挽着手,口對着口,嫉妒死世上所有的男人!都說世上甘蔗沒有兩頭甜,驢糞蛋不能兩面光,人走了桃花運,就丢了命運,我這次就是要創造一個奇迹給你們看看──讓它比翼雙飛,中西合璧,在世界的東方,長出一棵水靈靈的并蒂蓮!你就等着睢好吧!」 瞎鹿越說越興奮,向上拔了拔褲腰。

    我看到他在那裡雄心壯志,也跟着他興奮起來;因為他的興奮,畢竟是我帶來的;假如沒有我的努力,恐怕他還在黑暗中摸索,現在還是一隻垂頭喪氣或痛不欲生的屎克螂──說不定連屎克螂都不是,甚至蛻化成了一隻蒼蠅。

    于是也站起來,做出後盾、領路人和一覽全局的樣子,指手劃腳的,與他在那裡說笑,共慶勝利。

    他打我一掌,我踢他一腳,不知誰突然想起孬妗過去的一個笑話,說出來,兩人共同抱着肚子笑在一起。

    突然,我意識到什麼,放下瞎鹿,将笑收回來,踽踽不樂地一個人坐回到沙發上。

    就像一個人正在喝湯,半盆湯已經進了肚,突然發現湯裡漂着一隻蒼蠅一樣,心裡那個窩囊。

    瞎鹿意識到什麼,忙也停止歡樂,伏下身子體貼地問: 「你怎麼了?我有信心了,你怎麼突然不高興了?是不是看我抓住孬妗沒有問題,你心裡突然又嫉妒了?這種情緒我完全理解,就像閨女出嫁,丈母娘雖然高興,但看着好端端地自己養大的黃花閨女今天晚上就要被人糟蹋,心裡總不是味道,要掉兩眼濁淚一樣。

    她對這女婿是既愛又恨。

    我理解這個。

    但任何人也不能因為這個,就不讓自己的閨女出嫁。

    留在家裡當一閨女種。

    我相信,時間一長就好了,你心胸也不能太狹隘。

    不然好事也做了,到頭來又把我得罪了,你圖個什麼?」 我不高興地說:「你别在那裡瞎猜,我不是因為這個。

    」 瞎鹿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不是丈母娘,你是孬妗私下的另一個單戀者,對吧?這一點我早看出來了。

    現在看我有了門道,眼看要入了手,得了趣,你心裡像七爪撓心,對不對?這種情緒我也理解,但我勸你在這個事情上也能想開些,你總不至于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再站出來與我競争,去充當一個不光彩的第三者吧?你也知道,我現在需要對付的既有同性關系者,又有孬舅,已經夠麻煩的了,希望你不要再給我添亂!」 我仍不高興:「我也不是為了這個。

    我在這點上與你的觀點略有不同,雖然我也喜歡孬妗,但還不至于到你這種要死要活的地步,天涯何處無芳草,哪裡黃土都埋人,世上好女子多的是,沒有必要非在一棵樹上吊死。

    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庸俗。

    我現在不高興,決不是為了這些瑣碎的事情!」 瞎鹿不理解:「那你因為什麼?」 我:「你剛才說,為了得到孬妗,你準備全副精力抽出半年時間,一點不幹别的,對嗎?」 瞎鹿點點頭。

     我:「那咱們剛才讨論的電影怎麼辦呢?不是又要泡湯了嗎?說來說去,我不是又被你裝到套子裡了?我忙活半天,你說要跟我合作電影,現在到頭來你一切合适了,該從我這裡得到的都得到了,于是就把我像嚼過的甘蔗一樣又吐了出來,你這安的是什麼心?你果真要涮我一道,以為我好欺負嗎?你與我合作是為了愛情,我與你合作是為了公雞和啃那看不見的碩大的果實,方向一緻,目的不同,你就不能兩相兼顧一下嗎?我剛才是怎麼對你的,現在你是怎麼對我的,我當領導能照顧你,換了你當領導就隻顧自己,兩相對照,你覺得公道嗎?」 瞎鹿楞在那裡。

    他想了半天,終于想明白了,這時紅着臉說: 「你不要生氣,是我考慮不周,我剛才性急一些。

    這樣吧,從今天起,我一個月談戀愛,一個月談電影,照你說的,兩相兼顧,既不誤孬妗,也不誤你,這可以了吧?」 我胸中吐出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這還差不多。

    」 但又馬上嚴肅地說:「你可不能騙我!」 瞎鹿指天劃地地說:「哪能呢。

    如果是那樣,讓我的眼睛重新失明,重新過暗無天日的生活!」 見瞎鹿賭咒牽涉到了眼睛,就好象剛才聽到他要付咖啡帳單一樣,我相信了他的真誠,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瞎鹿也吐出一口氣,笑了。

    這時用指頭點着我:「從潛意識上講,你還是嫉妒。

    」 又說:「你也忒性急,急功近利,半年都等不得!」 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為了掩蓋我剛才的尴尬,我隻好象有些小女子一樣,這時用矯情的樣子,來沖淡剛才的氣氛,我噘着我的小嘴說:「我就是等不得,我就是等不得。

    」 又像小女子在另一種情形下的樣子了。

    瞎鹿被我的樣子逗笑了。

    于是我們又握手言和,開始共同讨論孬妗和電影、女人和藝術的雙重大計和它們的發展前景。

    談着談着,雙方又興奮了。

    這時感到把兩種事情摻和到一起讨論、兩種肉食放到一個鍋裡來煮也不是不可以。

    女人和藝術在有些方面不但不沖突,甚至還有相互啟發和共通的地方。

    與孬妗談戀愛可以找到片子中新的藝術感覺,當作生活體驗;而在片子中的影帝感覺帶到孬妗面前,有助于瞎鹿增強他的自信。

    沒有出現相互拆台和相互抵牾的局面,倒是出現了交相輝映和相得益彰的火鍋效果。

    雖然出發點不同,但最終走到了一起;火鍋鼎沸了,我們最終尿到了一個壺裡。

    我們哈哈大笑,對未來充滿信心。

    但正在這時,有人在外面重重地敲咖啡廳的玻璃,我扭頭一看,是我座下那頭還沒有歸還孬舅的恢複禮義與廉恥委員會的小草驢,她在用她的一隻前蹄向我打招呼。

    她來幹什麼?在下邊等着就不行嗎?沒看我這裡正在忙着嗎?自從上次麗晶時代廣場與孬舅分别,這頭小毛驢我一直留着自用。

    孬舅看我在廣場對付同性關系者有功,又覺得小毛驢反正是公家的,就沒有跟我要。

    我個人裝備不起毛驢,現在逮着了公家的,能騎一天是一天,抓緊騎,多騎,有時夜裡沒事也到街上溜達一圈,弄得小草驢倒是有些不高興。

    但一個毛驢還不好對付?别看是恢委會的小毛驢,覺悟比我們民間平庸的成群的毛驢高不到哪裡去,塞給她兩把白糖,也就把她的嘴給堵住了;發給她兩粒甜棗,也就把她給噎住了。

    不過騎着這種貴族的毛驢在平民中行走,感覺還是大不一樣。

    它是我身份提高、混成大腕和進了貴族圈的标志。

    禮義廉恥的毛驢,在他的屁股下面──我馬上就得到了貴族和平民階層的雙重承認。

    靠着它,我還忙裡偷閑多拍了幾個女蒼蠅。

    總體上說,我與這頭貴族的小毛驢處得還不錯。

    我在飯店跟人談話,她能在下邊等着我,一般不要求跟上來。

    但她今天怎麼上來了?我對瞎鹿說了一聲「對不起」,走到咖啡廳外。

    走路的時候,我一臉嚴肅;但一到玻璃外,我馬上學着大人物對待自己下人那和藹但不失威嚴的腔調問:「怎麼回事?在下邊寂寞了?還是少了你的誤餐費?」 小毛驢見我這麼說,倒是她有些不滿意。

    她做出這些慣例她早已知道,用不着我瞎關心的樣子,皺了皺眉說: 「我上來不是為了我的事情,是為了你。

    這裡有你一份傳真!」 我問:「傳真?誰的傳真?我以前很少收到傳真!」 小毛驢看不起地瞪我一眼:「知道你很少收到傳真,這次是秘書長打來的!」 說着,從屁股後的糞兜裡掏出一卷傳真紙,交給我,然後轉過身,踏着高跟鞋,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我尴尬地搖頭一笑,拿着傳真回了咖啡屋。

    不過一到咖啡屋,我搖身一變,又變成經常接收傳真的樣子,将身子仰在沙發上,對瞎鹿置之不理,舒舒服服地在那裡一個人看傳真。

    倒是瞎鹿有些沉不住氣,問:「誰來的傳真?」 我故作不在意地答:「秘書長。

    他也是人一老就啰嗦,開始磨人了;不管芝麻西瓜,遇事就和我商量;長此以住,我哪裡受得了喲!一打還這麼厚,誰耐煩看?」 瞎鹿被我的話震懾住,忙閉上嘴不說話,讓我安安靜靜地在那裡看傳真。

    可等我把一卷傳真看完,我馬上傻在那裡。

    這個傳真不是一般的傳真,它要了我的命。

    瞎鹿見我突然看了傳真就變傻,非常奇怪,忙從我手中搶過傳真看。

    可等他看完傳真,他也傻在那裡。

    這份傳真也要了他的命。

     這是一份什麼樣的傳真呢?這是一份變卦的傳真,這是一份否定的傳真,這是一份風雲突變和大雨将至的傳真,而這一切都與我和瞎鹿有關系,可我和瞎鹿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出門時沒有吩咐小孩他娘帶雨傘,這時就突如其來地被澆了個落湯雞。

    由于孬舅這份傳真,我與影帝瞎鹿剛才所讨論的一切,頃刻間就化為大雨中的一個泡影。

    孬舅在這份傳真中,重新回顧了曆史,重新否定了過去,否定了我在麗晶時代廣場對付同性關系者的做法,他自己理出了一個新的思路。

    這個新的思路與我過去的思路背道而馳、風馬牛不相及。

    他說,他不想用我與人針鋒相對的老思路和老辦法,他要出奇制勝,他要以毒攻毒,他夜裡看書學習,找到了對付同性關系者的好辦法。

    這個辦法的核心就是:解放同性關系者,給他們提供家園。

    這就使我與瞎鹿愛情和藝術的讨論,失去了伏碼馱載和語言幻想的基礎;基礎都被大水沖走了,就剩下光秃秃的幾根椽子;出頭的椽子先爛,我們就成了這樣被暴露的椽子。

    我們正在上一幢大樓,我們上了電梯,關了門,按了電鈕;電梯上升了,我們非常高興,馬上就要見到我們的親人或情人了,馬上就有好吃的,好看的,好摸的和好玩的了,一切都很順利,這時,停電了,電梯失去了動力,我們被卡在22層和23層之間。

    我們不但沒見着情人,還在這裡被關了一夜──一夜不回家,又被家人發現了。

    本來我們想一舉兩得一根甘蔗讓它兩頭發甜,誰知到頭來這根甘蔗的兩頭都發生了病變。

    同性關系者有了家園,就沒有瞎鹿的戲唱;沒有瞎鹿的戲唱,就沒有我的戲唱。

    戀愛和藝術,如同剃頭挑子兩頭的熱水罐,一個從擔子上被打破了,另一個也要從擔子上滑落下來碎到地上。

    傳真的口氣都變了。

    我尴尬地一笑,瞎鹿也尴尬地一笑。

    這時瞎鹿說了一句絕的,直到幾十年後,在瞎鹿決定自殺,我看着他在那裡慌亂地有求于我時,又想起當年他在我們人生最尴尬的時候說的這句話。

    他從容不迫地說:「既然是這樣,我就沒有必要替你付咖啡賬了,我們還是實行AA制,各人付各人的算了。

    」 那時我說:「你自殺也别用我的褲腰帶,各人用各人的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