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禅宗--适合中國士大夫口味的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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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繼續保存,他教人說,“佛是無求人,以無着心應一切物,以無礙慧解一切縛”,他教人無求,自己卻求保存宗派,即保存地主生活,所謂無求,隻是欺人之談而已!他改天竺式戒律為中國式戒律,大得儒生的贊賞,柳宗元《百丈碑銘》說:“儒以禮立仁義,無之則壞;佛以律持定慧,去之則喪”。

    柳宗元認為清規合于儒家的禮法,說明佛教教義經禅宗改造已經中國化,佛教戒律經懷海改造也中國化了。

    宋真宗時,佛教徒楊億(臨濟宗徒衆)向朝廷呈進《百丈清規》,原來私定的清規從此取得合法地位,全國叢林無不遵行。

    宋儒洛派大師程颢有一次遊定林寺,偶進僧堂,見到周旋步伐,威儀濟濟,伐鼓考鐘,内外靜肅,一坐一起,并合清規,歎為二代禮樂盡在此中。

    這也說明清規是依據儒家禮儀改制的。

    清規碑側有大衆同記五條,是清規的補充條例。

    其中一條是所有投寺出家及幼年出家人都依歸院主一人,僧衆一概不得私收徒衆。

    這樣,院主有權收徒弟,立法嗣,其他僧衆身死便了。

    又一條是住寺徒衆不得内外私置錢谷。

    僧衆生活完全依靠院主和寮司,不得不絕對服從院主。

    又一條是台外及諸處不得置莊園田地。

    台指寺院地界,地界外不得置莊園田地,足見地界内得置莊園田地,地界很寬,也可想見。

    寺院有院主,有法律(清規),有百官(寮司),有臣民(僧衆),有土地,有嗣子(法嗣),院主俨然是個封建領主,在地界内擁有極大權力。

    所謂一切皆空,從那裡說起!就是這個懷海,他的宗派特别發達,分出沩仰、臨濟兩個宗派,臨濟在兩宋流傳尤廣,與世俗間地主官僚結合在一起。

    如楊億、夏竦、王安石、蘇轼、蘇轍、黃庭堅、張商英等人,或是名士,或是大官,哪個不是熱衷名利的世俗人,臨濟宗大師和他們談禅,并印可他們的心得,認作本宗俗弟子,事實上他們名利心熱不可耐,借禅宗空談,暫充清涼劑,好似口燥唇幹渴熱難忍的行路人,到汽水攤買瓶冰鎮汽水喝,連聲稱贊涼爽,攤主人便拉他們作知己,共同擺攤,借以擴大本宗派的聲望。

    “口雖說空,行在有中”,禅宗就是這樣言行相反的一群騙子。

     《百丈清規》以忠孝為思想内容,以家族為組織形式,使一群僧徒處于子孫的地位,受寺院主的族長統治。

    清規前四章标題是祝厘、報恩(以上說忠)、報本、尊祖(以上說孝),完全仿效儒家口吻,可是儒家說孝,首先要娶妻生子,禅宗絕不敢提夫婦一倫,因之禅宗談的孝,在天竺佛教中是毫無根據的。

    在儒家學理中也是不倫不類的。

    碑側五條中還有一條更說明禅宗說教的虛僞性和脆弱性。

    這一條是寺院地界内不得置尼台尼墳塔及客俗人家居止。

    按照天竺佛教所宣揚的人世是火海、人身是毒器、死(涅槃)可愛、生可惡的怪僻觀點,僧徒不婚配不生子是被認為合理的。

    禅宗提倡自由自在,但不敢突破天竺戒律,公開娶妻生子,尼台指尼寺,禅僧怕活尼,甚至死尼也怕。

    客俗人家有婦女,禅僧也望而生畏,懷海親率弟子耕作,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訓條,僧徒依律不種地,怕殺傷蟲蟻,即殺七世父母,死後當入地獄。

    懷海不怕地獄,卻怕尼姑和佃戶家婦女,禅學所講的一切,抵不過一個婦女,它的脆弱性是無可掩飾的。

    禅僧怕婦女到如此地步,足見禅僧要求婚配何等迫切。

    武則天集合弘忍門下大弟子神秀、玄約、慧安、玄赜,問:你們有欲否?神秀等都答無欲。

    武則天又問智诜有欲否?智诜答有欲。

    武則天問,何得有欲?智诜答,生則有欲,不生則無欲。

    武則天認智诜答話較為老實,賜給他從慧能那裡取來的達磨袈裟。

    南宗禅師盡管有勇氣否定十方諸佛,放棄大小乘戒律,敢于飲酒食肉(拾得詩,“我見出家人,總愛吃酒肉。

    ”),卻同神秀等一樣,沒有人承認有男女之欲,敢于公開娶妻,這不能證明他們确實無欲,隻能證明他們堅守封建領主的權利,決不讓别人有所借口來奪取。

     (四)各式各樣的蛻化僧。

    戒律規定了佛徒的面貌,遵守大竺僧律,中國僧徒成為天竺佛教的奴仆。

    禅宗南宗不持天竺傳來的某些戒律,抛棄了天竺僧徒的怪僻面目,但禅宗是佛教的一個宗派,不可能真正脫離佛教,例如愛慕婦女又嚴禁接近婦女的怪僻戒律,至少在形式上,禅宗還是堅守的。

    大概在《百丈清規》被各叢林采行以前,即唐中期後期及五代時期,禅宗僧徒的實際行動與世俗人幾乎沒有什麼區别。

    下面舉出若幹事例,可以推知禅僧生活的一般情況。

     孝僧--佛教自釋迦創始時起,根本不存在有儒家所謂孝的概念。

    義淨論佛律與儒禮不同時說,“讀經念佛,具設香華,冀使亡魂托生善處,方成孝子,始是報恩,豈可泣血三年..不餐七日,始符酬恩者乎!斯乃重結塵勞,更嬰枷鎖..豈容棄釋父之聖教,逐周公之俗禮,号咷數月,布服三年者哉!”佛教因違反儒禮,遭受儒家的攻擊,儒家并用孝道來決定對佛教的态度。

    柳宗元《送元暠師序》說得很清楚,因為元暠不敢忘孝,與儒禮合,所以接見他,作序送行,擡高他的社會地位。

    某些禅信想從孝道取得聲譽,居然出現以孝得名的和向。

    如希運禅師的弟子道縱,俗姓陳,織賣蒲鞋養母,時人号為陳蒲鞋。

    又如道丕乞食養母,與母匿岩穴中避亂。

    他立志為孝子,到戰場認亡父遺骸。

    據道丕自稱,群骨堆中忽有骷髅跳出,轉到道丕面前,道丕負骨歸家,這是荒誕無稽之談,道丕卻因此孝聲大增。

    原來佛教最重出家,俗塵愛網,一割兩斷,辭别父母,不願再見,即使相見,也要父母對子禮拜,子拜父母便犯戒律,堕入輪回,禅僧敢于行李取聲譽,對天竺佛教說來是一個重的打擊。

     詩僧--做詩是文士求名的途徑,禅僧為了求名,多學作詩,《五代詩話》僧可朋條說:“南方浮屠,能詩者多矣”。

    禅宗南宗主要在南方流行,因此詩僧多是禅僧。

    詩僧奔走公卿之門,與進士求舉無異。

    唐德宗時詩僧皎然上書包佶(音吉jí)中丞,推薦越僧靈徹,書中有“伏冀中丞高鑒深重,其進諸乎!其舍諸乎!靈徹玄言道理,應接靡滞,風月之間,亦足以助君子之高興也”等語。

    一個遁入空門的僧人,自認是個助興者,求在大官門下陪侍助高興,雖然品格很低,但與天竺式僧徒相比,似乎還比較知道些羞恥。

    天竺式僧徒,實際是統治者的助興物,口頭上卻狂妄自大,自尊為人天師。

    與靈徹同時有道标,也以詩馳名公卿問,宋《高僧傳?道标傳》中列舉他的交遊,有宰相李吉甫、中書舍人白居易、隋州刺史劉長卿等數十人。

    道标俗姓秦,是南朝大族,祖先都是儒生,有名鄉裡,道标廣交當代名人,不僅用詩作媒介,世俗門第也可能是一種憑借。

    皎然詩名尤大。

    他出身在沒落世族中,幼年出家,專心學詩,作《詩式》五卷,特别推崇他十世祖謝靈運。

    中年參谒諸禅師,得心地法門。

    他具備門第、詩篇、禅學三個條件,與朝中卿相及地方長官交遊。

    他交結官府,說是借做詩來勸令信佛,其實願與僧徒交往的官員,大抵早就信佛,無待再勸,皎然無非借詩求名。

    《因話錄》說他工律詩,曾求見韋應物,恐詩體不合,在船中作古體詩十數篇送給韋應物,韋應物全不稱賞,皎然很失望。

    次日,寫舊制獻上,韋應物大加歎美,對皎然說,你幾乎喪失聲名,為什麼揣摩老夫的喜好,隐藏自己的長處。

    皎然求名迫切,無異進士向名公獻書。

    皎然死後,有文集十卷,宰相于煩作序,唐德宗敕與其文集藏于秘閣,這樣的遭遇,文士都覺得很光榮,皎然一生求名也就算是如願以償了。

    唐末五代詩僧最著稱的有貫休與齊己。

    貫休奔走藩鎮問,先谒吳越主錢镠,獻詩五章,每章八句,甚得錢镠賞識。

    後谒荊州割據者成汭(音銳ruì),也頗蒙禮遇,後來被人誣告,成汭黜退貫休。

    貫休投奔蜀主王建,王氏正在圖謀稱帝,招募四方名士,貫休來投,大得王氏優待,賜号為禅月大師。

    一個禅僧取得大師稱号,地位是不低了,可是作為禅僧,奔走各割據者間,獻詩讨喜歡,還象個禅僧麼?同時又一詩僧齊己,本是佃戶胡氏子,七歲為寺院牧牛,用竹枝畫牛背為詩常得好句,寺僧驚奇,勸令落發為僧。

    齊己與湖南割據者豢養的諸名士唱和,聲名頗高,割據者加以優禮,封為僧正。

    齊己自稱愛樂山水,懶谒王侯,作詩雲,“未曾将一字,容易谒諸侯。

    ”當了僧正,還說懶谒王侯,無非是欺人而已。

    皎然《詩式》說,“詩人意立,變化無有依傍,得之者懸解其間”。

    這是心得之談,僧人如果不忘記自己是僧人,詩是不會做好的。

    因為依傍着佛,不能立自己的意,所作詩自然類偈頌,索然寡味。

    例如寒山、拾得、龐蘊等人詩,滿篇佛氣,不失佛徒身份,但去詩人卻很遠。

     高藝僧--唐代宗時長沙有僧懷素,以草書馳名當世。

    懷素曆引顔真卿等名士稱谀的辭句作自叙一篇,顯然是好名的僧人。

    貫休長于水墨畫,曾為杭州衆安橋張氏藥店畫羅漢一堂,奇形怪狀,人不象人,與普通體制不同。

    唐德宗時長安莊嚴寺僧善本,彈琵琶其妙入神。

    長安慈恩寺老僧秘密培養深紅牡丹,一叢有花數百朵。

    僧徒原是遊手閑人,有一藝擅長,得免閑人的惡名,比空弄口舌的禅宗祖師光榮得多。

     茶酒僧--《封氏聞見記》說,唐玄宗開元年間,泰山靈岩寺有降魔師大興禅教,學禅的方法主要是不睡,又不吃晚餐,隻許飲茶。

    禅僧各自備茶葉,到處煎煮。

    從此飲茶成為風俗。

    自山東到長安,大小城市多開店鋪賣茶供客,不問僧俗,投錢取飲。

    茶葉從江淮運來,色額甚多。

    相傳陸羽著《茶經》,首創煎茶法。

    照《聞見記》所說,開元時禅僧已盛行飲茶,陸羽是店德宗時人,又生長在僧寺中,《茶經》記載貴族式飲茶法,正反映閑居無事的禅僧,至少在飲茶一事上與高級地主過着同樣的優閑生活。

     飲酒是五戒之一,天竺僧律禁止甚嚴。

    禅宗廢棄戒律多有酒僧,如《五代詩話》載詩僧可朋,自稱醉髡,作詩千餘篇,号《玉壘集》。

    又釋法常酷嗜酒,整天沉醉熟睡。

    他經常勸人飲酒,說,“酒天虛無,酒地綿邈,酒國安恬,無君臣貴賤之拘,無财利之圖,無刑罰之避,陶陶焉,蕩蕩焉,其樂可得而量也”。

    僧徒公然稱頌飲酒,與魏晉玄言家有何區别?無非說明唐五代禅學與魏晉玄學都是腐朽社會的産物。

     禅學是莊周思想的一種表現形式,莊周怕死,無可奈何,隻好勉強寬慰自己,聽任自然。

    佛教也是怕死,妄想修煉成什麼果(包括佛果),靈魂永遠享樂。

    天竺傳來佛教,宗派盡管不同,妄想卻完全一緻。

    禅學含有較多的莊周思想,對妄想發生疑慮,不敢肯定靈魂真能不死。

    牛頭宗慧忠(所謂牛頭六祖)的法嗣遺則說他的心得是:“天地無物也,我無物也,雖無物,未嘗無物也。

    此則聖人(佛)如影,百姓如夢,孰為生死哉。

    至人以是能獨照,能為萬物主,吾知之矣”。

    既然我與天地都是無物,怎末又說未嘗無物。

    明明有生有死,卻硬說是影是夢,把死看作影滅夢醒,借以消除對死的恐怖。

    聖人和百姓,都不能免死,何必多此一番紛擾,自欺又欺人,歸根還不是影與夢同樣要死。

    南宗大師雲門宗創始人文偃作《北邙行》一篇,不象遺則那樣自稱吾知之矣,他在詩中描寫死的不可逃避,如說,“前山後山高峨峨,喪車辚辚日日過”。

    又說,“世間何物得堅牢,大海須彌竟磨滅。

    人生還如露易晞,從來有會終别離”。

    全詩以“安得同遊常樂鄉(淨土),縱經動火無生死”兩句作結,也就是承認并無不死的方法。

     佛教徒自誇佛法解決生死大事,比儒學道教都高妙,禅宗所謂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尤稱直截快速。

    無奈騙木終究不能持久,騙子終究要被事實揭穿。

    懶殘(饞)和尚歌:“我不樂生天,亦不愛福田,饑來吃飯,困來即眠,愚人笑我,智乃知焉。

    要去即去,要住即住,身披一破衲,腳着娘生褲。

    莫謾求真佛,真佛不可見。

    種種勞筋骨,不如林下睡,山雲當幕,夜月為鈎,卧藤蘿下,塊石枕頭,不朝天子,豈羨王侯,生死無處,更複何憂!”懶饞二字足以說明佛教的寄生性。

    因為禅師把佛教本質看作懶饞二字,所有戒律和經論都是裝飾品,直截揭出本質來,誰還苦修求不可見的佛?宣鑒禅師說,“老胡(釋迦)經三大阿僧隻劫,即今何在?八十年後死去,與你何别?”釋迦被看成與普通人無别,整個騙局破壞無遺了。

    有些禅師雖然已經看穿了騙局,但仍要保存已破的騙局來欺人,自己卻不願再受欺,因此,言行相違,步步行有,口口談空,教人撥無因果,宣稱“飲酒食肉不礙菩提,行盜行淫無妨般若”。

    這些話見于南宋初臨濟宗禅師宗果的語錄中,其實,寒山詩已說“又見出家兒..愚癡愛财色”等句,拾得詩也說“我見出家人,總愛吃酒肉”,又說“我勸出家輩,辄莫染貪淫”。

    足見唐時禅僧早就飲酒食肉貪财貪色。

    禅僧如果在這個方向繼續前進,可以消滅佛教其他宗派,也可以消滅禅宗本身。

    禅師如懷海等人,看到前途的危險,造出清規來約束僧衆,阻止祥宗的崩潰。

    同時,禅宗的家族式組織,大有利于本宗勢力的擴大。

    這些僧徒以父子兄弟叔侄等關系,互相援引,奔走官府,求得委任,在非禅宗的寺院裡充當住持,得充住持後,便父子相傳,變成禅宗的世襲财産。

    第一個住持,即成這個寺的創業始祖。

    道一門下被印可為一方宗主的入室弟子(法嗣)多至一百三十九人,他們依仗道一的聲勢,不難取得大小寺院作住持。

    如此代代擴展,幾乎所有寺院都變成禅宗的寺院,例如天台國清寺,是天台宗的根據地,智觊四傳弟子玄覺轉為慧能弟子,成禅宗中人。

    華嚴宗大師宗密也轉成禅僧。

    其他宗派因禅宗勢盛,自動投靠禅門的人大概不少。

    唐武宗滅佛以後,各宗派大體歸于消滅,隻有禅宗卻興旺起來。

    禅宗相繼成立五個宗派,最先是義玄(八六七年死)創臨濟宗,良價(音介jiè八六九年死)與弟子本寂(九?三年死)創曹洞宗。

    靈祐(八五三年死)與弟子慧寂(八八九年死)創沩仰宗,以上都在唐亡以前。

    五代時文偃(九四九年死)創雲門宗,文益(九五七年死)創法眼宗。

    五宗中隻有臨濟宗在河北,其餘四宗都在南方。

    九五九年周世宗滅佛,臨濟宗在北方依然盛行。

    南方諸國,如閩國主王審知,吳越國主錢镠父于,南唐國主李昪、李煜、李煜等都崇信禅教。

    亂離之世,很多人需要宗教來麻醉自己,禅宗是适合中國士大夫口味的宗教,因之能夠比其他宗派保持較長的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