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病榻以及不能觸及的身體

關燈
一切來交換。

    一直以來,段小沐都渴望着這樣一句話,不過從前她是希望紀言能對她說這句話的,她期待着有一天紀言會對她說,要帶她去落城見杜宛宛。

    可是她知道那樣會給紀言帶來很大的麻煩,紀言平日都住在學校裡,他還要上課,考試,根本沒有時間來照顧腿有殘疾的段小沐。

    所以她隻能期望紀言把杜宛宛帶回來見她。

    可是她等了很久,杜宛宛還是沒有來到她的面前。

    她理解杜宛宛不肯來見她。

    于是隻好繼續等。

    病的襲來總是使她不斷地想到遠方的杜宛宛此時可好,病的折磨使她暗暗地想到“時日無多”這樣的話,她覺得自己再也不能耐心等候了,她必須見到她,她必須擁抱她,她願意用她所剩的全部餘生來和她和好,和她相親相愛。

     段小沐抓住了管道工的手,嘴唇像花瓣一樣拼成一個醉人的笑容。

    那是初夏的天氣,她穿了斷開的睡衣睡褲,便已覺得熱,于是她把身上的薄毯子慢慢推開,透透氣。

     管道工注意到段小沐的腰露在外面,像一柄月牙形的美玉一般閃着冷白的光。

    他本是想幫她把被子稍稍蓋上些,可是他卻看到了那塊美麗的肌膚。

    那緞白的光多少給了他一些不安,他怔怔地忘記要做什麼。

     管道工其實是沒有絲毫邪念的。

    他并不是個成熟而激烈的男子。

    他還停留在感動童話的階段,而段小沐更加是他不敢冒犯的公主。

    所以那其實隻是一個什麼也不是的充滿溫情的動作——他把他的右手輕輕地放在了段小沐露在外面的肌膚上。

    這其實對于他來說已經是一個到了極限的動作,他不可能再多做什麼,因為他還沒有向段小沐求愛。

    他是個規矩的男子,他隻是因為一時的熱愛和沖動,才把手放在了她的身上。

     那是一個停頓了一段時間的動作。

    在那段時間,管道工心神不甯地低着頭,不敢看自己的手,更不敢看床上的段小沐。

    他正想着她會說些什麼,卻感到段小沐的震顫,他猛然擡頭一看——段小沐的眼淚已經落了下來。

    他吓壞了,心裡直怪自己不好,慌忙把手抽了回來: “對不起對不起,小沐你原諒我,我沒有什麼壞念頭,你别哭。

    ” 淚水卻是怎麼也趕不回去了,她不看他,隻是哭,像一隻折斷了脖子的天鵝一樣把垂下來的頭緊緊地縮進自己的懷裡。

     “對不起對不起!”管道工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他連連說,卻仍得不到她的原諒,她背對着他,一動不動。

     管道工忽然感到自己很羞恥。

    他終于坐不住了,起身沖出了病房。

    他想下雨最好,不然也得潑些冷水在身上,澆醒發熱的頭腦。

     病房有四張床,段小沐卻是唯一的病人。

    現在她躺在空無一人的病房裡,她知道他已經跑走了。

     坦白地說,她也并不覺得管道工的動作很過分。

    管道工是非常喜歡她的,這個她知道。

    所以他想來安慰并保護受傷的她,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了她的身上,其實那隻手要落下來的時候她就看到了,她以為她能夠承受這個動作,這隻是一種好心的安慰,她這樣對自己說,然而當那隻手真的落在她的身上的時候,那接觸的一刻,她竟然像觸電一樣受到猛然的一擊,她無法控制地立刻淚如雨下,她不得不轉過身去,和他遠遠地分開。

     她終于明白,雖然管道工對她是這樣的好,但是她仍舊無法忍受他碰自己一下。

    她的身體早已被小傑子的右手禁锢了,她不能忍受别人的手碰到她。

    她一直隻渴望小傑子再來到她的身邊,那隻她熟悉的右手輕輕地碰着她,她沉迷于他的右手,他的右手仿佛是來搭救她的,她無數次想過,如果還有這麼一次,小傑子将他的右手伸向她,她一定義無反顧地伸出自己的手,緊緊地抓住他的手,那是援手,她說,不管它從前做過多少壞事,盜竊搶劫,可是它将永遠地牽引住她。

     又回到8歲那年的西更道街。

    小傑子笑嘻嘻的臉。

    他叫她:“大頭針,大頭針!”她竟然覺得這名字像是皇帝賜給他的嫔妃的封号一樣,她一定要恭恭敬敬地接受并且謝恩。

    他把他的右手伸進了她那被風吹得飄飄揚起的衣服裡。

    那個動作是頤指氣使的,那個動作仿佛是他的恩賜一般。

    那隻手在她的身上留下看不見的形迹,可是現在她才知道,他的手像鋒利的犁,軌迹将深陷進她的皮膚裡,那已經成為永遠不能祛除的印記。

     她是他的。

     這一刻段小沐明白了她的身體再也不可能接受任何人的觸碰,除非是他,他在她的心裡是帝王一般威嚴。

    段小沐想,這是一件多麼可悲的事情,雖然她從沒有想過要和其他的男子相愛,可是她越來越感到她對小傑子的愛是畸形的,是一條橫亘在她面前的絕望大道。

     她在空蕩蕩的病房裡睡到半夜就醒了過來。

    她夢見小傑子的右手從長滿了荊棘的鐵棂裡伸出來,她就站在他的前面,一動不動,視死如歸。

    可是無論如何小傑子的右手都不能碰到她,怎麼也不能。

    她于是就這樣一生一世地在他的面前站着,身體慢慢地被風幹,成了身上滿是紋裂的一尊石像。

     醒來的時候,她忽然想到“貞節牌坊”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