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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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莫言 幾個月前,張悅然出版了她的短篇小說集《葵花走失在1890》,幾個月後,就看到了這部長篇小說。

    回首我們這茬作家走過的道路,大多是由短篇而中篇,由中篇而長篇,而悅然她們,總是不按常規出牌,并且出手不凡,将所謂的小說做法,抛擲腦後,其實她們在創作小說的同時,也在創造着自己的小說做法。

     打開書,就随着她輕盈流暢的叙述,走近隻有她們這代人才有的成長足迹,仿佛走進另外一個世界。

    從幼兒園到學校,從小夥伴到同學,從友誼到愛情,在我們這代人眼裡,她們這代人似乎就隻有這麼簡單的經曆,簡單的人際關系,簡單的故事。

    但在張悅然筆下,在這簡單中展開的卻是一個斑駁陸離的世界,鋪排的是看似偏執簡單、實則同樣艱難的心路曆程。

    正如小說主人公杜宛宛的作畫風格:“線條總是粗而壯碩,它們帶着顫抖的病态,毀壞了畫面的純淨”,所以“隻能畫水彩畫或者油畫,用厚厚的顔色蓋住那些心虛而彷徨的線條”,因此“畫總是大塊大塊淤積的顔色,一副不知所雲的樣子”。

     張悅然不同于那些少年作家,她所講述的顯然不僅僅是青春放縱、反叛傳統,而是在成長的迷惘中,小心翼翼地夢想和求證,思索和感悟。

    她的小說中,沒有了大多數少年作家作品中那種已經變成了時髦套路的憤世嫉俗,沒有了那種貧嘴饒舌和不着邊際的喧嚣浮躁,沒有了那種僅僅在字面的意義上玩弄文字的小技巧——那其實還是一種學生腔調,而這一切,是與她思想的深度分不開的。

    她的思考,總使我感到超出了她的年齡,涉及到了人類生存的許多基本問題,而這些問題,盡管先賢聖哲也不可能給出一個标準答案,但思想的觸角,隻要伸展到這個層次,文學,也就貼近了本質。

     毫無疑問,悅然這部新著,依然可以算作一部青春小說,但青春是說不清楚的一個階段。

    我們這個年齡的人,青春期最大的痛苦是壓抑。

    這有政治的原因,也有家庭的原因,還有愚昧的原因。

    至于夢想,當然很多,我們那時的夢想也是與政治緊密聯系的。

    連愛情也塗抹着政治色彩。

    而她們這一代,最大的痛苦似乎是迷惘。

    她們生長在一個人的基本欲念由禁锢到被解放,甚至被極端發展的時代,物欲橫流造成的道德水準下降、價值缺失,而信息時代所帶來的泥沙俱下的各種思潮,使她們在早些年更像七十年代人那樣,更多的是目睹不可思議的現實手足無措,任盲目的青春激情東突西撞。

    随着她們的成長,相對穩定的生活環境,日漸盛行的民主風氣,多方面的信息渠道,較高的知識素養,使她們的心态漸漸平靜下來,能夠慎重地進行自我價值的反思、開始對生活品味的追求。

    相比祖輩革命年代的政治狂熱、父輩改革年代的物質狂熱,雖然簡單的閱曆會帶給他們種種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