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松蔭下卧着一個斷臂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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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仗着終年勤苦力作,又開了一家木行。

    我一個讀書人,稍微懂得一點江湖門徑全是聽他所說,否則日前被敵人黑手暗算也決不會知道。

    如今你妹雖被搶去霸占,趁着仇人新婚頭上,知我父子文弱孤立,害我陰謀不曾發覺,你再裝着膽小怕他,便住在此也可無事。

    再要照我所說移居嶽州,更不緻引起仇視。

    ”話未說完,人已氣絕。

    沈鴻位血悲号,盤算了一夜,安排好了喪葬,直往土豪家中,說是要見妹子一面,别無他意。

    土豪看他無用,狗子為美色所迷,竟然允諾。

    兄妹二人談起父死,抱頭痛哭了一陣,同往上墳。

    土豪也跟了去,以為陰謀未被發覺,還裝好人說:“以前争執多是下人誤會,所奪田産均願奉還。

    ”沈鴻推說:“别處田業頗多,本地一點薄産願作舍妹陪嫁。

    你對舍妹雖以妻禮相待,借口雙桃,無如先父固執成見,并未明媒正娶,易受外人輕笑。

    如今木已成舟,舍妹斷無另嫁之理。

    我在本地委實無顔立足。

    等到田産交割清楚,便須移居外縣,隻望善待舍妹便了。

    ”狗子雖然兇狡,因沈鴻說時十分誠懇,又是言明才走,交割田産尤為細心,懷有仇怨不會如此,一時色利昏心,專往好處去想,誤以為真,竟令安然走去。

     沈鴻到了嶽州,因乃父被人用下手點了死穴(湖湘間木排上人當年多善一種極厲害的點穴,稱為下手),先隻打算尋到舅父任安,請一名排師,學會點穴法,遇機報仇,暗殺仇人父子。

    任安認為這類點穴法無論多高,不會武功仍是無用。

    對方養有不少武師打手,本人又是行家,一個不巧,弄巧成拙,連想同歸于盡也辦不到。

    甥舅二人密商了三日,經人指點,說起少林寺的威名,意欲前往學武,議定便即起身。

    沈鴻心志雖極堅毅,無如時機不巧,少林寺中幾位高僧有的坐關,有的雲遊未歸。

    住持人為了近二十年連出事變,生了戒心,性又固執,一任沈鴻血淚哭求,仍令和尋常新來的人一樣服那三年苦役。

    沈鴻雖是小康之家,從未受過這樣勞苦,為了血海深仇,仗着體力尚好,依舊咬牙忍受下去。

    隻是複仇之念太切,每一想起老賊年邁,寺中歲月深長,不知何年才将武功練成,以慰九泉之望,便背人痛哭起來。

    似這樣心身交瘁,不消三月人已瘦成一把骨頭。

    當地距離水源大遠,廟中人多,全仗僧徒挑水飲用,新來的人更是例行公事。

    沈鴻從未弄慣,自是苦不可言,此外又想不出報仇之法,日夜焦思,心如刀割。

     這日又挑兩大桶水,由相隔好幾裡的水潭勉強往上走來。

    時正天熱,昨晚又受了一點感冒。

    走到半山氣力不濟,獨坐山石之上休息。

    手撫兩肩紅腫之處,想起寺中僧徒全都笑他文弱,常說這種纨绔子弟也配學武,每以為恥。

    當日應挑的水才隻一擔已挑不動,習武報仇之事簡直無望,不禁勾動傷心,痛哭起來。

    為了山路崎岖,沈鴻初服苦役,所行之路比較易走,但要遠出一半。

    因恐同伴看見輕笑,坐處在崖後松林之中,地甚僻靜,忽聽身後有人喘籲籲喝道:“這是哪個該死的廢物,人家既看不上你,還不滾回去另打主意,來此鬼哭神号,吵我老人家瞌睡,真不要臉!”回頭一看,身後不遠松蔭下倒卧一個斷了右臂的乞丐,仿佛大病初愈,腹中無食,在彼悶睡,剛剛驚醒,顫巍巍手指自己喝罵。

    說話雖是有氣無力,形态卻甚兇惡氣盛。

    仔細一看,那花子身材瘦長,兩腿又黑又瘦,枯柴也似。

    右膀齊腕斷去,隻剩半截瘦硬如鐵的秃臂。

    說話也有氣無力,料其饑餓已久。

    沈鴻生來好善,又當憂患之中,聞言并不見怪,反倒引起同情,便走過去,俯身笑問道:“苦朋友,不要怪我,我方才偶然想起心事,一時難過,把你吵醒,很對不住。

    可惜這裡無什吃食可買。

    天氣炎熱,我新由前山挑來的清泉可要喝上一點,稍微提神,我再給你一點錢,自去買些吃的充饑如何?”花子聞言,把兩隻怪眼一翻,喘籲籲氣道:“你這娃娃好沒道理,我已四天酒米不曾下肚,人又怕熱,好容易在此睡上一會,被你吵醒,無心之過也還罷了,我連路都走不動,如何買吃的去?你看雲影天光,松風陣陣,何等清涼,我心裡又沒什事牽挂,這好所在怎舍得走?既然把我吵醒不好意思,身上錢又現成,不會去買點酒肉,陪我老人家吃上一頓,省得多受廟中秃驢們閑氣,豈不也好,說這現成話作什?” 沈鴻從小惜老憐貧,性情慷慨。

    這次棄家習武,又經任安指教,說出門在外,第一要忍氣随和,虛心耐苦,對人不問貧富高低,均要一律平等,禮讓為先,才不緻上當吃虧,受人欺害。

    再一想到親仇未報,當此卧薪嘗膽之秋,橫逆之來理應忍受。

    到了少林寺,又和一班新投來的同門常在一起,多聞江湖上人行徑事迹,日子一多,看出無論是誰都比他強。

    第一樣體格健壯先不如人,漸把書生氣息去了一個幹淨,對人謙和已慣。

     這時候雖覺花子老氣橫秋,說話無理,回看自己所穿白布短衣褲,為了不慣縫補洗滌,每日所做均是苦力,兩肩早已磨破,到處都是裂口,昨夜學人縫補又未縫好,東挂一片,西凸一條,皺痕累累,破碎之處尚多,方才挑水又撕裂了一片,連大腿都露出在外,布也成了黃灰色,這神氣和花子本差不了多少,難怪對方看輕,認為同類,本就暗中好笑,又因花子談吐不俗,書生積習,以為對方起初讀過書,越生好感,便笑說道:“并非我說現成話,一則離人家太遠,我還要挑水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