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被拔掉了牙齒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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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來都沒有走出過這裡。

    她總是夢到這架秋千,從她的心底忽高忽低地飛起來。

    她用沉重的怨恨壓住了恐懼和忏悔。

    她不能忏悔,她唯有拿起她的武器,一次一次做着攻破這迷宮的努力。

     十四年過去之後,我還在原地。

     這曾是我心愛的大門。

    它已經變得這麼破舊。

    從我離開,到現在,它經曆過多少次的粉刷呢?上面仍舊是我喜歡的動物們,我最喜歡的長頸鹿,杏核狀眼瞳的小鹿,羞澀的刺猬,所有的所有的,都因為太多次的油漆而失去了活力,完全地幹癟,斷裂,破碎,再也不能把任何經過的小孩子吸引過來了。

     我撫摸着它,月光下我看到我所喜歡的長頸鹿,它桔色的脖子上泛起一層一層的皮,鐵皮,我的手滑過去的時候,就很輕易地被它劃破了。

    連它也在怨恨我嗎?這一次的離開是這樣的久,十四年。

     我哭泣,如完全不懂人世原委的嬰孩。

    從來沒有這樣的失聲痛哭,把整個心肺都絞起來了。

     我一步一步走到秋千旁邊。

    月光早已鋪好了一條乳白色的路,一直抵達秋千的前面。

    我的秋千,在夏夜的一縷一縷微風下撩起一個意味深長的淺笑。

    它已在月亮下面等候我多時了。

     秋千曾經是我童年的時候最愛的東西,可是6歲以來我再也沒有坐上過任何一架秋千。

    甚至遊樂園我也很少去。

    因為在那裡我必然能看到很多愉快的小孩在秋千上蕩漾,我是多麼害怕飛起來的秋千,就像我所居住的房間被掀起了屋頂一樣,我将像躲藏在暗處的老鼠一樣被公諸于世,無處可躲。

    那個時候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喪心病狂地沖上去,把一個貌似段小沐的女孩從秋千上推下去。

     ……我站在它的前面,正前方,看着它前前後後地向我駛過來,又退去,和我總也保持着不能逾越的距離。

    我比十四年前高了那麼多,它在我的面前已經顯得是這樣的渺小。

    如一個玩具一般,我完全可以把它毀掉——如果說十四年前我沒有能力銷毀它,那麼現在,我完全可以這樣做了。

    它也已經老了,似乎因為衰老而萎縮了,像一個布滿褶皺的老太太。

     無法說情楚我和這架秋千的關系。

    我曾覺得它驅使了我:它自始至終都不動聲色地看着我的邪念膨脹,膨脹,然後它悠悠然地在這裡觀看,直到我的欲念終于把我點燃了——它在一旁輕微地提示了我,于是它做了我的工具,它配合我,完成了那件事。

    它在我最怒不可遏,最歇斯底裡的時候,悄悄地出現,幫助我做了那件事。

    它才是施了魔的,它用這件事控制了我,在後來的很多年裡都可以擺布我。

     不要再和我說什麼道理,此時此刻,我已經是個瘋狂的病人,我認定了它是施了魔法的,我一直被它愚弄着。

     我跑過去,狠命地用自己的雙手去扯它的鐵鍊,企圖把它們拉斷。

    我要毀掉它,我要毀掉它,不是因為它是什麼罪證,而是它一直都是個妖孽。

    我要鏟除它!我用雙腳去踹它的木闆,用雙手去扯它的鐵鍊,一下兩下,不斷地。

    手開始流血,腿腳也失去了力氣,它還是牢固地站在那裡,晃來晃去,像個幽靈。

    我不能讓自己停下來,我要消滅它。

     我其實從未原諒過自己,對于童年的事。

    盡管用過很多的理由麻痹自己:我是遭到迫害的人,段小沐是魔鬼,我必須解救自己……所有的這些,都是借口,用以麻醉自己,不讓自己跌入無邊的痛悔中。

     女孩在這個夜晚終于回到冷戰了十四年的城市。

    她回到從前的地方,找到了在夢中在過去的歲月中一直橫亘在她心頭的秋千。

    她認定了它就是一直驅使她的魔鬼,她要鏟除它,盡管事事都已無法改變。

    她帶着對過去所做事情的深深歉疚,帶着新失去了愛情的破碎心靈,在沉寂的黑夜裡和一架秋千打架。

    她狠命地踢它,打它,不斷地哭泣。

    它也不示弱,它蕩回來,狠狠地砸在她的腿上,它用生硬而粗糙的鐵鍊劃傷了她…… 女孩不斷地踢打着秋千,委屈地哭泣着,直到後面一個異常溫柔的聲音,輕輕喚她: “宛宛?” 她滿臉淚痕地回身去看,她看到一個架着雙拐的女孩帶着一雙可以洞悉她的一切的眼睛,站在一片沒有陰影的月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