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牛屋理論研讨會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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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舊金山」呢。

    我剛才還在吹「我的心留在了舊金山」呢。

    我剛才還想讓大家随着我的樂曲瘋狂地亂跳一個群舞呢。

    現在一巴掌,又把我的心從舊金山扇了回來。

    這一巴掌是因為什麼打的呢?不但打的人胡塗,連被打的人也胡塗了。

    當人打你的左臉,你把你的右臉也伸上去:你打夠了嗎?現在我把右臉伸了過去,為什麼不見巴掌繼續落下來呢?睡在樓下的小夥子,你剛才扔下一隻靴子,你的另一隻為什麼不趁早扔下來呢?省得我為你惦記。

    但事情麻煩就麻煩在,打了一隻臉和扔下一隻靴子的人,是不是有勇氣再打第二掌和扔下第二隻。

    于是事情就到了上不上、下不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步。

    我們不恐懼我們所挨的巴掌,我們所恐懼的是這個效果。

    曲裡拐彎的一個小酒館,燈光當然就不會明亮,我們坐在那裡喝酒,進進出出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人。

    電燈泡在風中搖晃。

    正在這時,屋裡突然出現一個光彩照人的精神煥發的女人,你能不突然感到吃驚和害怕嗎?就好象你正在看電視,昏昏沉沉到了12點,突然,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滿面春風和滿面笑容的女人,正坐在你面前給你預告明天的電視節目,這時你也突然感到吃驚和對将要發生的明天有些猝不及防呢。

    在我們的預料之中,沈姓小寡婦突然在大堂裡放聲大哭起來。

    但她這時的哭,我們也知道,決不是為了挨一巴掌的委屈,而是右臉和第二隻靴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對世界的深不見底的恐懼。

    中空的世界,你深不見底。

    随着沈姓小寡婦的哭聲一起,我們大堂裡所有吃飽飯和喝醉酒的人,都一齊像死了人跟着嚎喪一樣,跟着她老人家大哭起來。

    誰在世界上沒有委屈呢?哭,别憋在心裡,剛才勸了半天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沒起作用的理論,現在到這裡水到渠成,噴薄而出。

    這時沈姓小寡婦又有些得意了。

    不是我挨這一巴掌,你們還跟不上這世界的速度和潮流呢。

    我是革命的先驅和新潮流的代表者。

    我是現代、先鋒和後現代。

    我的老袁在哪裡,我現在明白你為什麼打我了。

    我弄明白了,你弄明白了嗎?如果到現在你還沒有弄明白,你可要被時代拋棄了。

    大家的哭聲還不說明問題嗎?我們在哭聲中起頭,我們在笑聲中回答。

    我們又開始笑了。

    一屋子人都跟着她笑。

    她成了我們的頭羊和先師。

    連對中文一竅不通的外國朋友,也都無師自通地跟上了我們情緒轉變的節奏。

    世界在語言上有分别,但在情緒上卻彼此相通。

    不過這時大家的笑和平常的笑不一樣;平常的笑都是對世界憋不住的哈哈大笑,而這次我們在牛屋會議室裡特定的笑,卻靜得出奇,都是大眼掃過去一律不出聲的傻笑和微笑。

    不管是黃頭發或是白頭發,不管是男是女或非男非女,世界從這裡可以統一。

    所有的民族糾紛,無緣無故所起的戰火,都可以在這裡得到解決,我們這種笑是永恒不動的。

    我們等着你們。

    剛才小麻子的靈魂出去撒尿,現在返回屋裡,沒有趕上世界的變化,沒有趕上世界的轉換節奏,當他看到一屋子人在這裡無言的傻笑,衆人都在做同一個表情,倒是他,那麼膽大和對世界無所顧忌的人,一下給吓暈了過去。

    本來屋裡的人都是他從外邊販過來的呀。

    現在發生了什麼?我是人牙子,我對世界還不微笑呢,你們在那裡傻笑個什麼?我的姐姐們呢?我的麗麗瑪蓮大酒店呢?股市崩盤了嗎?飛機掉下來了嗎?倒是他,醒來之後,在那裡張着大嘴,捂着臉傷心地哭了起來。

    連他娘沈姓小寡婦上來勸他,都沒有勸過來。

    就好象一個孩子真到了傷心處一樣,緊緊地抱着樹,臉緊緊貼着樹,在那裡哭得投入和沉陷,讓圍了一圈的人都默默無言。

    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什麼對不起這孩子的?孩子這麼一哭,我們不禁又哭了起來。

    孬舅是輕易不哭的,中東戰火,殺人越貨,一批一批的人像割麥子一樣倒下去,他不哭;他就是為了制造這些和為了解決這些問題而生的;如果這些東西沒有了,他老人家不就失業了嗎?所以他從來不哭;但現在秘書長的靈魂到了故鄉,故鄉這麼一哭,孩子這麼摟樹,連他這樣的人,也禁不住抽抽泣泣地哽噎起來。

    接着就用他的水袖,掩面去擦他的眼睛。

    這樣的電磁波和生命波通過專用通訊衛星傳到紐約客,據說坐在那裡議會大廈的俺舅的真身,也禁不住地心驚肉跳和渾身不自在起來。

    想起傷心事,也禁不住像孩子一樣想在衆多議員面前大放悲聲。

    多虧他身邊的秘書提醒他,讓他注意場合;俺孬舅到底是多年的政治家,知道事情的深淺,忍住了自己的感情,推說身體有些不适,提前退出了會場。

    但一出國會大廈,他和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一把抱住了大廈門前的大理石柱子,就像孩子抱住了樹。

    這麼一抱不要緊,馬上被擋在門口的記者發現了。

    對他們的提問,俺舅當然不予回答;但第二天世界報紙的頭條仍是:秘書長懷抱大柱臉上流出豆大的淚珠世界又将發生大崩潰大風波大分化大麻煩──是玩的不是?我們這裡發生的悲悲喜喜,都将影響到一個世界呢。

    這不是一般的故鄉,這是小劉兒和世界秘書長劉老孬的故鄉,加上小麻子,曹成,袁哨,影帝瞎鹿,就是出去走穴,陣容也不算次呢。

    當然,白螞蟻白石頭小劉兒他爹之類就不要提了。

    故鄉還有三裡土路沒有鋪柏油,一到下雨坑坑窪窪,卡迪拉克沒有辦法開進來,小毛驢也不方便嘛。

    1960年,花爪舅舅當着支書,他讓我們村裡所有的人排隊站在打麥場上,用一根墨線來量我們的嘴巴。

    我們的嘴巴加在一起,長度正好是三裡。

    「三裡長,長三裡,多大的饑荒?」對付嘴巴的三裡我們有辦法,對付陸地上距離的三裡我們就束手無策了嗎?泥濘的道路擺在我們面前,如同我們悲涼的人生。

    讓它在那裡泥濘吧。

    讓它在那裡肆瘧吧。

    我們的車陷在裡面,我們可以用拖拉機再拉出來;我們的毛驢寸步難行,我們可以背着驢前進。

    什麼也擋不住我們重返故鄉。

    可到我們回到故鄉時,我們的心卻留在舊金山。

    我們回到故鄉,比我們在舊金山還要陌生。

    延津離我們越來越遠,舊金山倒是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我們就這麼把他鄉當成了故鄉。

    同性關系者回到了故鄉,我們卻成了局外人。

    瞎鹿,你這方圓百裡的著名藝人,再吹一曲你的唢吶吧,再拉一曲你的二胡吧,再吹一管把心留在延津吧。

    我們在這明亮月光的夜晚,會随着你的薩克斯,一個個地從家裡走出來,拋棄我們的瑣碎和平庸、雞零狗碎和蠅頭小利,來到月亮明光的打麥場上;一排一排的人走了過來,把打麥場給站滿了,把村莊給站滿了,把故鄉給站滿了,把地球給站滿了。

    來吧,向我們開火吧,你們這些狗雜種。

    當然,狗雜種們像狼狽的狗一樣,夾着尾巴逃走了。

    但事情并不像我們想象得這樣悲壯,我們做好了出來和站滿的準備,就等着唢吶、二胡和薩克斯的召喚;但問題是瞎鹿一次也沒有這麼拉過和吹過。

    他在月夜下的唢吶和二胡,都是為大戶人家和大資産階級的宴會準備的。

    我倒是經常在麗麗瑪蓮的大堂裡見到他,他脖子裡打着蝴蝶結,坐在一個軟凳上,在那裡神情專注或漫不經心地給所有路過和喝咖啡的人彈着鋼琴。

    瞎鹿叔叔,你怎麼在這裡?故鄉的人都在等着您呢。

    我眼裡滿含着熱淚,上去喊了一聲。

    但我們的瞎鹿叔叔,将一個手指放在他的嘴上,「噓──」地一聲,阻止了我的聲音。

    他說,孩子,回家去,爸爸我一會兒就回家,讓你媽把火點上,我回去給你們帶上二斤雜合面。

    當晚,在熊熊的爐火中,我們兄妹幾個,「胡噜胡噜」和「踢溜踢溜」地喝着雜合面疙瘩湯。

    我們的小腦背兒上,個個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小妹妹用手背擦着嘴肚子裡打着飽嗝說: 「爹爹,明天我還要喝雜合面疙瘩湯!」 甚至有人在責備俺娘的蔥花在火是烹得不夠程度和不夠焦黃。

     「怎麼不多放一點醋呢?」 ──俺爹這時竟不合時宜地從現實的會場中站了起來,醉醺醺地晃着腦袋說: 「怎麼,是說我嗎?我還曾經給你們帶過雜合面嗎?我怎麼不記得有這事呢?現在吃雜合面可是一種時髦。

    」 我爹這麼一說,所有的孩子都端着空碗不說話了。

    你是不記得了。

    因為你從來沒給我們帶過雜合面别說是雜合面就是雜合土您也沒有帶過呀。

    孩子們在家裡嗷嗷待哺,您當時在哪裡呢?您大概在妓院門口空着口袋蹓跶吧。

    但俺的爹就是這樣的「人來瘋」,一到人多的場合,他一下就變得自己不認識自己了。

    我們站到旁邊也有些含糊:這是我們的爹嗎?你有什麼話,包括對我們有什麼意見,你不能直接告訴我們嗎?但他不,單獨面對我們的時候,他裝聾作啞,他在等待機會;等到有外人特别是有外賓就像今天這種場合,他就把我們家裡的事,告訴外人,然後我們通過BBD才能知道我們的錯誤。

    我們也知道,有時他說這話的時候,并不一定是要找我們什麼麻煩,而是跟外賓在一起,純粹要找一個話題,于是這個話題就落到了我們身上。

    他也許說過就忘了,但這話題落實到我們身上,我們就受不了了呢。

    本來我們哥兒幾個在村裡找媳婦就困難,你這麼一說,大家還不像躲癞蛤蟆一樣躲着我們?我們身上充滿着兒馬的氣息,而一個個還在摟着枕頭睡覺,原因不在别的地方,原因就在俺爹。

    俺爹是有媳婦了。

    他是不怕了。

    他在不怕世界的情況下,你想他還能怕誰呢?看他今天興奮的樣子,他今天也是找到了他要發言的借口和話題了呢,于是借着雜合面就站了起來。

    但出人意料的是,俺爹酒醉時竟比清醒時還要懂事一些;他一酒醉,竟把他的兒女們給忘記了;就像躺在病床上的胡塗老人一樣,他已經六親不認了。

    他六親不認對我們決不是壞事,我們終于有了一個可以逃脫和終于可以松一口氣的機會。

    俺爹到底要說什麼呢?輪到大家安靜了,所有的合奏都停下來了,就等着他的小号或小提琴,單簧管或是貝司單獨地要叙說些什麼的時候,他拍拍腦袋,卻不知道自己要說和該說些什麼了。

    原來他也就是這麼感情一沖動就站了出來,但站出來要對我們說些什麼,他自己腦子裡還是一片空白呢。

    他是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就站在了我們面前。

    在衆人都在那裡給他起哄和鼓倒掌的時候,我對這樣的情況卻毫不奇怪。

    因為這樣的事情在我爹的曆史上,委實是發生的太多了。

    就好象他平時在家裡關起門來打我們,笤帚疙瘩已經落到了頭上,「操你媽」已經喊出了口,我們在下邊等着他說出我們犯錯誤的緣由,但是接着就沒有下文了,他也楞楞地舉着自己的笤帚疙瘩呆在了那裡。

    是的,我為什麼打這些灰孫子呢?我們在上下都楞了片刻,這時他在上邊又為找不出打我們理由而氣惱,接着把這種氣惱轉過頭來加到了我們頭上:我打這些丫頭養的,怎麼連理由都找不到呢?這些責任也成了我們的。

    就好象一個國(以下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亂碼——無痕茶樓注): 「我要說的話,我終于想起來了。

    」 他興奮地高喊着。

     「你要說什麼?」 我們問。

     他說:「我感到尿憋了。

    原來我要撒尿!」 還好,他沒有尿炕。

    他三步并成兩步地往外跑。

    看他夾飽了屎尿的慌張和急切的樣子,他是真憋了很長時間了。

    借着一泡飽尿,俺爹又複活和混雜到衆人之中看不見了,這又是我們沒有想到的。

    我們雖然有些掃興,眼看着一個崇高的東西,轉眼間就成了一出滑稽劇;一塊細嫩的豆腐,轉眼間就變了馊。

    「小林家的一塊豆腐馊了。

    」我們眼看它或他或她這樣變馊,我們又奈它或他或她何?我們空費了一場精力。

    我們浪費了我們的悲傷或是喜悅。

    我們感到有點累。

    我們的酒喝得過多了些。

    下邊那層酒也開始湧了上來。

    誰還能站出來,到前面的台子上來表演一番,在這酒壯矬人膽的時候!外賓們都坐在那裡不動,真是洋鬼子看戲,傻了眼了。

    他們沒喝過我們故鄉的酒。

    喝着喝着,就不知東南西北了。

    喝着喝着,就不知自己幹什麼來了。

    話也說不囫囵了。

    就看着我們這些人在主宰世界。

    就看着俺爹一類的人在表演。

    都說洋人可怕,他們也顯得很可愛嘛。

    都說同性關系可怕,他們動不動不也忘記自己的根本了嗎?可見這些人還是可以改造的,不一定對故鄉形成多麼大的威脅;不一定對故鄉的孩子,産生多麼大的影響。

    看他要形成影響的時候,我們讓他們喝酒就是了。

    他們一喝酒,我們的陰謀就得逞了。

    我們就可以偷梁換柱和以售其奸。

    我們就可以在大概念下面做我們的小文章。

    這是在哪裡?這是在我們的故鄉。

    他們人情不熟,風俗不熟,地形不熟,對我們關系的方法和時間也不熟,我們盡可以關起門來打狗,關上籠子抓雞。

    我們不怕他們。

    有了這一點墊底,我們所有的人都高興和放心起來。

    連孬舅和小麻子的魂靈也興奮了。

    孬舅覺得把這一幫社會動亂分子引到這裡來改造、分化、瓦解、整頓、清查、登記或不予登記,直到最後消滅他們,徹底報了以前孬妗用巨峰葡萄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一箭和積累的萬箭之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答複他們的名義下徹底消滅他們,現在看引導得可真是地方和正是時候。

    小劉兒在廣場的理論和辦法當然就顯得更加荒謬。

    姜還是老的辣。

    我這些年的秘書長沒有白當。

    到時候讓事實去教育他吧。

    我不用笤帚疙瘩,也不用像小劉兒他爹那樣化裝成僵屍。

    小麻子也有些興奮。

    從現在的局面看,他這次倒賣的人口,和過去倒賣的四川和陝北的婦女也沒有什麼區别。

    說讓他們朝東,他們就不朝西。

    說讓他們打狗,他們就不攆雞。

    說這裡是溫柔富貴之鄉,是發展同性關系的樂土,他們就真把這裡當故鄉,真拿這裡的人當親人,真拿這裡的水當故鄉的水,真拿這裡的會當成故鄉的會了,介紹和發言還都很認真──用的僅僅是一頓自助餐。

    我看這次人口倒賣的工程,馬上就要成功了。

    這次和以前的倒賣可有所不同,這次拿的可是美元、法郎和德國馬克。

    我要用這利潤和回扣,再建一個其它關系的王國,吸引其它有着更多癖好的傻冒。

    如此循環,沒有窮盡,以你們的癖好為開始,最後我把你們和這個世界全給倒賣了為結束。

    說到這裡,我還要感謝劉老孬呢,他硬是拿着他的老婆,讓我開創了一項新的事業和上了一個新的台階。

    我早就說過,瞎鹿不算什麼,劉老孬也不算什麼。

    總有一天,我會連劉老孬和他的外甥也一塊給倒賣了。

    看他當着恢複世界的秘書長,馬上我就要恢複他的本來面目:也就是一個強壯的黑奴;至于那個小劉兒呢,一個酸溜溜的文人,賣也賣不出好價錢,隻好算一個搭配罷了,他還在那裡自命清高呢。

    到插草标出賣他那一天,他才知道自己在曆史和人市面前的身價呢。

    想到這裡,兩人都是越想越樂。

    兩人雖然想的很不同,但兩人在情緒上非常相通。

    兩人的靈魂也是喝醉了,在那裡相互一笑,共同拉起手,上了會議桌,一起跳起了哥薩克的探戈舞曲。

    大政治家和大資産階級,在同性關系的會議室裡終于聯合和會師了。

    這真讓我們興奮。

    我們的世界又要安定和繁榮一陣了。

    我們又可以安居樂業了。

    我們可以安心地搞我們的同性關系了。

    不會發生中東和叙利亞戰争了。

    到處都可以組織Party了。

    我們的故鄉真好。

    我們的酒真好。

    我們還可以再喝一點呢。

    店老闆,先不要說誰來付錢的問題。

    這個問題太庸俗了。

    你不想讓你的酒店成為一片瓦礫和後半夜起一場大火吧,你不想白茫茫大地真幹淨吧?那就給我們上酒。

    桌上的兩個靈魂,也每人又拔了一瓶二鍋頭,在那裡邊喝邊舞,用腳整齊地跺着桌子。

    我們在下邊,邊喝邊整齊地拍着大胯。

    頓時,一個屋裡都是腳和胯的聲音。

    「侉──」「侉──」「侉──」「侉──」,這個世界顯得多麼現實。

    我們在現實的世界中,我們常常感到一種中空;倒是到了酒醉的他鄉,我們卻感到世界的實在。

    我腳脖子上的脈搏和流動的血管,你們是多麼地酥軟和讓我舒服呀。

    想到這裡,我們又萬衆一心地大哭起來。

    甚至包括庸俗的白螞蟻和俺爹。

    雖然他們對這哭聲和為什麼哭并不理解。

    剛才還在笑,現在怎麼又要哭了?他們對這變化摸不着頭腦,但他們就像不懂事的孩子看到爹娘在哭一樣,他在一旁不哭,不是顯得太不懂事了嗎?于是也跟着哭了。

    因為是在一種特殊的情況下,我們對他們濫于充數和不明不白的情緒加入,也沒進行太多的甄别和阻擋,就讓他們随着哭了。

    但他們并不知道這一點,還真的認為和我們是同一群鴨子呢。

    就「嘎嘎」地叫着和我們一起下水了。

    但大家都在自顧自地投入,誰能停止和犧牲(以下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亂碼——無痕茶樓注) 一天兩頓都喝醉 上午清醒那一會兒 大哥大BP機 用它往家撈東西 先槍斃後審判 保證沒有冤錯案 ………… 他倒諷刺的不是我們。

    但就是諷刺别人,在這種場合,也是衆音樂中的一個不協音調呢。

    何況你清醒的狀态是這樣,喝醉的時候也是這樣,胡塗的時候唱着清醒的歌,而且仍然唱得那麼悲涼和輕佻,就讓大家覺得沒意思了。

    我們現在所思所想的,都是包涵世界萬物和人間莊園的大問題,總把一生的心思和智能用到和盯在一個點上,這個人的胸懷也不能算是太開闊吧?我們早已經原諒了這些人,我們就是不槍斃他們。

    我們知道他們也不容易。

    一到下午就找不着他們了,他們全在中午喝醉了,這有什麼不好呢?這和我們在原則和本質上有什麼區别呢?表面看是一個壞事,喝了大家一些酒,豈不知在酒醉的狀态下,他們也和我們一樣在思考些改天換地的大問題呢。

    我們是地球的孩子。

    我們是階級兄弟。

    我們殊途同歸。

    我們沒有根本的利害沖突。

    何況說他們喝醉,現在我們也喝醉了,這是一個什麼意思呢?于是我們發一聲喊,把這個髒人給轟了下去。

    喝你的酒去,好多着呢。

    這時我的牛根哥哥站了出來。

    對于他的站出,我們倒沒有思想準備,他過去是一個受壓迫受剝削不愛說話的人吶。

    他現在變成了一隻卷毛狗。

    就是狗,也是了頭木讷的狗。

    他死了這麼多年,現在也變得愛出頭露面了嗎?但他張嘴一說話,我們就感到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了。

    他死得好,他死得有價值,他死值了。

    過去的牛根哥哥,是一個什麼形象呢?就是一頭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