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回 聞變哭良朋 山館傷心風定後 踐言攜淑女 馬蹄亂踏月明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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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親善,終身無恙無災。

    常年受人厚施,其将何以報德,即使天道無知,前生孽障,偶有橫禍臨身,既以扶持善類自任,便非素識,也應出力往救,何必交而後可?天道終是好還,善人畢竟多福。

    他的非災橫禍,絕無僅有,難逢難遇,英雄豪傑,誰肯以分所應為,而出于意料之事,無故先白受人恩惠,交了前一等人,是惟恐報施不易;後一等人,是惟恐圖報無日,兩俱難辦。

    隻有素位而行,不交富貴,到時就事論事,既免顧忌,亦無隐憾,最為穩妥。

     實不相瞞,前次小妹舟中賣蟹,收廠厚值,雖當着富人偶然行善,已是中心藏之;後承專人賜金,如非母病待用,又有義父先入之言,便須三思而行了。

    小妹窮途孤女,尚且慎重,何況須眉英傑呢?”葦村笑道:“照江小姐所說,我們稍有田業的人,交個有肝膽的朋友如此難法,無怪乎大富大貴人家,在台上時人人趨奉争先,惟恐落後,一旦失勢,立時瓦解冰消,都成陌路了。

    ”虞妻道:“這就是物以類聚,董莸不能同器。

    聽交往的既都是些勢利小人,自然義俠君于就不肯上前了。

    ”小妹道:“這道理也有幾分,不過富貴中也有好人,不能一概而論。

    忘形之交不是沒有,這又是佛家所謂因緣,難得遇到罷了。

    ” 說時,王升忽報蘇小姐的行李送到。

    舜民忙說:“快請挑東西的人上船。

    ”起身便要迎接。

    小妹知他把來人也當作異人一流,方要攔阻。

    猛一轉念,自己剛到不久,算計行程,須近天明才能趕到,如今還在中途,怎來得這般快法?心中一動,未及詢問,王升已回話道:“來人走了。

    ”舜民問故,王升答道:“小的知蘇小姐還有箱子鋪蓋未到,見船上無事,同了兩個船上人在岸上等候,不多一會,便見一個戴鬥笠的漁翁将行李挑來,放在跳闆旁,說道:‘王管家,你們給帶上船去吧,我送你們一點酒錢。

    你主人要問,就說是一個年輕小夥挑來的好了。

    船越早開越好,這話也不要對主人們說,隻暗中招呼船老大好了。

    ’随說丢下一錠銀子放在箱蓋上,轉身就走。

    小的恐老爺和二位小姐有話和他說,喊他頭也不回,忙拿銀子追去。

    隻見他把扁擔在地上往前一撐,就縱起二三十丈高遠,接連幾下,縱過人家房後,沒了影子。

    ” 舜民疑是先前漁人回到中途,又把先挑走的行李送來。

    小妹心知不是,間王升來人身相。

    王升說:“來人穿着與先來老漁人一般無二,也低着個頭不肯擡起。

    仿佛先是背駝,這人卻是腰闆挺直,有些不同。

    ”再問小妹,說那先挑行李走的人乃是老漁人馮阿保的侄于,一個尋常漁人。

    蘇翁死後,奉乃叔之命,連日俱在江家相幫。

    隻有幾斤蠻力,并無奇處。

    挑着二女負重先到的倒是一個隐名奇士,但他隻助二女挑那兩件重東西,來時言明,送到即去,不會再來,此人好酒,每日得财無多,随手散盡。

    當晚大風,更無錢進,還向蘭珍取去明日酒錢,更不會給下人十兩銀子。

    蘇翁友好徒從,隻眼前這兩三個人。

    除了他,又是誰呢,如不是他,何以要仿形假冒,鬧這玄虛則甚?小妹想了想,斷定來人不問是誰,都是善意。

    蘇翁死前占蔔,原說前途尚有小厄未消。

    蘭溪、金華臨近,正是賊黨的家,惡賊猶礙着侯紹不敢相侵,照情理和江湖上的規矩義氣,也不緻失言背信,惹火傷生。

    但是女賊母于驕橫兇暴,全無人性,老賊素日約束不住。

    天下事出乎情理的也正多。

    弄巧當地無事,前途别生陰謀暗算。

    先去人中途聞警,複又走向來路,迎到前面,将行李接送過來。

    既催速行,必有原因。

    忙囑舜民連夜開船。

    賊倘若反汗,也無親往之理。

    如遇事變,有蘭珍在船,決無妨害,隻管放心大家安睡,養息勞倦。

    路上千萬嚴囑一行人等,以後不可再提當日所遇之事。

    随即起身作别。

     舜民夫妻知不能留,好在相見不遠,彼此俱都心照。

    船人、纖夫等因受二女保全之恩,又帶來大瓶傷藥與衆醫治,感戴已極,早欲入艙叩謝,因值大家談話,未敢驚動,聽說要走,紛紛趕來,羅拜在地。

    小妹見不能攔阻,縱身一躍,“飛燕穿雲”,一條白影已落到岸上。

    舜民見她還在岸上立等開船,與虞妻、蘭珍隔窗揮手,淚眼相看,忙命拔錨起行。

    這時離天亮已不甚晚,斜月臨江,波光雲影,上下同清,依然明如白晝。

    船人已把二女視若神聖,哪敢違背?船客又這般好法,雖在傷累之餘,一夜未睡,人人踴躍,力疾從事。

    不消片刻,船已悄然離岸。

    長篙點水,驚動起萬點空明,蕩出波心,直往上流頭駛去。

    舜民等憑窗遙望,直到林樹參差,人影依約隐現,越隔越小,望不見小妹影子,方始落座。

    将來人所給銀子與衆下人平分,又進了些飲食。

     斜月初墜,晨曦欲升。

    天色晦明之際,江面上水氣上蒸,仿佛起了一層薄霧。

    前途煙水迷茫中漸有孤帆湧現,兩岸雞鳴犬吠之聲隐隐相聞。

    一會天光大亮,日輪也溢出江心,其赤如火,煥彩騰輝,映射出半天紅霞,千裡金波,曉景分外壯麗。

    衆人一夜未睡,俱都累極,無心留連景物。

    上人們都自就卧,餘人也分班徑去安歇。

    隻剩一班纖夫們,準備要在當日黃昏前後趕到蘭溪,貪得重賞,雖然昨晚隻打了個盹,仍自前呼後唱,沿崖登棧,魚貫掙紮前行,連打尖都是輪流分班,購買飯團、麥餅之類揣在身上,随吃随走,不肯停歇。

     逆水行舟,把兩天的水程縮成一天,原非容易。

    舜民因有蘇翁遺囑,務要當日趕到,雖曾命王升和船人商量,知是難事,并未勉強。

    但是這類苦人雖為衣食所迫,常拿勞力去換富貴人的金錢,那感恩報德之心,到了緊要關頭,休說吃苦,連賣命都于,覺着這好心腸、不作威福的老爺,畢生少見,越令他量力而行,越發踴躍從事。

    到了中午,路程已差不多趕有一半,船老大見狀也是高興,算計到時總要天黑,方覺美中不足,誰知天公湊趣,忽然轉了順風。

    船人俱都喜出望外,忙把帆升起。

    纖夫們也都收了纖繩,分班上船歇息,餘者跟着船跑。

    舜民等還不知道,午後醒來,耳聽風聲呼呼,逆浪打船,拍拍亂響,起坐外望,見船外青山田樹似飛一般往後退去,知是順風,好生高興。

    葦村也相次睡醒,喚下人進艙一問,船已過了張亭,相隔蘭溪隻有三十多裡水程,照此大順風頭,黃昏以前定可趕到無疑。

    洗漱更衣之後,蘭珍和虞妻也由後艙來會,說道:“如照卦象,要是在戌初以前趕到,連虛驚都可免了。

    ”俱稱天佑不置。

     大家補用完午飯,談了一會。

    天交西初,船離蘭溪僅有數裡之遙。

    蘭珍便住後艙重新結束,暗藏應用器械,準備萬一,外面仍罩上一件尋常衣服,悄對舜民等說道:“船到蘭溪隻管押運行李上岸,有人詢問,不可說出真姓,尤其不可過江投宿,既省明早渡江跋涉,又免生事。

    船到如早,或可平安無事。

    上岸時我一人步行在後,萬一中途有事發生,各走各的,不可回顧。

    到了落宿之處,我隔些時候自會回轉。

    先父僅算出有警,事憑臆測,難以逆料。

    ”又問舜民:“江這邊有什麼戚友可投之處無有?”舜民說出有一家姓周的遠戚,是個寒儒,僅有幾畝薄田,日子甚苦,自己雖曾常年周濟,卻不願去擾他,并且所居又是僻遠村落,飲食起居俱不方便。

    蘭珍喜說:“這家最妥!一夜工夫總可将就,至多再坐上一晚好了。

    我們帶有不少吃的東西,主人飲食都無須購買,隻消把船上的飯米勻些帶去就好了。

    ”舜民等自然惟言是從。

    下人們因一到碼頭,要人和行李一同上岸,紛紛忙着捆東西。

    打行李卷,船人也來相幫,人多手快,一會停當。

    舜民、葦村因此行多受風險勞碌,除預定犒勞之外,給了很多酒錢。

    船人纖夫們皆大歡喜,俱都稱謝不置。

     舜民又命王升照蘭珍所說,教了他們一套言語,以防有人打聽。

    到蘭溪時,天才西正,夕陽在山,黃昏将近。

    為求迅速,早命岸上随走的纖夫先将轎子挑夫雇好,船到人便啟身。

    到時,蘭珍留神查看,碼頭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