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佛羅倫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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擠過人群,往詩人街走去。

    羅穆拉将迎面而上,幹完活便溜進過橋的遊客群裡。

     在人群裡羅穆拉有一個可靠的朋友。

    她對自己的對手一無所知,又不相信那警察真能幫助她。

    吉萊斯·普雷韋,在警局的檔案裡又叫杜曼·普雷韋或羅歇·勒迪克,在當地以“面疙瘩”聞名,此刻正等候在古橋的南端,準備羅穆拉下手。

    “面疙瘩”因為自己的惡習而幹瘦,臉頰開始顯露出骨頭的形狀,但他仍結實有力,如果羅穆拉出手時惹出了問題,對她會很有幫助。

     他穿一套店員的服裝,很容易混進人群。

    他隻偶然露一露臉,好像人群是土撥鼠的窩。

    要是那對象抓住羅穆拉不放,面疙瘩就可以一跤絆到他身上,跟他纏在一起,并連聲道歉,直至她溜到了遠處。

    他以前就這麼幹過。

     帕齊趕到了她前面,排在一家冷飲店門口排隊的顧客中,在那兒便于觀察。

     羅穆拉從那個門道裡出來了。

    她有一雙老練的眼睛。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跟迎面走來的瘦子之間的人行道的擁擠情況。

    她把孩子用木臂支在前面,拿帆布遮住。

    這樣她穿過人群就驚人地方便。

    她将跟平時一樣吻吻自己露在外面的手,把吻獻到那人臉前,同時另一隻手就可以在他肋邊的錢包上摸索,直至他抓住她的手腕。

    然後她會掙脫。

     帕齊保證過那人不會抓她去見警察,他隻會想擺脫她。

    在她偷錢包的全部經驗裡還沒有遇見過一個對抱孩子的婦女使用暴力的人。

    被偷的人往往以為是身邊的别人在他的外衣裡摸。

    為了不被抓住,羅穆拉曾經好幾次把身邊的人當小偷揭發。

     羅穆拉随着人行道上的人往前走,騰出隐藏的手臂,藏在抱着孩子的假臂下面。

    她看見對象在一片攢動的人頭中穿出,隻有10米了,更近了。

     Madonna(聖母)!費爾博士在稠密的人群裡轉過了身子,跟着觀光的人流走過古橋去了,并沒有往家走。

    她擠進人群,但已經趕不上他。

    “面疙瘩”的臉還在博士的前方,探詢地望着她。

    她搖搖頭,面疙瘩把他讓了過去。

    面疙瘩掏他的腰包毫無意義。

     帕齊在她身邊瞪眼,好像出了問題的是她。

    “回公寓去,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你有那老城的出租車通行證嗎?走吧,走!” 帕齊找到他的小摩托車,推過古橋,跨過了那半透明的流晶瀉玉的阿爾諾河。

    他以為博士不見了,可博士卻在河對面龍噶諾旁邊的連柱拱廊下,越過一個畫速寫的藝術家的肩膀仔細地看了一會兒,才大踏步輕捷地往前走。

    帕齊猜想費爾博士會往聖十字教堂走去,便遠遠地跟在後面穿過地獄般擁擠的人群走着。

     第二十六章 聖方濟各會的聖十字教堂高敞的廳堂裡有8種語言在震響。

    大群大群的遊客随着導遊色彩鮮明的傘細步走着,在陰暗裡摸出200裡拉交了費,讓小禮拜堂的巨幅壁畫明亮一次,那是他們生命裡的寶貴時刻。

     羅穆拉從清晨的亮光裡走進暗影,不得不在米開朗基羅陵墓附近站了站,讓眼睛适應。

    她看見自己正站在陵墓上,俏俏地說了聲“Midispiace(倒黴)”,便匆匆離開了那塊石闆。

    在羅穆拉眼裡,地下擁擠的人群的真實性并不亞于地面擁擠的人群,而其影響說不定更大。

    她是通靈術家和手相家的女兒和孫女兒,地面的人和地下的人在她眼裡隻是生死之隔的兩個人群。

    在她的思想裡,地下的人更聰明更有閱曆,更占上風。

     她四面望了望,提防着教堂執事,那人對吉蔔賽人偏見很深。

    她躲在第一根柱子後面的羅塞利諾①的“哺乳聖母”的掩護之下,這時嬰兒在拱着她的Rx房。

    躲在伽利賂陵墓附近的帕齊發現了她。

     ①安東尼奧·羅塞利諾(1427—1479),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著名的多産雕刻家。

    著名作品包括以聖母為題材的許多作品。

     帕齊用下巴指了指教堂背後。

    那後面十字形教堂兩翼的聚光燈和被禁止的相機閃光燈像閃電一樣刺透了宏大的陰影,此時定時器吞食着200裡拉的硬币和偶有的假币與澳大利亞的25分硬币。

     巨大的壁畫在耀眼的燈光裡閃現。

    耶酥誕生了,被出賣了,釘上了十字架,又被扔進氣悶擁擠的黑暗裡。

    擁擠着的朝拜者捧着他們看不見的導遊書,燈光的熱氣裡蒸騰着體臭和香煙味。

     費爾博士在十字形教堂左翼的卡波尼家族祈禱室裡工作。

    輝煌的卡波尼家族祈禱室在聖費利奇塔。

    而這個卡波尼家族祈禱室是19世紀重建的,很引起費爾博士的興趣,因為他可以通過重建窺見往昔。

    他正在用木炭拓着一幅石刻文字,那文字十分模糊,即使燈光斜照也看不清楚。

     帕齊用他的單鏡頭望遠鏡觀察着,明白了博士為什麼離家時隻帶了購物袋,原來他把他的藝術用品放在祈禱室的聖壇下面了。

    帕齊一時真想叫羅穆拉走掉。

    他也許可以從藝術品上取到指紋。

    可是不行,博士怕木炭弄髒了手,戴上了棉手套。

     羅穆拉的技術原是在大街上施展的,用在這兒至少也會顯得不自然。

    但她是在明處的,罪犯最不怕的就是在明處的事物,她不會驚走博士。

    不會的,即使博士抓住了她也得交給教堂執事,随後帕齊便可以幹預。

     博士是個瘋子,他要是殺了她怎麼辦?要是殺了嬰兒怎麼辦?帕齊問了自己兩個問題:如果要出人命他會不會跟博士扭打起來?會的。

    他會不會為了要錢而讓羅穆拉和孩子受傷?會的。

     他們需要的是等待,等費爾博士取下手套去吃午飯。

    帕齊和羅穆拉在教堂側翼逛來逛去。

    他們有的是時間悄悄接頭。

    帕齊在人群裡注意到了一個人。

     “是誰在跟着你,羅穆拉?你最好告訴我,這人我在牢裡見過。

    ” “我的朋友,隻在我逃走時擋擋他的路。

    他什麼都不知道,真不知道。

    這對你更好,不會弄髒了你的手。

    ” 為了混時間他們在衆多的祈禱室裡做起了禱告,羅穆拉低聲說着一種帕齊聽不懂的話,而帕齊要祈禱的東西很多,特别是在切薩皮克海濱的房子,還祈禱了些不該在教堂裡想的東西。

     正在訓練的合唱隊的甜美聲音在普遍的喧鬧之上翺翔。

     鈴聲響了,中午關門的時刻到了。

    幾位教堂執事鑰匙叮當響着出來了,準備從錢币櫃裡取錢。

     費爾博士站起身子從安德雷奧蒂的《聖母憐子》①背後走了出來,取下手套,穿上茄克衫。

    一大群日本人擠到了聖壇面前,身上卻掏不出硬币。

    他們為難地站在黑暗裡,卻不知道早該離開了。

     ①宗教題材,通常是耶酥下十字架後抱在聖母膝上的形象。

     帕齊很不必要地戳了羅穆拉一下。

    她知道時間到了。

    她趁嬰兒靠在木臂上時親了親他的頭頂。

     博士過來了。

    人群會把他擠到她身邊的。

    她大跨了三步迎上前去,當着他的面挺起胸膛,在他的視線裡舉起手吸引他的眼睛。

    她親了親手指準備把那吻送到他的面頰上,隐藏的手已經做好準備。

     人群裡有個人找到了一枚200裡拉的硬币,燈亮了。

    在接觸到費爾博士的同時羅穆拉望着他的臉,感到他兩眼紅色的中心有一種吸引力,一個巨大的真空,那力量吸得她的心靠近了肋骨。

    她的手從他的臉邊飛了開去,遮住了嬰兒的臉。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Perdonami,perdonami,signore(對不起,對不起,先生)”,轉身便路。

    博士望了她好一會兒工夫,直到燈光熄滅,博士又成了映襯在祈禱室燭光前的一個輪廓。

    他大踏步矯健地向前走去。

     帕齊氣得滿臉煞白。

    他發現羅穆拉靠在聖水盆前,用聖水反複地洗着嬰兒的頭,也洗着嬰兒的眼睛,以防萬一嬰兒看見了費爾博士。

    他見到了她那滿臉的恐懼,便将尖刻的咒罵停在了嘴邊。

     在陰暗裡她的眼睛瞪得很大。

    “那就是魔鬼,”她說,“是撒旦,早晨①的兒子,我現在看見魔鬼了。

    ” “我送你回牢裡去。

    ”帕齊說。

     羅穆拉望着嬰兒的臉歎了一櫻氣,那是屠宰場裡的歎息,那麼低沉,那麼聽天由命,叫人心酸。

    她取下了寬大的銀手镯在聖水裡洗着。

     “還不到回去的時候。

    ”她說。

     ①指啟明星,魔鬼撒旦在被逐出天堂之前的名字。

     第二十七章 如果裡納爾多·帕齊決定的是完成執法警官的任務,他早就可以拘留費爾博士,很快就可以确定他是否是漢尼拔·萊克特。

    他可以在半小時之内取得拘捕令,把費爾博士從卡波尼邸宅抓出來——邸宅的一切報警系統都擋他不住。

    僅憑自己的權力他就可以把費爾博士拘留到查明身份為止,無須找到什麼罪名。

     警局的指紋不需10分鐘就可以揭露出費爾博士就是萊克特博士。

    DNA鑒定一做就可以确認兩人是一個人。

     可現在,這些條件帕齊全都用不上。

    決定把萊克特博士出賣之後他就成了法律之外孤獨的逐利之徒,就連他指頭下的警局眼線對他也沒有了用處,因為他們很快也就會盯起他的梢來。

     一再的延誤使帕齊受挫,但是他已鐵下了心,隻好湊合著使用這幾個吉蔔賽人了…… “面疙瘩願意替你辦事嗎,羅穆拉?你能找到他嗎?”此時他倆在卡波尼郵宅對面詩人街上借來的公寓的大廳裡,時間是聖十字教堂敗績的12小時後。

    一盞低矮的台燈照亮了屋子裡齊腰以下的部分,帕齊的黑眼睛在腰以上部分的昏暗裡灼灼閃光。

     “我自己動手,但是不帶孩子了。

    ”羅穆拉說,“不過你必須給我……” “不行,我不能讓他再看見你。

    面疙瘩會替你辦事嗎?” 羅穆拉穿着色彩鮮豔的裙子,躬着身子坐着,豐滿的Rx房靠着大腿,腦袋幾乎碰到了膝蓋。

    空木臂放在椅子上3年長的女人抱着嬰兒坐在角落裡,她大概是羅穆拉的表姐。

    窗簾放了下來,帕齊從窗簾最窄的縫隙裡四面窺視了一下,看見在卡波尼邸宅的高處有一星模糊的燈光。

     “我能幹,我能化裝得叫他認不出來。

    我能——” “不行。

    ” “那麼,可以讓埃斯梅拉達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