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豆 無法選擇如何出生,但可以選擇如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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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宿車站。

    ”青豆複述道。

     “這話也許不用多說了——盡量輕便一點。

    ” “當然。

    ”青豆回答。

     青豆一回到家,就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從挎包中取出赫克勒一科赫HK4和子彈。

    然後坐在餐桌前,反複練習裝卸空彈匣。

    随着一次次重複,速度越來越快。

    動作中産生了節奏,手也不再抖了。

    然後她把手槍裹在穿舊的T恤中,藏進一隻鞋盒,塞到壁櫥深處。

    裝着子彈的塑料袋則放進衣架上挂的雨衣的暗袋。

    喉嚨渴得厲害,便從冰箱裡拿出冰鎮大麥茶,一口氣喝了三杯。

    肩膀的肌肉由于緊張而僵硬,腋下散發出和平時不同的汗味。

    僅僅是意識到自己如今持有一把手槍,對世界的看法便會有所不同。

    周圍的風景平添了一抹未曾見慣的奇異色彩。

     她脫去衣服,沖了個澡,沖去令人生厭的汗味。

     不一定每把槍都得開火。

    青豆一邊淋浴,一邊這麼告誡自己。

    槍不過是道具而已,而我生活的并不是故事世界。

    這是一個充滿了破綻、矛盾和掃興結尾的現實世界。

     之後的兩個星期平安無事地過去了。

    青豆一如既往,去體育俱樂部上班,教授武術和肌肉舒展。

    不能改變生活模式。

    老夫人要她做的,她盡量嚴格遵守。

    回到家裡,一個人吃完晚飯後,便将窗簾拉上,坐在餐桌前獨自練習操作赫克勒一科赫HK4。

    那份重量、硬度和機油的氣味,那份暴力性與靜寂,漸漸化作她軀體的一部分。

     她還用絲巾蒙住眼睛,練習操作手槍。

    并學會了不用眼睛看,也能迅速裝填彈匣、關上保險、拉開套筒。

    每個動作生出的簡潔而富于節奏感的聲響,聽上去十分悅耳。

    在黑暗中,她漸漸分辨不出手中的道具發出的聲響,與聽覺認知的東西有何不同。

    她這個存在與她的動作之間,界線變得越來越模糊,最終無影無蹤。

     每天一次,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将裝填實彈的槍口塞進嘴裡。

     牙齒前端感受着金屬的堅硬,腦中浮想起自己的手指扣動扳機的情形。

     就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她的人生便告終結。

    在下一個瞬間,她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

    她對着鏡中的自己說:幾個必須注意的要點。

    手不能顫抖。

    牢牢承受住後坐力。

    不害怕。

    最為重要的,是不猶豫。

     青豆想,想下手的話,此刻就能做到。

    隻要将手指向内側移動一厘米即可。

    簡單至極。

    真想這麼做。

    但她改變了主意。

    把手槍從嘴中抽出,讓擊錘複位,關上保險,放到洗臉台上。

    在牙膏和發刷之間。

     不,現在還太早。

    在此之前我還有事非做不可。

     她按照Tamaru的叮囑,一直把傳呼機别在腰間,睡覺時則放在鬧鐘旁。

    準備不管它何時響起,都能立即行動。

    但傳呼機毫無響動。

     又過去了一個星期。

     鞋盒裡的手槍。

    雨衣暗袋裡的七顆子彈。

    始終保持緘默的傳呼機。

     特制的冰錐。

    足以緻命的尖細的針尖。

    塞在旅行包中的随身物品。

    還有等待着她的新面孔、新人生。

    放在新宿車站投币式寄存櫃中的一捆捆現金。

    青豆在這些東西的氛圍中,送走了盛夏的一個個日子。

    人們進入了真正的暑假,許多商店都放下了鐵制卷簾門,路上行人寥寥,車輛也大大減少,街頭靜悄悄的。

    似乎常常會迷失自己,不知身在何處。

    這是真正的現實嗎?她問自己。

    然而,假如這不是現實,又該去何處尋找現實?她一無所知。

    因此隻能暫且承認這就是唯一的現實,并傾盡全力,設法度過這眼前的現實。

     死并不可怕。

    青豆再次确認。

    可怕的是被現實超在前面,是被現實抛在身後。

     已經準備就緒,精神也整理就緒。

    隻要來自Tamaru的指令一到,随時都能馬上出門。

    然而指令遲遲不來。

    日曆上的日期已經接近八月底。

    夏天很快就要過去,窗外,蟬正在擠出最後的鳴聲。

    分明感覺每個日子都長得可怕,但為何一個月竟如此迅速地逝去了呢? 青豆從體育俱樂部下班回到家,立刻把吸足汗水的衣服脫下扔進洗衣籃,隻穿着短背心和短褲。

    午後下了一場猛烈的陣雨;天空一片漆黑,小石子大小的雨粒發出響聲敲擊着地面,一時雷聲轟鳴。

    陣雨過去,留下了被水浸漫的道路。

    太陽卷土重來,竭盡全力蒸發着雨水,都市被遊絲般的蒸氣籠罩。

    傍晚雲朵再度出場,用厚厚的幕幔遮蔽了天空。

    看不見月亮的身影。

     開始準備晚餐前,有必要休息一會兒。

    她喝下一杯冰涼的大麥茶,吃着預先煮好的毛豆,在餐桌上攤開晚報。

    從頭版開始浏覽新聞,依次逐頁翻閱。

    沒發現令人感興趣的報道,一如平時的晚報。

    然而,翻開社會版時,亞由美的頭像首先飛進她的眼簾。

    青豆倒吸一口冷氣,臉扭曲了。

     起初她想,這不可能。

    我把一個面容相似的人誤認為亞由美了。

     亞由美不可能如此張揚地被報紙大肆報道,甚至還配上照片。

    但無論怎麼看,這都是她熟悉的那位年輕女警察的臉,是偶爾一起舉行小小性愛盛宴的搭檔。

    在這張照片裡,亞由美面帶一絲微笑。

    那是一種生硬的人工式微笑。

    現實中的亞由美會露出滿臉更自然、更爽朗的微笑。

     而這張照片看上去似乎是為公家的影集拍攝的。

    那生硬中仿佛隐含着某種險惡的因素。

     如果可能,青豆不願讀這篇報道。

    因為看一眼照片旁的大标題,就大體能察知發生了什麼事。

    但她不得不讀。

    這就是現實。

    不管是什麼樣的事,都不可能繞過現實,視若無睹。

    青豆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讀完了那篇文章。

     中野亞由美,二十六歲。

    單身。

    家住東京市新宿區。

     在澀谷某賓館的房間内,她被人用浴袍腰帶勒住脖頸殺害。

    全身赤裸。

    雙手被手铐鎖在床頭。

    為了防止她喊出聲,口中還塞着她的衣物。

    賓館工作人員中午前去檢查客房時,發現了屍體。

    昨夜十一點前,她和一個男人進入賓館客房,男人在黎明時分單獨離開了。

    住宿費是預付的。

    在這個大都市裡,這樣的事件屢見不鮮。

    大都市裡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便能産生熱量,有時會演化為暴力的形式。

    報紙上充斥着這一類事件。

    但其中也有不尋常的部分。

    遇害女子是在警視廳供職的警察,而被認為是用于性遊戲的手铐,是正式的官方配給品,并非情趣用品商店裡出售的那種粗陋的玩具。

    理所當然,這成了令人矚目的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