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老梁爺爺鞭笞新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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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世界上的領袖和締造者都有一個特點。

    那就是:您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們沒有想到的 …… 接着讓我們佩服的是: 您在政治和香腸的肮髒制造場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呢? 您需要多麼堅強的神經和非凡的毅力 …… 接着的問題是: 政治和女人的私處都是肮髒的 但男人都喜歡 問題不是每一個男人都有這個氣魄的 我們想這樣但是我們沒有這種心理承受力 于是我們隻好以小做大 我們隻能捉襟見肘 于是我們就永遠也達不到老梁爺爺那種地步。

     因為: 在開創和建設之前,我們沒有搞過破壞 我們沒有當過黑社會的教父 我們不是土匪起家 我們隻是一個土匪的後代和受益者 …… 這時我們也才明白了我們和您在百年之前的根本區别。

    在我們考慮發市沒有發市、換沒有換回來一布袋紅薯的時候。

    您當時的處境和心理卻是: 宵衣旰食 在我們疲勞、疲倦、疲軟、疲乏、疲憊和疲于奔命的時候,我們要做的僅僅是: 假途滅虢。

     而您要做的是: 滅虢通途 …… 這個時候,如果您不對我們動用陰謀、鮮血和對我們疲勞的等待,您怎麼能把我們帶向光明的今天呢?──但您想沒想到,也正是因為這樣,您百年之後的子孫,就在您巨大的陰影下變成了一群鼠目寸光的土雞──宏大的偉業是您創造的,百年之後的土雞也是您制造的──如果說您偉大的創舉中還有什麼閃失的話,這恐怕也是您始料不及的吧?──如果您早已預料到這一點了您還這麼做那就是您的自私。

    ──當然,在百年之後關于老梁爺爺創造偉業的争論中,還有人提出了另外的問題,就是鞭笞和鮮血、疲勞和等待的種種巧合的細節,是不是經得起推敲呢?在這一點上,我們倒願意置之一笑。

    鴻鹄之下,鳥雀無聲。

    大局成立,細節就不要争論了。

    戰争已經開端,就不要糾纏引起戰争的原因了。

    蓄謀已久的海底是重要的,上邊翻騰的浪花是不重要的;文字深層的流動是重要的,外表的形式是不重要的;海底深部的史是重要的,是不是新寫實是不重要的。

    因為引起國與國之間争端和世界大戰的原因往往是: 對方丢了一個士兵 對方丢了一頭軍馬 對方丢了一隻狗 對方丢了一隻雞 …… 或者: 一幢大樓給燒了 一輛汽車給燒了 …… 或是幹脆: 僅僅因為一個女人 僅僅因為一個私處 ……那次引起我們村莊海底湧動的表面原因僅僅是: 牛力庫祖奶在那天晚上淘米時,把一隻蟲子當成了一粒米,而這粒米或是這隻蟲子恰恰被我們的老梁爺爺吃到了。

     …… 這也是不懂事的1969年我們所沒有認識到的。

    所以當時我們才那麼不知天高地厚。

     附錄: 在以後村莊發展的曆史上,對老梁爺爺進行東施效颦生硬照搬和依葫蘆畫瓢進行血淚提醒模仿的還有這麼兩個人──制造的兩件事。

    ──但前人的經驗一到後人的手裡進行運用,往往就變了形和走了樣,就拋棄了大局而放大的枝節,就忘了終極目的開始加入許多個人私貨,就脫離了老梁爺爺事物和方法的本質而走到了洩私憤圖報複的老路上去;于是我們對于前人的經驗和口号的運用,往往是拿根棒槌就當針,畫虎不成反類犬──問題的悲劇還在于,久而久之,這棒槌和虎随着時間的延續就真的不存在了,我們還真認為前人手裡運用和掌握的,本來就是針和犬呢。

    百年之後我們怎麼能不蛻化成一群土雞呢?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老梁爺爺的悲劇還不僅僅在于百年之前人們對他的不解給他帶來的孤獨,而更在于後人對他運用時的走形和變質。

    飯是怎麼變馊的?思想是怎麼被歪曲的?同一句口号是怎麼被偷換内容的?世間的一切,也不過是老梁爺爺之一種罷了──老梁爺爺,這時我們才明白了您死不瞑目的原因。

     一,1939年我家的二姥爺。

    二姥爺本來和俺姥爺也就是大姥爺是好朋友。

    但因為曆史上的一個偶然事件兩個人之間就産生了隔閡。

    過去大姥爺說:「紅薯就是紅的。

    」 二姥爺趕緊響應:「裡面的瓤都是紅茬的。

    」 大姥爺說:「三隻扁嘴六條腿。

    」 二姥爺說:「多一條腿都不可能。

    不然就成了殘疾和六指了,就阻礙事物的正常發展了。

    」 大姥爺說:「在生活中我就讨厭貓和壁虎。

    」 二姥爺說:「見了貓我就給它灌迷幻藥,見了壁虎我就給它剁下尾巴。

    」 雖然迷幻藥過去貓也就清醒了,壁虎的尾巴過一段也就長出來了,但是從當時二姥爺的舉動來看,兄弟倆是多麼地兄弟情深呀。

    後來僅僅因為如牛力庫祖奶的一粒米蟲,或者不是米蟲就是像老梁爺爺并不是因為一粒米蟲就爆發了對牛力庫祖奶的鞭笞一樣米蟲僅僅是一個爆發和突破點──兄弟倆在一個世界上共同生活了百十年,米蟲的事說起來是太多了,特别是成年之後娶了老婆,有了妯娌,有了不同的孩子,有了不同的豬狗……挑撥離間和見縫插針的機會随處可見,米蟲的事随時可以爆發;于是終于在一個溫暖的春天裡,兩個人因為米蟲的事開始反目成仇──大家也就拍手稱快。

    ──這個時候兩人才認識到,原來反目成仇正是大家所期盼的呀。

    于是從此之後,大姥爺說:「紅薯是紅的。

    」 二姥爺馬上說:「那不一定,怎麼大部分紅薯打開都是白瓤呢?」 大姥爺說:「三隻扁嘴六條腿。

    」 二姥爺說:「三隻腿的扁嘴在世界上也不少見。

    這時三隻扁嘴捆在一起就不是六條腿而是七條、八條或九條了。

    」 大姥爺說:「我就讨厭貓和壁虎。

    」 二姥爺說: 「夜裡睡不着的時候,貓打架和性交的叫聲也是一種美妙的音樂呢──我是不贊成非要拿着竹竿去趕打的。

    壁虎又怎麼了?壁虎是一種益蟲,下次我還準備在憲章會議上提議它為國家三級保護動物呢。

    」 但是這時兩個人的矛盾還沒有激化和總爆發,兩個人一直還沒有找到正式攤牌的機會。

    這時米蟲還隻局限在米蟲。

    但是到了1939年,兩個人的矛盾終于來了一個總爆發,引起了一場全面戰争。

    戰争的導火索是因為我的母親──俺姥娘不會生育──于是在1938年抱養了俺的母親。

    一歲的母親剛到我們家,夜裡像貓一樣的哭叫──本來二姥爺說不讨厭貓叫,但是俺娘的叫聲,一下就惹惱了二姥爺特别是會生育的二姥娘──世上的優勢就要這樣扯平嗎?這時俺二姥爺的小女兒說來我該叫梅字的小姨的一個六歲的孩子脖子上長了一個老鼠瘡,整日也在那裡啼哭。

    俺娘的啼哭壓抑不住──俺姥娘将俺娘抱過來的時候,她的手腕已經被她自己嘬出了白骨;但俺梅字小姨僅僅得了一個外部老鼠瘡,随便到集上買了一貼老鼠瘡藥貼上去就可以痊愈──30多年後我能到三礦去接煤車不就是因為一個老鼠瘡和老鼠瘡藥嗎?可見治好她的啼哭就像後來決定我去三礦一樣容易。

    ──但是俺二姥爺僅僅因為俺娘的啼哭,就執意不到集上給小女兒買老鼠瘡藥。

    ──本來哭聲相似但哭聲不同,二姥爺僅僅因為對俺姥爺的憤怒一下就把它們混淆到了一起。

    小女兒在那裡哭: 「爹,我脖子上的老鼠瘡疼啊,給我到集上買藥去吧。

    」 二姥爺在那裡梗着自己不疼的脖子跺着腳──腳倒是跺疼了──大聲地喊: 「不買,疼死你我都不買!我不知道,要一個女丫有什麼用!」 說完這些,在女兒絕望的哭聲中,他甚至還有一種快感呢。

    他終于找到了一個向俺姥爺攤牌的機會和突破口:你抱回來一個女兒,我就壓上去一個女兒。

    幾天過後,梅字小姨已經氣息奄奄了,這時還撇着小嘴用衰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爹爹: 「爹,我脖子上的老鼠瘡疼啊,給我買一貼藥吧,草屋山牆上的窟窿裡,還塞着我過年磕頭的兩毛錢呢!」 二姥爺還在那裡硬着脖子跺腳: 「不買,就是不買,就是要疼死你,看要一個女丫有什麼用!」 到了晚上,在凄白的月光下,俺的小姨梅字真的讓疼死了。

    痛苦和抽搐地倒在了草屋一堆雜草上。

    這時俺娘也不哭了。

    這時兩個院子是多麼地安靜啊。

    看着女兒真的死在了那裡,慘白的小臉這時也不痛苦了,甚至還向爹爹露出一絲過去的歡樂的笑容,二姥爺突然感到解氣了,攤牌了,亮了相和公開了,從此就和哥哥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了。

    于是在那裡對着小女兒的小屍首說: 「好,好,我要的就是這個,我就是不要沒用的女丫!」 接着在那裡仰天哈哈大笑。

    對着日月和天空──一下就看到自己的憤怒氣貫長虹──說: 「操你娘的!」 但到了後半夜,我們又看到,我們的二姥爺,突然像醒過來似的,突然停止了自己的吶喊和暢快,突然停止了自己的叫罵和詛咒,突然像遠行歸來看到自己的女兒的小屍首一樣──出門之前還笑語歡聲和圍膝繞行,遠行歸來怎麼就成了一具不會說話的屍首了呢?──突然怔住那裡和楞住那裡,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還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自己的手,嘴裡無措地喃喃說: 「好,挺好。

    」 然後突然撲到小女兒身上,在那裡忘情地「噢噢」哭了一夜。

    開始用強有力的巴掌,狠狠地扇着自己的臉。

     據俺劉賀江聾舅舅──也就是二姥爺的大兒子俺梅字小姨的哥哥──親口告訴我; 「記得當時俺爹最親小妹了。

    」 「每次見到,都讓她騎在自己的脖子上。

    」 「他見了我們從來都不理。

    」 「每次趕集,都給小妹買一個油馍。

    」 …… 幾十年後,在我們家族考察和争論這件事時,還出來另一種觀點,說當時二姥爺賭氣滅子,不僅僅是情緒上出于對大姥爺的憤怒,主要還是從理智出發不想讓沒有骨血的流傳的外姓人──俺娘──在成年之後瓜分家族财産──維護家族利益的财産說。

    當然這種觀點從社會的角度去分析是能夠成立的。

    但是我們如果放到「史」的角度老梁爺爺的血液流傳的角度去看,它也不過就像米蟲一樣是一個誘因而不是二姥爺心理的根本。

    心理的根本還是因為他是老梁爺爺的後代他在童年時期就耳濡目染現在也想用這種血淚的提醒告訴大家:誰是這個家族的主人──這又涉及到政治了──于是就對老梁爺爺東施效颦想象老梁爺爺一樣四兩撬千斤地掌握和把握這個世界但是因為他不是老梁爺爺于是在運用之中自己把曆史的杠杆給弄斷了。

    ──60年後我們想說,苦了你了,六歲的梅字小姨;苦了你了,力不從心的二姥爺。

     二,1955年劉賀江聾舅舅之妻聾舅母。

    從後來聾舅母一生的表現看,聾舅母十七八歲在娘家做閨女的時候,肯定是一個女光棍。

    這是後來她能潇灑地揮灑人生血淚的心理基礎,也是她和二姥爺的根本區别──也是男女的不同──做媳婦時候的總爆發,總是和做閨女的曆史相聯系的。

    如果我們對一個婦女的考察隻局限到她的媳婦時期而省略和忽略了她的閨女時期,我們就容易就事論事麻團越解越亂;一伸入到閨女時期,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從這個角度和聾舅母在婆家也就是我們家一生的表現來看,她閨女時期肯定是一個女光棍、攪水女人和攪水閨女是無疑的。

    但是當她嫁過來的時候,由于我們的家族和村莊還籠罩在老梁爺爺的陰魂之下,現實之中還有二姥爺的存在──他的血淚提醒才剛剛過去不久呢,我的梅字小姨還剛剛因為老鼠瘡死在草屋裡時間不長呢──所以她并不得天時地利之勢,她還尋覓不到表露非凡性格的出場機會。

    她在娘家攪水和揚波,但在我們老梁爺爺曆史的鞭笞和現實的老鼠瘡面前,那也不過是小打小鬧和小巫見大巫。

    還是收起你光棍的本性、夾起你醜陋的尾巴按照我們家的既定路線走罷。

    過去你在娘家的羊群中可能是一匹愛跳愛咬的毛驢,但是當你到了我們村和我們家看到我們羊群中已經有了兩匹高大的無以倫比和無法超越的駱駝時──超越是需要時間和時機的,是需要曆史的跑道出現轉彎的機會而不是在一群羊都在駱駝之下的陰影裡安靜吃草的時候──你也就隻能成為一頭和别人一樣的安靜的羊罷了。

    你在娘家縱是跳咬,也總不緻于達到血淚提醒的地步吧?──當然,在她從18歲到28歲嫁到我們家的十年之中,也不是沒有性格表露和反抗的時候,但是她的表露和反抗,一次次都被我們家的劉賀江聾舅舅或是二姥爺和二姥娘理所當然地給鎮壓了下去。

    我們有血淚懸在你們頭上。

    我們都是一些渾身帶有血債的人。

    這時我們豈能怕你一個單純幼稚的女光棍不成?──這時我們就明白了占山為王的土匪為什麼能縱行天下──因為他們個個都渾身血債──我們也明白了為什麼一個新的上山的人,要求你到山下弄一個「投名狀」來──那也不過是一種資格和可以開始的證明罷了──至于你下山一刀殺了誰,這種對象偶然并不重要,我們要求的僅僅是濺到你身上的血。

    ──所以聾舅母從18歲到28歲,雖然時時像鯉魚打挺一樣進行掙紮和反抗,但是她從來沒有跳過我們的龍門。

    這期間發生過摘棉花偷花事件,臘月初八隔牆撂饅頭事件,到娘家串親戚大麻花事件,妯娌間雞蟲風波、做月子雞蛋風波……雖然風波不斷,年年都有,生活總不得安定,但是從大局着眼──如果我們用後來她利用揮灑血淚果真占山為王之舉來考慮──這些年頭還算是幸福祥和、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呢。

    聾舅母這條鯉魚還沒有翻出大浪來呢──我們還要為這十年的團結安定和繁榮昌盛舉額稱慶呢。

     但是到了她29歲那年,聾舅母在一次次的艱難反抗和打挺中──量變的積累開始出現質變──終于從我們家族的曆史上悟出了占山為王的道理──于是她就開始和我們同流合污了,于是她在曆史上找到了一個轉彎處──有時曆史的彎道也要靠自己去創造呢──她終于有了一個報複、反擊、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的機會抓住這個機會也開創了一個個人的血淚提醒從此就奠定了她在曆史上的地位也就開始和我們的老梁爺爺和二姥爺平起平坐了──雖然她和二姥爺是路同道不同,但是在我們胡塗的家族之中,誰又能分辨出這一點呢?──借着這個事件,她就開始恢複了她在娘家的女光棍本相──此頭一開,屢屢得手,這時恐怕她自己也會暗暗地說: 真是祖宗的法寶能夠治國呀 事件的引發是29歲那年她老人家又生了一個孩子──過去生了一個鋼成和銀成,現在又生了一個金成。

    金成說起來也是我的表哥呀。

    在金成表哥生下來第八天,家裡發生了鹹鴨蛋丢失事件──聾舅母的性格剛要表露,劉賀江聾舅舅和二姥爺就故伎重演像消防隊撲火一樣就将冰冷的水龍頭對準了她;如果在鹹鴨蛋事件出現的同時沒有出現金成表哥的水痘事件,聾舅母的大火就像過去一樣馬上被消防隊給撲滅了;但是這次和往常不同,這次天遂人願地在鴨蛋事件的同時出現了金成表哥的水痘事件,于是聾舅母的靈感一下就爆發了,一下就無師處通地要利用這些水痘開始以牙還牙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要在我們村莊和家族的曆史上掀起一個高xdx潮和再來一個血淚提醒。

    這時她甚至無師自通地顯示出了一個大戰略家的風度──對進攻的矛頭進行了戰略轉移,她突然放下鴨蛋事件不說,開始單獨糾纏水痘。

    而這個突然轉移大出劉賀江聾舅舅和二姥爺的意料──這時聾舅母就自己制造了一個彎道,接着在這彎道處突然加速,将本來跑到她前邊的劉賀江聾舅舅和二姥爺給甩到了身後;暈頭暈腦的劉賀江聾舅舅和二姥爺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就眼看着聾舅母跑到了終點也就是新的起點。

    我們的聾舅母一下就主動了。

    我們的劉賀江聾舅舅和二姥爺一下就措手不及了。

    本來水痘不是主要矛盾,孩子出了水痘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把孩子放到熱被裡捂一捂,或是用一把草木灰在他臉上抹一抹,或者幹脆什麼都不做每天照常給他喂奶幾天之後他就自動好了過來──大不了臉上落下一些麻子──村子裡也不是沒有麻子,麻老六就是一個麻子;但是我們的聾舅母卻抓住這些水痘不放,扯蓬拉帆見風使舵吹灰撥火灑水揚波──露出了攪水閨女的真面目。

    她對水痘和孩子的态度是: 因為出了水痘,所以這孩子不能要了 誰愛要誰要,反正她不再給他喂奶了 她現在就要将他掃地出門,把他扔到草屋去 …… 接着她真的将出生僅僅八天的金成表哥──提着他掙紮的雙腿──當時她頭上還裹着頭巾腿上還紮着褲腳呢──給扔到了草屋。

    她這個勇敢的舉動一下就把劉賀江聾舅舅和二姥爺給打懵了。

    這是不可思議的,這是不可能的,但這不可思議和不可能就像當年老梁爺爺的鞭笞和梅字小姨的老鼠瘡一樣就這樣發生了。

    純粹是出于對意外事件的本能恐懼──就像過去我們對老梁爺爺和二姥爺舉動的恐懼一樣,劉賀江聾舅舅和勇敢的二姥爺馬上就面面相觑和束手無策了。

    身子一下就矮下半截。

    駱駝馬上就變成了羊而讓過去的一頭羊現在變成了駱駝。

    當然一開始他們還暴跳如雷,甚至要鞭笞和活埋聾舅母,但是聾舅母僅僅用平和的微笑告訴他們: 這孩子她真的不要了 這孩子早死早了 什麼時候這孩子死了,她就到娘家住兩天 從娘家回來的時候,她要盤一個螺絲頭讓大家看一看 …… 劉賀江聾舅舅和二姥爺就開始束手無策了。

    這個時候他們甚至有些哀求聾舅母了。

    本來聾舅母這時也可以見好就收,這樣也可以奠定自己在家庭中的地拉,但是誰知聾舅母這時就那麼地清醒呢,她一定要宜将剩勇追窮寇而不去沽名學霸王,因為: 她要的不是家庭中的地位而是曆史上的地位 她要的是血淚的提醒 她要和過去的前輩老梁爺爺和二姥爺一樣,用這種血淚提醒來壘起自己堅實的台階 她真要我們親愛的金成表哥死 …… 一切都大勢已去了。

    一切都無可挽回了。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金成表哥死去倒是正常的,不死倒是奇怪的了。

    僵局之中,考驗着雙方的耐心和毅力。

    一個八天的孩子,還能堅持到幾時呢?但是我們的金成表哥,一個八天的小身子,以自己堅強的意志,在那間草屋裡苟延殘喘有時還「哇哇」地哭兩聲地又堅持了四天。

    他在這個世界上一共活了12天。

    僵持的雙方都盼着對方回心轉意。

    但是我們的聾舅母在自己屋子裡對這一切充耳不聞,接連四天睡了有生以來第一個好覺。

    據說第11天的夜裡,倒是我們的老前輩二姥爺堅持不住了,在月光凄涼的夜裡偷偷跑到草屋裡給金成表哥喂了幾口水。

    據說我們的金成表哥這個時候還像魚兒一樣在那裡張嘴呢,嘴裡還「呼嗒」「呼嗒」地喘氣呢。

     大家的期望終于出現了。

    金成表哥如願以償地死了。

    ──從此,以金成表哥的死開始,我們村裡果然又出現了一個新的精神領袖──一個如娘家般的女光棍,又在我們家族裡誕生了。

    金成表哥死後,聾舅母果真去娘家住了兩天。

    從娘家回來的時候,果真盤了一個高高的螺絲頭,又說又笑。

    我們一下都沒話說了。

    我們隻好承認她在現實和曆史中的地位。

    對于血淚的提醒,我們在曆史上已經有了接受的習慣。

    從此,在我們家裡,在我們村莊裡,在我們的曆史和流傳之中,聾舅母就三點成一線地和老梁爺爺、二姥爺并列在了一起,就像我們錢币上的偉人在死後并列到了一起一樣──當然我們這時也往往忽略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放到他們生前,你讓他們這樣并列站到一起,他們之間同意嗎?但是作為後代的我們就在大而化之地像夕陽西下時候的買菜大嫂一樣一邊張着嘴疲勞地打着哈欠一邊就将已經蔫了的菜歸堆處理了。

    ──聾舅母從此也就談笑風生地和二姥爺和老梁爺爺平起平坐了──幾十年後我們才覺察,把她和二姥爺放到一起還沒有什麼,但是把她和老梁爺爺放到一起還是有些贻笑大方──你們血淚提醒的目的是多麼地不同和有天壤之别呀。

    可這時要去糾正冤假錯案,幾十年的塵封和結成的像盔甲一樣的瘡痂,已經像大山一樣沉重,誰還能搬得動呢──何況,你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嗎?──你是要将所有的貨币都銷毀嗎?──你是要動搖我們的信念嗎?──你是要引發社會動亂嗎?──于是,我們的聾舅母,在曆史上的地位,反倒更加堅如盤石──撼山易,撼她的地位難──她就真的成了我們村莊和曆史流傳中的女光棍和第一女性了。

    漸漸在我們的印象中,她甚至還有些神話,連女光棍都不是了,已經轉化成一個峨冠博帶、豐神飄灑、器宇軒昂、笑傲風月、抱膝危坐、似乎對我們的村莊和人生做過比老梁爺爺還要突出的偉大貢獻的偉人形象。

    這時我們對着貨币上的聾舅母懷着敬畏之心真誠地喊: 「親愛的舅媽,您好!」 這個時候她對我們展現的笑容,又是多麼地慈祥和溫和呀──這種大惡之後的大善和溫和,又是我們十分熟悉的──就更加堅定了我們對她的判斷。

    到了1969年,晚年的聾舅母,也真鑽入了自己的曆史角色而忘記了自己本身,果真變得慈悲心懷。

    有時我們這群小搗子跑到她家去玩,她往往要慈祥地停下紡車,将自己的手先放到自己口中濕一下,然後到糖罐裡沾出一圓柱糖粒,讓我們輪流到她手指上去舔那白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