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來到新世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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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開瓶時間已到。

     他認為這是一次嚴重的冒險,隻要有可能他是想回避的。

    他不願操之過急,他想欣賞那酒倒在晶質玻璃杯裡的色彩。

    塞子要是揭得太早就太可惜了!他認定那神聖的馨香不應該在傾倒時散失。

    光線表明有了一點沉澱。

     他像鋸開人的顱骨一樣小心翼翼地揭開了塞子,把酒放到了傾倒器裡。

    傾倒器是用曲柄和螺絲驅動的,能夠把瓶子按細緻的刻度傾斜。

    先讓帶鹹味的海風吹吹吧,然後再決定怎麼辦。

     他堆起一堆疙疙瘩瘩的木炭,燃起了火,然後給自己調了杯飲料,那是利萊酒。

    加冰塊,再加一片橙子,做時想着幾天來熬成的湯汁。

    萊克特博士的湯汁制作師承大仲馬神來之筆。

    3天前從獵鹿森林回來,他又在湯鍋裡加了一隻烏鴉,一隻叫杜松子填得滾瓜流油的烏鴉。

    小片小片的黑色羽毛在海灣平靜的水上遊泳。

    他留下了初級飛羽做撥弦古鋼琴的琴撥。

     ①法國産的一種開胃酒。

     現在萊克特博士砸碎了杜松子,開始在銅煎鍋裡煎冬蔥。

    他用一根棉帶把一包新鮮的調料系好,打了一個漂亮的外科手術結,放在有柄小鍋裡,澆了一瓢湯汁上去。

     萊克特博士從陶罐裡取出裡脊肉,那肉鹵成了黑色,滴着汁。

    他把肉拍拍幹,再把尖的一頭折回去,系好,讓它橫豎一樣大。

     木炭堆成兩層,正中形成高熱區,不一會兒功夫火已燃旺。

    裡脊肉在鐵鍋裡咝咝地響了起來,藍色的煙霧飄過花園,宛如在随着萊克特博士揚聲器裡的音樂飄揚。

    他演奏的是亨利八世的動人的樂曲:《若讓真愛統治》。

     深夜,萊克特博士演奏着巴赫,他的唇上染着彼得呂斯堡酒的紅色,燭台架上擱着一杯蜂蜜色的依甘堡酒。

    他的心裡是史達琳在穿過樹葉奔跑,鹿在她前面驚起,奔上山坡,從靜坐在坡上的萊克特面前經過。

    跑着跑着,他進入了《戈德堡變奏曲》的《第二變奏》,燭光在他彈奏着的雙手上閃動——幾個樂句,一片血淋琳的雪地,幾顆肮髒的乳牙,這回是一閃而過,隻有一個聲音是明确的,一枝弩箭駕的一聲響,射進了腦袋——于是我們又有了歡樂的森林,流瀉的音樂和史達琳。

    史達琳被花粉樣的光點勾勒出輪廓,跑得看不見了,她那“馬尾巴”蹦跳着,像鹿毛茸茸的尾巴。

    然後,萊克特博士一氣呵成奏完了全曲,再沒有受到幹擾。

    曲終後甜蜜的寂靜仿佛依甘堡酒一樣香醇。

     萊克特博士舉杯對着燭光,燭光在酒杯後閃動,有如陽光在水上熠耀,而那酒則如克拉麗絲·史達琳皮膚上的冬日陽光。

    史達琳的生日快要到了,博士思考着,他不知道是否有一瓶在史達琳的生年釀造的依甘堡酒。

    說不定有份禮物已為三周後就要跟耶稣的壽命一樣長的克拉麗絲·史達琳準備好了。

     第六十三章 萊克特博士高舉酒杯面對着燭光的時候,A.本甯正在DNA實驗室裡高舉最近一次的凝膠,面對着燈光,觀察著有紅、黃、藍色斑點的電泳線。

    檢驗品取自牙刷上的表皮細胞,牙刷是從卡波尼邱宅取到,用意大利政府的外交郵袋送來的。

     “晤,晤,晤,晤,晤。

    ”她說,立即給匡蒂科的史達琳打去了電話。

     回話的是埃裡克·皮克福德。

     “嗨,我能跟克拉麗絲·史達琳說話嗎?” “她出去了,要在外面一整天。

    我值班,有事要我效勞嗎?” “你有她的手機号碼嗎?” “她正在另外一條電話線上。

    你有什麼事啊?” “請你告訴她我是DNA化驗室的A.本甯,請告訴她牙刷和弩箭上的睫毛是同一個人的,那人就是萊克特博士。

    讓她給我來電話。

    ” “請把你的分機号給我。

    我立即告訴她,沒有問題。

    謝謝。

    ” 史達琳并不在另外一條電話線上。

    皮克福德給在家的保羅·克倫德勒打了電話。

     史達琳沒有給檢驗室的A.本甯去電話,本甯有些失望。

    她額外花了不少時間。

    本甯在皮克福德給在家的史達琳去電話以前早就回家去了。

     梅森比史達琳早知道一個小時。

     梅森跟保羅·克倫德勒簡短地說了幾句,說得悠閑,等着送氣來。

    他心裡十分明白。

     “是把史達琳放出去的時候了,要在他們開始考慮放出史達琳做誘餌之前。

    今天是星期五,你有一個周末的時間。

    開始吧,克倫德勒,把廣告的事透露給渎職辦,把她趕出去。

    是她滾蛋的時候了,克倫德勒,是嗎?” “我希望我們能夠——” “你隻要去做就行了,在你接到下一張從開曼群島寄來的圖畫明信片時,郵票底下将寫有一個完整的新賬号。

    ” “行,我就——”克倫德勒說着,聽見了撥号的聲音。

     那簡短的談話叫梅森特别疲倦。

     最後,在沉入斷斷續續的睡眠之前,他叫來了科德爾,對他說:“通知他們把豬運來。

    ” 第六十四章 要違背差不多是野生的豬的意志把它們運走,可比綁架人費力多了。

    豬比人更難控制,大豬的力氣比人還大,又不怕槍支威脅。

    你如果不想讓肚子和腿給戳破,就得提防它們的獠牙。

     長獠牙的豬有一種本能:在跟直立的動物如人或熊戰鬥時,總想去戳破對方的肚子。

    它們的天性倒不想咬斷腳筋,但是可以很快就學會。

     你要想保證豬不死,就不能用電擊把它打昏,因為容易造成對豬來說是緻命的冠狀動脈抽搐。

     豬總管卡洛·德奧格拉西亞斯具有鮮魚的耐性。

    他曾經實驗過拿他準備在萊克特博士身上使用的亞噻撲羅瑪嗪做動物的鎮靜劑。

    現在他确切地知道了要讓一頭100公斤的野豬鎮靜下來需要多少劑量,也知道要隔多久注射一次才能讓它在14小時之内保持安靜,而不至于導緻長期的不良後果。

     韋爾熱·梅森是牲畜進出口的大戶,在配種實驗上又長期跟農業部合作,這就為他進口這批豬鋪平了道路。

    他們按規定把17—129号獸醫檢驗表和撒丁島的獸醫保證書電傳到馬裡蘭州利伏黛爾的動植物檢驗中心,再附上卡洛需要的50管冷凍精液的運輸費39.5美元。

     回的電傳送來了豬和精液入境許可證,附有常規的基韋斯特①豬免檢證明和一份确認書,說明他們會派一位檢疫員到巴爾的摩—華盛頓國際機場來登機卸豬。

     ①美國佛羅裡達州西南部城市。

     卡洛和他的助手皮耶羅·法爾喬内和托馬索·法爾喬内弟兄把豬籠放到了一起。

    全都是高檔的豬籠,兩頭有滑門,裡面鋪了沙和墊子。

    到最後一分鐘他們又想起了那面妓院的鏡子,把它也拿了來。

    豬映在洛可可式鏡框裡的影像叫梅森覺得非常好玩。

     卡洛仔細給16頭豬使用了麻醉劑——5頭在同一個欄裡養大的公豬和11頭母豬,全都沒有發情,其中一頭懷有身孕。

    豬失去知覺之後他曾仔細檢查過它們的身體,用指頭試過牙齒和巨大的獠牙尖,又把那猙獰的豬臉捧在手裡,望着昏沉的小眼睛,聽了呼吸道,确信沒有問題,再把它們那些小巧的腳踩捆住,這才拉上帆布,将它們送進豬籠,關緊滑門。

    幾輛卡車被壓得直呻吟,從真納爾真圖山開到了卡利亞裡。

    機場裡已有一部噴氣運輸機等着,那是弗利特伯爵①航空公司的空中客車,原是運輸比賽用馬的專用機,通常用于來回運輸美國馬匹到迪拜去參加賽馬。

    這回它運了一匹馬,是在羅馬接收的,可那馬嗅到了豬的野氣,在墊得厚厚的馬廄裡又是嘶叫又是尥蹶子,怎麼也安靜不下來。

    最後他們隻好把它弄下飛機留在了羅馬。

    後來梅森付了很大一筆錢,把馬運回給了主人,為了避免打官司還給了一筆賠償費。

     ①弗利特伯爵(1940—1973),美國良種賽馬。

     卡洛跟他的助手們一起坐在有氣壓調節的貨艙裡。

    在洶湧的海洋上空他每過30分鐘就對每隻豬進行一次檢查。

    他把手放到滿是鬃毛的體側,感覺它那怦怦跳動的野蠻心髒。

     即使16隻豬都健康而且饑餓,也不能指望它們一頓筵席就把萊克特博士吃光。

    它們吃光制片人用了一天功夫。

     梅森要讓萊克特博士在第一天看着豬吃掉自己的雙腳,然後用生理鹽水滴注維持他的生命,度過一夜,等着再做第二次美味。

     梅森答應讓卡洛和他在一起待一個小時。

     在吃第二餐美味時豬可能在一小時之内把他掏空,吃掉内髒和臉。

    等第一輪最大的豬和懷孕的母豬吃得心滿意足退席之後,才上下一輪。

    那時熱鬧也就看完了。

     第六十五章 巴尼從沒有來過倉庫。

    他從觀衆席下的側門進去——觀衆席從三面包圍了一個舊時的展牲場。

    此刻展牲場仍有一種期待的氣氛,空曠而寂靜,隻有梁上幾隻鴿子在咕咕地叫。

    拍賣台後面是敞開的倉庫,巨大的雙扇門開着,裡面是倉庫和飼料室。

     巴尼聽見有人在叫:“喂。

    ” “在飼料房裡,巴尼,上來吧。

    ”是瑪戈渾厚的聲音。

     飼料室是個快活的地方,周圍挂着留頭和線條優美的鞍镕之類,彌漫着皮革味。

    屋檐下的窗戶滿是灰塵。

    陽光瀉入,蒸騰得皮革和幹草氣味更強烈了。

    一側的閣樓門敞開着。

    裡面是倉庫的幹草樓。

     瑪戈在收拾馬梳和套馬索。

    她頭發的顔色比幹草還淺,眼睛是蓋在肉上的“驗訖”印章的那種藍色。

     “嗨。

    ”巴尼在門口說。

    他覺得那屋子有點像舞台布景,是專為來玩耍的孩子們搭建的。

    那麼高敞,陽光從高聳的窗戶斜照進來,像個教堂。

     “嗨,巴尼,别走,我們20分鐘就吃。

    ” 朱迪·英格蘭拉姆的聲音從上面的幹草樓傳來。

    “巴尼——早上好,等一會兒瞧我們中午吃什麼!瑪戈,你想到外面去吃嗎?” 瑪戈和朱迪有個慣例,星期六總把各種舍得蘭馬梳理一番,準備給孩子們騎,而且帶午飯來吃野餐。

     “咱們到倉庫南邊的太陽底下吃去。

    ”瑪戈說。

     每個人都似乎過分快活。

    像巴尼這樣有醫院經驗的人知道,過分快活對快活的人并不吉利。

     牆壁上略高于人頭的地方挂了一個馬頭骨,它俯瞰着飼料室,戴着眼罩,垂着缰繩,韋爾熱家的賽馬旗搭在上面。

     “那是快影,在1952年的洛奇波爾大獎賽上得過獎,是我爸爸唯一得過獎的馬。

    ”瑪戈說,“它太不值錢,不值得剝制成标本。

    ”她擡頭看了看骷髅頭,“跟梅森像極了,是吧?” 屋角有一個鼓風爐和一個風箱。

    瑪戈在那裡生了一堆小炭火禦寒,上面放了個鍋,鍋裡煨着什麼,有湯的氣味泛起。

     工作台上有全套的馬掌匠工具。

    她抓起一把錘子,是那種錘頭重把手短的馬掌匠錘。

    瑪戈憑她那粗壯的胳臂和結實的胸膛可以當馬掌匠,憑她那特别突出的胸肌也可以做鐵匠。

     “你可以把毯子扔給我嗎?”朱迪對下面叫道。

     瑪戈拿起一疊洗好的鞍毯,粗壯的手臂一揮,鞍毯便劃了一道弧線飛上了草料樓。

     “好了,我馬上洗幹淨,就去把東西從吉普車上弄下來。

    我們15分鐘後就吃飯,行吧?”朱迪說着下了樓。

     巴尼覺得瑪戈在盯着,便沒有去看朱迪的背影。

    地面有許多幹草捆,上面鋪着毯子可以坐。

    瑪戈和巴尼坐了下來。

     “你錯過了小馬駒,它們都到萊斯特的馬廄去了。

    ”瑪戈說。

     “我今天早上聽見卡車聲,是怎麼回事?” “梅森的事。

    ”短暫的沉默。

    他們一向習慣于沉默,可這一次不習慣了。

    “好了,巴尼,你已經到了除非做點什麼便再也說不出話的地步,我們倆是不是這樣了?” “就像鬧了戀愛什麼的。

    ”巴尼說,這種不愉快的比拟懸在空中。

     “戀愛,”瑪戈說,“我可是為你準備了比戀愛好千百倍的東西,該死的。

    我們談的是什麼你知道。

    ” “不算少。

    ”巴尼說。

     “你如果不想幹,而後來我們幹成了,你可别到我面前來後悔,知道嗎?”她拿那馬掌匠錘敲着自己的手心,也許有點心不在焉,同時用藍色的屠夫眼睛盯着他。

     巴尼當年見過一些臉色,是靠讀懂其中的意思活了下來的。

    他明白她說的是實話。

    “我們如果做了是不會後悔的。

    我可以非常大方一次,但也隻一次。

    不過一次也就夠了。

    你知道是多少嗎?” “瑪戈,我上班時不能出事。

    我拿他的錢照顧他的時候不能出事。

    ” “為什麼,巴尼?” 他坐在草捆上,聳了聳巨大的肩膀。

    “買賣就是買賣。

    ” “你說那是買賣?這才是真買賣。

    ”瑪戈說,“500萬呢,巴尼。

    克倫德勒要是出賣了聯邦調查局那個奶,也不過這個價,告訴你。

    ” “我們談的是從梅森那兒弄到足夠的精子讓朱迪懷孕。

    ” “我們也在談别的事。

    你知道你如果從梅森那兒弄出了精子,卻又讓他活着,他會收拾你的,巴尼。

    無論你跑多遠也不行。

    他們會拿你去做他媽的豬食的。

    ” “我非幹不可嗎?”“你是怎麼啦,巴尼,就像你手臂上的字一樣,SemperFi①。

    ” ①SimperFi,美國海軍陸戰隊的格言,意思是:永遠忠誠。

     “我拿他的錢時就說過要照顧他,那麼在我給他工作時就不能讓他受到傷害。

    ” “你不必……對他做什麼,除了他死去之後的醫療工作。

    我不能再摸他那裡,不能再摸。

    也許你需要對付科德爾就行。

    ” “你要是弄死了梅森,就隻能得到一次精子。

    ”巴尼說。

     “我們隻要得到5cc。

    即使精子計數低于正常,我們也可以加了稀釋劑試着授精5次。

    我們可以做到——朱迪家的婦女确定是容易受孕的。

    ” “你們想過收買科德爾嗎?” “沒有,他是不會守約的,他的話靠不住。

    他早晚會出賣我。

    我不能讓他參加。

    ” “這問題你倒是考慮過許多。

    ” “對。

    巴尼,我要你控制護理站。

    監視器有錄像帶,每秒鐘都有。

    但是屏幕上雖看得見,錄像帶卻未必在錄。

    我們——我把手伸進他的呼吸器罩子,使他的胸部無法活動,可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