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回 志苦情真 長路遄征急友難 言甘币重 假名拜壽肆兇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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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多蒙寬讓,後會有期。

    ”各自一揖,随同走出。

     莫全也自起身,走向屏後靜室之中。

     馬琨見當日諸人對自己俱極輕鄙。

    行刺之事雖已辨明,錢複出險脫圍卻沒了望頭。

     隻說此行不特分功,還可見點世面,揚眉吐氣,誰知弄巧成拙,萬一錢複因此出了什事,陳業回去勢必說出真情,花家亂子又是由己慫恿賣藝而起,日後怎見得師父母姨的面? 方自悔恨交集,先前小童已領了陳業,急匆匆由外跑進。

    陳業滿面俱是愁容;見着馬琨喊聲“大哥”,底下的話未說出,小童已搶攔道:“爺爺現在裡屋等你,這樣沒有骨氣的狗東西,和他稱什麼兄弟?”邊說,拉了就走。

    馬琨想和陳業分說兩句,剛站起身喊得聲“三弟”,吃小童回手一推,喝道:“你老老實實跟我坐在那裡,有你好處!” 馬琨不敢招惹,隻得愧忿坐下,眼看二人往屏風後轉去。

    牆厚屋深,也聽不出裡面說話聲音。

    待了一會,陳業垂頭喪氣随着小童一同走出,先指小童對馬琨道:“這是莫老前輩的侄孫莫準,年才十二,已學會家傳八拿手法。

    長于以輕勝重,有鐵手箭小神童的美号。

    年紀雖輕,論起本領,着實比我們弟兄高得多呢。

    ”馬琨立時起身,一躬到地道:“這位世弟的本領,适才我已領教。

    鐵手神童的美号,果然話不虛傳呢。

    ”莫準雖看不起馬琨,幼童多喜奉承,不由減了好些惡感,一面回禮,笑答道:“我這一點毛手腳算得什麼?不要說了。

    反正你們想辦的事已難如願。

    陳叔索性再玩兩天,看完這裡熱鬧再回去吧。

    ” 馬琨知求救之事已屬無望,不禁面漲通紅。

    陳業随答道:“我此來雖說為救錢複而起,内中還有别的原因。

    初見祖老太爺,曾說過了明後再定行止,本已有了允意。

    不料馬大哥自不小心,受人之愚,鬧得事敗垂成。

    适才再三向祖老大爺陳說,頗蒙見信。

    不知為何,仍是不允前往。

    本意再等一二日,求準弟幫忙代為進言,打探口風,有無轉圈之地。

    何況明日又是他老人家千秋正日,自然要拜了壽才走的。

    ” 莫準喜道:“爺爺意思,本叫你過了明日再走,連你那同伴一起,省他一人走在路上又出亂子。

    我看爺爺還有什話未說,否則不會留你。

    能多住兩天最好,我必盡心盡力為你想法。

    天已半夜,我今晚為那兩個狗刺客,好戲也沒顧得看。

    好在還有兩天,索性我們回到賓館睡上一個好覺,明天早起拜完壽,高高興興陪你玩一天好的。

    ”陳業道: “你明日不在壽堂行禮麼?”莫準道:“我爺爺不喜虛禮,來客拜壽都在早上,一會工夫就完。

    多遠的客也都早到,像今天到的就最晚了。

    午後伯叔哥哥們都陪客吃酒看戲。

     我年紀小,更無什事,我隻和你最投緣。

    現在我陪你玩,将來我到江南,你成了主人,再陪我玩,不是一樣?”馬琨道:“那個自然。

    世弟如去,我必作個小東道。

    那裡山明水秀,好玩的地方多着呢!”莫準笑道:“是真的麼?我适聽陳叔勸說,也不恨你了。

     我們盡在這裡有什意思?同往賓館去吧。

    肚皮要餓,還可要消夜吃。

    ”說罷,三人一同起身,往賓館中走去; 馬琨一看,那地方正是初來時知賓引往的竹林以内。

    一問陳業,彼時正和莫準在林内談說江南景物,走得稍快,隻一進竹林便可相遇,何緻引出這場是非?莫準又說: “那花子便是江湖上有名的三叫花之一,神乞車衛。

    洪氏弟兄一來,便吃他看出破綻。

     先沒拿準來是刺客,爺爺又不願在自己壽日鬧事,故此将人穩在水竹廳内。

    那派去服役的下人,連送食物的,都是爺爺門人弟侄,個個好手。

    原意夜間探明來人底細,拿話點醒,轟走了事。

    車三爺爺疾惡如仇,偏是心急,硬背了爺爺,将那假充挑夫的黨羽擒住,拷問出行刺實情,硬要爺爺嚴加處治。

    爺爺力說:“來人不過偷偷摸摸,公然當衆行刺,決無如此大膽。

    生平不與鼠竊狗偷一般見識,還是放掉的好。

    ”車三爺爺執意不聽,為擒真贓實犯,故令爺爺延見。

    洪氏弟兄見了爺爺,如若知難而退,交代幾句話退出,原可無事。

    偏生不自量力,一見便下毒手。

    車三爺爺見刺客使出這等陰毒暗器,如何能容! 其實不必二老動手,便水竹廳侍客諸人,哪一個本領也在來人之上。

    可笑洪氏弟兄久跑江湖,竟未看出一點動靜。

    ”馬琨聞言,才想起二仆身法絕快,已然看出又忽略過去,悔恨莫及。

     那賓館竹屋竹樓雖是新建,裡外都懸有彩燈,陳設整潔舒适。

    來客分屋居處,各有專人侍候。

    陳業到日,首遇莫準在村外随衆延賓,一見投緣。

    又知是一娘所差,越發親近。

    所居偏在竹林一角,是一小樓,不與衆客相連,甚是清靜。

    主客三人到了裡面,馬琨随間陳業:“倒是何人引見?為何先不明說?”陳業道:“小弟非不說,有約在先,不許洩露。

    當初不令大哥同來,也是如此。

    誰知大哥依然上了人當,真是可惜!”馬琨道:“這事都怪愚兄不好,太對不住你了。

    引見那人,想必是位成了名的老輩。

    現在事已過去,終可說出了吧?”陳業方一遲疑,莫準正色對陳業道:“陳叔,這話你卻說不得!不要為他這個無用黑心人一一句話,惹出事來,你吃不住呢。

    ”馬琨已知厲害,聽出語風不對,忙道:“我不過随便問問,實有不便,不說也罷。

    ”莫準冷笑道:“事情與你無幹,你不過問才好呢。

    ”陳業也道:“小弟實有難言之隐,大哥日後自知。

    此時恕不奉告了。

    ”随用閑話岔過。

     馬琨知莫準輕鄙自己,心中忿恨,不好現出,隻得老着一張臉,淨說好聽的話。

    莫準年幼,胸無城府,陳業再從中拉攏,一會便自有說有笑,混去猜疑。

    三人談了一會,莫準早令賓館中下人給馬琨辦好床鋪,自和陳業同榻安卧。

    次早起身,莫準因昨晚一來,對馬琨已減去若幹厭惡,便令陳業告知馬琨:神乞車衛性情古怪,疾惡太甚。

    最好令馬琨在賓館相候,不必同往拜壽,免被看見,白受奚落。

    好在行禮為時不久,再同看戲遊玩也是一樣,何必多此閑氣?莫準原是好意,馬琨本意想在此多見識一些人物,以為昨日陳業已和莫老說明真相,既非刺客一黨,來了是客,為何不令同往?疑心莫準始終不把自己當人。

    但這小孩年紀雖輕,說話尖利,逆他白遭無味,不便不聽,隻得強笑應諾,二人走後,越想越恨,由此與莫準結下深仇不提。

     莫家門人弟侄恐老人家酬應多勞,事前約好,所來賀客,除莫老自願單獨延見外,都在正日這天早上同時拜祝。

    莫、陳二人到時,壽堂人已聚滿。

    來客不論親疏遠近,俱按當早到時先後,分行排列。

    行禮時辰一到,莫老穿了吉服,款步走出,站在壽堂神案側面。

    立時鼓樂交奏,知賓一排排領客人堂拜祝。

    因客太多,就這樣,還拜了兩個時辰才行畢事。

    拜完壽時已近午,知賓陪了衆客紛紛人席。

    莫家除卻花園有一多半不在内,加上兩鄰莫家門人弟侄的房舍,共有百十處院落,酒席全都擺滿,還不夠用。

    一切不相幹的來客和本地鄰裡,都在現搭的席棚以内,有的就在露天底下。

    酒席由莫家門外設起,延出三裡遠近地面。

    天又助美,風和日麗,柳暗花明,端的肉山酒海,盛極一時。

     莫準禮一行完,便就人叢中尋到陳業,本約同喚馬琨,尋一好去處,另約幾個世兄弟一同暢飲。

    陳業知莫老名動江湖,交遊多是有名人物,頗想借此認識,每遇一個異樣點的人,便向莫準打聽,莫準也有好些不認識的,又去轉問别人,因此耽誤了好些時間。

     莫準見陳業問得殷勤,笑道:“陳叔既想多見識,好在不餓,索性在這裡,等人散完了再走,你看好麼?”陳業自是願意,連經莫準指點,認識了不少成名人物。

    有和莫準相熟的,更引了陳業上前通名拜見,陳業欣幸已極。

    等客由壽堂散盡,那些成名人物多是莫老多年至友,也經莫老自行延向靜室另行款待。

    二人方始起身去尋馬琨。

     陳業路上想起壽堂上沒見到神乞車衛,便問:“是否追趕昨日刺客去了?”莫準道: “适才我在壽堂偷問家兄,昨晚刺客走後,車三爺爺執意過了今日往追。

    經爺爺再三勸說,方始應諾,便宜他們多活一年。

    可是今早車三爺爺依然起身,他已答應,決不中變,又在今天出走,必然還有别的要事。

    我爺爺隐居多年,從來安靜,近來并無什事。

    爺爺昨日曾命你暫留,他今此行,莫非為了你吧?看他老人家過午回來不回來,我再去打聽,就知道了。

    ”說時,走到竹林以内。

     馬琨正等得心焦,在林内閑踱,瞥見二人回轉,迎将出來。

    莫準便不再提前事,說: “這裡客都走完,不必再尋地方。

    樓後有小廚房,你二人在此稍候,我先喊人開席,再找陪客去。

    ”随喚賓館中執役小童傳話準備,徑自走去。

    一會領了三人跑來,一名莫猛,是莫準的堂兄;一名崔甯,一名夏正霆,俱是莫老的二輩門人,年紀都比莫準大不幾歲,個個英俊。

    各自引見之後,因陳業是一娘命來,莫準應低一輩,喚之為叔,莫猛等三人也跟着稱呼。

    陳業執意不肯,不便當着馬琨說一娘,隻說各交各的,定要兄弟相稱。

    莫準因他自來已說了多次,隻得改口依了。

    一會酒席開上,就設林内,諸小弟兄同飲談笑,快樂非常。

    衆人雖看馬琨不起,因他口齒靈便,久了也都親近。

    席終同往各戲場中看戲。

     陳業以為莫老既命暫留,或者還有希望。

    到了黃昏,吃完夜席尚無音信,心中愁急,又托莫準前往探詢。

    莫準去了好一會才行回轉,乘着衆人目注戲文,俏把陳業拉向僻處,說道:“車三爺爺已早回來,我去時,他和爺爺正在席上和同席諸老輩談說此事。

    原來爺爺對朋友心腸太熱,所以昨日你一交信,立時答應過了這兩天就起身趕去,不料午後車三爺爺來到,他對花家的事早知底細。

    那老刺猬受過爺爺大恩,本來去到沒有不聽說之理,無奈這次蔡老太姑本意是想爺爺去趕掉老刺猖,好去花家羽翼。

    信上明說也好,偏又不肯。

    隻說你是他屬望最殷的門人,有一結義兄弟被老刺猖困在花家,請爺爺即日前往解救,并叙多年闊别,别的一字不提。

    經車三爺爺來說,才知花家為給廣幫惡丐撐腰子,近聞丐仙呂-要替浙幫出頭,慌了手腳,到處約請能手,不知是何因緣,竟把華山派幾個妖道請了前去。

    爺爺知到那裡,不問老刺猖肯不肯聽話,将人交出,必與花家争執。

    所約妖道,個個都精通邪法,多好武功也難抵敵。

    恰巧錢應泰當年曾用重手法傷過家叔莫雲鶴,害他殘廢。

    後來自知不是爺爺對手,又托出人來求情賠罪。

    爺爺看了中間人的情面,未予追究。

    後知老錢為人卑鄙陰毒,他打傷家叔,先兵後禮,竟是預定的好謀,恨惡已極,無奈活已出口,不便再往尋仇,如何還肯救他子孫?樂得借此反口,表面回絕了你,對于蔡老大姑之約仍是不曾忘德,特請車三爺爺到鄰縣去尋訪一個異人,意欲約了同行。

    叫你候上一日,便是為此。

    現在諸位老人家商量停妥,說丐仙呂-也是劍俠一流,花家約人不會不知,終還約有同道相助。

    兩幫講理比鬥是在九秋,為期尚遠。

     管錢複的事,何必這早前去?正好乘老乞婆不知有一世仇強敵要乘隙和她為難,暗約上兩位能人,臨期突然趕到,出一奇兵,使她措手不及,豈非絕妙?爺爺信已寫好,大約今晚明早必定命我轉交。

    你那同伴陰刁無恥,你既拜在蔡老大姑門下,最好以後和他絕交,回到路上務要小心。

    此信和她那面信符更該貼身緊藏,不可失落。

    須知蔡、花兩家深仇大恨,志在必報,可是老太姑現時勢單力薄,如被花家知道行藏,兇多吉少,絲毫不能大意呢!” 陳業聞言好生着急。

    所幸一娘母女之事并未曾誤,除莫老外,還得了好些助力,終算不幸之幸。

    知再求說無用,隻得罷了。

    當晚哪還有什心情看戲?不等終場,催着馬琨同回安歇。

    莫準知他心中煩悶,便陪回賓館再四安慰,方始别去。

    次早天才亮,莫準便自跑來,悄告陳業:“爺爺回信已令專人送往。

    先意還想命你将那面雙龍銅旗信符留下,因有人說你拿了可以防身,太姑本意也是為你,并非用來作此憑證,這才作罷。

    爺爺頗喜你為人老成,此間人多口雜,無須拜見辭别,由我送你起身吧。

    ”陳業知作客套,便即應諾,一同回轉店房,收拾行囊起身。

    莫準又送了一程,互訂後會而别。

     馬琨因在莫家飽受驚恐奚落,陳業對他仍是始終敬禮,也無一句埋怨,背着人又再三寬慰。

    想起事情實壞在私心自用不明事體上,不禁天良發現,覺着陳業實是忠厚義氣,一到路上無人之處,好生引咎自責。

    陳業見他賠話,便答道:“我們三人骨肉之交,都是為好,談不到誰誤了事。

    我想二哥難星未滿,該有這等波折,不然哪有如此巧法?已過的事不必說了。

    現時莫老既記錢老伯前仇,不肯往救二哥,此路已斷。

    除了他,隻有南明老人,如肯援手,力量比莫老還大得多。

    不過這位老前輩隐居甫明山中,已早聲明不再問世,尤其聽說與錢老伯又是素常不和。

    我們素昧平生,前往相求,休說請他出馬,連面都未必肯見。

    我曾答應過那指點我的前輩異人,如找莫老,還有多少話不能對第二人說;如找南明老人,什事都可和大哥商量。

    要是容易,也不必幾千裡遠赴黃岡,先就尋找他去了。

    道路隻此一條,明求不行,隻有把他那塊上畫山居圖的竹牌盜到手中,走向花家明白要人,用後再給送還。

    此牌隻能到手,不特老刺謂查洪懷德畏威不敢倔強,便花家姑侄也必買個情面。

    無如此老厲害非常,豈是我們兩弟兄之力所能近身的?聽莫老說,錢老伯在新疆不但仇未報成,還受了重傷,困在那裡,連想豁出丢人受過,等錢老伯回來去向花家要人都難辦到。

    事已至此,别無善法。

    且先回到金華,由我尋見那位異人,請他另示機宜。

    如求南明老人,應該怎樣行事,再作計較。

    ” 馬琨歎道:“這事都怪我一人不好。

    聽賢弟口氣,那異人是誰我也能料到幾分。

    又是我有眼無珠,不知進退輕重鬧出來的。

    這次往救二弟,除了賢弟這條路,還有何法? 此後我也不再多問,任憑賢弟一人調度,愚兄無不從命。

    ”陳業見他素日狂傲自大,居然降心相從,也頗喜慰,以為受了自己感動,暗忖:人誰無過,隻要能改便是好的。

    由此對馬琨不但沒有輕惡之心,反倒加了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