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

關燈
于是,我們照着諸戶的提議,手摸索着右側牆壁往前走,走到底之後,再摸着另一側的牆壁回頭,不管走到哪裡都不放開右手往前走。這是我們最後剩下的逃離迷宮的唯一方法。

    除了為避免走失,偶爾呼喚彼此之外,我們就這樣默默地沿着沒有盡頭的黑暗前進。我們又累又餓,餓得心慌意亂,而這又是一場不知道盡頭的旅程。走着走着(在黑暗之中,感覺就像在原地踏步一樣),我動不動就陷入半睡半醒的狀态。春天的原野上,百花盛開,把原野裝扮得猶如花團錦簇的花籃。空中飄浮着白雲,雲雀的啼叫十分響亮,此起彼伏。地平線的那一端突然浮現了一個鮮明的身影,正摘着花朵,那是已故的初代小姐,是連體人之一的阿秀。阿秀旁邊不再黏着那個讨厭的阿吉,而是個正常、美麗的姑娘。

    對于就快死亡的人來說,幻覺算得上是一種保險閥吧?由于幻覺,痛苦被阻斷了,我的神經才能夠撐着不死。被人奪去生命的絕望被緩和了。但是,這種幻想的畫面一再出現,意味着我距離死亡僅剩一線之隔。

    不知道我走了多久,走了多遠。由于手不能停止摸索,右手的指尖幾乎快被牆壁磨破了。我的腳機械地往前跨,感覺自己一點兒力氣都沒下自動往前走。我甚至懷疑如果我想停下雙腳,它真的會聽我的指揮停下來嗎?

    我們恐怕走了整整一天吧。或許連續走了兩三天也說不定。每當絆到什麼跌倒,我就會直接趴下來睡着,卻又被諸戶叫起來,持續苦行。

    但是終于,就連諸戶也筋疲力盡了。他突然大叫:“别再走了!”當場蹲了下來。

    “我們終于要死了,對吧?”

    我迫不及待地問道。

    “嗯,是啊。”諸戶回答得自然極了,“仔細想想,我們不管怎麼走都出不去了,我們已經繞了整整五裡以上。就算地下通道再長,也不可能有這種荒唐事。這是有理由的。我總算悟出這個道理了。我多麼愚蠢啊!”

    他激烈地喘息着,聲音就像垂死病人一樣哀切。

    “剛開始不久我就把注意力集中到指尖上,記住岩壁的形狀。我不可能每個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或許是弄錯了,可是我總覺得每隔一小時,就摸到凹凸紋路完全相同的岩壁。這表示我們從相當久之前就在同一條路上繞圈子了。”

    我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雖然聽見諸戶的話,卻沒有深入思考其中的意思。但是,諸戶卻仿佛留下遺言似的反複強調。

    “竟然沒想到這可能會是個沒有盡頭的複雜迷宮,裡面的小路全都是環狀的,我真是太愚蠢了。這就等于迷宮中有獨立的小島,如果用繩圈表示,就是巨大的凹凸不平的圈子裡,還套着小圈子。那麼,如果我們從這個小圈子上的牆壁出發,盡管牆壁是凹凸不平的,但還是走不到頭,我們隻是在離島外側繞個不停罷了。那麼隻要放開右邊的牆壁,用左手觸摸左邊的牆壁順着左邊走就好了,可是獨立的小島不一定隻有一個。如果我們摸到的是另一個離島的牆壁,那麼我們還是隻能永無止境地繞個不停。”

    當時發生的事情用文字記載下來,似乎非常有條理,但諸戶當時是一邊想一邊像夢呓似的說着,我不明就裡,聽得如堕五裡迷霧,現在想想,那情形真是滑稽。

    “從理論上來說,我們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安全逃離。隻要運氣夠好撞上最外側的大線圈就行了。可是我們已經沒有耐性了,連一步都走不動了。我徹底絕望了,你和我一起死吧。”

    “嗯,死吧。這樣最好。”

    我昏昏沉沉的,懷着放棄一切的心情,慢慢地回了一句。

    “死吧,死吧。”

    諸戶也重複着不祥的話語,于是就像麻醉劑在他體内發揮藥效般,他口齒逐漸不清起來,接下來軟軟倒在我旁邊。

    然而,茁壯的生命力卻沒有因為這點小事就放棄我們,我們睡着了。進入洞窟後我們連一覺也沒睡過,席卷而來的疲倦,裹挾着絕望,一口氣就把我們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