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歡樂頌:四隻小天鵝獨舞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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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已經浸泡了幾千年了,該換一下其實我們每天都接觸的夢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一個想法和為了和這個想法配套,我才為什麼不以人的身份出現而要變成一根草和一朵花,『細雨濕流光』的攝春草之魂和花朵之魄,長在山之巅和霧之中──為什麼不在村西的糞堆旁和自己家的後院呢?那是因為我們世世代代為人的時間太久了,我們為人的時候在村西的糞堆旁和在自己家的後院中已經呆得重複得毫無知覺了。

    我對你們也是一步步循序漸進和循循善誘呀,拋棄美容院和陽台,拋棄故河道到古戰場,從春草到花朵,才能一步步進入我的也就是你們的夢中。

    隻有到了夢中,我們才能開始我們的舞蹈呢。

    也正是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才能說為什麼舞蹈和恐怖并不是外在的聲嘶力竭和刀光劍影而是内在的溫文爾雅和大衆都能參加的家庭舞會──還不是街頭酒吧裡亂七八糟的舞會──和請客吃飯呢。

    溫柔如在夢中,同樣甚至更能達到恐怖、開心和歡樂頌的時代。

    也可能正是因為這樣,你們對我自身和采取的方法才不好認定吧?不要以為我有什麼擁擠,正是因為你們的不好界定和判斷,我才在你們面前有了一片開闊地。

    世上為什麼到了後來評價舞蹈的時候沒有人評價我呢?為什麼在學術上研究前三個小天鵝吃她們留下遺飯的大有人在──說起來也讓人感到好笑,她們都留下什麼了?也就是留下一堆垃圾而已──這些後代的雞們非到垃圾和糞堆上去刨食而不到我溫柔的糧倉裡來覓尋呢?也是因為我藝術的全新處在一個不好界定不好評價不好下嘴沒有一個固定的觀念和概念可以概括和套住的地步。

    因為我在開闊地上,因為我在夢裡而不是在現實的雞的面前,因為我沒有在現實中與雞共舞而在夢裡和你們開着假面舞會,所以就給将來的後生們提出了一個難題和喂養了一隻理論的刺猬。

    我沒有像其它三隻天鵝一樣有一種文本的凝結,我更多的和更自然所做的是一種揚手再見。

    說走就走了。

    走路的時候沒有一個伴。

    走着想着,一切還在夢裡;從清早到了中午,從中午到了晚上,我還沒有走出昨天的夢。

    我清早沒有拋棄夜晚,我現實沒有拋棄夢中,我走在路上還記着我枕巾上的眼淚,夢中的努力和想象、補充和假設就是我心中的一架縫紉機。

    看着我白天和你們一起上班,和你們一塊打卡,和你們一塊打水泡茶在辦公桌上吃着一塊油餅──清早睡起來就開始抱着膝回想和展望,現在還沒來得及吃早飯呢;一切做得和你們一樣,我好象就在你們之中,我的身就在這裡我也就置身在你們其中,當時我沒有給你們說什麼,現在我才告訴你們,其實我的心根本沒在那裡,我的心還留在過去的一整夜,我心中的『嘁嘁咔咔』的縫紉機一直在那裡連綴和補綴昨晚的破碎如枯葉一樣的夢呢──本來在夜裡夢還是連貫的,但是一到清晨和雞叫就讓現實給沖散了。

    我是多麼地痛恨現實。

    看着我在辦公室對你們微笑和你們插科打诨,其實我的心正在霧裡雲中呢。

    對于這樣一個紛纭和時刻不定的人,對于一個看起來是這樣其實是那樣其實也不是那樣而是另一種飄乎不定的别樣的人來說,她可不就不像其它三隻永遠在現實中和你們斤斤計較的小天鵝那麼好評判和界定了嗎?評判和界定是一種人為的結果,這種結果可以在現實中暢通無阻,而我這裡到處是雲,到處是霧,剛剛是這樣,轉眼之間又是那樣;剛剛是這一個人,轉眼之間就是另外一個人而且最大的可能是連那個人也不是,這時的評價和界定還有什麼意義呢?你的不評價和不界定也是一種聰明和自知呢。

    我們相聚在假面舞會上,一切都是不可料定和撲朔迷離的,世界和時局一會兒一個變化,一開始你可以扮演三國時的老曹,你穿著丞相服就來到了大家面前,但接着你就又不是他而成了明朝的髒人韓,随着夢的背景的變化,轉眼之間你又成了馳騁在綠茵場上的球星巴爾·巴巴。

    一切都由着你的性,一切都随心所欲,外在是不重要的──這是我和前三小天鵝的最大區别──,重要的是你的心。

    你的心就是18歲少女的心或是秋天的雲,變幻莫測和永遠難以把握,你想着想着就流淚了──你是為了她(他)(它)而流嗎?說是,也不是。

    你讓我怎麼把握和界定呢?怎麼在這開闊地上而不是在一個牛圈和飼養棚裡去套這思想呢?于是我在曆史上就永遠是一個空白了。

    為了我的舞蹈,為了我的夢和假面舞會,為了我的請客吃飯和飯後的桑拿,我們到那空地上去打棗──空地上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我們到空地上去撒歡,我們到空地上去光着屁股洗澡和按摩,我們到空地上去調停對壘的兩軍和簽署停戰協議。

    我們到空地上去破壞和不界定。

    我們到空地上去發展自己的夢和随心所欲而不是在别人的指導和恩賜下才能開始你的恐怖、開心和歡樂。

    這個歡樂頌就是一片空地。

    在這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的空地上,你就上演從古到今所有龐大的夢的話劇吧,你就流出從古到今和從中到西所有不是現實而是夢中的眼淚吧,你就說出所有的現實中不好說在夢中也是壓抑着的驚天動地和驚世駭俗的思想吧──雖然你采取的是喃喃細語的方式,你就撒着歡地夢非夢和花非花地裝瘋賣傻吧,而這時你身後和你夢中的背景是什麼呢?就是從古到今在現實中──這時反倒在現實中而不是在夢中──一批批倒下的和被殺戮的18歲的少女之心,就用她們的魂斷現實作為背景來發展和展現我們的一個個大夢。

    沒有固定的場景、情節、細節和思想,所以一切都不是後來者可以追尋、琢磨和再現的。

    我們的夢和恐怖的核心在什麼地方呢?就在于它的不可重複和再現性。

    過去了也就過去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吃了這包子就沒這個餡了。

    前三隻小天鵝的舞蹈都是可以排練和再現的,它們可以演出一場又一場──它們的每一場舞蹈都僅僅是一種重複的演出,而我的舞蹈是一朵花、一朵雲、一團霧和一場到頭來注定要醒來的大夢,它們說随風而散就随風而散了──等它們随風而散之後,你到哪裡去捕捉和尋覓呢?就像你已經去世的親人的笑容。

    它們和我們的現實要求有着不可調和的矛盾,因為它有夢中的不可停留性。

    你怎麼讓它再上演呢?也正是因為這樣,你們能在前三隻小天鵝膚淺的現實舞蹈──『演出』之後,接着趕上這驚心動魄和永不可知的舞之夢和夢之舞,也算你們有了世紀之交的幸運。

    你們再也不用擔心淚水打濕枕巾和上班之後的茶水,你們可以一整天都在你們昨晚的夢裡,你們在夢裡也就是跳一跳假面舞蹈出現一下你們現實中永不可能或永不可再的情結,請客吃飯之後再讓你們到空地上洗一個光屁股澡──我給你們免費提供連裰夢的碎片的縫紉機──如果你們将要到來的恐怖和快樂是這樣的話,這恐怕就是前無古人和後無來者了吧?空地之夢,恐怕将來就永不再現和無法再現了。

    ──親愛的孩子們,我說到現在,你們聽明白和聽清楚了嗎?你們知道我們将要開始的舞蹈和恐怖是什麼樣子了嗎?如果你們聽明白聽清楚了,我們就可以馬上開始;如果沒有聽明白聽清楚,我可以再開辟一條思路另說──就是這個『說』,也是無法再重複了,直到你們聽明白聽清楚為止。

    到底怎樣,我讓你們選擇,我是不着急的!」 我們聽到這裡,早已經到了雲裡霧裡之中了,這時我們發現寡婦·包天姑姑最後說的這個明白不明白清楚不清楚如果不明白和不清楚她還可以接着再說的說法我們回答的時候也需要謹慎呢。

    我們沒有聽明白,我們也沒有聽清楚,我們就是聽明白和聽清楚了現在我們也不能說聽明白和聽清楚了,因為按照我們以往在曆史上的經驗和教訓,如果我們過早地說自己已經明白和清楚了,我們的主持人和引導人也要不高興的。

    這麼深刻的道理,你們怎麼說聽明白就聽明白了,說聽清楚就聽清楚了呢?接着不知道她又要弄出什麼幺蛾子來呢。

    明白也是不明白,清楚也是不清楚,我們不明白不清楚,就顯得她總是在明白和清楚;我們就是明白了和清楚了,也得裝作傻冒一樣說不明白和不清楚,給她留一片新的發揮和表現的空地和開闊地。

    每當她在問我們這句話的時候,總是她還沒有發揮和表現完的時候。

    我們知道她在大的方面在夢和舞和霧之上是不和我們計較的,但是到了一些小的方面,就像剛才我們對她的稱贊和拖延她還是能夠接受和不能免俗一樣,她還要和我們斤斤計較和處處不能原諒呢。

    她還是想從她身上,讓我們看出一點曆史的斑痕和繼承性。

    她在大的方面是自顧自,她在小的方面還要照顧我們的覺悟和等待我們的覺醒。

    問題的另一個層次是:我們是這樣認為的,誰知道寡婦·包天姑姑是不是這麼想的呢?是不是正好相反,因為她在大的方面自顧自了所以要在小的方面出其不意和以奇制勝地抄我們的後路──把我們認為的在小的方面的斤斤計較也打一個措手不及呢?我們按照曆史經驗在那裡傻呵呵地答: 「我們沒有聽明白,我們沒有聽清楚。

    」 接着我們還打了一個哈欠,将自己的左手袖到了右手的袖套裡,我們做好了思想準備準備再聽她闡述那麼幾個小時或者幾天甚至是幾月舞蹈對于我們還得待會兒見呢;誰知我們的寡婦·包天姑姑果然是第二種情況,她在大的方面自顧自之後,又開始在小的方面抄我們的後路了──怎麼不給我們留一點自尊和自主的活路呢?──在那裡早已料到地笑了,接着馬上揭穿我們立即以不和我們在小的方面計較的樣子說: 「以為我也和其它人一樣在小的方面還要和你們計較和争論不休不成?錯了──(可剛才你怎麼跟我們計較了呢?我們在肚子裡說。

    但這一點表情也被姑姑看到了,馬上又給我們一個反擊)剛才計較并不等于現在計較,剛才的計較也就是一個鋪墊和給你們一個将來也等于現在的錯覺;也正因為這樣,剛才已經計較了現在就不計較了。

    你們的曆史經驗已經不管用和已經落空了。

    你們給我在小的方面留下了一片空地,我現在跟你們計較的恰恰是在大的方面的空地和開闊地上。

    我重視的還是我自己的空地和開闊地而不是你們聽沒聽明白和聽沒聽清楚的你們的空地和開闊地。

    如果說我過去在大的方面自顧自了而在小的方面沒有自顧自,那麼現在恰恰是我新的另一個方面的開始。

    我不管你們聽沒聽明白和聽沒聽清楚,我接着就要将我的節目進行下去,我接着就要開假面舞會就要請你們吃飯然後就要請你們洗澡──在那一眼望不到邊的空地和開闊地上。

    怎麼樣?一下又給了你們一個出其不意吧?──這也就是夢中和現實的區别。

    在現實中我在小的方面和你們計較,但你可知一到夢裡,一切都已經大而化之一切都成了破碎和跳躍呢。

    剛剛是這樣,馬上就是那樣──而隻有這樣,才能使你們如墜雲裡和霧裡之中!」 寡婦·包天得意地說完,不管劇場裡的我們還處在糊裡胡塗和不清醒的狀态,她的節目就開始了。

    舞台上說放煙就放煙了,燈光說打開就打開了,煙在光之下如雲如霧在那裡飄蕩,就到了我們的身邊和心裡,我們就真是在夢裡和雲裡霧裡了。

    計較不計較的問題還沒有搞清楚,我們就墜到雲裡霧裡去了。

    我們一下就暈乎了,我們一下就夢非夢和花非花了,我們一下就不知身在何處和一下就看到東方的魚肚白和燦爛的一眼望不到邊的花朵它就是郁金香了。

    姥娘,親愛的姥娘,每當我夢到你的時候,每當我和你在夢裡相見的時候,我們怎麼都還處在補丁時代呢?我見到你穿著補丁的衣服,我見到了你燦爛的笑容。

    我努力想把這一個一個碎片的夢境用我心的縫紉機連綴起來,接着我就又夢到我們的家園和後院之北,矗立起一座連綿的直插雲霄的大山。

    謝謝你,寡婦·包天姑姑,因為你的不計較,我們每個人都在夢裡見到了自己的親人和回到了我們的童年時光。

    我們每個人都在那裡熱淚盈眶與親人拉着手不忍分别。

    我們每個人都在那裡努力記住我們見到和體味到的每一處細節和滴落的感情,以便第二天上班打水泡茶的時候把這一切給連綴起來。

    一切都是你對,一切都是我們孩子的錯,是我們而不是你在那裡有些矯情和做作了,我們一切都聽清楚了,我們一切都聽明白了。

    就是剛才有不清楚和不明白的地方,現在一旦進入其中和進入夢境,我們也就馬上清楚和明白了。

    你把我們帶到了一個我們日夜惦記而在現實和過去的夢中永遠去不到的地方。

    你,唯有你和唯有你的夢。

    我們現在不踏實和不放心的倒是,你怎麼就不和我們計較不對我們刁難一番就直接讓我們馬放南山和刀槍入庫了呢?我們單位把門的老師傅都不會這樣,他對熟識的我們還要刁難一番呢。

    我們過去多少次想到這樣的夢境和空地去──我們什麼時候能再見到我們的姥娘和親人呢?但是把門的老師傅看着我們褴褛的衣衫和我們不足的信心,說把我們拒之門外,就把我們拒之門外;現在把門的換了你,你在我們還不清楚和不明白的時候,就毫不盤查地大睜着兩眼讓我們進去了。

    不經過任何曲折就讓我們到達了目的地,因為過去惡劣的積習,我們倒是一下将心懸在那裡了。

    能不能把這困難和刁難也放進去一些,讓我們在心理上也有些頓挫和準備呢。

    好事來得太快,我們倒懷疑它的誠意;一點困難沒有,我們倒擔心它的反複;高xdx潮就要到來,我們倒要東張西望地分心。

    這就是我們痛苦和疲軟的根源。

    寡婦·包天姑姑,能讓煙霧暫時停止一下嗎?能給我們再解釋一下嗎?能讓我們緩解一下嗎?不知道我們把苦日子過慣了嗎?不知道我們隻是一些真誠的人而不知道世界上還存在手段、策略、陰謀和詭計嗎?告訴我們,别讓我們的心總在那裡懸着。

    這麼好玩和盼望的事情,反倒要讓我們不放心和不開心有着心理負擔地玩下去嗎?難道你的陰謀和手段就是事先不讓我們有刁難、困難和負擔的感覺,所以才把擔心和懸心、困難和負擔背完整個路程嗎?你的陰謀和制裁,你的限制和封鎖,就是這樣的無形和惡毒嗎?寡婦·包天姑姑,請你回答我們。

     這個時候寡婦·包天大度地笑了。

    看來我們第一次猜中了她的心思。

    因為我們的猜中,我們就像一槍打中靶心一樣開始在那裡歡呼和雀躍──本和木再一次被我們颠倒了,我們再一次丢掉大的方面而占據小的地盤而在那裡傻樂──我們忘記了事情還沒有完。

    就是在小的方面,我們也隻是猜中了整個事物的一半;另一半我們沒有想到因此也就自作主張地自顧自地把它省略了。

    ──将來我們為了這一點疏忽和大意付出我們沉痛的血的代價也就不奇怪了。

    後來寡婦·包天在她的回憶錄中也惡毒地寫道:本來她是要和我們計較的,大的方面不計較,小的方面再不給他們出些難題,不是太便宜這幫孫子了嗎?但恰恰在這個時候,在她就要在台上和我們計較而停止放煙的時候,她突然看到胡塗的煙霧中突然走出一幫清醒的我們──清醒的我們就要和胡塗的我們在她的舞台上會合,她馬上就又放起了她半清醒半胡塗的煙霧,接着就像過去破謎一樣破了我們的陰謀。

    我們也就再一次墜入了雲霧之中,再一次進入了自己的夢,也就再一次見到了自己的姥娘和親人──本來她沒想這麼做,隻是當我們在夢裡、雲裡和霧裡開始不放心的時候,我們不打自招地說出我們的懸心和擔心準備接受更大的和全程的懲罰的時候,她也才靈機一動接受我們的啟發,反過來順水推舟和順坡下驢地真的開始對我們進行懲罰。

    内疚由此産生,不解和自責從此不一錯十和十錯百地開始延伸和裂變。

    你可知道她(他)所以接到丈夫或妻子的異地長途在那裡不耐煩并不是因為他們兩個過去産生的問題而是因為當時她(他)沒穿衣服怕時間太長得了感冒同時她(他)的床上還有一個關系在那裡躺着她(他)怕這些話被關系聽到呢?這種不耐煩看似是對遠在天邊的丈夫或妻子,其實是對近在的關系呢?丈夫或妻子在電話那頭一下就更加墜到雲裡霧裡了。

    他(她)以為她(他)又發現了他(她)的什麼新錯,豈不知她(他)這時擔心的僅僅是她(他)自己的秘密呢。

    你問:你在這個酒樓吃過飯嗎?你問這句話的前提是因為你和一個關系在這裡吃過飯,他(她)(它)當然答沒有。

    豈不知他(她)(它)心裡也已經在那裡笑呢。

    她(他)(它)在笑我早已進過這個酒樓現在可憐的是你沒有進過這個酒樓;真正的曆史事實是:兩個人都進過這個酒樓。

    但是在他們眼裡,這酒樓就永遠是單一的,就是他(她)(它)進去過對方沒有進去過而對方還不知道。

    于是曆史就成了單線條了。

    她(他)(它)在臨死之前都像占了大便宜一樣在那裡沾沾自喜。

    她(他)(它)以為别人都在那裡做夢呢。

    她(他)(它)以為世界上就她(他)(它)一個人聰明了一輩子呢。

    誰在夢裡和霧裡?是誰帶着你在夢裡和霧裡穿行?我們不該跟姑姑花馬掉嘴和在酒樓上跟她玩小聰明。

    于是我們還沒有從一個雲裡霧裡走出來,就又進入另一個雲裡霧裡的連環套和迷魂陣了。

    雲比以前更複雜了,霧比以前更濃了。

    夢裡的鐵屑和碎片更加零碎地飛來飛去和撞來撞去。

    我們一下就把前生和後世給忘記了,我們一下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過去我們認為我們在世上和劇場外不明事理,但是我們到了劇場還能不明白和不清楚嗎?現在我們明白了:你到了劇場還是不明白和不清楚。

    煙霧使我們升騰,我們僅僅知道自己來到了夢之國和天之涯,但是我們弄不清楚的是:現在我們是在自己夢中呢,還是在别人為我們設計的夢中呢?我們是在一個人的夢中呢,還是在兩人或是多人以至于集體的夢的摻和中呢?因為我們沒有起點,所以我們剛一開始就迷了路;我們還沒有感覺到好玩,我們就已經感覺到了恐怖。

    我們不知道這風呀雲呀霧呀要把我們帶到哪裡去。

    我們步入雲端一步步都如同踩在棉花垛上。

    我們腳下沒底我們心裡更沒底,我們一下都有些發虛于是也就更加發慌──在這一點上,倒是和我們以前的夢中沒有什麼區别,我們覺得夢裡的變幻不定比可惡的現實還難以把握,每走一步都不知這樣的大膽是對還是錯;該夢到的沒有夢到,正在深入的時候恰恰就醒了過來;越是這樣擔心,就越是在該深入的地方警覺地醒來;但在恐怖到達了頂點該醒來的時候反倒被壓狐給魇住了。

    那還是在我們的家中和床上呢,過去我們總是把我們的夢和我們不清楚和不清醒的狀态交給我們的家、我們的床和我們自己;現在恰恰相反,舞蹈把我們的現在和現實都給壓迫住了,而把我們的不清楚和不清醒的夢的狀态交給了别人,交給了大庭廣衆之下的劇場,交給了我們寡婦·包天姑姑的雲霧。

    姑姑,因為我們的不知道,我們一定跟着你走,不管是雲裡還是霧裡,不管是天涯還是海角,不管是山之巅還是林之秀,不管是變草變花還是變成大青蟲──但你一定要對我們手下留情呀。

    我們在現實中對于行走還有一點選擇的自由──走還是不走,活着還是死去,但是到了夢中,我們手和腳,我們意識的發展和流動,都不是我們自己所能控制的了。

    我們隻好把我們的一切都交給你──姑姑,你來安排我們的一切吧。

    這時我們在夢裡一下就萎縮到牆角變成了苦兮兮的小鬼。

    一群小鬼伸着瘦骨嶙峋的胳膊和小手在那裡哀求和哭号。

    看到我們在夢裡是這個樣子,一進入和深入夢我們就露出了這樣的原形,雖然這一切說起來也不出我們寡婦·包天的意料,但她還是在那裡開心地哈哈大笑了──為什麼說恐怖就是開心呢?我們一下也從我們的萎縮和姑姑的大笑中找到了原因。

    到了這個時候,我們也才得到一點快樂和何謂歡樂頌時代的真谛和底蘊。

    ──但這和以前三隻天鵝導演的一切又有什麼區别呢?也正是因為這樣,一看到我們萎縮和恐怖,寡婦·包天一下站出來又把我們的萎縮和恐怖給挑破了。

    她在那裡用夢裡的先行者和提前進入者的口氣,用一種指引者和導師的口氣──說起來她心也還是好心呀──安慰我們說: 「夢裡的小鬼們,歡樂頌沒有那麼可怕。

    這不是我要追求的效果。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的舞蹈也就和前者沒有什麼區别了。

    夢裡本來是歡樂的地方,你們怎麼對這歡樂的行進一開始就萎縮和恐懼上了?就是萎縮和恐懼,也不是我夢裡所追求的萎縮和恐怖──是你們而不是我,還是把過去現實中的尾巴帶到我們夢裡來了。

    看來你們還有些層次沒分清楚有些撚子沒有掰開呢。

    以為我們夢裡的恐怖還和你們以前和前三隻小天鵝在一起時那樣表面化和程序化嗎?錯了。

    我們夢裡的恐怖沒有你們過去那麼表面,也沒有你們過去那麼艱苦,我們就是跳舞,開假面舞會,吃飯和洗澡也就夠了。

    我們說到做到。

    當然,也正是由于你們的萎縮和恐怖,我也知道你們都是老實人,你們對我說的一切在沒有聽懂、聽清楚和聽明白的時候沒有不懂裝懂;如果你們一下聽懂、聽明白和聽清楚了──雖然這也是不可能的,那我們夢的遊戲倒是沒法做下去了。

    因為我們夢中遊戲的根蒂就在于:不懂。

    隻有這樣,我們的夢才可以随心所欲和富于變化呢,才能有更多的鐵屑呢,将來你們在白天上班的時候才能有更大的想象力和更多的可以用你們心的縫紉機來連綴的碎片呢。

    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我們已經到達了混沌的最好時刻了,我們都處在懂與不懂和夢與非夢之間,于是我們的夢就可以開始了。

    小鬼們也就是做着白日夢的鄉親們,我這麼說你們再一次聽懂了嗎?」 我們又一次沒有聽懂。

    這時我們已經處在混混沌沌和迷迷糊糊的狀态,我們在夢裡似乎又來到了一個地方,我們似乎對這個地方很熟悉,又似乎對這個地方很陌生;我們見到了一個圓臉的笑眯眯的人,我們以前似乎沒有見過他,又似乎在什麼地方起碼是在夢裡見到過。

    他熟悉而又陌生的笑眯眯的模樣讓我們感到緊張而又親切,于是我們就跟着他進入了夢境。

    我們已經有些把握不住自己,我們已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我們已經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和國度,我們沒有這裡的護照也沒有這裡的貨币,我們除了跟着一個陌生的笑眯眯的人走我們别無選擇。

    帶我們到這裡的渡船已經離開海岸,接着剩下的一切都靠我們自己張羅其實我們連自己也沒法靠隻能靠我們的領夢者和領舞者我們名義上的姑姑給我們張羅了。

    姑姑,我們雖然在過去的現實裡見過你,但是現在我們在夢裡見到你還是頭一次──我們對你就像對那個夢裡的陌生人一樣陌生。

    你是那樣地和藹所以你看上去是那麼地可怕。

    這時你說我們開始吧就好象我們在陌生的岸邊和國度那個人販子和皮條客在向我們說「我們走吧」一樣,你這時征求我們的意見其實沒有必要,我們不跟你走還能到哪裡去呢?我們也知道你這樣說的目的并不是在征求我們的意見而是你習慣上的口頭語罷了。

    你對我們已經沒有必要再保持什麼禮貌和尊敬。

    你把我們賣到人市或是直接賣到妓院都随心所欲或早有安排。

    就在我們到達人市或是妓院,你點過票子要離開我們和我們告别的時候,你還是我們到了這陌生環境和國度裡遇到的第一個熟人、故人、故河道、古戰場和親人呢。

    在你向我們揚手潇灑告别的時候,這對于你可能沒有什麼,但對于我們這些無助的人來講就等于又一場生死離别呀。

    我們扒着鐵窗望着外面就要離去的親人喊着你的名字開始嚎啕痛哭──在我們離開家鄉和祖國的時候都沒有過現在這種情緒倒是移植和爆發到一個陌生國度的人販子身上了。

    雖然我們已經三天沒有吃飯了。

    又像我們兩歲的時候你們把我們送到幼兒園一樣,我們知道和你的告别是肯定的,我們怎麼哭和怎麼鬧都無濟于事,于是我們一邊哭着一邊隻好理智地承認現實和夢中在那裡一下就長大和懂事地撇着小嘴喊: 「姥娘,再見!」 「娘,再見!」 「故事,再見!」 「糞堆,再見!」 「雜草,再見!」 「人販子,再見!」 「姑姑,再見!」 甚至還說: 「姑姑,您走好!」 「姑姑,您多保重!」 所以當姑姑還沒有給我們送到人市和妓院還沒有和我們分别還在岸邊剛剛接到我們的時候,當我們還在鹹濕的海風中站着冷得渾身打哆嗦脖子縮得像隻病鴨或是瘸腿鴨一樣當我們剛剛進入你給我們帶領的夢境的時候你在禮貌、和平和尊敬地征求我們的意見: 「我們現在開始好嗎?」 我們能說什麼呢?我們隻好用三天沒吃飯剩下的最後的力氣異口同聲地大聲說──以表示我們對你的信服和反尊敬──你敬我們一尺,我們就敬你一丈──: 「好,我們開始吧!」 還有人大聲說: 「不開始還站在這濕冷的海岸上幹什麼?」 「隻要能離開這裡,隻要事情能起變化,到哪裡都比停留在這裡強!」 …… 于是我們的天鵝和姑姑微微一笑,便帶領着我們開始了──把舞台上的帷幕輕輕拉開了。

    不開幕不知道,一開幕真讓我們吓一跳,原來姑姑帶我們要去的地方,并不像我們想象得那麼可怕,不是要帶我們去人市和妓院,而是又回到了我們熟悉的家,在那裡用溫水和柔軟的毛巾就像少婦的母親對自己的嬰兒一樣在澡盆裡給我們洗洗幹淨──先給我們洗洗頭發和耳朵背後,又用嬰兒的搓澡巾給我們搓了搓全身,然後把我們按到蓮花一樣的水噴子下,再一遍肥皂和沖一沖水,最後用柔軟的幹毛巾給我們擦幹,給我們換上幹淨的内衣和外套,才開始拉着我們的手帶領我們去參加成年人的假面舞會。

    真的是帶我們去跳舞嗎?現在我們擔心的已經不是去人市還是妓院了,而是對這幸福和溫暖的現實有些懷疑。

    不會暫時騙我們一下讓我們白高興一場吧?不是跟我們鬧着玩呢吧?不會一開始說是去劇院和舞會但是到了Party或是俱樂部門口再臨時變卦臨時編一個理由又讓我們回來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還不如一開始就把結果告訴我們呢。

    ──還有,誰知道你在劇院門口會碰上一個什麼人呢?這個人會不會引起你的節外生枝呢?──過去在我們童年的時候,俺娘帶俺去看戲和電影,可經常遇到這種情況──也許一開始你們是普通的見面寒暄我們并沒有在意認為寒暄過去我們馬上就去看戲或是看電影了,沒想到你們聊着聊着就聊到一個共同關心的話題,就站在一根電線杆子旁邊或是一盞路燈下聊得起了興,,就拉開架式長篇大論地聊了起來,聊着聊着還變換一下身體的姿勢,聊着聊着就把我們給忘記了,就把我們盼望的戲和電影給忘記了。

    這時我們的小手還拉着娘的手呢,我們幼小的心靈估計戲早已開鑼電影已經演到一半了。

    我們仰着可憐的小臉既有些急躁又不敢發作,我們不知道她們的話題已經深入到什麼程度還要深入到哪裡去,我們不敢開口問這話題什麼時候結束今天這戲和電影到底還看不看了──操你媽的!──如果我們怯生生地問起話題的結束和提醒電影的開始,聊到興頭上的娘肯定會不耐煩地答: 「今天的戲和電影不看了!」 對你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比這更壞的結果是,你的這句提醒非但沒有達到結束談話的目的,反而使她對聊天的環境有些覺醒呢。

    她會突然攔腰斬斷話題對喋喋不休的對方說: 「咱們索性離開這裡,到我家去聊吧?」 這個時候你可就哭都來不及了。

    你連唯一的一點能趕上戲或是電影尾巴的希望都沒有了。

    第二天你到了學校,看到全班的同學都像優雅的上流社會的女人一樣在那裡談論着昨天的戲劇、電影或是音樂會,你一邊藏在牆角惡毒地看着他們,一邊在嘴裡罵: 「娘,我操你媽!我再不準備跟你們這些自顧自的王八蛋過下去了!」 但是到了晚上,你不還是背着書包回到了家和那些王八蛋過下去了嗎?姑姑,現在你牽着我們的手出門看戲我們高興,但是停一會兒不會讓我們像童年一樣狗咬豬尿泡空喜歡一場吧?中間會不會出岔子呢?我們現在擔心的已經不是事情的結果,而是我們所要走的路途。

    但我們又像當年不敢仰臉打斷娘的談話一樣,現在也不敢将我們的擔心和疑問提給姑姑──也許本來她沒有這種想法,我們的提問會不會轉化成對她的一種提醒呢?雖然我們現在跟着姑姑走向幸福和歡樂不需要我們做出半點努力也不需要受苦──不像跟着前三隻小天鵝那樣,但是我們歡樂的笑聲裡和向日葵一樣的笑臉裡,也有跟着前三個小天鵝時所沒有的思想負擔呢。

    ──就是我們所想的這一切,也沒有逃出我們可愛的尊敬的──我們怎麼稱呼和感激您才好呢?──寡婦·包天姑姑的眼睛,她雖然還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少女──即使她是一個寡婦也不愁再找個好人家還保持着良好的線條和體态,但她的思想和體諒體貼别人的态度又是多麼地成熟呀,她一眼就看出了我們孩子的幼稚的恐懼和擔心,而且她不等我們終于憋不住去尴尬地提問利用過程的延長給自己一個提神和吊胃口的機會──她以為抓住孩子這樣的機會就太膚淺和沒有意思了,她已經微笑着大度地主動捅破窗戶紙說: 「我已經知道了你們的擔心(這個時候我們羞紅的小臉是多麼地不好意思呀),我也有過童年──在我寡婦和包天還都是單體人時候,我們也跟可惡的母親去看過戲和電影,在去看戲和電影的路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