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石将軍村店寄書 小李廣梁山射雁

去山前閑玩一回，再來赴席。

    ”當下衆頭領相謙相讓，下階閑步樂情，觀看山景。

    行至寨前第三關上，隻聽得空中數行賓鴻嘹亮。

    花榮尋思道：“晁蓋卻才意思，不信我射斷絨縧。

    何不今日就此施逞些手段，教他們衆人看，日後敬伏我？”【金眉批：此一節是花榮試箭。

    】把眼一觀，随行人伴數内卻有帶弓箭的。

    【金夾批：妙筆。

    】花榮便問他讨過一張弓來，在手看時，卻是一張泥金鵲畫細弓，正中花榮意；【金夾批：花榮妙箭，安肯以尋常之弓試哉！文人所以必用妙筆，美人所以必須妙鏡也。

    】【袁眉批：倉卒說弓箭，亦不苟。

    】急取過一枝好箭，【金夾批：弓詳箭略。

    】便對晁蓋道：“恰才兄長見說花榮射斷絨縧，衆頭領似有不信之意。

    遠遠的有一行雁來，花榮未敢誇口，這枝箭要射雁行内第三隻雁的頭上。

    【金夾批：此處一句，後分作二句，隻是随手成文。

    】射不中時，衆頭領休笑。

    ”花榮搭上箭，拽滿弓，觑得親切，望空中隻一箭射去，果然正中雁行内第三隻，【金夾批：先寫前之半句。

    】直墜落山坡下，急叫軍士取來看時，那枝箭正穿在雁頭上。

    【金夾批：次找完前之半句，看他随手小文，皆有次第。

    】晁蓋和衆頭領看了，盡皆駭然，都稱花榮做“神臂将軍。

    ”【袁夾批：又增一号。

    】吳學究稱贊道：“休言将軍比李廣，便是養由基也不及神手！【袁夾批：又加一此方。

    】真乃是山寨有幸！”自此，梁山泊無一個不欽敬花榮。

    【金夾批：始結花榮傳。

    】衆頭領再回廳上會，到晚各自歇息。

     次日，山寨中再備筵席，議定坐次。

    本是秦明才及花榮，因為花榮是秦明大舅，衆人推讓花榮在林沖肩下，坐了第五位，【袁眉批：霹靂不及獅吼，讓大舅亦點綴得有趣。

    】秦明第六位，劉唐坐第七位，黃信坐第八位，三阮之下，便是燕順、王矮虎、呂方、郭盛、鄭天壽、石勇、杜遷、宋萬、朱貴、白勝：一行共是二十一個頭領坐定。

    【金夾批：第二結。

    】慶賀筵宴已畢。

    山寨中添造大船屋宇，車輛什物；打造槍刀軍器，铠甲頭盔；整頓旌旗袍襖，弓弩箭矢，準備抵敵官軍。

    【金夾批：于總結後，更添兩行，極寫水泊精嚴富貴。

    O以上一篇單表水泊雄麗精嚴，是全部書作身分處。

    】不在話下。

     卻說宋江自離了村店，連夜趕歸。

    當日申牌時候，奔到本鄉村口張社長酒店裡暫歇一歇。

    【金夾批：本至家矣，卻不便歸，再生出一張社長家作波磔，真是觸手生情，落筆成景。

    】那張社長卻和宋江家來往得好。

    張社長見了宋江容顔不樂，眼淚暗流。

    張社長動問道：“押司有年半來不到家中，今日且喜歸來，如何尊顔有些煩惱，心中為甚不樂？且喜官事已遇赦了，必是減罪了。

    ”【金夾批：不惟無憂，反報一喜，妙。

    】【金眉批：此一節是宋江歸家。

    】宋江答道：“老叔自說得是。

    家中官事且靠後。

    隻有一個生身老父殁了，如何不煩惱？”張社長大笑道：“押司真個也是作耍！令尊太公卻才在我這裡吃酒了回去，隻有半個時辰來去，【金夾批：奇文。

    】如何卻說這話？”宋江道：“老叔休要取笑小侄。

    ”──便取出家書教張社長看了。

    【金夾批：此句是夾叙法，下語與上語連讀下。

    】──“兄弟宋清明明寫道：父親于今年正月初頭殁了，專等我歸來奔喪。

    ”張社長看罷，說道：“呸！那得這般事！隻午時前後，和東村王太公【金夾批：随手又添一人，妙。

    】【袁夾批：添設得妙。

    】在我這裡酒了去，我如何肯說謊！”宋江聽了；心中疑影，【金夾批：前文疑惑，是從大喜漸為難到哭；此文疑影，是從大哭漸變到喜。

    】沒做道理處：尋思了半晌，隻等天晚，别了社長，便奔歸家。

     入得莊門看時，沒些動靜。

    【金夾批：奇。

    】莊客見了宋江，都來參拜。

    【金夾批：奇。

    】宋江便問道：“我父親和四郎有麼？”莊客道：“太公每日望得押司眼穿。

    今得歸來，卻是歡喜。

    方和東村裡王社長在村口張社長店裡吃酒了回來，睡在裡面房内。

    ”【金夾批：奇文。

    】宋江聽了大驚，撇了短棒，【金夾批：細。

    】迳入草堂上來。

    隻見宋清迎著哥哥便拜。

    宋江見他果然不戴孝，【金夾批：奇文。

    】心中十分大怒，便指著宋清罵道：“你這忤逆畜生，是何道理！父親見今在堂，如何卻寫書來戲弄我？【餘評：宋江回到家，知父未死，心下有（以下殘缺）。

    】教我兩三遍自尋死處，一哭一個昏迷。

    你做這等不孝之子！”宋清卻待分說，隻見屏風背後，轉出宋太公來，【金夾批：明明假計，乃我讀至此句，始覺如夢忽醒，蓋于前文一路，所感者深矣。

    】叫道：“我兒，不要焦躁。

    這個不幹你兄弟之事，是我每日思量見你一面，因此教四郎隻寫道我殁了，你便歸來得快。

    我又聽得人說，白虎山地面多有強人，又怕你一時被人撺掇落草去了，做個不忠不孝的人；為此，急急寄書去喚你歸家。

    【金夾批：作者特特書太公家教，正所以深明宋江不孝。

    而自來讀者至此，俱謬許其為忠義之子，斯真過矣。

    】【容眉批：宋太公是大慈父，隻是宋公明不曾做得孝子。

    】【袁眉批：有是父，乃有是子。

    】又得柴大官人那裡來的石勇寄書去與你。

    這件事盡都是我主意，不幹四郎之事。

    你休埋怨他。

    我卻在張社長店裡回來，睡在房裡，聽得是你歸來了。

    ”宋江聽罷，納頭便拜太公，【金夾批：句。

    】憂喜相伴。

    【金夾批：不便變出喜來，且寫個憂喜相半，善體人情，方有此筆。

    】【袁眉批：相伴妙，知作半字者呆矣。

    】宋江又問父親道：“不知近日官司如何？已經赦宥，必然減罪。

    适間張社長也這般說了。

    ”宋太公道：“你兄弟宋清未回之時，多得朱同、雷橫的氣力。

    向後隻動了一個海捕文書，再也不曾來勾擾。

    我如今為何喚你歸來？近聞朝廷冊立皇太子，已降下一道赦書，應有民間犯了大罪盡減一等科斷，俱已行開各處施行。

    ──便是發露到官，也隻該個徒流之罪，不到得害了性命。

    且由他，卻又别作道理。

    ”宋江又問道：“朱、雷二都頭曾來莊上麼？”宋清說道：“我前日聽得說來，這兩個都差出去了：朱同差往東京去，【金夾批：一實。

    】雷橫不知差到那裡去了。

    【金夾批：一虛。

    O遞開便使下文展筆，乃其妙卻在閑中問及，全無痕影。

    】如今縣裡卻是新添兩個姓趙的勾攝公事。

    ”宋太公道：“我兒遠路風塵，且去房裡将息幾時。

    ”【金夾批：止。

    】合家歡喜。

    不在話下。

     天色看著将晚，玉兔東生。

    約有一更時分，莊上人都睡了，隻聽得前後門發喊起來。

    看時，四下裡都是火把，團團圍住宋家莊，一片聲叫道：“不要走了宋江！”太公聽了，連聲叫苦。

    不因此起，有分教： 大江岸上，聚集好漢英雄；鬧市叢中，來顯忠肝義膽。

     畢竟宋公明在莊上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容評：卓吾曰：此回文字不可及處，隻在石勇寄書一節。

    若無此段，一同到梁山泊來，隻是做強盜耳，有何波瀾，有何變幻，真是不可思議文字。

    】 【袁評：呂郭争雄，戟法妙極矣，小李廣一箭分開，此神技也。

    梁山好漢伎倆，詢（洵）在伯中（仲）之間。

    】 【王望如曰：酒店遇石勇，便撞籌入梁山泊：石勇送家書，便拭淚不入梁山泊，可知宋江非生而為盜。

    歸見太公，太公曰：“恐你為白虎山撺掇落草，做個不忠不孝的人。

    ”可見宋江亦非學而為盜，既無為盜之性情，複無為盜之家學。

    放晁蓋七人為梁山辟門戶，邀花榮九人為梁山廣聲援，孰為為之，誰令令之？ 又曰：清風寨射門神，青州道射絨線，梁山泊射雁，技至此，養由基不是過也。

    以彼其材，不能為國沖鋒陷陣，生封萬戶侯，而徒以解宋江之厄與自解其厄，不得不迫而為盜。

    夫誰迫之而為盜？曰：劉高。

    磋乎劉高，彼何人斯，面能迫人為盜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