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回 紀遊

關燈
窗一望,但有長天遠水而已。

    仲堪至此烏能免故鄉之感哉。

     蘧蘧一枕,鄉人黑甜,覺有人推枕相呼,而滿耳邪許聲,若斷若續,開睫視之,則旭日瞳瞳照耀玻璃之上。

    立于其旁者,則瘦菊、步蟾也。

    仲堪起坐,隻見人夫貨物,虮聚蜂屯,然炮鳴钲,牽船傍埠,榜人來詢寓所,備賃扛駁者。

    仲堪曰:“上闆兒巷聚奎堂。

    ”猶沈老所口授,而前為太守公寄頓眷屬之所也。

    三人各乘肩輿,舟子則導奚僮入郭,俾可助安行李。

    街衢寬敞,塵市紛纭,毂擊肩摩,異常擠擁,至聚奎堂,主人出,通款曲,且豐潔酒肴以相向。

    紙窗竹屋,茶鼎棋枰,又别有一番風趣矣。

     主人夙好客,知仲堪為宦裔,益加敬禮,并代探諸父執近狀,某也存某也亡,某也遷某也歸。

    滄桑更變,祗一刹那。

    仲堪一一往拜,或設席相招,或分金緻赆,笑談舊話,敦勉前途,中惟高陽觀察情最笃,留住盤桓者三日,并出一緘與仲堪曰:“此石姓者,尊甫郡試所拔士也,衣缽之傳,曾經相許,得一第後,即待铨中州,近聞其守開封矣。

    我亦收渠門下,故為吾侄函介。

    石古道人,當不忘尊甫德。

    ”仲堪謹受教,時已鼓聲祭蠟,竈影迎羊。

    仲堪徜徉西湖,畢竟未能抛得。

    而步蟾瘦菊雖亦聯車并騎,往還于蘇白兩堤間,然意興之豪,終讓仲堪出一頭地,魚呼嫂脍,豬就僧燒,瀛嶼梅妻,更婷娉婀娜,睨人而笑,恨不向香車油壁,一問蘇小小消息也。

    客裡殘年,一宵易過。

    杭州之雲居山,向祀城隍神,為愚夫婦正月間祈福地。

    仲堪于元旦破曉,強拉步蟾瘦菊徒步登颠。

    綠女紅男,望塵膜拜,相與入荼寮小憩,博士饷以酥油餅,步蟬謂仲堪曰:“此間小住,已旬餘矣,曷行乎?”仲堪曰:“尚欲勾當一時,請少安毋躁,汝輩亦當從我遊也。

    ”日将亭午,忽促歸寓,主人羅隻雞鬥酒,專為仲堪三人設樽傾竹葉,壺溢梨花。

    半酣,仲堪詢主人曰:“輿備未?”主人曰:“待之久矣。

    ”仲堪投箸起,邀瘦菊步蟾俱,主人亦蹀躞于後,及門,停輿四,各擇其一,其行如風,轉瞬已在郭外。

    瘦菊步蟾如堕十裡霧中,聽其所之,輿人沿江臯而上,至群舟縱橫處。

    曰:“至矣至矣。

    ”主人先降輿,仲堪挈瘦菊步蟬随其後。

    平沙淺水,架木成橋,主人既登,仲堪輩足弱,鹹顫立,俄有舟子次第曳之上。

    則桦燭輝煌,爐煙缭繞,竹依翟袖,榴妒紅裙。

    不特瘦菊步蟾瞠目不語,即仲堪亦咄咄稱怪也。

    船媪出肅諸客,顧主人曰:“某某果約諸公子來,老婦今歲利市哉。

    ”爰呼其眷屬出,嬌小者名繡琴,颀長者名青鳳,花團錦簇,翠繞珠圍,各開九子盤,以吉語相祝,仲堪至是始顧瘦菊步蟾曰:“聊以慰嚴陵一夜琵琶耳。

    ”蓋仲堪早與主人約,煩主人為之導線而已。

     劈柑剖橘,調荔煨蓮,一席團圃,拭巾就坐。

    繡琴為仲堪侍,以青鳳與瘦菊并坐,步蟾則于鄰舟喚一雛姬來,貌較花妍,年才瓜破,叩其名曰阿男。

    而風鬟霧鬓,姗姗遲至者,則徐娘半老豐韻僅存,主人之舊識喜兒也。

    各抱琵琶,撥弦轉軸,間關幽咽,水迸槍鳴,無不與浪聲相激,繼而藏鈎射覆,藥且未央,而四起炊煙,城闉上鑰矣。

    仲堪醉視繡琴,謂之曰:“我以一聯贈卿可乎?‘刺繡五紋添弱線,瑤琴一曲來薰風’,與卿恰稱。

    ”青鳳阿男,嬲瘦菊步蟾不已。

    瘦菊曰:“卿因無賴舒青眼,草亦多情待鳳頭。

    正為我輩寫照耳。

    ”步蟾曰:“我不能聯,但記有‘生小相依惟阿母,願天速變作男兒’二語,以之移贈如何?”合座交贊。

    喜兒曰:“我其若何?”仲堪曰:“當不令卿向隅,寒山詩桂中子威詩鐘,所謂紫禁象圖歡喜佛,紅閨鸾忏女兒禅,卿亦解得否?”酒閹燈炧,送客留髡。

    夢醒邯鄲,晨雞已唱。

    仲堪起乘輿入城,而奚僮早一舸至拱宸橋相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