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覓天

關燈
看見她沖出來,都吓了一跳。

    何洛目光如電,一個個看過去:&ldquo你們都知道的,對不對?&rdquo她快步離去,片刻後衆人才緩過神來,互相埋怨:&ldquo還愣着幹什麼,追啊!&rdquo 何洛抱着alex走不快,把他放到地上,牽着他一路小跑,卻不知道要去哪裡。

    小孩子跟不上她的腳步,喘着氣,喊道:&ldquomommy,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rdquo 何洛聽不清。

    滿耳似乎依然是剛才逼問下趙承傑的坦白:&ldquoalex一進門,我,我就看出來了&hellip&hellip可是,章遠他,四年前&hellip&hellip胃癌&hellip&hellip&rdquo alex踩到冰上,滑了一跤,幸好手被何洛抓着,沒有跌傷。

    她拂着孩子身上的雪屑,alex怯怯地問:&ldquomommy,你冷麼?你一直在發抖,要不要我把圍巾給你?&rdquo 何洛雙膝一軟,再也支持不住自己的身體,跪在地上,抱住alex放聲大哭。

    在聖誕将至的街頭,每棵樹上都是一串串閃亮的金色小燈,《鈴兒響叮當》的歡快節奏從長街的一邊飛到另一邊。

    這樣人潮洶湧的城市裡,這樣廣闊的天地間,他不在了,他不在了。

     他在星星後看着我們。

     李雲微和葉芝追過來,伸手去拉何洛,她用力甩開。

    二人已經忍不住淚,抱住何洛,還有小小的alex,在街頭哭作一團。

     似乎是走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綠樹繁茂,枝桠間漏出高天流雲破碎的光影。

    他走在前面,不肯回望。

    何洛追得氣喘籲籲,他停下來,說:&ldquo你回去吧。

    &rdquo &ldquo不!&rdquo何洛固執地搖頭,從身後抱住他,&ldquo這次,我要和你一起走。

    &rdquo 他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ldquo回去吧,alex還在等你。

    &rdquo 何洛猛然一驚,陽光已經浸透窗簾,漫上牆壁。

    她阖上眼睛,試圖找回夢境。

    我還沒有看清楚你的臉,不要就這樣結束! 讓我再看你一眼。

     因為時差的原因,alex早早就跳起來,披着賓館的浴衣跑來跑去,衣襟長長的拖在地上。

    他看何洛睜開眼睛,才撲過來:&ldquomommy,morning!我們下樓吃東西好不好?&rdquo &ldquo你早就醒了?餓不餓,怎麼不喊mommy?&rdquo &ldquo餓了。

    &rdquoalex點點頭,&ldquo不過昨天常風叔叔說你生病了,讓我好好照顧你。

    你不是說,生病了就要多睡覺麼?&rdquo 葉芝打來電話,她就在酒店大堂,說:&ldquo雲微那邊上課,學生要期末考試,走不開。

    &rdquo 何洛說:&ldquo問你也是一樣的。

    他在哪裡?我想帶alex去看看。

    &rdquo&rdquo 葉芝發窘:&ldquo不清楚,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雲微通過沈列找我,說你要回來,她自己不敢去見你,拉我們壯膽。

    &rdquo 何洛&ldquo哦&rdquo了一聲,給alex取了煎蛋和馄饨,自己隻喝了兩口白粥。

    葉芝憂心忡忡地看她,何洛擡頭笑笑:&ldquo沒事兒。

    這些年我都是這麼對alex講的,也不算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rdquo 極其鋒利的刀劃破身體,在最初是感覺不到痛的,隻是嗖的一涼。

     她把alex交給葉芝照看,去找趙承傑。

    到醫院時他正在巡房,何洛便去住院處等。

    沿途看見神色各異的患者和家屬,憂傷的、平靜的、狂躁的、樂天的&hellip&hellip有的病房空蕩蕩的,裡面立着紫光燈。

    給何洛引路的護士解釋說,這是剛剛有患者過世,正在消毒。

     趙承傑惟恐她觸景傷情,連蹙眉頭:&ldquo你來這裡做什麼?&rdquo &ldquo那時候,是在你們醫院麼?&rdquo何洛問。

     &ldquo不是。

    &rdquo &ldquo哦,也對。

    你們的長項是心血管。

    &rdquo何洛平靜地看他,&ldquo我那年回國,聽說他此前胃出血住過院,但是之後就穩定了,他也比較注意。

    不是麼?&rdquo &ldquo是。

    但後來又開始上腹隐痛,消化不良,以為是胃炎複發,和以前一樣,吃了一些抗潰瘍和消炎的藥。

    等開始消瘦貧血,到醫院一查,就已經是晚期了。

    &rdquo趙承傑一邊說,一邊打量何洛的神色,&ldquo年青人的早期診斷率極低,很多人确診的時候,病情已經發展到第三第四期了。

    &rdquo &ldquo然後呢?&rdquo &ldquo确診兩周後作了手術,切除了2/3的胃。

    開始恢複得不錯,然後半年後,發現癌細胞經淋巴組織轉移。

    &rdquo &ldquo會&hellip&hellip很疼麼?&rdquo她堅持,咬唇,努力不哭。

     &ldquo用了止痛藥,最後是嗎啡和杜冷丁。

    &rdquo 何洛知道,成瘾性藥物是用藥的最後階段,此時的生命就像幻覺。

     趙承傑下午還有手術,李雲微到底還是找了别人帶班,和常風一起來接何洛。

    三人去了河洛嘉苑。

    天冷時章遠的父母會過來住一段時間,現在臨近春節,他們回去和親友團聚,把房屋交給李雲微夫婦照看。

     房間維持原來的布置,桌上的天鵝像框已經褪去光澤,合照的二人隔着十年的光陰,嘲笑世事滄桑。

    李雲微拿過素描本,是他畫的效果圖。

    何洛走到窗邊,坐在駝色的厚絨圓毯上:&ldquo這裡能看到西山呢,傍晚的時候落日照過來,在這裡聊聊天看看書,一定很不錯。

    &rdquo 她抱着膝,霎一霎眼,淚水就撲簌簌落下來:&ldquo我想知道,他還說過什麼。

    放心說吧,不要怕我受不了。

    除了這些,我也沒有别的了。

    &rdquo的 &ldquo他做手術後一段時間相對穩定,就來參加我的婚禮。

    我想可能還有轉機,所以希望他能向你解釋一下。

    可是&hellip&hellip他說沒關系,如果以後有更多的時間,可以再去看你。

    我說,現在就告訴何洛吧,她一定會回來的。

    他隻是笑,說那樣未免太自私了。

    &rdquo 何洛凄然一笑:&ldquo如果那時候我知道,他或許還能看到alex。

    &rdquo 雲微也紅了眼眶:&ldquo誰知道呢,或許走得沒有牽挂,也是好事。

    他本以為過上三五年,你應該有歸宿了,就算知道,也不會&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會去看alex的爺爺奶奶。

    &rdquo何洛說,&ldquo他們的地址和電話變了麼?&rdquo &ldquo沒有。

    &rdquo李雲微說,&ldquo我寫給你。

    &rdquo 何洛搖頭:&ldquo我還記得。

    &rdquo 回到故鄉,何洛帶alex去掃墓。

    她把一束花放在墓前,撫着碑身:&ldquo當初你送我的第一束花是黃菊,沒想到,我送你的第一束,也是黃菊。

    &rdquo 憶起章遠說,我記你一輩子,何洛潸然落淚。

     可是你我都不知道,一輩子,原來這麼匆忙。

     章遠的父母出門置辦年貨,路過小區前的攤床,見一個小男孩踮腳看着煙花爆竹。

     &ldquo那個小孩子真像遠遠小的時候。

    &rdquo母親說。

     父親拽着她:&ldquo你見到周正一點的孩子就這麼說。

    &rdquo &ldquo真得很像呢!&rdquo她掙脫丈夫,走過去,&ldquo小朋友怎麼一個人,媽媽呢?&rdquo &ldquo在那裡,正在買水果。

    &rdquo小男孩跑到旁邊,牽起媽媽的手。

     尾聲 在返回美國的飛機上,空姐們逗着alex,都誇獎小孩子乖巧可愛,又有人說,這孩子的側臉真是漂亮。

     何洛微微一笑:&ldquo是啊,像他爸爸。

    &rdquo 何媽不久會辦理赴美簽證,在何洛拿到學位前照顧alex,但是兩家的老人都希望,她可以回到熟悉的土地上。

     飛機再次飛過換日線,舷窗闆将東半球的陽光阻斷。

    何洛抱着alex,深深明白,無論去哪裡,陽光永遠都在心底。

     他已經叫了施工隊開始改水管電線,充滿石灰水氣味的房間,白牆鑿開,露出紅紅綠綠交錯的粗纜細線。

    他早前用數碼相機拍過屋子的原型,大幅打印在白紙上,閑暇時,用彩筆畫了諸多裝飾。

    多年不碰畫筆,自己的工具已經不齊全了。

    但當時心情無比激動,還特意跑去文具商店買了水彩塗料,在紙上将房間效果圖畫出來。

    客廳直通露台,畫一張茶幾,兩把藤椅,地上一塊淺駝色厚絨圓毯,窗外添一輪夕陽。

    傍晚下班,可以翹腳讀書,或背靠着背坐下來看日薄西山。

    每一筆添加上去,心情都更激動。

     粗糙的毛坯房,在紙上俨然生動起來,溫暖素淨的色澤洇染開,章遠隻恨不得添加一個巧笑嫣然的身影。

     然而,一眨眼,如夢如露亦如電。

     依舊是空蕩蕩的房間,滿地淩亂的工具。

     她的笑容不見,她的聲音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