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豆 一隻老鼠遇到素食主義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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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激烈抵抗。

    亞由美卻是隻要對方提出要求,不論那是什麼,都有應允的傾向。

    反過來,她也期待着對方給自己帶來些什麼。

    危險的傾向。

    再怎麼說,那些人都是萍水相逢的男人。

    他們到底懷着怎樣的欲望,暗藏着怎樣的想法,到時候才能知道。

    亞由美當然明白這種危險,因此才需要青豆這樣安定的夥伴。

    一個能适時地制止自己、小心地呵護自己的存在。

     青豆也需要亞由美,亞由美擁有幾種青豆不具備的能力。

    她那讓人安心、開朗快活的性情。

    她的和藹可親。

    她那自然的好奇心。

    她那孩子般的積極好動。

    她風趣的談吐。

    她那引人注目的大胸脯。

    青豆隻要面帶神秘的微笑站在一旁即可。

    男人們渴望了解那背後到底隐匿着什麼。

    在這層意義上,青豆和亞由美是一對理想的組合,是無敵的性愛機器。

     不管發生過怎樣的事,我都該更多地接納她,青豆想。

    應該理解她的心情,緊緊擁抱她。

    這才是她渴望的東西。

    渴望無條件地被接受,被擁抱。

    哪怕隻是一刹那,能得到一份安心就行了。

    但我沒能回應她的要求。

    因為自我保護的本能太強大,不願亵渎對大冢環的記憶的意識也太強烈。

     于是,亞由美沒有約青豆做伴,獨自一人走上深夜的街頭,慘遭勒殺。

    被冰冷的真手铐铐住雙手,蒙住眼睛,嘴巴裡塞入不知是連褲襪還是内褲的東西。

    亞由美平日憂慮的事,就這樣成為現實。

    假如青豆能更溫柔地接納亞由美,她那天也許就不會獨自走上街頭。

    她會打電話來約青豆。

    兩人在更安全的地方相互照應,和男人們尋歡作樂。

     但亞由美大概不好意思驚動青豆。

    而青豆連一次也沒有主動打電話約過她。

     淩晨四點之前,青豆一個人在家裡再也待不住了,便穿上涼鞋出了門。

    短褲和背心,就這麼一身打扮,漫無目的地走在黎明的街頭。

     有人喊她,她連頭都不回。

    走着走着,感到喉嚨發幹,便走進通宵營業的便利店裡,買了大盒裝的橘子汁,一口氣當場喝光。

    然後回到家裡,又哭了一場。

    其實我是喜歡亞由美的,青豆想,我對她的喜歡遠遠超過自己的想象。

    既然她想撫摸我,不管是哪兒,當時任她撫摸該多好。

     第二天的報紙上也登了“澀谷賓館女警察被勒殺事件”的報道。

     警察正在全力以赴,追查那個離開現場的男人的蹤迹。

    據報道稱,同事們都困惑不已。

    亞由美性格開朗,深受周圍人的喜愛,責任感和工作能力都很強,是一位成績出色的警察。

    包括她的父親和兄長,親戚中有許多人都擔任警察,家族内的凝聚力也很強。

    沒有一個人能理解為何會發生這種事,大家都不知所措。

     沒有一個人明白,青豆想,然而我明白。

    亞由美内心有一個巨大的缺口。

    那就像位于地球盡頭的沙漠。

    無論你傾注多少水,轉瞬間便會被吸入地底,連一絲濕氣都不留。

    無論什麼生命都無法在那裡紮根。

     連鳥兒都不從上空飛過。

    究竟是什麼在她内心制造出了如此荒涼的東西?這隻有亞由美才知道。

    不對,連亞由美自己也未必知道。

    但毫無疑問,周圍的男人強加給她的扭曲的性欲是重要因素之一。

    仿佛要掩藏那緻命的缺口,她隻好将自己僞裝起來。

    如果将這些裝飾性的自我一一剝去,最後剩下的隻有虛無的深淵,隻有它帶來的狂烈的幹渴。

     無論怎樣努力忘卻,那虛無都會定期前來造訪她。

    或在孤獨的下雨的午後,或在從噩夢中醒來的黎明。

    這種時候,她就不能不去找男人做愛,什麼男人都行。

     青豆從鞋盒裡取出赫克勒一科赫HK4,手法娴熟地裝填彈匣,打開保險裝置,拉開套筒,将子彈送進槍膛,扳起擊錘,雙手握緊槍把,瞄準牆上的一點。

    槍身紋絲不動。

    手也不再顫抖。

    青豆屏住呼吸,集中精神,然後大大呼了一口氣。

    放下槍,再次關上保險。

    掂量槍的重量,凝視着它那鈍重的光。

    手槍似乎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

     一定得抑制感情,青豆告誡自己。

    就算懲罰了亞由美的叔叔和哥哥,隻怕他們也不明白自己是為什麼受罰。

    而且事已至此,無論我做什麼,亞由美都不可能回來了。

    盡管可憐,但或遲或早,這總有一天會發生。

    亞由美朝着緻死的旋渦中心,緩慢但不可避免地接近。

    縱使我下定決心,更溫柔地接納了她,起的作用也很有限。

    不要再哭了,必須重新調整姿态。

    要讓規則優先于自己,這很重要。

    就像Tamaru說的那樣。

     傳呼機響起來,是在亞由美死後第五天的清晨。

    青豆正邊聽着收音機的整點新聞,邊在廚房裡燒開水準備泡咖啡。

    傳呼機就放在桌子上。

    她看了看顯示在小小屏幕上的電話号碼。

    是個從未見過的号碼。

     但毋庸置疑,這是來自Tamaru的指令。

    她到附近的公共電話亭撥了那個号碼。

    鈴聲響過三次,Tamaru接了電話。

     “準備好了嗎?”Tamaru問。

     “當然。

    ”青豆答道。

     “這是來自夫人的話:今晚七點,在大倉飯店主樓大廳,準備完成老一套的工作。

    忽然通知你,不好意思。

    因為直到剛才,事情才确定下來。

    ” “今晚七點,在大倉飯店主樓大廳。

    ”青豆機械地複述道。

     “我很想說祝你好運,但由我來祝福,隻怕也不起作用。

    ” “因為你是個從不依靠好運做事的人。

    ” “就算我想依靠,也不知道它是什麼模樣。

    ”Tamaru說,“我又沒見過那東西。

    ” “你不必為我祝福。

    倒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我房間裡有一盆橡皮樹,想請你照看。

    本該扔掉的,沒扔成。

    ” “交給我好了。

    ” “謝謝你。

    ” “照看橡皮樹,可比照看小貓和熱帶魚省事多了。

    别的呢?” “别的什麼都沒有了。

    剩下的東西全幫我扔掉。

    ” “工作結束後,你到新宿車站去,從那裡再給這個号碼打電話。

     到時會給你下一個指令。

    ” “工作結束後,從新宿車站再給這個号碼打電話。

    ”青豆複述道。

     “盡管你肯定明白,我還是得再說一遍:電話号碼不要寫下來。

     傳呼機在出門時弄壞扔掉。

    ” “知道了。

    我會照辦。

    ” “所有的程序都已安排妥當。

    你不必有任何擔心。

    以後的事全交給我們好了。

    ” “我不擔心。

    ”青豆說。

     Tamaru沉默了一會兒。

    “可以說說我的真實想法嗎?” “請說。

    ” “我根本無意說你們做的事是白費力氣。

    那是你們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不過說得客氣一點,也是太魯莽了。

    而且,永遠不會有完的時候。

    ” “也許是的。

    ”青豆答道,“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

    ” “就像到了春天要發生雪崩一樣。

    ” “大概吧。

    ” “可是,有常識的正常人不會在可能發生雪崩的季節,走近可能發生雪崩的地方。

    ” “有常識的正常人,原本就不會和你讨論這種話題。

    ” “這也有可能。

    ”Tamaru承認,“對了,你有沒有發生雪崩時要通知的家人?” “沒有家人。

    ” “是原來就沒有呢,還是有名無實?” “有名無實。

    ”青豆回答。

     “好。

    ”Tamaru說,“無牽無挂最好。

    說到親人就隻有橡皮樹,這樣最理想。

    ” “在夫人那裡看見金魚,我忽然也想要金魚了。

    覺得家裡有這個東西也許不錯。

    又小,又不說話,好像也沒有太多要求。

    第二天就到車站前的商店去買,但看到水槽裡的金魚,忽然又不想要了。

    就買了這盆賣剩下來的寒碜的橡皮樹。

    沒買金魚。

    ” “我覺得這是正确的選擇。

    ” “金魚說不定永遠買不成了。

    ” “也許。

    ”Tamaru說,“還買橡皮樹好了。

    ” 短暫的沉默。

     “今晚七點,在大倉飯店主樓大廳。

    ”青豆再次确認。

     “你隻要坐在那兒等就行。

    對方會來找你。

    ” “對方會來找我。

    ” Tamaru輕輕地清了聲嗓子:“哎,你知道素食主義的貓和老鼠相遇的故事嗎?” “不知道。

    ” “想不想聽?” “很想。

    ” “一隻老鼠在天棚上遇到一隻很大的公貓。

    老鼠被逼到了無路可逃的角落,吓得渾身顫抖,說:‘貓大人,求求您。

    求您不要吃我。

     我一定得回到家人身邊去。

    孩子們都餓着肚子在等我。

    求求您放了我吧。

    ’貓說:‘不用擔心。

    我不會吃你的。

    老實跟你說——這話不能大聲說——我是個素食主義者,根本不吃肉。

    你遇到我,可是太幸運了。

    ’老鼠歎道:‘啊,這是多麼美好的一天!我是多麼幸運的老鼠! 居然遇到了一隻素食主義的貓!’但就在這一瞬間,貓猛然撲向老鼠,用爪子牢牢按住老鼠的身體,鋒利的牙齒咬進了它的喉嚨。

    老鼠痛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