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自行車1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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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她而是一個嶄新的女兔唇。

    最後唯一留下的是他自己。

    你好,白石頭,讓我握一握你的手,我親愛的朋友。

    白石頭這個時候倒感動得撲到我懷裡哭了。

    雖然我們在曆史上有過許多恩恩怨怨和是是非非,但是現在通過一個曆史的交接,我們終于走到了一起。

    這時我們才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才是真正的好朋友和近在眼前的親人呀。

    到了這一卷結束的最後一章,再讓我們相會吧。

    親愛的白石頭,接着說你的吧,在曆史面前,讓我們告别傷感,接着說你的1969年和你的自行車吧,接着說你的土牆和寨牆吧,接着進行你的回顧和考察吧,你重任在肩,你路途遙遠,你遠離家鄉,現在卻要把已經稀釋的年份和村莊再充填和稠密起來,把已經無影無蹤和曆史煙雲從現實的水塘裡再打撈出來,說起來也不容易呢。

    我們也是殊途同歸。

    白石頭這個時候也為自己的傷感不好意思起來,這才破涕為笑,問: 「我這麼做,是不是也是一種膚淺呢小劉兒哥哥?」 接着又不放心地說:「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懷疑呢?」 我忙正色說:「曆史的濃淡,從來不包含膚淺,膚淺的是現在,是現在的我!」 說完我又補充一句:「何況前邊我寫的都是成年人的遊戲,現在由你用孩子們的感覺來墜住前邊的感覺也很合适。

    起碼在藝術上就有彈性、反撥力于是也就符合藝術的悖反原理──正是因為悖反,所以才叫并行不悖呢。

    」 這時白石頭倒有些激動,忙點頭如雞啄米:「我就是這樣認識的,我就是從這幾個方面出發的。

    」 接着又不放心的問:「不真是這麼認為的嗎?你不是在諷刺我吧?」 我将手放到頭頂:「我對着上帝和俺姥娘起誓,我也真是喜歡1969年,那個時候我和你一樣,不也是一個翩翩少年嗎?那個時候俺姥娘不是還在嗎?」 話到這種地步,白石頭終于放心了,當然仍不好意思地看了過去的同事一眼,接着開始重操舊業,接着繼續叙說自己的1969年和自己的自行車── 1969年,我學會了騎自行車,因為一撮在破報紙裡包着的老鼠瘡藥而和成年人牛長順風光地飛行在新修的柏油馬路上。

    記得當時花爪妗妗在自作主張和做了重大決策之後,拿着老鼠瘡藥離開我家之前,突然又有些猶疑和不放心了,接着她把這種整體的不放心落實到一個具體的細節上,她問俺娘:「他會騎自行車嗎?」 多麼感謝俺娘呀,她平時雖然優柔寡斷,但遇到大事,總是一個大事不胡塗的人,在别人對我做出決定的時候她倒有些猶疑,現在當别人猶疑的時候她倒在那裡堅定了。

    這時她堅定的說: 「他會騎自行車,都會騎半年了,都不用往大梁上綁棉襖了!」 雖然我和牛長順這次接煤車的結果并不理想──再也沒有那麼不理想了──但是這并不影響我們開始接車時候的興奮,對前邊被接和突然重逢的期待和暢想──由于我這股新鮮血液的注入,連本來已經沈穩的成年人牛長順表哥都有些興奮了。

    本來他在日常生活中也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啊,現在對我這個剛剛加入隊伍的新兵向一個老兵油子提出的種種問題,竟回答得那麼耐心和不厭其煩──30年後想起來,也許一開始他對這些幼稚的問題還有些不耐煩和感到好笑,但是随着問題的深入,他也終于上當開始加入其中和同流合污了。

    已經快30歲的牛長順,終于也順着我的思路開始精神煥發了。

    還有一種可能是,雖然他以前接車比我多,但是接車過程中的種種問題說不定他也沒來得及思考呢──太見怪不怪了;現在随着我一個個問題的提出,他是不是也開始從另一個新的角度重新思考了呢?──說不定正好給他提供了一個思考的機會呢──如果不是由于我的提問在出發的前面挂起一串燈籠的話,他的思路舊址說不定還永遠停留在黑暗之中呢。

    看着外邊的天黑,說不定僅僅出于懶意他就不願鑽出冬夜的被窩了。

    當我的思想在外邊叩門的時候,他會在屋裡對着窗戶拒絕: 「我已經脫了衣服了呀。

    」 但在我的堅持下,他終于從溫暖的被窩鑽了出來,跟着我走到了冰天雪地之中;走着走着,也和我一起興奮起來──為了這個轉換,為了他能跟我上路在我的引導下終于也興奮起來我被他也深深地感動了。

    長順哥哥,沒想着你在生活中這麼平易近人。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跟成年人平等交往。

    你給我提供了這樣一個機會。

    當然這種氣氛的形成,跟他剛剛上路自行車的腳蹬子就出了問題也有關系。

    這時他偏着頭征求我的意見: 「腳蹬子壞了,修好得一陣功夫,要不你撇下我先走?」 我理所當然地當即予以拒絕: 「長順哥哥,這叫什麼話,你的車子壞了,我的沒壞,你讓我把你扔到半路不管嗎?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接着我觀察長順哥哥的臉色,長順哥哥果然被我的回答打動了。

    他溫柔地看了我一眼說: 「那你就等等我,等我修好腳蹬子咱們還一塊走。

    」 我扯着變聲的嗓子說:「哎,這就對了。

    兩個人一塊出去,就該同甘共苦。

    假如我的腳蹬子出了問題,你能把我老弟扔到半路上嗎?」 長順哥哥梗着脖子說:「那當然不能。

    」 我說:「這不就結了。

    咱們廢話少說,還是趕緊修好腳蹬子是正經。

    」 接着我将自己的羊角把自行車──由于沒腳支架──往地上順坡一撂,在路邊撿起一個柴禾棍就去捅那腳蹬子空隙裡的黑泥。

    等腳蹬子修好,我們再在路上讨論我們這次接車的期待和幻想,我們的前景和想象,我再提出各種問題讓他回答,他不就興緻盎然和一通百通了嗎?這個時候在世界上沒有什麼問題不可以讨論。

    當然我提出的問題也沒有什麼新問題,都是過去我們一群小流氓在自家場院上做接車遊戲時遺留的種種疑問,現在要在一次真實的實踐中得到檢驗和回答罷了。

    當然問着問着我就開始有了劉賀江聾舅舅的口吻,以區别過去我和那群小流氓在遊戲時的狀态──現在已經不是遊戲了,現在已經遠離村莊了,我可以脫離過去的我了。

    這時我倒突然懷念起村中的那群夥伴了,這個時候你們都在村中幹些什麼呢?──我在自行車上老道地問牛長順表哥: 「這次煤他們還是在三礦拉嗎?」 牛長順想了想說:「可能還是在三礦。

    」 ──問題是除了三礦他們還能到哪裡拉呢?除了三礦牛長順還能想出什麼别的結果呢? 我:「過磅的還是礦上的老馬嗎?」 牛長順:「可能還是那個老馬!」 我:「他們去過磅的時候,老馬會不會端着飯盒去吃飯了呢?」 牛長順:「可能去吃飯了,但吃過飯肯定很快就回來了。

    」 我:「你說今年的碳是不是還和去年的差不多呢?恐怕塊頭也大不了哪裡去吧?」 牛長順肯定地說:「一年一年都是這樣,今年肯定也大不到哪裡去!」 接着我就把問題引到了核心:「你說這次我們接車,是和他們相遇在三十裡坡之前呢,還是相遇在三十裡坡之後呢?是相遇到前十五裡呢,還是相遇到後十五裡呢?」 牛長順這時也不禁興奮起來: 「照我過去接車的樣子,肯定是在三十裡坡之後,肯定是在後十五裡!」 一切和過去的回答沒有什麼區别,一切和我們做過的遊戲沒有什麼異樣,就像後邊的車走在前邊的車轍裡那麼自然和沒有改變。

    但是我們兩個還是越說越興奮。

    在我們還沒有接到煤車的時候,我們在自已的想象中,已經将接車的全過程都溫習了一遍;現在我們在實踐中繼續前行,不過是對過去理論和車轍的一種複習罷了。

    我們在重複我們的預定,我們在重複我們對世界的全知,一切都是有把握的,一切意外都不會發生,一切驚喜都顯而易見──但正因為顯而易見,于是對這結果就更加興奮了。

    這個興奮的依據是:一切都會按部就班──但誰知道接車的最後結果,恰恰在這一點上出了問題呢?于是我和牛長順表哥一下都措手不及和讓鐵一般冰冷的事實給當頭打了一棒。

    于是我們平穩的在預定的航道和水域裡──一點沒有出圈、超标和超載──行進的戰艦,轉眼之間就沉沒了和完蛋了。

    我們也就老毛子看戲傻了眼。

    因為我們設想了一切的裝煤、過磅、接人和被接的地點、時間和種種細節,我們想到了三十裡之前或是三十裡之後,前十五裡和後十五裡,我們就是沒有想到: 萬一接不上他們我們怎麼辦呢? ──問題恰恰出在了這裡。

    當我們走了一程又一程,翻過了一座土崗又一座土崗,當牛長順的腳蹬子又出了一次問題我的自行車也掉了一回鍊條當然我們還是同甘共苦地将車修好雖然在修車的時候也有過一些短暫的煩惱:「這車怎麼老出毛病呢?」 「毛病怎麼總出在腳蹬子和鍊條上呢?」 …… 但修好自行車我們仍一如既往地興奮。

    我們走過了一個村莊又一個村莊,我們翻過了一座土崗又一座土崗,我們看了一道溝的風景又看了一道梁的數不清的花朵之後,我們下了道還在一個叫十裡屯的地方打了一個尖呢──在一個小飯鋪我還吃了一碗面條──就是沒有想到接車的後果。

    ──我對面條情有獨鐘說起來也是從1969年開始的呀,那個時候我覺得鄉村飯鋪的面條做得特别好吃,裡面的油水特别大,它是在一個炒鍋裡燴出的而不是像俺娘在堆滿柴禾的竈上一下就是一大鍋;而且吃飯的人文環境也不一樣,再不是那些整天見到的家裡人俺爹俺姐俺弟弟,都是素不相識但看起來都飽經風霜滿有把握的南來北往的客人。

    當我僭越着呆在他們中間的時候,我覺得空氣都特别的流通和暢快與憋屈和稠密的家裡不一樣,說起來我從小也是一個愛拋家舍口四處飄流到了晚上不願回家的人呀。

    本來是一個說走就走的人,本來是天空中翺翔的一隻雄鷹,現在怎麼成了圈裡的一隻土雞呢?──但願這是一種缺乏基礎的自我超拔──于是我吃了一碗南來北往的面條。

    ──飯鋪之前就停紮着來來往往的煤車,車前往往還有一頭小毛驢在那裡四處張望張望一陣沒看到什麼就又低下頭在一個打開的草布袋裡吃着幹草。

    這時令我特别生氣的是:當我吃着這樣一碗滿含着我理想的面條的時候,我的成年夥伴牛長順并沒有進飯鋪,而是在飯館門口守着,毫不慚愧地從自己自行車後架的褡裢裡掏出一塊幹馍像門前的小毛驢一樣啃了起來。

    啃着啃着,也四處張望一下,沒看到什麼,低頭又啃了起來。

    這時我就怪他破壞了面條那莊嚴而暢快的氣氛──别的吃面條的人還不知怎麼看我們呢──這并不是你能用自己不願吃面條的理由所能搪塞過去的──他們會不會說:還有一個同伴,窮得連一碗面條都舍不得吃嗎?我不也跟着你吃挂落嗎?──30年後想起來,我想請牛長順表哥原諒我的是,當時我所以撇開你獨自去吃面條而不是像修腳蹬子一樣與你同甘共苦,是因為我太想在這次接車的曆史行動中劃下一道道回念的深痕了。

    一次重大的曆史行動,恰好又趕上了這樣的氣氛──等我接車回到村裡的時候,我不就可以站在村頭毫不在意地告訴那些瞪着羨慕和好奇眼光的小流氓了嗎?── 「在十裡屯打尖的時候(他們哪裡知道十裡屯是一個什麼樣子啊),還吃了一碗面條。

    」 于是在我吃面條的時候,我并不覺得是我拋棄了牛長順,而是站在飯鋪之外的牛長順像不等我修腳蹬子一樣撇下了我。

    他阻礙我對一個重大的曆史行動畫上一個圓滿的句号,讓我在吃面條的時候連一個發揮和潇灑的對象都沒有。

    如果他沒吃面條像小毛驢一起站在飯館外邊臉上露出正常的慚愧還好一些那麼我在飯館的良好的熙熙攘攘和南來北往的人文環境裡還能居高臨下地原諒他,問題是他在門外四處張望和低頭啃馍的時候還大言不慚就讓我怒不可遏了,使本來就打折扣的面條現在又減了一等顔色。

    如果事情能停留到這裡還要好一些,我在吃面條的過程中對他視而不見裝作相互不認識也就完了,但是可怕的事情繼續發生,在我吃面條的中間,他突然走進飯鋪又和我說了一句話,就使我所有的陰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一下就對世界和面條感到絕望了。

    當然從30年後的角度去考察,說不定當時飯鋪裡的人并沒有對我們引起足夠的重視,你吃不吃面條和說不說話都不會發生曆史轉折,但在當時,我覺得飯館裡所有的人都靜了場和擡起了頭,開始呆呆地和不解地看着我。

    于是我這面條算白吃了。

    我這面條吃得可真冤枉。

    一點沒吃出應有的文化、氣氛和内涵。

    所有的面條含義都讓牛長順破壞贻盡。

    面條馬上還原成了面條甚至連面條也不是。

    所以當我們離開這打尖的飯鋪又重新回到大路上繼續前行的時候,我心裡因為充滿憤懑而開始悶悶不樂。

    又往前走了十五裡,我沉着臉一句話都沒有說。

    和我一路共患難的成年同伴牛長順表哥似乎也覺察出什麼,也認識到了剛才面條的重要性和他對我造成的破壞,這時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開始用别的辦法對剛才的面條進行彌補,投我所好地沒話找話地開始說起了三礦、老馬、煤塊的大小和三十裡坡,但這些話都已經說過了再說還有什麼意義呢?面條都已經過去了你再找補還頂個屁用。

    最後他還破碗破摔地說: 「其實飯鋪裡的面條我也吃過,我覺得味道也一般。

    」 把我的鼻子都氣歪了,這種不愉快的情緒,一直持續了二十裡,一直氣到了三十裡坡。

    等看到了三十裡坡,我的情緒才有所好轉。

    啊,三十裡坡,果然是前十五裡是大上坡,後十五時裡是大下坡。

    由于對地理的陌生一下感到有些奇怪和興奮,接着還要向已經來過這裡的牛長順打聽一些什麼──當現實中有一個更迫切的問題需要我來處理和回答的時候,我才将剛剛過去的曆史問題徹底放下了,我才扭過臉來重新與他有說有笑。

    由于剛才的失誤,牛長順這時也格外地小心,看我與他重新說笑就像遇到大赦一樣松了一口氣,接着就做出格外的殷勤來彌補剛才的過失;我剛一問一,他就答二,我剛一問東,他就答西;這倒讓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也對他有些找補于是兩人終于恢複到吃面條之前的和諧和親密的氣氛中。

    就像和解的夫妻現在倒顯得有些客氣了──現在想起來牛長順也是一個忠厚長者呀,本來他是有第三條路可走的,他可以利用現在的三十裡坡來遏制和報複前邊的面條,但是他沒有這樣做,而是将現在的三十裡坡真誠和老實地彌補到以前的面條上──牛長順表哥,三十裡坡上你不是一個斤斤計較和以牙還牙的人。

    但是這時最嚴重的問題出現了,那就是:本來我們已經到達了相遇的終點,我們應該在這裡接到煤車,但是當我們對三十裡坡的地理環境興奮和交換(交易)之後,我們突然發現這裡并沒有出現我們該接的人,不管是坡前還是坡後,既沒有我的花爪舅舅,也沒有牛長順他爹牛文海。

    這就給我們出了一個難題:我們是前進呢還是後退呢?還是将部隊停下來原地待命呢?我們又開始同甘共苦了。

    由于剛才的面條餘波還沒有徹底消散,這時牛長順又讨好的征求我的意見。

    于是我也就倚老買老的地果敢地做出了決定: 「繼續往前接呀。

    既然接不到,說明他們還沒有過來──要不就是老馬吃飯的時間過長耽誤了裝車,要不就是他們在回來的路上車胎放了炮補胎耽誤了時間,我們繼續往前接。

    」 牛長順馬上同意我的意見,頭點的像小雞啄米: 「那好,我們繼續往前接。

    」 于是撇開三十裡坡的風景和花朵,我們繼續往前趕。

    當我們又向前走了三十裡太陽已經西沉,我們登上了一個高崗停在制高點上突然能夠遙望到三礦的所在地焦作府了,我們已經看到那焦作府模糊和星星點點的城市輪廓了,我們已經看到那星羅棋布的街道和人們行走的清明上河圖了,我們已經看到那府中的一矗寶塔而夕陽正好掉在寶塔的一側了,我們已經覺得身邊的田野已經升起暮色的霧氣聽到秋蟲在暮氣而不是在白天和清晨的鳴叫了,我們已經看到了蟲在草上飛和鳥雀都要歸家了,我們已經聞到異地的村莊上空飄起的另一種味道的炊煙了,這個時候我們才突然明白,我剛才的決策是完全錯誤的。

    我們已經在路上走得太遠了。

    我們已經将我們要接的人和車在路上給錯過去了。

    我們已經接不到我們要接的人了。

    而這個錯過去,很有可能就是因為剛才我在十裡屯打尖的時候執意要吃那碗面條,而我們要接的兩輛煤車這時從飯鋪後面穿過去了。

    後來證明事實的真相很可能就是那樣。

    當然也有可能有另一種情況──因為從事後的調查看,被接的花爪舅舅和牛長順他爹牛文海也曾經在另一個地點二十裡屯打過一回尖,是不是因為他們的打尖,我們從他們的飯鋪後邊穿過去的也難說呢。

    擦肩而過的責任到底該歸罪與誰,30年後我特别想從新提起。

    當然他們沒有去吃面條,一人在那裡喝了一碗雜碎湯──還就着各人的雜碎湯泡了許多自己的幹糧。

    當碗裡因為加了過多的幹糧湯馬上就洇浸到了幹餅裡他們喝了兩口湯吃了一口餅這湯就不見了于是他們恬着臉向飯館的主人要求無代價地重新添湯──一開始添湯還很順利,但随着添湯他們不斷地往裡加幹糧循環往複要求添湯到第四次時,老闆臉色已經明顯不高興了──後來他們向村裡人叙述這件事的時候,還用一種憤怒的口吻說: 「臉拉得跟驢一樣!」 但還是揣着小心和碰一碰運氣地第四次将自己的碗伸了過去──還用一種自我解嘲的口氣說: 「這日子不過了,大哥,再給添碗湯。

    」 後來牛文海說:「本來當時我不想添湯,但是看到花爪還要添,我就跟着添了。

    」 如果牛文海的叙述屬實的話,那麼事實的真相就應該是:花爪舅舅首先将碗伸了上去: 「大哥,不過了,再給添點湯。

    」 牛文海也迫不及待跟了上去:「大哥,我這裡也不過了,也添一碗。

    」 這時花爪舅舅倒是吃了牛文海的挂落呢。

    如果隻遞上一個碗,老闆說不定拉着驢臉也就原諒了他給添上一碗湯,就好象一個群衆對領導提出的無理要求領導也就原諒他答應他不跟他一般計較了,但是現在看到不是一個人不是一個單數而是一個複數不是一個人而是大多數人蹲在廣場上遞上來的不是一個碗而是許多碗的時候,老闆理所當然地伸出自己的湯勺擋住了他們: 「别介,湯不能再添了,你們不過,我還過呢。

    」 本來隻是添一碗雜碎湯,現在老闆也從「過」還是「不過」──活着還是死去的角度以牙還牙地拒絕了他們。

    接着場面就可想而知了,兩隻已經沒有湯的碗──碗裡都是半濕半幹的幹糧,有的被油湯浸了一半,有的幹脆還沒來得及沾湯──就這樣尴尬和幹燥地停到了空中。

    接着他們能拂袖而去嗎?最後的結果必然是:他們也不過自我解嘲地幹笑一下,重新将自己的碗又放回到自己的面前,一聲不響地埋頭吃完了自己碗裡的幹燥的大餅,然後臊眉耷眼地走出飯館,也就從岔路重新走上大路開始繼續拉車了。

    這時兩人才将心中的憤恨發洩出去: 「操他親娘,吃雜碎不給加湯,多麼不是東西!」 「在鎮上老吳的飯鋪吃雜碎湯,可是給添湯的呀!」 一下連前邊的已經加了三碗兩人就是六碗的事實也給忽略了──一個人要想否定另一個人,是多麼的不顧事實和添枝加葉呀。

    雖然花爪舅舅和牛文海在添湯不添湯上犯了品質問題,但是從追查接車錯誤的角度出發,這碗雜碎湯應該對我大為有利,因為我們的擦肩而過就有了雙重的可能性。

    可能是因為我的面條,也可以是因為他們的雜碎湯。

    失之交臂之下,面條和雜碎湯應該打一個平手。

    就好象一些經典電影中的情形一樣,兩個相互尋找的人──而且是在戰争狀态下失散的呀──曆經艱難,但是在同一岔路口,就差那麼幾分鐘,他們又失之交臂越尋越遠──本來兩人錯過的責任應該各承擔百分之五十──現在我們接車的和被接的兩組人也應該平分秋色,我有面條,你有雜碎湯,但是從30年前村裡評判和譴責的結果看,人們卻不分青紅皂白地一下将這個責任和屎盆子全部扣到了我們兩個接車人的頭上,而對兩個拉車人自作主張去喝雜碎湯──而且還加了六碗湯──那要耽誤多長時間啊──的事實給忽略了。

    ──從這個意義上講,那個掌管着雜碎湯的老闆的不給添湯倒在一定程度上幫了我們的忙呢。

    但正因為已經加了六碗湯,時間的流失就使我們失之交臂,于是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