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瞎鹿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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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領袖不本能地讨厭自己的接班人。

    朋友是什麼?朋友就是防備和嫉妒。

    就好象我們以前沒有進入貴族圈子仍在大街上擠公共汽車一樣,先擠上汽車的人,并不首先讨厭旁邊車道上卡迪拉克裡坐着的貴族,而是讨厭仍往公共汽車上擁擠的與自己同樣肮髒的弟兄,害怕他們占了自己已經占據的位置。

    何況瞎鹿也像我一樣,早年也是通過苦苦奮鬥上去的。

    苦出身的人,一旦奮鬥得了勢,就對自己奮鬥所得到的一切特别珍惜,半點不肯拋撒給别人,一點不肯幫助正在走他過去道路苦苦奮鬥的弟兄;不認識的他倒可能幫助,認識的一點不肯寬容,說不定還背後給你撒芝麻鹽盡盼着你倒黴他好看個笑話。

    我一個年輕後生,你用得着跟我一般見識嗎?瞎鹿,我們是遷徙路上共同走過幾千裡的弟兄。

    但瞎鹿微微一笑,就是不肯寬容。

    他坐在咖啡桌對面拿腔拿派戴着墨鏡的樣子,還不如去年他替孬妗在亞洲大飯店走模特把大門放我無票進場時的态度。

    那時我是一個連入場卷都撈不着的無名小輩,他倒居高臨下地對我溫和;現在我奮鬥到與他平起平坐,他開始拿腔拿派與我拿上了影帝的派頭。

    但我沒有辦法。

    這是我初入上流社會要付出的必然代價。

    倒是他見我情緒中流露出些忿忿不平,主動單刀直入地對我進行了開導: 「你不要有什麼忿忿不平,你不要以為進入了這個圈子,就立即可以與我平等了,裡面還有許多層次呢。

    雖然都是貴族,但貴族與貴族又不同,貴族的内容和方向也不同。

    譬如說咱們倆,你再是大腕,也隻是一個文學大腕;我呢,是一個影視大腕,是一個影帝,知道嗎?我問你,你在街上走,有幾個人扭臉看你?誰知道你是小劉兒?大家還不是把你當成街上來來往往的一個普通人,一粒扔到煤堆裡揀不出來的煤核?這時把你當成大腕的,隻有内心的你自己。

    你的書完全等于白寫。

    你這時的感受和反應是什麼?我知道,你會說我自尊、我自強、我自己知道自己,我對世俗的東西不屑一顧,棄之如敝屣;但這種想法的本身,不是也說明你有些憤憤不平和顧影自憐嗎?不是我膚淺,不是我非要和你對照才可以滿足我的虛榮心,相信我影帝當了這麼多年,早已過了那個階段;何況我不用和你對照,我在社會上的地位也水落石出,早已蓋棺論定。

    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

    咱們不說街上,說這咖啡廳,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還要戴墨鏡嗎?」 我搖搖頭。

    我不明白瞎鹿為什麼在桔黃色的幽暗的咖啡廳還要戴墨鏡。

    我覺得這事情有些誇張。

    我突然想起什麼,試探着說: 「一定是你老人家早年眼睛不好,後來失而複得,重見光明──失而複得的東西,一般都特别重視和珍愛,所以除了拍電影,何時何地都戴上墨鏡,是一種保護措施。

    俗話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我們要像保護眼睛一樣保護什麼──譬如講,團結。

    」 瞎鹿見我這麼回答,大為光火,他佛袖一甩,一杯熱騰騰的咖啡上下颠簸,撒了一桌布;瞎鹿不顧桌布,氣恨恨地問我:你是真這麼認為,還是故意氣我?」 我吓得戰戰兢兢地站起來答:「我真是這麼認為,我不敢故意氣你老人家。

    」 瞎鹿鄙夷地看我一眼,說: 「要不說你剛入貴族圈子,你還不服,這不一下說明問題、一下露出了狐狸尾巴了?如果你這樣回答是明知故答,故意氣我,我生氣還小些;你真這麼認為,我可就從心眼裡徹頭徹尾看不起你。

    我現在明确告訴你,我一天到晚戴墨鏡不是為了保護眼睛,我的眼睛恢複得好得很,不需要保護,你潛意識中那點對我的嫉妒、恨不得我眼睛立刻、馬上、現在而不是将來、今天而不是明天就再次瞎了你們好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卑鄙心理──以為我不知道嗎?──就立刻馬上趁早回去吧,我的保健醫生說了,我這個眼睛一複明,就再也瞎不了了!你們就徹底把懸着的心放下吧。

    為什麼我一上鏡馬上就出彩,就與那些電影混混不同,就高他們一籌顯得鶴立雞群呢?他們還不服氣,背後嘁嘁喳喳,有什麼不服氣的呢,影帝隻有一個,不可能遍地都是黃花。

    這麼大的一個性格演員,靠的是什麼,靠的隻有一個,那就是眼睛。

    你剛才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句話雖然俗氣,但還準确。

    别看我的眼睛小,平時像睡着一樣,但小有小的好處,聚光,一上鏡就光彩照人,赢個滿堂彩。

    這麼好的眼睛,你以為我願意每天都用墨鏡遮擋,悶住它蓋住它使它整日不見陽光就這麼暗無天日下去嗎?你以為它不需要充電不需要觀察世道人心嗎?但是沒有辦法。

    不是我不願意,是你們不讓我摘下去,是你們害了它,是你們在遮擋、戕害、蹂躏和侮辱它!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以為我是傻子?」 瞎鹿越說越氣憤,甚至氣得流出了眼淚。

    我确實是剛入貴族圈子,頭一次在貴族圈子見到這種像芸芸衆生中常見的場面。

    我像往常在芸芸衆生中見到婆娘發火一樣,顧不得尋找事情的頭尾,慌忙先将自己擇出來,擺脫自己的責任。

    我抖着身子說: 「瞎鹿叔,這一切不怪我,我沒有把你當成傻子,我沒有戕害你的眼睛,我沒說不讓你把眼鏡摘下來。

    你摘,你摘,這不關我任何事,我又不是演員,咱們中間不存在競争。

    我隻是不明白,你為什麼在咖啡廳還戴着眼鏡;難道你這時把眼鏡摘下來,還能天塌地陷,世界翻了天不成?」 見我這麼說,瞎鹿不再氣憤了,甚至有些得意,他歎了一口氣說: 「說你不明白,看來你還真是不明白,在社會底層混得久了,到底人窮志短,馬瘦毛長,眼圈子小沒有知識。

    我們雖然以前是鄉親,但社會地位分别太久,之間看問題的方法、層次、立場和光圈,都對面不相識,尿不到一個壺裡了。

    我們看似在談話,其實我們之間沒有交流,語言從來沒有在一個層次上發生過碰撞。

    我們在進行一場貌似親熱的誤會的談話。

    什麼是悲哀呢?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悲哀。

    我說給你你不相信,我要按你說的在這裡摘下眼鏡,這裡真要引起一場混亂。

    我這就摘給你看,我這就摘給你看。

    」 瞎鹿說着,真賭氣把黑墨鏡從眼睛上摘了下來。

    馬上,我所想不到的情況,天塌地陷一片混亂的情況,就真的在咖啡廳出現了。

    瞎鹿的摘下眼鏡的面孔,馬上被卡拉OK打在了咖啡廳正面牆上的彩色大屏幕上。

    瞎鹿剛摘下眼鏡一下适應不了外光的神情、眼皮趕緊收緊的尴尬模樣及由此對我的憤怒,都明白無誤地顯示在大屏幕上。

     「影帝在這裡,影帝在這裡!」 看到屏幕上的變化,咖啡廳所有喝咖啡的人都驚醒過來。

    一時沒有驚醒的人,害怕自己遺漏了世界上的重要事情,急忙向身邊的人打聽。

    甚至驚動了咖啡廳之外的其它地方和東西:茶廳、飯廳、水廳、過廳、門廳、廁所、大堂、小賣、樓梯、夥房、笤帚、掃帚、拖把、毛巾把,什麼,影帝與我們在一起?貴族圈子的人,下降到我們平民圈子裡了?他為什麼到這裡?是來與民同樂,還是來體恤民情?我們生活的理想,我們生活的信心,我們生活的寄托,瞎鹿,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這樣幸福的時刻,就這樣悄悄而至和突然降臨了嗎?這太讓人激動了。

    這太讓人沒有思想準備了。

    這樣的機會并不是每天都有。

    這樣的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讓我們挨一挨影帝,讓我們見一見影帝,讓我們摸他一把親他一口讓口水和哈拉子滴在我或他的襯衫上或是褲頭上。

    我的親人,我的親親,瞎鹿,你在哪裡?大家嘴裡這麼念叨着,蜂擁而至,如風卷殘雲,人在地上滾,毛巾把在天上飛,女的把裙子都撩開了,男的把自己的三角褲叉的背後,又開了一個三角口。

    大家你争我奪,争先恐後,就這樣把瞎鹿撕吃了,吞噬下去,轉眼之間,不見瞎鹿的蹤影。

    連骨頭都被别人吞噬下去。

    大屏幕也不見了,被人打成碎片一人一塊揣到了懷裡。

    我本來在瞎鹿的身邊坐,現在早被人給扔到了圈子外。

    似乎這個世界跟我沒有關系。

    我憤怒,我後悔,我不該在這裡與瞎鹿賭氣鬥嘴,促使他摘眼鏡,給他和世界造成這麼一個結果。

    我前幾天沒有擠進貴族圈子之前,也是這些如狼似虎芸芸衆生中的一員嗎?我以前活的可真盲目和容易激動。

    眼前的混亂如同一面鏡子,映照出我的過去。

    瞎鹿叔,我由我的過去,知道了你的過去和現在了,我知道你的奮鬥、痛苦和辛酸了,我理解你的矜持和拒絕,不撤退和不寬容了。

    瞎鹿叔,原諒我剛入貴族圈子,原諒我的膚淺和無知。

    我不該與你攀比,你比我人高一頭;我不該嫉妒你,因為你比我不知多付出了多少眼淚和辛酸。

    我突然明白了,瞎鹿叔,我們都是一些藝人,我們都是同一戰壕裡的戰友,我們為什麼要争個你高我低你死我活呢?面對着混亂擁擠的人群,我不禁放聲大哭起來: 「瞎鹿叔,我們換個咖啡廳吧,我不要在這裡!」 瞎鹿臉上一道道血痕,與我換了一個飯店和咖啡廳。

    當我重與瞎鹿坐在十裡洋場大酒店咖啡廳時,看着瞎鹿在那裡整理自己的面容、重新戴上眼鏡,我羞愧難當,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說: 「瞎鹿叔,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咱們的差别。

    我雖然是一個剛成氣候的大腕,但大腕與大腕還是不一樣,我整天不戴眼鏡,怎麼就沒有人擁擠我呢?剛剛有兩本書走紅,剛剛有人找你簽名,剛剛有人找你采訪,就自以為成功和天下第一了嗎?沒有你老人家今天作對比,我恐怕今天還蒙在鼓裡呢,我恐怕還在坐井觀天和夜郎自大呢。

    你今天的實際行動,就是對我最大的教育和鞭策。

    我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我可知道自己吃幾碗幹飯了。

    我自以為自己進了貴族圈子,就可以馬上變成個大倭瓜,誰知到頭來依然是個壓不住秤砣的蛤蟆。

    瞎鹿叔,原諒我的無知,原諒你這個蛤蟆侄子吧!」 說着,我又抽泣着哭了起來。

    瞎鹿見我這個樣子,本來想借機擺架子對我教訓一通,現在也不好那麼做了;正因為不能那麼做了,他對我這種服輸認軟對他感情的阻擋感到憤怒。

    本來他是要借此進行感情發洩的,最好我中間再有些什麼不通和拒抗,給他進一步發洩提供條件和借口;現在我自動招認了,服輸了,使這一切過程都顯得毫無必要和可以自動省略了,那瞎鹿剛才還摘眼鏡幹什麼?從一定意義上說,他的眼鏡不是白摘了嗎?他臉上的血痕不是白被人抓了嗎?過程的結果證明着過程的毫無必要,事情的結果扭曲了事情的本質和走向,把食物放到冰箱是為了保鮮,誰知食物自動在冰箱裡相互串了味,多麼讓人委屈和掃興。

    扔了吧,可惜;留着吧,它已經串了味。

    我突然明白當年曹成曹大叔為什麼在軍中夜間傳了個口令叫「雞肋」,那是多麼複雜委屈的心情。

    現在的瞎鹿瞎大叔,就好象當年的曹成曹大叔;坐在瞎大叔面前的我,就好象當年在曹大叔面前自作聰明的楊大個楊修。

    瞎鹿不馬上像曹丞相殺楊修一樣殺了我,就是念鄉親之情寬容我,還能讓瞎鹿怎麼樣呢?瞎鹿也像洩了汽的皮球,不耐煩地向我擺擺手說: 「算了算了,你别在那裡哭了,你把我的心都哭亂了。

    我碰上你算是倒黴。

    什麼叫鄉親?鄉親就是一根擺脫不掉的大尾巴。

    如果不是你,我何必舍生取義這麼做呢?我還需要向世界證明什麼嗎?說到這裡,我倒承認我還是有些膚淺。

    明明知道鄉親們是一群烏合之衆,無非曹成、袁哨、白螞蟻白石頭之類,還有你,你們知道些什麼?你們懂什麼藝術?你們的水平還能高過戛納、奧斯卡和柏林東京乞立馬紮羅電影節上的評委們嗎?我在他們那裡都得到了承認,我還需要向你們證明什麼呢?但是不行,我過不了這個溝坎和心理障礙。

    我現在特别理解項羽兄弟為什麼富貴時要過江東霸王别姬時為什麼不過江東,劉邦坐了皇帝為什麼要把鄉親們都遷到長安。

    偉人在許多方面都是相通的,偉人們過去受過你們欺負。

    我從小在你們中間長大,我打小眼睛就瞎,我受你們的欺負和白眼,比劉邦項羽更甚,現在好不容易發了,把事情做大發了,我不讓你們看看,我不在你們面前顯顯威風,我能咽下這口氣嗎?我在世界上辛辛苦苦做的一切,不是等于頃刻間失去意義了嗎?你雖然不理解我,但你好賴是我的街坊侄子,我今天就是要摘下眼鏡讓你看一看,看你回去見了鄉親們怎麼說。

    我知道,如果不是我的提醒,你回去會擡高你自己,故意把我們的地位扯平,鄉親們又不懂,一聽都是大腕,以為我們一樣,我最容忍不了的就是這個。

    你想怎麼樣?你想用你烏鴉的翅膀,去遮住我太陽的光芒嗎?辦不到!今天你都看到了。

    我臉上的血不能白流,我臉上的指甲印不能白抓,我要用血喚醒民衆!」 瞎鹿越說越激動,把剛才壓抑的情緒通過自己挖溝排水給發洩出來。

    面對他的發洩,我無話可說,因為他說的都對;他在那裡越威風激動,我在這裡就越顯得可憐巴巴。

    但正因為可憐巴巴,我對這種無邊無際和沒完沒了的羞愧感到憤怒。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殺人不過頭點地。

    瞎鹿,你不就比我早出道幾年嗎,我不就是剛出道不懂規矩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有些新官上任三把火有些得意忘形冒犯了你,這對一個嘴邊沒毛大腿根也沒毛的年輕人來說,一切不是很正常嗎?你是前輩,你是師長,你是俺街坊叔,你就是這樣對待後來人和下一代嗎?至于抓住不放嗎?至于在這青草地上狠勁地馳騁你這匹老馬嗎?你發洩的機會至于這麼少嗎?你心中的壓抑至于這麼深嗎?用得着把你在生活中壓抑積攢的一切兜頭都摔到我頭上轉嫁積壓到我心上嗎?──用得着這麼欺負人嗎?長江後浪推前浪,病樹前頭萬木春,誰能料到誰将來怎麼樣呢?你就一定料定你永遠高人一頭可以永遠騎在我脖子上拉屎撒尿嗎?大狗就不死、小狗就不長大了嗎?我眼中流出了淚,但這時的淚已經不是悔恨的淚,淚已經變質走味了,它是憤怒、覺醒、注定要還擊的淚。

    怎麼還擊?我沒有與他針鋒相對,而是用在麗晶時代廣場對付同性關系者的辦法,想起祖上村莊的法寶,來了一個出奇制勝。

    面對他的滔滔不絕,面對他的憤怒和興奮,我像村中輸理的婦女一樣,「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在後邊拍了一下屁股,在前邊拍了一下雙掌,又朝手中啐了一口唾沫,跳了一下雙腳,我大吼一聲:「你到底想怎麼樣你!」 果真把瞎鹿吓了一跳,愣在那裡。

    我又吼道:「你不就是臉上被人抓了幾道嗎?用得着這麼張狂嗎?我賠你,我賠你還不行嗎?」 接着,我「刷刷」幾下,在自己臉上也抓了幾把,露出血淋淋的幾條,露出一張血臉,把瞎鹿驚得目瞪口呆,立即把嘴巴閉上,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祖上的法寶能夠治國,兩張血臉擺在一起,就擾亂了瞎鹿的思路,把剛才争論嚷吵的不同層次、不同茬口的問題,用一個簡單的辦法,一下把它們混淆和扯平了。

    瞎鹿不是一個腦漿多麼不渾濁、思路多麼不混亂的人。

    他不是一個多麼狠毒多麼不善良的人。

    他不是一頭狼,他不是一頭狡猾的狐狸,他是一頭善良而可愛、莽撞而沖動的黑熊黑瞎子。

    他看到我的血臉,忘掉了自己的血臉,他有些茫然不知所對。

    他不知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和做了些什麼,引起他的侄子和鄉親這麼大的憤怒。

    他甚至有些驚慌,有些害怕,他聽到了我軍的沖鋒号,但弄不清我軍的底細,他沒有看到我們的士兵就有些膽怯和想退卻了。

    他到了抗美援朝的戰場。

    他甚至想說:「我這是在哪裡,我來這裡幹什麼?」 此時此刻的瞎鹿,又恢複了他藝人的感覺。

    公平地說,作為一個藝人,瞎鹿還是合格而偉大的,感覺還是寬廣而細微的──他是有神經末稍的。

    當他來到火車站或是機場,面對來來往往南來北去的人流,他常常發生一種幻覺,不知這些來來往往的人是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會不知不覺地流淚;有時又擺脫衆人,一個人騎着毛驢随便在什麼道路上行走,不知不覺走到天地盡頭,看到前面再沒有道路,挽辔大哭而返。

    面對一張孩子的血臉,他也突然有了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