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收拾河山待豬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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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些飽經磨難的人歡迎的是,靈生關系搞起來顯得特别地簡單。

    它一下就走向和達到了目的而省略了過程。

    這在過去的異性關系也好,同性關系也好,生靈關系六指跟小泥猴也好都是不可能的。

    那些時候大家重視的就是過程,沒有過程大家都覺得不對勁和太簡單,不能這樣;于是這過程可就把人給害苦了。

    看看過去風雲翻轉的時代把我們折騰和折磨成什麼樣子了吧。

    一個個都面目全非心靈扭曲形容消瘦大眼看上去都隻剩下一隻燈了。

    當初我們聽到靈生關系就要來了我們就像聽到妖魔又要來了一樣感到緊張和害怕,誰知道這次的到來和以前的到來竟是那麼地不同突然有了豁然開朗的感覺了呢?一切都簡單了。

    簡單和簡化得出乎我們意料。

    過程都省略,關系都不談,就是一把鐮刀,一刀子下去就完事了。

    而且下刀子的時候不需要選擇,攤上誰就是誰,省略了過去的碰撞、挑選和打量。

    把靈生的規矩運用到我們的日常生活之中,要節省我們多少體力和精力呀。

    我們再不為世界上一個最複雜和最操蛋的事情犯愁和操心了。

    一切都輕松自如了。

    事情轉眼之間就過去了。

    就好象在胳膊上打了一次防疫針一樣。

    是像螞蟻夾了一下吧?說讓你不哭你還不信。

    打針的阿姨低下頭微笑着問我們。

    這時我們夾着眼中的淚花不好意思地破涕為笑了。

    接着我們就可以去兒童樂園玩我們的滑梯和旋轉木馬了。

    天是那麼地藍,心情是那麼地輕松,我們怎麼能不臨水憑欄嗑我們的瓜子呢?哪怕是一不小心嗑出一個臭蟲,我們也不會再像以前談關系那樣談到最後談出一個臭蟲一樣大為光火和極度悲傷。

    我們微笑着把臭蟲吐出嘴皮就是了。

    我們接着再嗑下一個瓜子。

    簡單之後,才有心平氣和的感覺和瓜熟蒂落的效果。

    過程一複雜,遍地都是還沒有成熟和紅瓤的生瓜蛋子。

    現在一切都好了,世界變得光明和明淨了,苦着的剩下來的也就是一個小劉兒了。

    現在該明白了,就他一個還沒有在簡單的過程中把自己的複雜和攬子給處理掉。

    他隻顧忙着割别人和為别人服務了。

    這就不能怪我們了,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他是作繭自縛。

    他的聰明被我們和豬蛋叔叔的陰謀和迷霧給籠罩了。

    他是自作自受。

    他是活該。

    我們可不管他娘嫁給誰,我們隻是跟着喝杯喜酒和看場笑話。

    何況我們還吃着他的挂落呢。

    沒有他,我們的事情已經結束了;有了他,我們的事情就又複雜了。

    我們原以為世界上還剩着一個攬子是他自己的事情,誰知到頭來它還跟我們有牽涉呢。

    他的攬子原來還是我們的攬子,我們割掉了攬子原來也割掉了他。

    現在世界上和故鄉還剩着一個攬子,不就成了這場運動中共同的剩餘了嗎?豬蛋叔叔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以為他的陰謀有多高明和多陰險呢,我們當時隻顧眼前利益地給相信了,誰知到了最後我們才知道和他一塊受了騙,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裡有一個前提是,當世界和故鄉就剩下小劉兒一個攬子時,他不就和當年的豬蛋一樣是一個圈外、例外、被我們放逐和驅趕的人了嗎?當麥田中所有的狗男女都被割了攬子蹲在地頭嗑瓜子的時候,我們确實看到小劉兒提着手中籃子裡蹦跳的攬子在那裡發了慌──這時我們還有些陰謀終于得逞的幸災樂禍呢。

    他剛才隻顧别人了,現在終于想起來要考慮自己一下了。

    當他察看自己和與别人比較的時候,他突然感到上當和恐怖了。

    異樣産生了恐懼。

    當初愛耍小聰明的毛病到頭來還是自食其果呀。

    到頭來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呀。

    如果這時大家去嘲笑他諷刺他他雖然失望和恐怖但也無非是成了世界的一個笑料這在過去人生的曆史上小劉兒也經得多了也就虱多身不癢地不當一回事了,但是大家沒有這麼做,大家現在都開始包圍着世界和麥田嗑着瓜子想着自己的心思,大家都還沉浸在自己剛卸去負擔的愉快和興奮之中,大家都沒心思暫時去管别人的閑事,這就讓被包圍在麥田中央的小劉兒感到了比嘲笑和諷刺、排斥和打擊更大的壓力。

    這種恐怖小劉兒以前從來沒有經曆過。

    叔叔大爺們都不打擊和排擠我了。

    叔叔大爺們都不理我了。

    雖然叔叔大爺們不打擊不理睬的暫時原因是因為都在那裡隻顧自己的興奮而沒有這個閑心,但是周圍都是滿臉心思的異樣的叔叔大爺──他們的表情從來沒有這麼統一過,他們統一的陣容從來沒有這麼強大過,這就讓小劉兒突然感到恐怖和耐不住性子了。

    豬蛋叔叔哪裡去了呢?豬娃們都哪裡去了呢?看看自己山丘一樣的身體,看看自己屁股後頭的草編的金黃的豬尾巴──它什麼時候自己突然就長上了成了漆黑的真實的豬尾巴了呢?怎麼一下就改變顔色了呢?世界上怎麼就剩下我一個人了呢?怎麼連鐮刀和籃子都不見了呢?再看四周,世界和麥田也成了光秃秃的。

    四周一個人都沒有了。

    或者四周并不是沒有人,而是這些被割了攬子的男男女女本來還嗑着瓜子抽着煙面帶着微笑但是在小劉兒眼裡怎麼都成了面無表情的石雕了呢?就好象當初小劉兒等姥娘的時候變成的石雕和石頭一樣。

    他就處在這空無一人和四處包圍的冰冷的石雕之中。

    于是小劉兒再也受不了了,像當年的豬蛋一樣,本來他平時說話奶聲奶氣,現在聲震天地地吼了一聲,四腳着地,像一頭野豬一樣發瘋地橫跑着逃出了故鄉沖向了山野。

    轉眼之間我們就隻能看到一股飛速離去的煙塵,小劉兒這頭新的帶着攬子的「野豬」就不見了。

    也許這次就不是野豬了。

    但它能會是什麼呢?它不跑走我們因為有一個比較心平氣和,它一跑走這時我們也感到恐怖、後悔和後怕了。

    當年豬蛋不就是這樣逃走的嗎?它被我們放逐的時候我們沒感到什麼,時間一長我們都把它忘記了,我們該搞我們的同性關系還搞我們的同性關系,該搞我們的生靈關系還搞我們的生靈關系,但是到頭來令我們吃驚和變化的豬蛋卻在最後的時刻出現了。

    它用豬娃、鐮刀和小劉兒改變和結束了我們的一切。

    我們以為這種改變和結束就是永久的了,我們的心已疲憊,但是現在我們一時大意怎麼又放走一個小劉兒呢?這不和當初我們放走豬蛋是一回事嗎?豬蛋本來說這樣做是為了把小劉兒包圍到一個陰謀之中,為了使他孤獨和漸漸地在孤獨中凋零,現在看豬蛋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倒是一下放走了當初的他和給我們制造了一個更大的陰謀這個陰謀到頭來也包圍了他自己這恐怕也是他始料不及的吧?他是有意的安排還是無意的大意呢?他是放小劉兒呢還是放自己呢?這時的豬蛋和豬娃倒是成了我們,我們倒是成了豬蛋和豬娃第一次在曆史上會合了──開始共同恐懼小劉兒。

    後來證明,果然,小劉兒以他的恐怖、奔逃和一溜煙創造了他曆史最輝煌的階段,就像當年的毛糙的豬蛋創造了靈生關系的曆史一樣。

    這時小劉兒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 「我告訴你們,不要輕易地放逐什麼。

    」 我們連連點頭。

    連豬蛋這時也不好意思地紅了自己的臉。

    雖然這個時候豬蛋已經變成一隻趴在地上仰不起頭的小灰毛鼠。

    在偉大的事實面前,它開始承認自己當年的失誤,沒想到自己在功成名就之後,因為放走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劉兒,又在曆史的尾巴上挽上這麼大一個疙瘩。

    雄壯高大的野豬,就變成了一頭灰毛舅。

    曆史無意這中就便宜了小劉兒。

    我們的小劉兒啊,原來你也是曆史埋藏在我們身邊的一顆深水炸彈哩。

    當小劉兒被放逐在世界和麥田上撒下一溜煙之後,這個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和到了晚上。

    我們這些沒攬子的人,突然又吃了一驚:這個時候天幕、地幕和身前身後──誰要評說生前身後事呢?──一下都變了背景,麥田成了一望無際的紅薯地。

    這時世界村莊所有的牆壁上,都開始放映着一個生動的電影。

    錯落有緻的牆壁,一個個都在映動。

    接着整個天空也變成一個碩大無比的銀幕,天幕上也開始放映。

    我們躺在紅薯地裡應接不暇。

    接着我們身下的地也動了。

    我們的地也同時在放映。

    我們該往哪裡看呢?我們就置身在這前後左右上下包圍的生動故事之中。

    我們想奔逃,但是周圍的世界一點縫隙都沒有。

    我們用我們自己身體組成的牆把我們自己圈到了裡頭。

    倒是小劉兒托着攬子在此之前逃了出去。

    所以最後由他來收拾我們也就不奇怪了。

    電影中是我們呢,還是我們在電影中呢?豬蛋原來也在銀幕之上,正在那裡煞有介事地說着什麼,說得連現在躺在紅薯地裡的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豬娃們都在那裡亂跑,嘴裡「哇哇」地亂叫。

    孬舅也出來了,在那裡張牙舞爪。

    孬舅說:這是幹什麼呢?這是我嗎?是剪接的原因還是我表演出了問題呢?老曹出來了,騎着一匹瘦馬。

    老袁也出來了,穿著一雙爛鞋在倒退着身子走。

    他的身後有眼睛嗎?我們的妗妗馮·大美眼也出來了,她在銀幕上倒像在生活中一樣往前走着模特步,但她的身子,也已經發福多了,再不是以前的三圍了,成了一個變形的圓筒;過去的婀娜多姿,現在就變成了一種醜陋和留給我們的笑料。

    牛蠅·随人在攆牛蠅。

    橫行·無道在糞堆上打倒立(橫行·無道本人在紅薯地裡生了氣:我怎麼會是這樣一個形象呢?這是生活中的我嗎?可見宣傳是信不得的。

    )巴爾·巴巴在把紅薯蛋子當球踢。

    (邊踢邊迷茫:大門在哪裡呢?)瞎鹿在彈着三弦引頸高歌。

    六指不剃頭了,手裡拿着閹豬的工具。

    (六指在那裡發抖:這個社會階段還沒有過去,我可不敢得罪豬。

    )牛根還是一條卷毛髒狗。

    女兔唇一隻兔子不被狗攆,倒是在那裡明顯吃力地攆着牛根;牛根突然一個急剎車站到那裡,反轉身毛發聳立憤怒地看着追來的兔子,倒是把女兔唇吓了一跳:曆史要由此颠倒了嗎?黑歌星溫布爾撇着自己的啞嗓子不再唱歌而在念詩,髒人韓不念詩而在繡花。

    白石頭皺着眉在那裡苦苦思索,基挺·米恩痛快地放了一個響屁。

    莫勒麗重新操起了自己的長把鐮刀。

    女地包天的指甲眼看着在那裡又一寸寸生長變成利劍。

    劉全玉衣冠楚楚坐上了講台。

    郭老三又在那裡叙述往事。

    路小秃已經開始提前尋找上吊繩。

    曹小娥嘴裡長出一隻豬尾巴。

    (早知這樣贈給小劉多好。

    )俺爹和白螞蟻又在那裡像孩子一樣相互追逐。

    小麻子手持一本洪都拉斯護照(這時候還頂什麼用呢?)前孬妗從飯碗裡正往外挑着頭發上落下的虱子──邊挑邊落,何時能挑完呢?小蛤蟆正在打鐵。

    髒人韓正在判案……這時路村丁從銀幕上和紅薯地裡穿過,一邊走一邊打鑼:時候到了。

    時辰到了。

    時間到了。

    高xdx潮到了。

    上吊日到了。

    大家該一齊去上吊了。

    再不去就又來不及了…… 銀幕上和紅薯地裡沒有小劉兒。

    這時大家才知道,他給大家籌備世界上吊日去了。

    這時倒是銀幕上下齊聲歎了一口氣說:原來以為一切都結束了,誰知道才剛剛開始;原以為已經到了結局,誰知還在序言之中。

    接着所有的鄉親悲哀地像過去的野豬一樣堅慘叫了一句:小劉兒,我們的親人,拯救你的和我們的姥娘,怎麼還不出現呢?我們還要在深淵中呆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