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牛屋理論研讨會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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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寡婦上墳」。

    曹小娥打着闆,在那裡眨着眼睛唱:「随着上墳調,跳起霹靂舞……」我們在那裡拍着巴掌。

    我們同情和欣賞這種凄婉的調子,我們又向往火一般熱烈的霹靂;二者結合在一起,我們就随小寡婦到了她丈夫的墳前。

    這時我們對墳裡的死鬼關心不多,隻是因為死鬼的缺席,可以使我們在寡婦身上展開更多的想象,這是他的死去所剩的和我們哭墳僅存的唯一意義。

    我們關心的不是寡婦在墳前的痛哭,而是離開這裡之後,你這漂亮妖豔的小寡婦,守了這麼多年空房,能不能馬上就跟我上床呢?你積攢和儲備了這麼多年的壓抑,如果爆發在我身上,一定也像老房子着火一樣不可收拾吧?從這個意義上,我們希望世界上到處都是墳包,到處都是一個個失業的寡婦。

    當然,小寡婦一定要漂亮,女要俏,一身孝。

    如果這寡婦一個個都像秃頭歌女或是像女兔唇、女地包天(雖然她是聖女)、柿餅臉太後一樣,我們就會覺得還是讓她們守空房更有道理。

    寡婦失業,晴天霹靂。

    她們唯一的作用,就是能促使世界上吊日的提前到來。

    橫行·無道和牛蠅·随人也在那裡喊叫起來,開始把人家丈夫的墳包,當成了一個鞍馬,捺着墳包做起了托馬斯旋轉。

    大家又是一陣歡呼。

    事情鬧到這份上,天已經快黑了。

    已經到了快掌燈和點松明子的時候。

    這時會議的主持人有些着急了。

    還有多少人沒有登台表演和沒有胡鬧呢?可以擺平了嗎?還要繼續鬧下去嗎?如果再這樣鬧下去,晚飯怎麼辦怎麼辦呢?我們準備了中午的自助餐,我們可沒有準備晚飯。

    我們原定的座談會是一個上午,上午開完,吃一頓自助餐,皆大歡喜地就解散了。

    沒想到怎麼一拖拉就是一天呢?這樣下去,經費和預算可要漲出去呢。

    就是晚上想管大家飯,大家仍吃自助餐,但事先沒有一點準備,這自助餐到哪裡去張羅呢?窮鄉僻壤之中,哪裡有會做自助餐的人呢?就是有,臨時張羅,幾百口子人,該吃不該吃的都到了場,恐怕也要張羅到明天早上呢。

    不張羅,用飛機空運,飛機臨時起飛(飛機倒有,孬妗等人的幾架專機都在打麥場上停着呢),到了歐洲,往上裝飯,再返回到我們故鄉,恐怕也到明天中午了。

    在别人酒醉的時候,在夕陽西下和晚霞滿天的時候,兩個主持人倒是獨醒了。

    為了大家的利益和吃飯。

    得枉費多少精力。

    更讓兩人犯愁的是,除了吃飯,我們開會的目的,是要讨論同性關系者回故鄉,大家同意不同意,都是些什麼看法,最後的表決,直到現在還沒有搞呢。

    這時吃飯倒顯得是次要的了。

    這個會開到現在,等于一切還沒有開始。

    你們樂什麼呢?你們樂的是你們自己。

    這麼一大攤子事,涉及到你們的身家性命和自己關系的發展,你們都不管,就交給了我們倆,你們對我們就那麼放心嗎?就不怕我們從中間使壞嗎?就不怕我們挾款私逃嗎?但這就是我的故鄉,這就是我的鄉親。

    一到蠅頭小利和雞毛蒜皮,我們斤斤計較;一到關系自己和民族命運的大事,我們反倒放得開。

    就好象大家同船共渡,一上船大家忙着搶船上的鋪位和毛毯,至于這條船開到哪裡去,前邊會不會觸礁,大家倒沒有一個人關心。

    灰孫子才管這些和自己沒關的事呢。

    這就是我們的态度。

    你們歌頌我們為船長,你們對船長就那麼信任嗎?現在的情況比船上還要嚴重。

    這裡不但命運不管了,就是晚飯怎麼吃,大家也不管了,都交給了豬蛋和孬妗。

    弄得豬蛋和孬妗憤憤不平。

    我們成了什麼了?我們成了你們的碎催和保姆了嗎?兩個人實在忍不下這口氣,就拍手讓大家停下來,要把這現實的一切都大聲疾呼的告訴大家。

    但我們沒有一個人理他們。

    我們仍在那裡跳舞。

    他們在霹靂舞的震耳欲聾的樂聲中的喊叫,就像隆隆炮聲中蚊子的掙紮。

    他們兩人的嗓子都喊啞了,一切等于沒說。

    一切還得讓他們來解決。

    沒有一個人同情他們。

    連孬舅和小麻子的靈魂,也在那裡飛舞,沒有因為别人的吶喊而驚醒。

    他們也忘記自己是幹什麼來的,連自己的陰謀和承包這項工程的使命都忘記了。

    兩個人在下邊還有些不服氣,現在在舞場上,兩個靈魂手拉手,圍着場子滿天飛,面了一對志同道合的戰友。

    我們一下似乎回到了我們童年的打麥場上。

    老呂伯奢本來是以同性關系者的祖先自居的,本來和老曹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這時兩個人也成了兄弟──兩個人成為兄弟不像孬舅小麻子那樣手拉手,而是在互不相幹地做着同一個動作:兩個人都面對着牆壁,自己對自己咕咕哝哝說些什麼,嘴裡都吐着白沫;說動兩隻嘴都動,說比劃四隻手一齊比劃。

    他們用相同的動作,來交流着他們隔閡千年的心靈。

    孬妗和豬蛋,這時相互看了一下,都在苦笑了。

    豬蛋哥哥,大美眼妹妹,這幫東西是無可救藥了。

    無論從平民還是到貴族。

    既然這樣,世界就剩下了咱們倆,世界交給了咱們倆,咱倆就快刀斬亂麻,早一點替他們把這些事情給決定了,然後咱們也找個地方跳舞和同流合污算了。

    為誰清白和清高呢?兩個人首先讨論的是吃不吃晚飯的問題。

    讨論的結果,當然是不吃──由于經費和空運的問題,不給這幫孫子吃了。

    反正他們也喝醉了,吃不吃晚飯他們哪裡知道?說不定不讓他們吃,他們覺得已經吃了;吃了,他們倒要吹毛求疵和橫行無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我們兩個餓了,就自己找個地方偷偷吃一點算了──午飯時妹妹清高,不吃小竈,到了晚上,還不是衆人逼得你脫離他們?什麼是風土人情呢?這就是風土人情。

    弄得孬妗也不好意思地莞爾一笑。

    接下來的問題,是讨論開會的目的,同不同意同性關系者回故鄉。

    到底同意不同意他們呢?這時兩個人起了矛盾。

    孬妗的意見當然是同意,不同意她來這裡幹什麼?雖然經過實地考察,我們的故鄉不像她想象的那麼美好,從土壤到人文環境,不一定完全适合同性關系的發展,但是客觀也都是可以改造的嘛。

    貨到地頭死。

    在世界上再找個地方,還能好到哪裡去呢?世界的地方和人見得多了,哪裡不是天下烏鴉一般黑?這個故鄉的糞堆、打麥場(打麥場可以停專機)、傍晚的炊煙、清早的朝露,還都給孬妗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也不是一片漆黑嘛。

    還有好的一面嘛。

    不能把任何事物看死了。

    那樣就看不到生活的主旋律了。

    就是看這舞場上喝醉酒的人們,雖然在震耳欲聾的聲音中集體不答理我們,但從另一個方面看,這也是天真可愛的表現嘛。

    更利于對他們進行引導嘛。

    什麼是發展同性關系的心理土壤和群衆基礎呢?這就是發展同性關系的心理土壤和群衆基礎。

    要看到生活的光明面。

    如果你對生活失望,永遠搞不了同性關系;正是對生活充滿希望和不滿的人,才來搞這個。

    過去認為一搞同性關系就是頹廢,這看法是多麼地扭曲生活。

    就是因為這扭曲,我們才到了街頭和廁所,我們才像迷路的孩子一樣找不到故鄉;現在我們到了故鄉,我們還能左顧右盼和妄自菲薄嗎?看着一屋子人橫豎不論,不聽招呼,但就是這不聽招呼之中,也蘊藏着極大的積極性呢。

    看到老孬和小麻子的靈魂都在那裡手拉手,你不覺得這就是外部世界的和諧和内部同性關系的開始嗎?我在歐洲卧室裡教育他半天都不起作用,現在怎麼起作用了呢?就是因為我們過去隻有卧室沒有故鄉,現在找到了故鄉。

    從這個例子也可以證明,這個故鄉很合适。

    就是它吧。

    孬妗興奮地拍了闆。

    她對我們故鄉的看法,雖然都飽含着褒意和贊揚,但她的這些看法,我們的村長豬蛋倒是有些不敢苟同呢。

    他首先關心的是,這些問題讨論完之後,馮小姐,我們能一塊吃飯和共進晚餐嗎?吃了晚飯之後,我們能一塊上床嗎?雖然上床的話他沒有說出來,但是他的眼睛已經告訴了她。

    這就讓孬妗有些啼笑皆非了。

    這和同性關系回故鄉的目的背道而馳嘛。

    你成了又一個小劉兒嗎?我們自己做的,和我們要讨論和堅持的背道而馳,我們的人生和信仰還有什麼意義呢?看來這故鄉找的,又有些不合适了。

    但出于策略,俺妗沒有正面阻擊,防止因為一個枝節問題而影響大局。

    可以跟他一塊吃飯,到了上床的時候再說。

    于是對豬蛋微微一笑。

    但我們的豬蛋,把這微笑當作了默許,把俺妗的忍讓當成了軟弱可欺。

    豬蛋得寸進尺地又提出,兩個人可以一塊吃飯和上床,但是事情并沒有完,并不等于我就同意同性關系者回故鄉;至于同性關系者能不能回故鄉,還隻是萬裡長征剛剛邁出的第一步。

    大家如果不是喝醉了和正在跳舞,我還不好一個人在這裡發言──你剛才說的對,任何事物有他壞的地方就有它好的一面,大家都喝醉了,我就可以代表大家了;大家清醒的時候,這個故鄉也是群龍無首呢;那樣事情反倒不好決定了。

    大家醉了,我就可以在這裡放心地獨裁了。

    故鄉是什麼,故鄉是誰?我就是故鄉,故鄉就是我。

    就好象我們不知道誰是組織而經常有人在代表組織講話一樣。

    但是,我是不會輕易同意同性關系者回故鄉的。

    山之高峻處無木,水之湍急處無魚;不可乘喜而輕諾,不可因醉而生嗔,不可乘快而多事,不可因倦而鮮終;桃李雖豔,何如松蒼柏翠之堅貞,梨杏雖甘,何如橙黃桔綠之馨冽?釣魚逸事也,尚持生殺之柄,弈棋清戲也,且動戰争之心,何況你們同性關系者回故鄉呢?小馮,你們說的這一切,我倒要再考慮考慮呢。

    我有充足的理由否定這一決議案。

    一邊說着,一邊乜斜着眼,就把他的粗糙的蒲扇一樣的大手,搭在了俺孬妗細嫩的白腿上。

    這時的豬蛋就不是豬蛋了,簡直是一個趁人之危的豬猡了。

    小劉兒在飛機上和孬妗獨處那麼長時間都沒敢這麼做。

    如果事情單是這樣,一切還好說,我們和孬妗忍讓他一下就是了。

    問題是接着豬蛋本人也結巴了,腦子胡塗了;酒也有些湧上來了。

    他快和跳舞的一幫差不多了。

    這時豬蛋腦子中都是圖畫。

    腦電圖中都是一個個曲裡拐彎的黑洞。

    他似乎想集中精力思考問題,但他的腦子已經滑輪了,他的腦漿已經被黑洞吸走了。

    他要反對同性關系者回故鄉,但他又找不出反對他們的理由。

    已經想好的理由,現在也忘記了。

    手不摸大腿還好一些,手一摸大腿腦子就滑輪了。

    這也是因福得禍的又一例證。

    在關鍵時候腦子滑輪,導之曆史向另一個方向發展的例子,在偉人的曆史上并不少見。

    事後俺的姥爺、歐洲教授劉全玉又把這當成一個課堂案例和戰例來研究──并旁征博引地說,諾曼底偷襲為什麼成功呢?就是因為在那個時候,希特勒在睡覺和腦子滑輪了,不然也不會讓那些美國小子和英國小子給得了手。

    房子中仍在跳舞。

    連房頂都在随着霹靂的聲音在扭屁股。

    滑輪的豬蛋這時生了氣,大家都在歡樂,為什麼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替大家犯愁呢?剛才我們在讨論些大而無當的什麼?這個時候他連問題都忘記了。

    既然想不起來,他也沒有必要老是苦惱和折磨自己,就像狗熊掰棒子一樣,雖然夾到了胳肢窩下,接着也就把它丢掉了。

    接着他本人就變成了一隻狗熊,開始以狗熊的身份,一扭一扭地,掉着大屁股,興高采烈地加入到跳舞隊伍之中,嘴裡還「呼呼」「嗚嗚」地随着節拍叫着。

    連給孬妗打一個招呼都忘記了。

    把剛才跟俺妗約的吃飯和上床也忘到爪窪國裡去了,手在俺妗的腿上也白摸了。

    雖然這令我們事後想起來松了一口氣,但是當時,狗熊一走,就剩下俺妗一個人坐在那裡關心全人類,也讓我們吃驚。

    全世界就剩下俺妗自己。

    俺妗這時也感到有些孤獨了。

    接着俺妗的酒也湧了上來,美麗的她,也在我們的故鄉突然胡塗了。

    當然,她胡塗着也是美麗的,她大叫一聲,露出了當年走模特和唱青衣的本相。

    一聲叫闆過去,「锵锵锵」走了一個場子,接着就開始唱起了緊急的二黃和西皮快闆: 說那天,就那天 哪天回來不花錢? 天上地下扔給我 說聲不管你們就不管 叫一聲冤家你别走 提上褲子不算完 (叫)衆将官 屋裡的人齊聲喝答(還有許多狼蟲虎豹的聲音): 在! 俺妗接着唱: 是去是留讓我做主 這讓我一個婦道人家好為難 非親非故是我故鄉 非男非女我沒家園 十字路口我踯躅 你們說到底怎麼辦? 這下将衆将官難住了。

    從将官: (紛紛各自扭頭獨白) 那到底該怎麼辦呢? 俺妗接着唱: 如果你們也沒主張 咱們不如早解散 衆将官: (白)别解散哪。

     俺妗這時哭了。

    一開始是小哭,也就是一個寡婦失業的人嘤嘤着哭,就好象小寡婦上墳,那個冤家走了,就剩下她一個人一樣。

    後來哭着哭着,後邊的大哭像浪一樣湧上了前邊的小哭,後邊的起因就連上了前邊的積累。

    是進是退,是嫁是留,是搞還是不搞,是繼續還是解散,沒有一個人替她做主,一切都要自己拿主意。

    前思後想,萬般委屈,就借着一個墳頭為支點,對着整個世界嚎啕起來。

    這就有點故鄉特色了。

    我們一下子都把她給認同了。

    但突然,這哭聲戛然而止。

    空氣中突然靜了下來,把我們吓了一跳。

    我們一下也感到有些恐怖。

    這時我們發現,原來俺的孬妗已經氣絕身亡,倒在了地上。

    趕快掐人中,趕快送醫院,大家一聲發喊,都沖上前去;這時為了誰來抱俺妗的腰、扳她的臉,掐她的人中,幾個男人還争吵起來。

    最後大家失望地發現,還沒來得及掐她的人中,剛把指甲放在鼻子下邊,俺妗又倒過氣來了。

    把手放在她的手腕上,脈搏又開始跳動。

    叫救護車已經沒有必要。

    原來俺的妗就像小孩一樣,哭着哭着哭累了,就倒在地上睡着了。

    這讓人多麼掃興。

    剛才争吵的幾個人也叫聲晦氣。

    這時大家發現,外邊果真已經天黑了,月亮已經升上來了。

    我們已經吃過晚餐沒有?衆人這時都記不得了。

    但正是因為沒有吃,所以在大家的記憶中,好象已經吃了。

    既然吃了,我們就不怕了。

    我們打着哈欠,感到也有些困了。

    于是大家東倒西歪,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也許是一天折騰得太厲害了,大家身子一着地,立即就一個個打起了呼噜。

    一刻鐘以後,世界靜極了,世界上沒有一個人醒着。

    霹靂的轟響,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我們今天過得多麼愉快,雖然我們今天什麼也沒有解決。

    晚上連睡覺都不用回家了。

    晚上不用回家睡覺的人,是多麼地幸福。

    今天我們都成了這樣的自由人。

    萬籁俱靜,月光如水。

    我們幸福地在牛屋睡着了。

    這時我們所不知道的是,一個精靈,一匹卷毛狗,來到了我們中間,我們要由它,來決定我們今後的命運。

    它輕手輕腳,舌頭一伸一縮地搭拉着,鼻子輕輕地呼哧着,一個個地聞着我們的屍首。

    它是誰呢?就是剛剛被我們的碎酒瓶聲音吓跑的我的牛根哥哥。

    原來它的被吓走是假的,現在折過頭來一個個地聞我們是真的;原來它在世的一輩子都是在欺騙我們,我們還以為是女兔唇在欺負它。

    被欺負的人,原來正是欺負者;欺負人的人,原來正是被欺騙的人。

    我們都天真樸實地上當了。

    現在在月光下,我們的牛根哥哥,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同性關系者能不能回故鄉呢?你告訴我們。

    我們雖然喝醉了,我們雖然熟睡了,腦子中的思路不相同,夢裡的故事異彩紛呈,但是我們的情緒是一緻的。

    就好象兩個醉鬼相遇在火車站,我們在那裡相互傾訴半天,我們說的話題都不一緻,但我們總能在一個共同點上給挂上和總結住,那就是:上車。

    我們腦子不太清醒,但我們這點心計還是有的。

    但卷毛狗沒有說話,隻是揚起它的後腿,輕松地撒了一泡尿。

    火車就要開走了,狗就要上車了,我們就要被漸漸遠去的火車拉在這裡了。

    這時我的牛根哥哥,到底是我的好朋友,他在别的方面欺騙着人,但在這一點上并沒有欺騙我。

    他在關鍵的時候,還是把我從衆人之中給單獨擇了出來。

    當然他也不會讓我跟他一起上火車了。

    那樣影響面就大了。

    他對我仍然擠弄了一下眼睛,接着說: 「咱們後會有期。

    」 我馬上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我馬上就和我們身邊的芸芸衆生不一樣了。

    我馬上就先知先覺,立即明白我們的命運和發展了。

    我單獨一個人,知道這命題的答案。

    我又在那裡咳嗽和擠巴眼睛了。

    這個答案是什麼呢?它就是: 同性關系者回故鄉,以我們為師,很有必要。

     一個重大的事情,就這樣被牛跟決定了。

    同性關系者的大軍,就要像洪水一樣湧到我們的家鄉了。

    這樣一個答案,倒是和我與她、俺孬舅和俺孬妗、小麻子和六指、老曹和老袁、白螞蟻和白石頭等人的期盼沒有什麼區别。

    世界上存在兩種答案,行或是不行,現在的答案是行。

    當我們不知道這個答案的時候,我們提心吊膽和忐忑不安,我們看着電視,等着大選投票的結果。

    足球場上戰鼓「咚咚」,我們焦渴地坐在場子的邊緣,等待着足球場上赢或是輸的結束。

    在選舉和比賽的開始,我們心裡沒有把握。

    當眼看要輸的時候,我們會痛不欲生和對整個世界失望;當眼看要赢的時候,我們倒是對這個勝利有些不大以為然呢。

    這是失敗和不行對我們的反作用。

    這時我們會想:我們為什麼不失敗呢?也許失敗還要更好一些呢。

    特别是當勝利之後,我們自己又在那裡窩裡翻和鬧起矛盾的時候。

    就是不鬧矛盾,我們往往也會犯得便宜賣乖的毛病。

    我們對已經到手的東西,曆來不大在乎;倒是對到不了手的東西,我們躲在陰暗的角落裡想象着它的種種好處接着就會為此铤而走險。

    現在這樣一個答案,當然是我們盼望的。

    但當這條路就這樣按照我們的意志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們倒是對這條路發生了懷疑。

    特别是,決定我們走這條路的,竟是我們平生都看不起還要我們同情它的一條卷毛狗。

    當我們順着這條路走到底,我們都微笑着把繩子套在脖子上等待上吊的時候,我們對這上吊倒是沒有感到害怕,隻是想起過去我們人生的路,竟是牛根給指引的,我們心裡還是感到稍稍有些遺憾。

    當然,也正是因為牛根,使我們的結局感到有些輕松。

     大夢就要初醒了,嚴重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五更時候,地上還在泛着一層白霜的時候,糞堆旁起床和集合的軍号,已經在故鄉的老鸹窩上吹響了。

    這時白螞蟻和俺姥爺,正背着糞筐在村頭拖拉機後拾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