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豆 那是世界上最無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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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十分抱歉,但除了你,這種事我想不出還能找誰幫忙。

    ” Tamaru在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小而含混的聲響。

    聽上去仿佛被壓抑的歎息。

    “假如我處于能辦到此事的角度,按常識思考,恐怕我會這麼問:你究竟打算用它打誰?” 青豆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陽穴。

    “大概是打這裡。

    ” Tamaru毫無表情地望了那隻手指一會兒。

    “恐怕我會進一步問:理由呢?” “因為我不想被活捉。

    我不怕死。

    進監獄非常不愉快,但我想還能忍受。

    不過,我不願意被一幫莫名其妙的家夥活捉,受到拷問。

    因為我不想說出任何人的名字。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想我明白。

    ” “我并不打算用它打什麼人,也不打算去搶銀行。

    所以不需要二十連發半自動那樣張揚的東西。

    小巧,後坐力小的就好。

    ” “也可以選擇藥。

    和弄把手槍相比,這更現實。

    ” “藥得掏出來、吞下去,需要時間。

    如果在咬碎膠囊前被對方伸手插進嘴巴,我就動彈不得了。

    但用手槍的話,就可以一面牽制對方,一面下手。

    ” Tamaru想了一下,右邊的眉毛微微上挑。

     “我呢,如果可能的話,不願意失去你。

    ”他說,“我覺得比較喜歡你。

    我是說在私人層面上。

    ” 青豆微微一笑。

    “是當作一個女人喜歡嗎?” Tamaru不露聲色地答道:“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狗也好,能讓我喜歡的東西并不多。

    ” “那當然。

    ”青豆說。

     “但同時,保護夫人的安甯和健康,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任務。

    怎麼說我也是個專家。

    ” “那還用說。

    ” “從這個觀點來看,我想調查一下,看看自己能做點什麼。

    我不能保證。

    但弄不好,也許能找到一個可以滿足你要求的熟人。

    隻是這件事非常微妙,和郵購電熱毯之類可不一樣。

    可能得花上一個星期,才給你答複。

    ” “那沒關系。

    ”青豆說。

     Tamaru眯起眼睛,仰望着響起蟬鳴的樹叢。

    “我祝你萬事如意。

     如果是穩妥的事,我會盡力幫你。

    ” “謝謝你。

    我想下一次恐怕是我最後一次工作了。

    或許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你了。

    ” Tamaru攤開雙手,掌心向上,宛如一個立在沙漠正中央等着雨水落下的人,但沒發一言。

    那是一雙又大又厚的手掌,布滿傷痕。

    說是軀體的一部分,不如說更像巨大的重型機械的零件。

     “我不太喜歡說再見。

    ”Tamaru說,“我連向父母說聲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 “他們去世了嗎?” “連他們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我是在戰争結束前一年生在薩哈林的。

    薩哈林南部當時被日本占領,叫作桦太,一九四五年夏天被蘇軍占領,我的父母當了俘虜。

    父親好像在港口工作。

    日本俘虜中的平民,絕大部分沒過多久便被遣送回本國了,但我父母是作為勞工被抓到薩哈林去的朝鮮人,所以沒能被送回日本。

    日本政府拒絕收留。

     理由是,随着戰争的結束,朝鮮半島出身者已經不再是大日本帝國的臣民了。

    太殘忍了。

    這豈不是連一點愛心也沒有嗎?如果提出申請,可以去朝鮮,但不能回南邊,因為蘇聯當時不承認韓國。

    我父母出生于釜山近郊的漁村,他們不想去北邊。

    北邊連一個親戚朋友都沒有。

     當時我還是個嬰兒,被托付給歸國的日本人,來到了北海道。

    當時的薩哈林糧食問題糟糕透頂,蘇軍對待俘虜又很殘酷。

    父母除了我還有好幾個小孩,在那裡很難養活我。

    他們大概以為先讓我一個人回北海道,以後還能重逢。

    或者隻是不露痕迹地甩掉包袱。

    詳情不明。

    總之我們再也沒有重逢。

    我父母恐怕現在還待在薩哈林。

    我是說,如果他們還沒死的話。

    ” “你不記得父母嗎?” “沒有任何記憶。

    因為分手時我才一歲多一點。

    我由那對夫婦撫養了一段時間,就被送進了函館近郊山裡的一家孤兒院。

    大概那對夫婦也沒有餘力一直養育我。

    那處孤兒院由天主教團體運營,可真是個艱難的地方啊。

    戰争剛結束時孤兒多得要命,糧食也不夠,暖氣都不足,想活下去,就不得不幹各種各樣的事。

    ”Tamaru瞟了一眼右手的手背,“于是我辦了個徒有形式的過繼手續,取得了日本國籍,起了個日本名字。

    田丸健一。

    我隻知道自己原來姓樸。

    而姓樸的朝鮮人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多。

    ” 青豆和Tamaru并排坐在那裡,各自傾聽蟬鳴聲。

     “最好還是另養一條狗。

    ”青豆說。

     “夫人也這麼跟我說。

    說是那邊的房子需要新的看門狗。

    可我怎麼也沒那個心情。

    ” “我理解你的心情。

    但最好還是再找一條。

    雖然我沒有資格給别人忠告,但是這麼認為的。

    ” “我會的。

    ”Tamaru說,“還是需要一條受過訓練的看門狗。

    我會盡快和馴狗公司聯系。

    ” 青豆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來。

    離日落還有一段時間,然而天上已微微露出黃昏的迹象。

    藍色中開始混入其他色調的藍。

    身體裡殘留着少許雪利酒的醉意。

    老夫人還在熟睡嗎? “契诃夫這麼說過,”Tamaru緩緩地站起來,說,“如果故事裡出現了手槍,它就非發射不可。

    ” “這話怎麼說?” Tamaru與青豆面對面,站着說話,他的個子隻比青豆高出幾厘米。

    “他的意思是說,在故事裡不要随意搬出不相關的小道具。

    如果裡面出現了手槍,它就有必要在某個場景中射出子彈。

    契诃夫寫小說時喜歡删掉多餘的修飾。

    ” 青豆理好連衣裙的袖子,将挎包挎在肩上。

    “于是你憂心忡忡:如果有手槍登場,隻怕會在某個地方開槍。

    ” “按照契诃夫的觀點來看的話。

    ” “所以你就想,如果可能的話,不幫我弄槍。

    ” “既危險,又違法。

    而且契诃夫是個值得信賴的作家。

    ” “可這不是故事。

    我們說的是現實世界。

    ” Tamaru眯起眼睛,直直地盯着青豆的臉,然後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這種事情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