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孬舅發給我的一份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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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幫我解決一下嗎?你連自己的處境都解決不了,還在我面前裝什麼大眼燈吹什麼牛呢?說着說着,我由生氣變成了擺架子,氣鼓鼓地站在那裡,翻着白眼看他。

    我這麼一生氣,孬舅也犯呆地楞在了那裡,他不知道事情怎麼又搞成了這個樣子。

    看着一個孩子和外甥站在那裡跟他老舅生氣,弄得大人和老舅也是沒有辦法呀。

    事情怎麼就像豆腐掉到了灰堆裡了呢?怎麼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了?老舅尴尬了一會兒,畢竟是大政治家,犯不着跟我一般見識,就胡撸一下我的頭說:看看,又生氣了不是,我就說了一下你的處境,你就氣成這個樣子,看來我把你的涵養給誇大了;我承認我的處境比你差,但你一見人說處境就這麼大動肝火,不也說明你在這方面也有不可告人的難處和戳到你的痛處了嗎?不也說明你的處境也不怎麼樣嗎?好了好了,我們不再分辨了,我們不說你的處境,單說我的處境,你的處境好,我的處境差,現在求您一塊來幫助我解決處境,這下行了吧?──我目光的錯誤還不單單發生在看你的處境和家庭上面呢,像你這樣的文壇巨星,幾百年才産生一個,肯定從來不說家的;有時我們看您的作品,也往往會發生錯誤呢。

    您的作品怎麼就那麼精深和博大呢?怎麼一下硬讓人猜不透和看不穿呢?我們隻能像水中望月和霧中看花一樣,透過這些水草和雲霧看到您一個朦胧的背影罷了。

    我們就是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恐怕也不能了解你作品蘊意的百分之一;甚至可以說,了解您不是我們這些同時代的人所能做到的──您不也有一個聲明嗎?您的作品是寫給下一代人看的。

    問題僅僅在于,如果您是寫給下一代的,那麼下一代的寫字的幹什麼去呢?除了我們覺得您這麼做現在就搶下一代人的飯碗就好象到森林裡亂砍亂伐破壞下一代人的植被一樣有些不道德之外,别的我們就不擔心什麼了。

    我們對您這樣重新評價,您覺得還準确嗎?您覺得這馬屁拍得過分和有些戲過了嗎?我聽孬舅這麼說話,心裡才稍微舒坦了一些。

    我嚴肅地說:這戲不能算過,這是曆史的真實;你沒有聽到過這樣一個曆史的評價嗎?──對于它的作用,對于它在無産階級專政和無産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的貢獻,怎麼估計都不會過高。

    ──我現在就是這種情況。

    說完這個,我不禁又倒打一耙地問:既然是這樣,你剛才還提我的處境幹什麼?現在看,我的處境不是很好嗎?你當時提出這個問題,就是為了最後給我一個恰當的評價和贊揚嗎?你有這麼好的心嗎?你能把這贊揚送給别人而不給自己留着嗎?──雖然說幾句好話并不浪費你什麼,但你在這方面從來都是吝啬得很哪。

    孬舅忙又解釋,以前我當然不懂事,但是經過您剛才的批評教育現在我不是有所覺悟嗎?在家裡老天是老大您就是老二,在外面也是衆多的人圍繞着您。

    我知道現在我向您伸出求援的手,也是萬千求助者中的一隻──有多少人等着您去解放他們,隻是老舅的事情比他們急一些需要您提前安排特别關照所以我也就用了這個激将法哩。

    如果這樣做有什麼不妥和冒犯老大人的話,也是我過于心急的結果,就請您一并原諒吧。

    我知道,這事放到我身上是大事,但放到老大人身上,也就是拉着屎再随個屁,順手捎帶的事,您大手一揮,那個娼婦和同性關系者不就人頭落地了嗎?從曆史的角度看,雖然您從事的也是文字工作,但是您和那些百無一用的書生可不一樣,他們隻會精神上殺人,而您除了會精神上殺人,您在現實生活中,也是動得了刀子的呀。

    大清王朝您就制造過血流成河的慘案呀。

    後來的曆史也是寫歪了,好象一切功勞歸于老袁哨。

    其實當時老袁哨能起什麼作用呢?怎麼會是您給他當助手呢?他給您打下手還不一定夠格不夠格呢!我說您的處境,也含有這一層含義呢。

    而且在精神和現實兩方面,你怎麼就處理得那麼得體呢?寫字是為了更好的殺人,殺了人有了體驗寫起字來就更加驚心動魄。

    這兩方面您到底是怎麼兼顧的,我一直百思不解,等到您有時間休閑的時候,我倒要好好地讨教讨教──我的賢甥,既然我們之間的差别這麼大,就算老舅言語上有什麼冒犯和在曆史上有什麼對不住您的地方,您還不能大人不計小人過嗎?您二拇指頭一動,世界就改變面貌了哩。

    您就在百忙之中撥冗救一救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不能自拔的您的沒起子的老舅吧!聽老舅這麼說話,我心裡倒是舒坦了一些,這才像一個求人幫忙的樣子嘛。

    既然事情發展成了這個樣子,一個馮·大美眼,殺了也就殺了吧。

    我就不念在專機上的私情和自己寶貴的童年情結了。

    馮·大美眼,不是我不在意,是世界不允許。

    我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就把這個事情給決定了。

    隻是到了後來,在這個事情的實施過程中,我才知道當初這個決定是多麼地匆忙和情緒沖動;我為此吃的苦頭和付出的代價,就不是血淚之中的小雨所能概括和淹沒的了。

    我還是上了俺老舅的當。

    他還是給我挖了一個陷井。

    到了世界清算和上吊日,當我為這個決定求生不得求死不成的時候,我心裡對孬舅充滿了憤怒。

    你這麼做不對嘛。

    大人怎麼能這麼蒙騙和在智力上欺負孩子呢?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嗎?你為了自己的利益,就眼看着把孩子往火坑裡推嗎?我在牛屋改成的監獄裡狠狠地罵道。

    還被監獄看守巴爾·巴巴和牛蠅·随人給怒斥了一番,說我違犯監規。

    牛蠅·随人還狠狠地罵道:看你這樣一個餓不死的窮酸文人算是倒黴,那邊看小麻子的,都得到了他送的奶酪和牛油,看你得到了什麼?就得到了你的兩本簽名書。

    現在還是讀書的時代嗎?用它擦屁股都顯得硬了點,還不如送我們每人兩卷衛生紙呢。

    再這麼鬧,就把你的腳鐐和指拷給緊一緊。

    看他們這麼說話,我哪裡還敢大聲?但在幾十年之前,我為了一時逞能和嘴巴痛快,就把這埋藏着禍根的一顆地雷給接了過來和抱在懷中。

    我清楚地記得,孬舅見我上了他的當,當時那個不懷好意的壞笑。

    當然,事後他也不好意思地解釋,說我當時也不知道是這樣一種結局,如果事先知道,不說你是我外甥,就念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能這麼害你嗎?但當時我們兩個都并排跪在斷頭台的大鍘刀面前,我還能說什麼?而在幾十年前,孬舅發給我的密信還沒有結束呢。

    當我們回過頭看我們人生的時候,我們自己有多少可笑和慚愧的地方啊。

    孬舅接着往下寫道:) 這些事情就不說了。

    我們的争論,既然已經有了一個統一的結論,再争論下去就沒有必要了。

    我是不喜歡争論的,我追求的是如何使事情達到目的。

    為了這個目的,我就是在言語上吃些虧,退一步,也不算什麼;誰讓我是你老舅呢?争論上你占了上風,但人也得必須謀殺了;條條道路通羅馬,就是這個意思。

    二十世紀的現實中隻見你精神上殺人,這次你就重溫一下曆史,生活中也殺一次人吧──說起來最後倒是又便宜了你為了這點便宜我甚至還有些嫉妒你呢:你将要得到的好處,不是一點兩點,說不定還有連鎖效應呢。

    「文學大腕一刀下去,世界名模不複存在」,想想,這是多麼好的新聞标題。

    你就等着火吧。

    你就可以再一次借助外在的力量,回頭在文學上再輝煌一次。

    ──事情已經說定,好處都讓你占盡了,我的密電也就寫到這裡吧。

    話再說多了,我們之間說不定又要引起什麼不必要的争論。

    當然,如果我們的争論是在生活的細節上,譬如講是一刀下去還是兩刀下去,是砍掉半個腦袋還是砍掉整個腦袋,是從前邊下手還是從後邊出擊──如果是争論這個,我看倒沒有什麼,說不定這種争論的結果,不但不會影響謀殺的成功反倒會提高它過程的速度和質量呢。

    ──從長遠考慮,也可以成立一個專門的服務公司嘛。

    世界上有多少人在等着謀害他的老婆呢?而且這跟你孬妗馮·大美眼──你不是崇拜她嗎?這一點我都替你考慮到了──的主張并不矛盾呀。

    世界上的女人都殺掉了,不是更合适搞同性關系嗎?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你殺她就是在幫助她,你不殺她倒是在迫害她呢。

    你就大膽放心地往前走吧,世界的光明在等着你開創──這些争論我們不怕,燈越撥越亮,話越挑越明,我們促膝談心的時間越長,世界的前途就會越光明。

    說不定我們自己倒被這耀眼的光明遮擋住了目光而感到後怕和孤寂呢。

    怕就怕我們在故作莊嚴的原則問題上又起了争議。

    這樣我們就又回到這封密電的開頭或是中間了。

    我們就又轉上車毂辘陷入到一團紛亂的泥淖或是狗屎之中了。

    一切都不說了,舅舅抽身一走,接着就看外甥的了。

    至于何時動手,何時去殺,現在她們剛到故鄉,人馬都沒有安歇,還要等待一下時機;時機到了,我再給你發密裁的手令。

    要沉得住氣,要耐得住寂寞。

    至于到時候用什麼手段去殺,你完全可以自主處理;隻要活不見血和死不見屍就好。

    我知道,别看你年齡小,但在對付人上,心裡也黑着呢?她落到你手裡,也算她倒黴。

    當初袁哨為什麼挑你出來做助手呢?他說過一句著名的話,直到現在我們這些被你們殺害的人、馬上就要被你們屠殺的人,心裡還記得清清楚楚呢。

    老袁說:「這個小孩,别看人小,心卻狠毒,可做我的幫手。

    」當時我們聽了,個個膽顫心驚。

    我們是一群善良的人呀。

    我們以為善良能夠明哲保身,沒想到狠毒也可以救人一命。

    早知這樣,我們還假充善良幹什麼?拿出你的狠毒吧,外甥。

    為了你孬舅,也為了世界上大多數勞苦大衆。

    這次你的狠毒,可和上次大不一樣,上次你是為了狠毒而殺了善良,這次可是為了善良而殺了狠毒;假如說我在這次預謀中還有什麼陰謀的話,我覺得也就在這一點上,也就是以毒攻毒。

    這裡也有正義和非正義的區分呢。

    放心大膽地幹吧。

    幹出成績是你的,出了問題是我的。

    什麼是我的态度呢?這就是我當領導的态度和風度。

    (孬舅話是這麼說,但到後來真出了事,孬舅早躲得不見蹤影,見人就說:這事和我沒關系,小劉兒幹這事之前,沒有和我商量;我對這事頂多負個對後輩管教不嚴和官僚主義的責任,其它就和我沒有任何牽連了。

    他一說這個話,就把我害苦了。

    我在大刑上受的那個折磨。

    這時我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時我才知道,千萬不要相信大人的話。

    但在當時,我卻被孬舅鼓動得興緻沖沖。

    人已經被擡起來,就無法把架子再落下來了。

    别扭已經鬧過了,架子已經擺足了,決定已經做出了,大戰就要打響了,容不得我們再猶豫了。

    我拍了一下巴掌,說:「孬舅,别啰嗦了,咱們就這樣幹啪!」孬舅見我上了當,笑得兩隻眼睛都沒有了。

    他接着寫道:) 說你是我的外甥,還真是我的外甥。

    我早就知道你不會在關鍵時候打退堂鼓,大敵當前你隻會吹進軍号。

    在這方面咱爺倆兒一個脾氣:隻要道理說清,氣味相投,滿腔的血找到了真買主,就是前邊是個坑,我先跳下去再說。

    這是你的态度,也是我一貫對人的态度。

    現在故鄉的形勢是:同性關系者的隊伍馬上要開進故鄉,各方面的勢力已經開始絞殺,情況如此之複雜,人心如此之浮動當然也是如此之興奮,天下就要大亂了,水就要被這些不明真相的人攪渾了──這種情況看似混亂,其實也是我們所盼望的:渾水才好摸魚;趁着混亂,你才好下手。

    亂是亂了敵人,并不一定亂了我們自己什麼。

    在你開赴前線的時候,我預祝你取得成功。

    我在後邊指揮所裡等着你的捷報。

    不要忘了,後方人民都在等着你勝利的消息呢。

    你就是挨火燒抑或是堵槍眼,但一想到後方人民在你身後的歡呼和對你的崇敬和即将要開展的對你的學習運動,你還怕什麼呢?如果你這個事情完成不了,你就不要回來見我──好了,這句話也是開玩笑,你不要生氣,我知道這個任務對你來說,也是倚馬可待和牛刀小試。

     (好了,一個大任務,就這樣落到了我頭上,人家在同性關系者來故鄉的時候,都可以盡情地玩耍,就好象村裡來了一台戲一樣别的孩子沒有任務也就是看戲,我卻被大人又另派了一個活看戲也不得安心。

    但我也知道,不管在曆史上或是在現實中,往往又能者多勞。

    過節的時候,總統和總理,都沒有閑着,都得到各處去慰問;你把這任務交給白螞蟻和白石頭之流,他們還真完成不了;說不定連頭緒還摸不清呢。

    我像許多人在這種情況下所做的那樣,看着就要開場的舞台,故做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孬舅見我歎氣──當然也就是驕橫了,高興得拍起了巴掌,高興地哼起了歌。

    這歌正好和電文結束的「此緻」「敬禮」重合在一起,他就哼起了這個「此緻」「敬禮」,哼着哼着,還「那個此緻」和「那個敬禮」起來。

    弄得我也哭笑不得。

    他對世界,就那麼胸有成竹和手下有把握嗎?) 此緻 敬禮! 電文就寫到這裡吧。

     永遠是你的孬舅 年月日 附錄 看完這則電文,我走到村西糞堆邊的土崗後。

    我搭起手遮陽往西看,在一片肉影下,這時我卻有些為電文後怕呢。

    同性關系者回故鄉的人馬已經整裝出發了。

    西方車馬奔騰,旌旗蔽日,踢騰起的塵土,遮住了半邊天。

    這時我明白如果我的刀子殺下來,我将要對付的就不是一個人了,而是整個同性關系者隊伍甚至是我們的故鄉呢。

    當同性關系者看到我土崗後露出刀尖,他們一點沒有發怵,反倒拍馬加快了速度,興奮地吶喊着,将刀在頭上旋轉着花沖了過來。

    一馬當先、頭上插着兩根雉羽、身上穿著花靠甲的女将,就是俺的孬妗馮·大美眼。

    身後萬馬奔騰地跟着巴爾·巴巴、基挺·米恩、呵絲·溫布爾、卡爾·莫勒麗、牛蠅·随人和橫行·無道等人。

    我們這些呆頭呆腦藏在土崗後的村民,這時反倒有些驚惶失措。

    這些村民是誰呢?就是老曹、老袁、瞎鹿、六指、白螞蟻、白石頭、豬蛋、孬舅、髒人韓、小麻子、小蛤蟆、郭老三、劉全玉、前孬妗、牛根、女兔唇、女地包天、柿餅臉、呂伯奢、路村丁、俺爹和我了。

    一開始俺爹為了和我争搶前邊的位置,好清楚地看到前方的情況和景緻,還在那裡「呼呼」地生氣──你擠到前邊有什麼用呢?你身上也有什麼任務嗎?等把我從前邊擠開,又得便宜賣乖地與白螞蟻說起兒子們的風涼話;但說時遲,那時快,沒容我們有片刻猶豫和争論的機會,同性關系者大軍已經到了跟前。

    那刀如切菜砍瓜一樣,就到了我們的頭上。

    我們隻有招架之勢,沒有還手之力。

    我們的胳膊下意識地護頭,胳膊就和頭一起飛到了空中。

    剩下的立刻作鳥獸散,但又被同性關系者一個個趕上,腦袋一個個被削了下來。

    這時我們感到天好涼快。

    俺爹剛才因為和我争位置,擠到了最前面,這時就第一個被人砍了頭。

    大家沒腦袋的時候,都在那裡埋怨我:都是你把刀尖露了出來,緻使我們在這糞堆旁遭了殃。

    俺爹又在那裡自作聰明,頂着血拉拉的腔子說:我早知道就有這一天,無非時間的早晚問題。

    我被擠到了後面,最後一個被殺。

    這時我知道了爹的用意,我又有些感謝爹。

    但不由我對生活發出感謝,俺孬妗的高頭大馬已經到了我的胸前。

    她俏眉一揚,就微笑着對我舉起了刀子。

    我們畢竟是熟人呀,我們畢竟在一個專機上呆過一個時辰呀。

    但這時我想起了我在這場陰謀中的任務。

    俺舅已經死了,我也得替俺舅報了這個仇呀。

    我及時地舉起了我手中的刀。

    但已經晚了,沒容我和俺妗交鋒,萬馬奔騰的大軍已經掃過了這個場面。

    我早已經被踐踏到萬馬奔騰的馬蹄之下。

    一個龐大的馬蹄,就像俺舅說的床上俺妗的巨峰葡萄一樣,壓在了我的心上。

    這時我才明白了過大的巨峰不一定完全是色情,在某種情況下還是一種躲避不了的壓力呢。

    接着,一隻隻蹄子又接踵而來,我就成了一團污血和一團污泥了。

    同性關系者大軍占領了俺的村莊。

    一個個在那裡勒着馬,讓馬原地打轉。

    馬打着鼻噴,仰天嘶叫;他們在馬上打量着這新占領的土地和他們将要新開辟的家園。

     一聲劇烈的爆炸,使我掙紮着醒來。

    這時世界已經平靜了,月亮已經偏西了。

    已經是後半夜了。

    但這種平靜隻是暫時的。

    陡然,窗外又在那裡人馬嘶喊,大呼小叫。

    是隔壁鄰居的鼻息之聲呢,還是有人真的在那裡嘶喊呢。

    我不知不覺就流下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