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一塊石頭、一副剃頭挑子和一隻猴子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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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得融洽,但是一想到這一點我就又要生氣和破壞了。

    豬蛋也是一個受害者呢──當然因為這種破壞和變化也使它(他)和我站到了一起也算他的造化從這個意義上講他倒是從破壞中得到了便宜于是這裡吃虧的也就是我一個人了。

    你一招出台,就使我失去了六指和黃河。

    如果單是我自己的損失還沒有什麼,由我也牽涉到故鄉呢。

    六指是我的,黃河可是我們故鄉和民族的。

    大好河山,淪為敵手,你還招來那麼多外國雜種,你不是賣國是什麼?你哪裡還是故鄉的兒女?你口口聲聲和做出的姿勢還要擁抱故鄉和你姥娘,但你在淪落和丢失的國土上你已經是一個亡國奴哪裡還有故鄉和姥娘讓你擁抱呢?收起你的姿态吧,收起你的做作吧,你可以以這種姿态和形式騙一騙故鄉──其實已經是他鄉了──的其它傻冒,但你哪裡騙得了已經被你們排除故鄉──因此也就是他鄉──于是在沒有喪失的赤心中就恢複了故鄉的六指呢?我本無情。

    我本來就是被你們排出圈外的一個例外。

    我心中藏滿了秘密,因此我不敢喝醉呢。

    我要清醒地留下來的意義不但是要挽救故鄉,我還要在運動的終點站等着揭穿你呢。

    其實你的落魄和被揭穿并不是在你的陰謀敗露之後和你姥娘去世之後,就是在她老人家──她老人家是沒得說了──的生前,你過過一天你倡導的好日子嗎?你不是被人變成了包子,就是被人變成了一條狗,你是狗的靈魂而不是人的化身,現在你又作出人的姿态以悲劇的石頭模樣來反攻倒算嗎?你這種陰謀可以騙得過你的敵人,但是你卻騙不了暫時跟你站在一起的六指叔叔。

    就是在你沒倡導這個運動之前的異性關系時代,當我拉動黃河的時候,你在幹什麼呢?你也就是背後想一想别人想一想馮·大美眼──你的孬妗──一個孤獨的小流氓罷了。

    當我的愛情故事波瀾壯闊展開的時候,你還停留在親人之中兜圈圈。

    現在我怎麼近距離地跟你站到一起了呢?你不要髒了我眼前的空氣。

    說我是一個例外和圈外,你倒是在例内和圈内了。

    你以為變換一種外在形式和花樣就能解決你的一切問題嗎?錯了。

    異性關系時代你是一個從物質到精神都沿街乞讨的無賴,換了花樣和形式之後,你不還是一條狗嗎?曆史早已給你規定好了。

    幸福的大門早已向你關閉。

    落魄之後的掙紮,并不能撈到任何往昔的稻草;問題是你這種掙紮和陰謀也牽涉到了我們,臨死又拉上兩個墊背的,把我們也拉下了水和遭了沒頂之災,這就讓我們氣憤了。

    這時我倒也有些可憐豬蛋了。

    本來我六指還是少數人中喝酒喝着喝着就醉了的人,朱門酒肉臭呀,現在怎麼也成了多數人也在這凍死和餓死的屍體和草帽之中穿行呢?你以為我的清醒是自願的嗎?你以為我擔着剃頭挑子翻過一山又一山趟過一河又一河是好走的和好玩的嗎?我的行途和周圍布滿了屍體。

    你自己倒黴你可以自己承擔,你成了狗現在又成了石頭那是你自作自受,但是到頭來也牽涉到我和豬蛋現在由我也來替豬蛋共同挽救我們的命運和追究造成我們命運的責任說起來也真是便宜了那小子當然我這麼做也并不完全是為了他無非我在解放自己的同時讓這個有造化的同類也沾了光同時獲得了解放就像曆史上哪一個偉人不是在解放自己和自己個性的同時也讓廣大人民群衆獲得了解放呢?──你就得給我們一個說法了。

    過去你不是挺愛誇誇其談嗎?你不是一個人來瘋嗎?現在怎麼一言不發了呢?你以為這樣一言不發做出沉默和深刻狀就能混過去嗎?錯了。

    我知道你會說在我們對話的時候由于我說話的頻率快得像打機關槍一樣所以你插不上嘴──我知道你會找這樣一個理由來開脫你的無話可說借這種手段推卸你的曆史責任但你們這種無賴慣用的伎倆我早已經料到了,所以我在你反攻之前已經做好了防守的準備,這個問題的前提是:我過去說話是這麼快嗎?過去我六指不是一個沉默的人和深沉的人嗎?不是一個與世無争得過且過有便宜就讓你們占着有吃虧的事我一個人全兜着的人嗎?現在怎麼就變了速度和頻率了呢?天哪,我連生命的直接表達形式──語言的速度和頻率都改變了,因為什麼?是我自己造成的嗎?不,一切都是讓你們逼的。

    我說話是快了些,我自己是有一些改變,如果我不改變,你這篇文章還怎麼寫下去呢?改變才是文章的精髓不變就是文章的平庸了說來說去連我語言的改變都給你帶了好處,這是不是你對我的另一層陰謀如果這也是你的蓄謀的話我倒覺得它比你剛才的其它陰謀要高明一些我倒要在這一點上佩服你了。

    但是,現在我說夠了,我不說了,接着該輪到你了。

    在過去的曆史和改變中都是你們逼我,現在也該我逼你們一次了。

    小劉兒,我親愛的侄子,你要給我和我所代表的我們一個說法,你要對你以前做出的一切作一個解釋,你要對你以前的無賴付出代價,我要報複,我要讨回我損失的一點一滴還不僅僅是為了一個公道,更重要的是要平衡我已經失衡和瘋狂的心。

    你要為你的破壞付出加倍的代價。

    公道不公道在其次。

    ──在以前的曆史上你們折磨了我那麼長時間,現在也得允許我折磨你一次。

    于是我采取的方式、衡量公道不公道的标準不能以我們往昔的标準為标準全看我現在的心情和内心是否得到了平衡,也許你說了一半我不愛聽了我就以為它已經公道了,也許你磨破了嘴皮說破了大天已經公道得過了頭我說不公道你還得繼續說下去──其實誰還能真心在聽你說話和檢查你挖錯誤根源的深度呢?──就像你在刨一顆大樹一樣。

    你給我們的說法對于我們就那麼重要嗎?你挖空心思在遵照我的思路說話和表達的時候,我躺在搖椅上正想我的其它心事呢就像我曆次坐長途飛機從北京到巴黎去看着我是一個呆呆的傻子其實我也是思緒翻轉萬馬奔騰呢你知道不知道──我聽着聽着就睡着了就像在飛機上翻轉着翻着就睡着了一樣──我如果沒有說停你就一直說下去。

    大樹是否刨倒,自己是否給自己打倒,标準全在我的内心。

    過去你用語言破壞了我,現在我就用不停的語言來折磨你。

    語言,這樣一個大衆而尖銳的武器,現在就掌握在我六指的手中。

    讓你在自己的語言和電鋸面前發抖吧。

    讓你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吧。

    我就要躺在搖椅上睡覺了,接着你就打開你的閘門和電門吧。

    (六指說着說着,就真的躺在躺椅上合了眼睛。

    這可讓小劉兒為難和嗫嚅了。

    小劉兒又一次潸然淚下。

    六指叔叔,你何必對我這麼狠呢?你何必把我逼到絕路上去呢?你雖然沒有像别人一樣把我變成包子和狗,但你已經使我石身上僅存的包子和狗的靈魂也蕩然無存了。

    但正因為是這樣,沒頭沒腦的小劉兒舔了一下自己幹裂的嘴唇──多少天沒有喝水了,尴尬了一下自己臉上的表情,隻好按着六指的規定說了。

    你不說行嗎?你不說能過關嗎?粉身碎骨之下,癡心難改;危巢湯穴之下,妄想完卵。

    當然說着說着就動了感情和積累也未可知。

    我們聽着看和讓他說着看吧。

    ) 小劉兒:對不起六指叔叔。

    我沒想到我當年一句不經意的話,就這麼惹翻了你和大家。

    相信我是無意的吧。

    為了這句不經意的話──當年為了虛榮我曾把它說成經意,俺孬舅還從另一方面對我進行夾擊呢──可見它就是無意的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現在我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連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都談不上,我成了一塊石頭,我還能說違心的話嗎?(六指插話:那不一定,外表是石頭,誰知内心是什麼呢?──不是妄想用這樣的開場白以情感人。

    你到了這種地步,是你自己造成的,說這些扯淡的話就能打動我石頭一樣的心嗎?當你的外表成為石頭你的心飄走的時候,我的心也成了石頭。

    刨樹刨根,損人損心,你不要說這些解釋和定性的話給我聽──你如果一開始就這樣把責任往外推,那麼我們這些受害者不就成活該了嗎?還是從自己内心深處挖挖根源吧。

    不要再存什麼幻想和僥幸了。

    不管你現在怎麼說,我們都不會原諒你。

    你現在要做的是,在将死之前,把自己的五髒六腑都翻個底掉,把自己的屍首給擦個幹淨──到了這種時候我還給你擦屍的機會,你從曆史上查一查,看看有沒有這麼寬宏大量的人?從今往後,不管你再怎麼說,我都不會再為你操心和為你插話了。

    如果老讓我為你的談話本身操心,為了你的下場處處為你矯正,我在這藤椅上不是白躺了嗎?一切不還是照舊和沒有任何循環和進步嗎?不就我還是我你還是你嗎?那就枉費了我一番心機了。

    我要合上眼睛,接着讓你胡說──最後讓你為自己的語言付出沉重的代價。

    )對不起六指叔叔,為了我剛剛說過的話和說話的不懂事的方式,我再一次向你道歉和另外再給你寫一個附件和檢查。

    現在看來,我是一個多麼不争氣和辜負你多年培養的人──當年你拉着我的小手走街串巷,現在我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變成了狗也是癞皮狗扶不上牆。

    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想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我怎麼能把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當成和我姥娘一樣的親人呢?我怎麼能見一個人就把自己的心窩子話掏給他呢?我說話怎麼就不能講一個方式和選擇一下辭語呢?話到嘴邊怎麼就不能留半句呢?害人之心雖然不可有,怎麼防人之心也可以無呢?我怎麼在自己面前就那麼任性和耍小孩子脾氣呢?我什麼時候能夠長大和不再尋找我的姥娘呢?我怎麼一會我不拉姥娘的手就迷路和不知所措呢?現在變成石頭也要等待我的姥娘呢?說句心裡話,在這後河溝裡,我是多麼感謝你的到來和剛才對我說了那麼長篇大論的一段話──你使我清醒了六指叔叔,這些至理名言不但使我清醒了我這次所犯的具體錯誤,它對我将來的一生和我的下一輩子都是有好處的。

    不管我是多麼地無可救藥──要爛就爛到底,我覺得我從這樣的高度來認識你剛才的話用這些話來統領我将要做出的發言和檢查起碼還是公平的。

    你是從愛護我的角度出發呢六指叔叔──跟一塊石頭在這裡苦口婆心,當然你做這一切的目的恐怕還不僅僅是為了我一個人而隻是把我當作一個典型來剖析、來批判、來否定和來消滅好讓這大家引以為鑒恐怕對整個人類都是有好處的。

    無非我們現在對這些話語的意義到底能挖多深也就是了。

    (六指聽到這裡,倒是在躺椅上戴着黑墨鏡自己對自己點了點頭。

    接着做出一個手勢讓我繼續說下去。

    于是我就接着說)也正是在你以消滅我來愛護我的角度和理論的啟發下,我才猛醒到我的思想深處是何等的肮髒啊。

    當然我一生犯的錯誤不計其數,單在同性關系問題上,我也是一時大意──看似一時大意,其實反映了蓄謀的長久和本質呀──就失去荊州,一時胡塗──看似一時胡塗,其實一輩子沒有清醒過──就走了彎路呀。

    現在到了彎路的盡頭就像蛇鑽進了竹筒一下折不回身成了死路一條還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還要在你的啟發下才能認識到這一切和自己危險的處境──我不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和不見黃河不死心是什麼?回想當年,我可不就是在六神無和究途末路的情況下才做出那樣的舉動和産生那樣的想法嗎?我的确是在異性關系時代沒有什麼收獲天天壓抑和苦悶這個時候不從自己的内心深處去尋找原因而隻是想用簡單的外科手術的辦法轉移一下矛盾和視點──似乎就能轉移國内的矛盾一樣,于是就做出了同性關系者回故鄉的提議。

    現在實踐檢驗的結果怎麼樣?不是一切都如六指叔叔所料嗎?要多麼糟糕有多麼糟糕。

    世界和世界上的其它人糟糕倒沒有什麼,同時把我們的剃頭匠和藝術大師六指也拖進到這爛泥塘對人類的損失就大了。

    還是六指叔說得好,人生和社會一樣,是沒有近路可抄的。

    抄近路表面看暫時改變了我們的生存環境和處境,但是從長遠看呢?我們早晚不還要回頭補課和要為此付出血的代價嗎?我們能把明天當今天預支性地給花掉嗎?那麼我們到了明天什麼都沒有了不是更加崴泥和倒黴嗎?我們能過了今天就不說明天嗎?今天脫了鞋明天就不穿了嗎?明天的太陽不是照樣升起嗎?我們真能永别了武器嗎?我們悶着頭在那裡算什麼呢?算來算去,最後算着了自己。

    我現在明白了六指叔叔,隻要世界上還有我這種人繼續存在,這個世界就别想安靜、安全、安定、安心、安置、安家和能讓你安慰地躺在躺椅上安安靜靜睡上一覺。

    什麼是六指叔叔的悲劇呢?這才是六指叔叔悲劇呢。

    六指叔叔,你不但不該在當年拉着像我這樣一個小王八蛋的手走遍世界──到頭來對你反咬一口,你甚至不該跟所有的我們共同生活在一個時代──不但是我們,這個時代也委屈你和埋汰了你了。

    這不是一個産生英雄的時代。

    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

    我們已經體會出你孤獨和寂寞的根源了。

    我、我們、産生我們這些魚蝦的時代對不起你六指叔叔。

    當然這還不是我們錯誤的根本原因。

    我們的錯誤還遠不止這些如果說錯誤是一顆大樹的話我們的鋤頭離我們要刨的根還遠着呢。

    我本人的錯誤現在說的還僅僅是一個表像和一個開頭連大樹的一片樹葉還摘不掉呢。

    我錯誤的根本正如你剛才所說──我就是檢查自己的錯誤也還是逃不出你的思路那麼我還在你老面前耍什麼花活和玩什麼花槍呢?我老老實實照你的啟發發展下去、延伸下去、接過你遞過來的刀一下抹了血脖子倒是要好得多呢──我的錯誤還不僅僅在于過去而是在今後,如果我不是及時得到了六指叔叔的抑制和消滅,按照錯誤的路線由着自己的性子發展下去,将來一塊石頭爆炸了,還不知道會造成什麼後果呢。

    你怎麼就制止得那麼及時呢?一把就摁住了我。

    一腳就踩滅了藥撚子。

    能摁住我的人多得是,摁住以後能讓我按照他的思路找到了我錯誤的根源還讓我那麼服氣──以我這種自以為是顧頭不顧尾的人,世界上能做到這一點的還真是不多。

    制服對手并不難,難的是制服了他還讓他那麼服氣。

    說到這裡,六指叔叔,我突然有一種激動哩。

    過去我總是對自己概括不準确,檢讨自己挖不到根源,就算是自殺,也是鈍刀子割肉缺乏靈氣,這次有你躺在我身邊我仍像過去一樣像一根木橛子戳在這裡怎麼心裡突然就有靈感發生了呢?怎麼一下就自己認清自己了呢?過去本來不顧首尾,現在怎麼就瓜熟蒂落和水到渠成了呢?當我認清自己的時候,我怎麼發現自己從未有過的醜陋、委瑣、龌龊,不是想象之中的花朵而是一團膿血呢?我對着鏡中的自己啐了一口吐沫: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也配在這個世界上活着!而給我提供這面鏡子的,就是朦眼躺着的你呀。

    看似睡着了,其實你把握着世界的一切。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海不在闊,有龍則深。

    不顧首尾──簡單的四個字,就道出了我的本質和找到了我的病根。

    不着頭也不着尾,不懂頭也不懂尾,不知秦漢無論魏晉,所以到頭來也就是顧得了頭顧不着屁股,把一個還不是一頭不懂而是兩頭都不懂的事情囫囵吞棗地就咽了下去。

    上下都沒有着落,似乎上下都懂和穿梭其間。

    有棗一杆子,沒棗杆子三。

    當稀裡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