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兩試劈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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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敢太歲頭上動土。

    快滾過來等綁!免得老大公費事。

    ” 定睛一看,相隔丈許,谷徑當中青石上坐着一個老頭,手裡拿着一個吃潮煙的半截煙袋。

    葛鷹練就一雙神目,雖在黑影裡,看得逼真。

    見那老頭身材高大,白發蓬松,毛茸茸一團,連同滿部絡腮胡子,随着語聲起伏,看着年歲雖高,神态甚是威猛,尤其眼睛一閃一閃直發黃光,未曾見人,先見到這一雙眼,連那戟立如猖的須發,一望而知是個内外功俱臻絕頂的勁敵。

    憑自己的威望,既已被人發現,更無退避之理。

    剛要應聲,猛的想起一人,腳步才停。

    老頭把話說完,已随手将煙袋掖向腰間,緩步迎面走來。

    同時又聽四面黑影裡有好些人應聲,紛問:“老大公,賊在哪裡?”老頭老聲老氣地喝道: “就在這裡,就落在我眼裡。

    不怕他飛上天去!你們都是廢物,許還有黨羽,各自埋伏,不要管我閑賬。

    ”說罷,衆聲齊寂。

     葛鷹低頭注視,敵人掩伏極巧,隻來路近側上方似有人影潛伏。

    情知脫身不易,忽生一計,乘着敵人還沒走到,将身一側,把懷中卷藏的旗門偷愉取出,倏地施展勁功,暗用全力,直朝身後崖縫裡硬插進去,随手抓裂兩塊石土,照準上面黑影便打,口中大喝:“我和老刺猬相打,要你們狗叫什麼!”吧嗒一聲,火光濺射處,打中的并不是人,乃是一塊石頭。

    葛鷹原本借此掩藏所盜旗門,石塊出手,便往場上縱去,在月光底下點手叫道:“老刺猬不用發狂,你們有多少人,都滾過來!葛老大爺不在心上。

    ” 原來那老頭正是金眼神猬查洪,不知怎的,看中黑摩勒像他死去的好友秦川宋晉,人又那麼智勇靈巧,喜愛已極。

    知他年輕膽大,恐其來訪時自恃本領徑直擅入,不按客禮通報,發生争執,一個不巧吃了妖道的虧,由白天起便不時出外查看等候。

    當晚聞得敵人來此放火,又聞妖道法寶被人盜走。

    他平素憑真功夫和人動手,最厭妖術邪法,與二妖道大不相投,見他們當衆丢人,雖是稱心,畢竟主人交厚,有人來犯,不容不問,覺出敵人不是庸手,花四姑隻管防護周密,未必有用。

    心想對方果如妖徒所雲是個道術之徒,此時早走,賊走關門有什麼用處?要照花四姑的看法,定還未走。

    谷口是必由之路,獨往谷口暗處,搬一石塊居中坐下,暗中伏伺。

    等了一陣不見動靜,方料敵人已走,心中不耐,意欲離開。

    也是葛鷹忙中有錯,雖也沿途留意,但隻觀察那易于藏伏之處,閃避過去,不料查洪會大模大樣攔路坐候,容到看見敵人,已無法再躲了。

     起初查洪沒怎看得起葛鷹,及聽對方答話,縱向場上,猛然想起來人是誰,不禁高興哈哈笑道:“我當什麼人,原來是你麼?”聲随人起,隻一縱便到當場,落在葛鷹面前,且不動手,先朝四外喝道:“這人是我的老相好,有名的七指神偷老葛!我和他十四年前有過節,難得在此遇上,你叫他走,他也不走。

    現在已成了我和他兩人的事,與别人不相幹。

    你們快着一人告訴花四姑去,叫她招呼那兩個唱三官經的朋友和那一群人物,就說我老查生平從沒要人幫過,就老葛把我打死,也是認命,不要他們出場,給我落老葛的話柄,丢人現世。

    快去!”說罷,便有兩人應聲由崖樹後縱出往裡跑去。

     葛鷹聽他不令妖道相助,正合心意,仍用當年滑稽聲口,笑嘻嘻望着查洪道:“我們分手多年,老沒聽人說你,隻當不行了呢,居然還有一點硬骨頭,真是難得!我今早路過此地,一時手癢,犯了愛偷的老毛病。

    聞聽人說,老花婆近年着實積攢了幾個,後日又開什麼叫花大會,來了不少的客。

    我想順便進來撈摸一點零碎,過過偷瘾。

    到此一看,來人跟我一樣,都是窮鬼,沒什麼可偷的。

    要偷老花婆吧,不論年紀大小,她好歹是個孤孀。

    你當年那些對頭,不知哪裡去了。

    也不知是沒到時候,卻沒睡在她房裡。

    怕壞了我老偷兒的品行名頭,隻得退将出來。

    未後尋到花園竹林以内,看見你說那兩個唱三官經的老道。

    我見他們裝腔作态,許有點好東西帶來,乘着他們上山吃酒,用分身法往後崖樹上火煉活人,将他們眼光引住,抽空混上樓去,找了半天,什麼也沒有,隻牆上挂着一個化緣用的小皮口袋,還有黃麻布做的小幡小旗子,像是老道應法事,用來騙人的小擺設。

    我照例賊不空回,一古腦兒給他帶走,順便在花園裡閑逛了逛。

    越看那些玩意越覺腥氣烘烘,不得人心,讓我随手撕毀了些,剩下讨飯口袋和一面小幡,我撕它不動,覺得奇怪,是我掐訣念咒,把當天土地拘來一間,他說那幡是老道婆騎馬布做的,勸我不要拿。

    氣得我連那讨飯口袋都甩掉了。

    那土地有點鬼頭鬼腦,也許給土地婆撿了去。

    我嫌髒,也沒有管。

    玩得膩了,便往回走。

    正想起今晚晦氣,觸黴頭,老花婆養的狗多,出去怕要碰上,不想遇到了你。

    難為你還認得我,沒有走眼。

    ” 這一大套說時,四處埋伏的人們聽出妖道法寶竟是這位江湖上有名的七指神偷葛鷹所盜,又是二老對面相問,相隔卻在五六尺外。

    一個滿嘴瘋活,嘲笑不休;一個好似氣急,須發皆張,倒立如猖。

    月光下看得逼真,身子都是穩如山嶽,釘在地上,紋風不動,與尋常人對敵,一上來便伸手的迥然不同。

    可是二人目光卻是正對,各不旁瞬。

    行家眼裡,早看出二老神情一松一緊,表面雖各不同,實則都知勁敵當前,暗中各自都有了準備。

    一個是想運足全力,一下制敵于死;一個是想激怒敵人,使其氣浮心動,乘隙發難。

     因葛鷹神态比較自如得多,名望又那麼大;查洪性情卻是暴烈異常,照理說來,好似先吃了一點虧,俱都代他擔心,于是三三兩兩各往挨近處湊,交頭接耳。

     正在議論查洪必要激怒,忽聽查洪發出極重濁的口音,緩緩說道:“老葛,你不必來這些花腔。

    實告訴你,我平生隻兩三個敵手。

    我最恨你,也最愛惜你。

    你偷老道東西我不管,隻為和你算十四年前的舊賬,你要有種,卻不許溜!休看花家人多,我已說過,決不要人幫忙。

    論手底功夫你不如我,要講跑,我卻上了年紀,沒你跑得快。

    打到半截,你要逃走,卻不是個漢子。

    ” 葛鷹見他毫不動火,便笑道:“老刺猬,你隻口能應心,說了算數,打到明年我也奉陪。

    那你就先動手吧。

    ”查洪冷笑道:“你還當我和那年一樣,容易上你當呢!日頭西起,沒那樣的事了。

    那年承你相讓,按理我在此地,好歹站的是主位,應該讓你占先一步。

    你既這樣說法,想必叫你先發,也沒那大膽子。

    我先上,就先上,你站穩了。

    ” 說罷,倏地目射精光,大喝一聲:“接手!”便聽呼的一聲,查洪身子一挺,倏地通體暴漲,高出一二尺,白須白發根根倒豎,兩隻大手一分,便朝四五尺以外的葛鷹作勢抓去。

    旁觀諸人,知道查洪用的是内家絕技達摩老祖大鷹爪力手法。

    照着此老功力,相隔二三丈以内,不論是人是物,無不應爪立碎。

    何況先前又蓄好勢子,暗中早把全力用足,這一抓上,敵人萬無幸理。

     哪知他這裡快,人家比他更快。

    緊随着洪掌風,呼的一聲,葛鷹人已上身筆直,拔地騰空而起,徑由查洪頂上越過,端的迅速輕靈,無與倫比。

    查洪忙回轉身時,葛鷹己在身後立定,笑嘻嘻道:“老刺猖,你忙什麼、這回交手,不是一時半時可了,多年未見,也該叙叙闊别才對。

    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怎麼老改不了這炮仗脾氣?這樣要吃人多少虧!真叫我替你擔心。

    ”邊說邊搖着頭,唉聲歎氣,仿佛非常關心,神氣又那麼懈怠,一點不似大敵當前和人拼命之狀,引得旁觀諸人都忍不住吃吃竊笑起來。

     查洪原因對方所煉氣功和自己是同一道路,并且火候都到了極頂,自己因是生具異禀,氣力較強,輕功卻不如敵人。

    必須上來先給敵人一下重的,才有得勝之望。

    無如雙方勢均力敵,全憑真實功力取勝。

    這頭一招最關重要,一發不中,再勝便難。

    又因當年初會葛鷹,才一照面,便吃看破,故意拿話激怒,使己先發,卸了真氣,迎門三煞手沒有用上。

    等一交上了手,雙方都是疾風驟雨,如影随形,休說重運真氣施展全力,連轉個念頭的工夫都沒有。

    直打了一天一夜,不曾歇手,終于過了所約限定時刻,未分敗勝拉倒,白生了許多冤枉氣。

    這次再會,料定葛鷹又施故技,一任譏嘲,隻不發怒,暗将真力真氣運足,想等對方先發,再以全力猛擊。

     葛鷹詭計多端,知道這開頭兩招關系全局,自己天賦神力稍次,又是輕功硬功全練,不比敵人,一生偏重一門。

    上來一被蓋住,從此相形見绌,想再緩過勢子便非易事。

    拿定主意,無論如何也不先發,嘴裡盡情譏嘲說着懈怠話,暗中提氣運力,觑準敵人來勢,以便閃躲這迎門三招,卸他真氣真力。

    自己仍是全力,對方隻要減去一二成氣力,便可應付。

     查洪吃了性暴的虧,本就強自按捺,将氣沉住,後聽敵人絮叨不已,實耗不過去,改了主意,打算冷不防用“懷中抱月”之勢,施展大鷹爪力向葛鷹抓去。

    這類大鷹爪力的功夫,查洪由幼小便練起,一直到老不曾間斷,一經運用,全力發出,掌風所到,十步以内,敵人任是多好功夫,不死也必重傷。

     查洪性情奇特,最具愛将之癖,生平不曾遇到過幾個敵手,除對南明老人敬服外,對于葛鷹也極贊許。

    雖記恨他昔年仇怨,一面仍愛惜他,隻為葛鷹說話可惡,一時激怒,把這生平從不輕用的煞手施展出來。

    所有全體真力真氣全運在這雙手上,以為目光注定敵人,一任縱高跳矮左右閃躲都逃不過去,竟忘了敵人會用險招徑由頭上越過,那起身動作恰是時候,分毫不差。

    雙掌真力已向前合攏,敵人偏自掌圈裡縱起,其速如矢,連想回手向上都不能夠。

    知這一下抓空卸了真力,就此動手,和以前一樣,隻能彼此相持,難于取勝,隻得停手,怒喝道:“你無非是推宕取巧鬧鬼,還有什屁好放!” 葛鷹笑道:“不是别的。

    我兩人以前打了一日夜也沒分出高下,十多年未見,你要長了本領也好,如仍和當年一樣,打個沒完,有什麼意思?我今兒隻願過偷瘾,酒飯還沒吃呢,沒心和你多纏。

    要打須說出一個期限,不論勝敗,過時不候,各走各的。

    要打整夜的,恕不奉陪。

    你估量打多少時候才能赢我,你輸了是由我走,還是徒弟打不過把你師父請出來?都要事先講好才行。

    ”查洪怒道:“我早說過,一對一單打,不要人幫。

     誰是我的師父?”葛鷹道:“那唱三官經的老道,不是你師父麼?”查洪道:“放屁! 憑他也配!還有什麼話沒有?我要動手了。

    ” 葛鷹答得一聲“好”,聲到手到,迎面就是一斫掌,查洪隻當他和前次一樣,想等自己三招使過,真力卸散了兩三成然後發動,萬沒料到來得這快,又是蓄足了的勢子,力量何止千斤!查洪驟不及防,如非手疾眼快,本身功夫到了火候,這一下幾被斫上,就這樣仍被掌風掃中了一點肩頭。

    幸是查洪,如換别人,當時便筋斷臂折了。

    最可氣是,葛鷹一交上手更不怠慢,勢如狂風驟雨,迅疾非常,口裡還說:“叫我動手,我就動手,省得老讓你先上,說我取巧鬧鬼。

    ” 查洪見他占了便宜還賣乖,這氣就生大了,怒火往上一撞,真氣越發不能凝煉,身法手法再沒葛鷹的快,處處吃虧。

    也就仗着硬功真好,身如堅鋼,本來氣力太強,稍差一點早就受了重傷。

    後吃葛鷹掌風連斫中了好幾下,雖能禁受,也是酸疼異常。

    心想一世英名快要喪盡,如被敵人打敗,哪有顔面做人?這是雙方比真功夫的事,在自急怒交加、氣得滿頭銀須銀發,鋼針也似根根倒豎,眼裡快要冒出火來,通沒一點用處。

    正在無計可施,忽聽葛鷹喝道:“老刺猖,且歇一歇,我有話說。

    ”說時,呼的一聲,人已飛身退縱出五丈以外。

     查洪百忙中把氣微沉,縱身趕過,喝道:“還沒到時候,你便想逃走麼?”葛鷹笑嘻嘻道:“你不要急,我是愛惜你。

    你看我這一身跟你那一身,你吃了多大的虧!我這人向例不喜占人便宜。

    再說你我都有這大歲數,到老來還有這身功夫,也非容易,何苦急死累死呢?你我以前又不是沒打過,先當你功夫長了呢。

    我如退時,顯我老葛怕人。

     這時一看,我兩人仍和當年一樣,誰也傷不了誰,白費氣力作甚?再說我偷的是老道,又是兩件不值錢的玩意,與你何幹?依我想算了吧!真要打時,你也把長衣服脫下,打個公平的。

    我兩人年歲本領都差不多。

    我決不願喪卻一世英名,你也無須倚老賣老。

    ” 這一席話,葛鷹救了查洪,也無異于救了自己。

    無奈查洪适已誇口,其勢不能停手,隻得喝道:“你本來取巧!占了我的便宜,這時又賣大方。

    我脫了衣服再打,卻不似方才。

    你可要放小心些。

    ”葛鷹笑道:“那也沒用,照樣誰傷不了誰,不過你少累一點。

     你我生平俱未遇過真實敵手,索性我們來回真的。

    我一點不取你巧,看看你我到底誰行,也叫老花婆和這賊子賊孫、小叫花們開開眼見識見識。

    ” 查洪不知葛鷹早瞥見呂、郭二妖道業已回轉,兩次想要出場,俱吃女鐵丐花四姑與廣幫惡丐蔡烏龜等人阻住。

    惟恐妖道上場施展邪法,抵敵不住當場跌翻,白白吃一回虧。

     知道查洪連中幾掌功力已差,樂得彼此顧全,故意延宕,好打脫身主意。

     查洪聞言大喜道:“既是這樣,那我兩個索性到擂台上打去。

    ”葛鷹笑道:“由你。

    ”當下二人一同飛身上了擂台,二次交手。

    衆人一看,這次打法更是特别。

    二老上場,先分上下手立定,相隔約有七八尺。

    喊一聲“請”,葛鷹便用擋掌環胸,右手一左擋,平打出去。

    查洪左手齊眉,橫着往上一擋,跟着左右腳連環上步,右手“順水推舟”,朝葛鷹當胸推去。

    這一掌雖然前進了兩步,兩下相隔也有四五尺遠近。

     葛鷹算計查洪要用這一下殺手,早就蓄勢相待。

    先前那一掌并未十分用力。

    一見掌到,并不躲閃,一翻左掌,由胸前反手向外,猛擋出去。

    這一招雙方都是運足了全力,隻聽呼呼兩聲急響,真力真氣相撞,勢子都過猛烈,互相震了一震,各自撤招後退。

    又回到七八尺間隔,變招換式重又打起。

    由此互相迎拒劈斫,一招接一招打将起來。

    兩下都用的是劈空掌法,隔得最近也有三四尺光景,各不沾身,并且隻稍隔近,一招交過便各縱身後退,有時竟遠出兩丈以外,直似二人在台上各練各的功夫,并非真個對敵。

    隻管勢子猛烈,身法靈奇,掌風勁急,打得滿台呼呼亂響,卻不往一處湊攏。

     旁觀諸人俱是行家,知道二人各自施展全副精神應敵。

    這類内家真氣真力練就的真功夫非比尋常,一個不是對手,被掌風掃中,立時筋斷骨折。

    難得是二人年紀這大,都是這好功夫,半斤八兩,各不相下,不禁看得呆了。

     隻花四姑一人難過,因和查洪是數十年的至交,知道此老性情倔強剛直,說一不二,平素講究以真實本領取勝,最恨左道旁門賣弄玄虛,與呂、郭二人初見便不投緣。

    這時又看出查、葛二老惺惺相借,隻管各以全力應敵,可是誰都帶着幾分愛惜。

    查洪如勝還好,否則打到約定時限,必讓敵人從容走去,不論是誰上前一攔,認作傷了他的顔面,當時就要翻臉。

    功夫多好,也敵不住飛劍法寶。

    蔡烏龜雖是借着自己勢力投上門來,又是所約,同來的人都是個中能手,有幾個比主人所約還要厲害得多。

    呂、郭二人本領最高,關系全局勝負,人卻隻是聞名,素不相識。

    敵人所盜偏是他的緊要法寶,如何不急? 休說查洪,便自己也分解不了。

    适才二人回時,得知盜寶敵人已被查洪截住,兩次都要出場,俱吃自己勉強攔阻,尚幸到得稍晚,沒聽到查洪罵他的話,否則當時便是僵局。

     葛鷹如走,二人必然不放。

    如換别人,便令他跌翻丢醜也無妨害。

    無奈生平過命的朋友如為外人所傷,查洪性情甯死不辱,一世英名為己斷送,還喪了老命。

    一則問心不過,主人面子也是難堪,真個為難已極。

    眼看雙方相持,老是棋逢對手不分勝負,所約時限已快到來,正自愁急,想不起善法。

     忽一徒黨來報:“樹上火起以後,各處查詢,隻呂、郭二位真人新收弟子裘全、黃小山二人,自從三相公見他們同一老者走往花園,便即失蹤。

    适才三相公發覺與裘、黃二人同行的正是和查老英雄對敵的老賊,斷定二人是在園中遭了老賊暗算,重行命人滿園搜尋。

    果在鄰近後屋的竹林深處發現裘全的屍首,被人用重手法傷了性命,死後還将屍首背脊腿骨拗折,用原有衣服紮成一團,擱在靠崖一株老松樹權上,離地又高,活似一個鳥窠。

    如非事前看到地上血迹細加搜索,萬找不到,死狀極慘。

    黃小山屍首卻未尋到。

    此外全體人們都在。

    先前樹上被人剝去面皮衣服的死屍,定是黃小山無疑了。

    ” 花四姑和衆徒黨聞言大怒,立即乘機大喝道:“葛鷹老賊心毒手黑。

    裘、黃二賢侄受他暗算,身遭慘死,不留全屍,欺人大甚!老哥哥千萬不可容他逃走!”來人報時,因受苗秀之教,為想激動衆怒,免使仇敵拿話僵住查洪因而漏網,聲音甚大。

    葛鷹聽得逼真,暗忖:裘、黃二人被點中死穴以後,一個懸在樹上,一個藏入後崖石洞以内,并未如此狠毒。

    裘全面皮剝去,乃祖、黑二人所為,已然料到。

    黃小山死屍拗折,何人所為?這半夜不見祖、黑二人動靜,難道閑得沒有事做,又拿死人尋開心?知道這等行為非有深仇大恨不可,最犯江湖之忌。

    這一發現,隻恐查洪一人縱肯踐言,也攔不住衆怒。

     人多無妨,這兩妖道卻是難當,看來今晚非栽跟鬥不可! 正想接詞再僵敵人幾句,查洪已厲聲先喝道:“四妹!話不是這等說法。

    适才如不是我,老葛已早脫身逃走。

    即便被我們的人遇見,要憑真實本領,誰也攔他不住。

    我已和他言明,這次是算十四年前舊賬,此時被我打倒沒有話說,否則隻能由他自走。

    我不能活了這大年紀,說出話來不算。

    你們有什麼過節,要想尋他不難。

    他也不是無名之輩,敢作敢當。

    不論刀山劍樹,沒有不到之理。

    等我二人完場,誰氣不出,可和他訂下時候地點,我準保他到時必來赴約。

    此時除非他自己不走,立地現彩,沒我的事。

    要不,等人走後再尋了去也可。

    想等人家和我打累了換人另上,我先不行!” 葛鷹見衆敵人聞言其勢洶洶,俱都大忿。

    查洪又有自願在此之言,照此局勢,反正難逃。

    妖道重了查洪情面,故意放行,等人出村,再飛行追趕,任跑多快,也難免不被追上。

    反正是糟,轉不如放光棍些,到時臨機應變,看事而行。

    立即哈哈大笑道:“老查,你在自在江湖上稱雄多年,怎跟這些雞零狗碎說起人話來了?你有這一套話,就夠交代,不必再說了,免得為我傷你和老花婆的老交情。

    要論真實本領,除你老刺猬還可對付,這些雞零狗碎,上來一萬也是送死。

    我知他們不過仗着華山餘孽郭、呂兩妖道能賣弄障眼法兒罷了。

    這個有什麼希奇!我既來,當然就不怕邪。

    動真功夫,我奉陪,要動妖法,我也不在心上。

    你就準知我不會飛劍法術麼?要真一點不會,他那些小幡小旗連同讨飯袋裡的玩意,我是怎麼毀去的?我今晚沒有吃酒,幾時一犯酒瘾,說走就走!” 郭雲璞、呂憲明因将法寶失去,掃了初來時威望,忿恨已極,追敵回來,發覺盜主人是個不會法術的老頭,不由氣焰重熾,自信手到擒來。

    因卻不過主人情面,在旁靜候,欲俟查洪不能得手再行上前。

    及聽人報新收兩徒慘死,已是激怒,再聽花四姑一發話,查、葛二老相繼回答,一個更比一個不中聽,不由怒火中燒,再也按捺不下,雙雙厲聲大喝。

    待要飛身縱出,忽見呂憲明的愛徒火燕子冉祥雲如飛馳至,一到便高聲叫道: “竹林有人放火!來了三個蒙面賊。

    另外一個小賊還會飛劍。

    二位師兄抵敵不住,已然連傷三人。

    請師父師叔快去!” 原來呂、郭二人所居明樓,地最僻遠,樓中除卻妖道門徒,還有好些人,俱想等候妖道回來詢問追敵之事。

    尤其那幾個女賊,生性淫浪,自從勾上妖道,得意非常,眼看好事将成,更是不舍離開,随衆在樓内說笑相候,并未留心外面的事。

    花家把這夥人待若上賓,無事不去驚動。

    手下徒黨忙着搜索失蹤的人,也無人去通知,呂、郭二人由外飛回,便在旁觀戰,不曾回樓。

    所以外面動手,樓内諸人都不知道。

     正說笑得有興頭上,内中有一女賊,久候情人不歸,欲往亭眺望。

    剛出樓廳,便見右側竹林有人影一晃,看出不是自家人,自恃本領不弱,意欲人前顯耀,連聲也未出,便把身帶的刀和暗器摘下,跟蹤掩去。

    剛到林前,黑影不等人追,竟自縱出。

    女賊見來人頭蒙面具,身着黑衣,手持一根形似軟鞭、頭上有一鴨嘴、又細又長的奇怪兵器,身法又輕又快,絲毫聲息皆無,知是勁敵,意欲出其不意,先發制勝,一言未發,左手刀往前一指,裝着要發話的神氣,右手連珠三棱弩迎頭打去。

     那女賊名叫八手嫦娥甜娘子馮春仙,慣以左手使刀,會打好些樣暗器,百發百中,乃江南路上有名的女淫賊,在同來諸女賊中最是美豔妖淫,人更好巧,二妖道最中意的便是她。

    滿拟這獨門毒藥連弩發無不中,況又相隔這近。

    驟出不意,定能一舉成功,想将人打倒,再行出聲喚人擒賊。

    哪知頭一支箭剛由弩商射出,猛覺一股氣斫到,雙手腕直似被刀斧斬了一下,劇痛如折,手中刀和暗器再也把握不住,哨嗆兩聲,全都墜落地上。

    情知遇見勁敵,大吃一驚,“哎呀”一聲,回身便逃。

    還沒縱到廳前,便是痛徹心肺,跌坐在地上。

    痛急悲楚中,回顧蒙面人,正從容往林内走去,并未追趕。

    忽想起生性好強,吃人大苦,還忘了出聲報警。

    忙急狂喊“有賊”時,偏生樓内多是郭、呂二人徒黨,趁着師父不在,正和諸女賊勾搭,笑語方酣。

    馮春仙倒處,相隔樓廳還有七八丈,頭兩聲竟未聽見。

    等喊到第三聲上,面前微風,黑影晃處,由林内又飛出三個蒙面人來。

     馮春仙見狀知道不好,要想強掙起來逃走,不料手腕已被敵人斫折,起勢大驟,手一撐地,“哎呀”一聲,腕骨便斷,本就痛極欲暈,剛慘嗥得一聲,耳聽内一蒙面人道: “竟是她麼?萬留不得!”随覺一股重力當胸壓下,心頭一震,往後便倒,屍橫就地。

     樓内諸人方始聽出外面有了動靜,各持兵刃,紛紛縱出。

    蒙面人武功奇特,才一照面便倒了兩個,内中還有一個會飛劍的,劍光如虹,更是厲害。

    尚幸呂、郭二人門下多是能手,也有幾個會飛劍的,才得勉強敵住。

    雙方打不一會,忽然林中火起。

    又由林内飛來一道白光,現出一個年約十五六的少年,手指白光,上前助戰。

     火燕子冉祥雲比較機靈,一見火起,敵人勢盛,立即飛身跑出報警。

    花四姑聞報大驚,仰視左近望樓,号燈虛懸,不見閃動。

    情知不妙,敵人必是大舉來犯,連望樓上守望人也遭了毒手,又驚又憤,傳令各要口加緊戒備,不許慌亂,一面命人去分往左近望樓查看,一面率人救火禦敵。

     呂、郭二人一心惦記那心愛女賊,竟連葛鷹也是丢下,雙雙不約而同,早縱遁光往後園飛去。

    到了一看,樓前地下躺着幾具男女死屍,衆人忙着救火,朝空叫罵。

    問知敵人已由兩個會飛劍的,各帶一人駕劍光騰空飛去。

    因敵人飛劍神奇,自己人連遭失利,沒敢窮追。

    共計死傷六人,最心愛的一個女賊恰死在内,并還折了兩口飛劍。

    不由怒火上攻,暴跳如雷。

    這時各地救火的人尚未趕到,火勢頗盛。

    原有諸人正在紛紛搶救。

     郭雲璞手指劍光過去,化為一片罡氣,将火勢逼任,任下一壓,立即熄滅。

    救火的人也擡了水桶卿筒趕到。

    呂、郭二人說是“無須”,各指劍光四下施為,轉瞬依次熄滅。

     二人正向一女賊詢問敵人所去方向,咬牙切齒,厲聲咒罵說:“此事皆由葛鷹老賊而起,待去擒來,碎屍萬段!” 猛見一道白光細如遊絲,由斜刺裡飛來。

    二人驟出不意,大吃一驚,急忙飛身遁向一旁,放出飛劍迎敵時,那白光已電一般掣了回去。

    隻聽“哎呀”一聲,縱避匆忙,忘了救護女賊,竟被白光當胸穿過,應聲而倒。

    同時又聽左側竹林内喝道:“不知死活的妖道,還敢背後發狂!有本領的可去空中,與小爺見個高下。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白光已飛向空中,略一盤旋,便往西北方飛去。

    呂、郭二人急怒交加,大喝一聲,一縱劍光便往空追去。

    一幹同來徒黨俱都痛恨敵人,仗有呂、郭二人在前,也各駕劍光随後追去。

     這幾個人哪裡來的呢?原來是黑摩勒和葛鷹說完了話,要過銅環符記,出尋祖存周,已是不見。

    暗忖:“自随司空師叔在江湖上曆練,所遇人物并不在少數。

    休說年輕新出道的,便是年長的成名人物,不論明來暗去,多少總占一點上風,從沒吃過人虧,因此氣壯心粗,目中無人,可是近月來所遇便大不一樣。

    先遇着一個鐵扇子,自己隻管占上風,論起真實本領,并不是對方之敵,并且盜扇時還有人暗中相助,又承師父看中,才行得手,沒有吃虧。

    先後遇到童興、江明,都是各有專長,不在自己以下,年紀還輕一歲。

    今晚所遇祖存周,隻比己年紀略長,本領似還在自己之上,心思更是細密周詳,師父軟硬功夫均到出神入化之境,終敵不住妖道的飛劍邪法,寶物已然到手,還不敢随意行動。

    此次事完随了師父回去,至多學得和他一樣,将來遇上妖人仍是吃虧。

    人總要往高處走,與其白練多年苦功不免受氣,何如上來便由上乘功夫下手。

    難得有好幾位正派劍仙在場,正是絕好時機,豈可惜過?還有好劍也須先弄一口。

    司空師叔便因十年前遇見強敵鬥劍,将所用飛劍與敵相拼,同歸于盡,多年物色,沒有到手,至今隻憑所練罡氣禦敵,遇上呂、郭等妖道,便須借助于人,吃虧不小。

    二妖道劍術雖是旁門,劍的本質決然不差。

    這次萬一能夠混水撈魚弄它到手,索性和師父言明,先拜在李、寇等前輩劍仙門下,豈不是好?” 一路尋思,掩藏前行。

    正在尋找祖存周蹤迹,忽看見望樓上紅燈招展,随有兩道劍光,挾着破空之聲橫空而過,往谷外一面飛去,知是盜寶之事已然發覺。

    惦記葛鷹安危,正待回往竹林探看,人還未到,便見祖存周迎面馳來,說:“現時各地均有埋伏。

    我們來了四位能手,内有兩位均精飛劍,銅環已用不着。

    葛老前輩法寶雖然得手,東西太多,走出艱難。

    他那性情,又不便由人帶他同回。

    他恐中途為人截獲,必給拆散,藏起一半,隻帶一半逃走。

    他又把呂妖道的法寶囊也順便盜走,内中還藏有兩件法寶。

    他那藏處,必仍在假山洞以内,一個不巧,逃時被妖道擒住,再有細心人一搜查,難保不被搜出。

     那旗門關系最重,此層現已有人防備,等他一走便即往取。

    黑兄不必再去尋他,現在這兩位俠士飛劍雖然高強,但是二妖道尚精邪法,也不一定便是妖道對手。

    凡事須留後步,有勞黑兄,趁此無事即速往見查洪,以防萬一老前輩有什麼失閃,便好救援。

    ” 黑摩勒聞言,便往花家趕去,遍尋各地,查洪未在,倒發現了好些埋伏,都在暗中故意說些詐語,比葛鷹走時所聞花樣還多。

    黑摩勒暗中好笑。

    因正緊急,也沒理他。

    二次重進花園,想先探看師父走未,見一夥人擡了死賊屍首飛馳,内中有人傳說,葛鷹已和查洪動上了手,花四姑等俱都出觀,呂、郭二人已回。

    不禁大吃一驚,料定葛鷹兇多吉少。

    一時情急無計,暗忖:“此時敵人空虛,何不乘機給他放上幾把火試上一試?也許能将妖人調開。

    ”因那地方去竹林較近,意欲先去假山洞内,探看法寶是否在彼,然後點火一燒。

    才到便見一條黑影在竹林深處亂繞,往竹樹上塗抹引火之物,趕過一看,正是祖存周,說:“新來四人,已在樓廳前和妖道徒黨交手。

    假山洞内法寶被内中一位姓方的先行取走,還打死了一個女賊。

    葛老前輩出時,有他跟随在後。

    葛老和查洪交手前,曾出不意,将那幾面旗門插在路旁山石縫裡,查洪不曾留意到此。

    兩下一動手,便随過去,乘着群賊觀戰之際取到手中,今已無妨。

    為了葛老多年威名,想給他放把火。

     妖道迷上那幾個女賊,也許能夠引來,讓葛老前輩脫身。

    真要不行,再打主意和他明鬥,好歹也要保護葛老出險。

    我們放完了火,不必出戰,乘亂同去前面,相機行事。

    ” 黑摩勒聞言,分過火種滿林亂點。

    二人身手俱快,一晃便點燃了七八處,一時烈焰騰空,八面火起。

    黑摩勒點到樓側,果見四個蒙面人在和敵人争鬥。

    除一身材瘦長手指青光和一手指白光約有十六七歲的少年不認識外,下餘戴面具的兩黑衣人,分明是上次和曉星暗中護送堯民以及粵中富商李錦章、黃學文等一行,在韶關交界遇見的彭謙、康同兩俠士。

    心想這幾位如來,好友童興必也一路。

    方自欣喜,祖存周忽喊:“有人立往前面送信!火勢大作,妖道必來。

    你我此時出面,不是他對手。

    我們快到前面接應你師父去。

    如非緊急,你假作為是尋查洪的,不必動手。

    ” 黑摩勒忙同掩身往園外廣場上趕去。

    剛出竹林,遙見園門有人跑進。

    二人往側一閃,不料被左側矮樹後面埋伏瞥見。

    那埋伏兩人也是該當送命,雖覺出二人行迹可疑,且見年幼,手未攜有兵刃,恰巧連日花家來客中也有幾個會武的幼童,既存輕視,又一遲疑,恐被弄錯,同黨笑話,意欲先問口号,分别敵友,再定動止,沒有同時發動火箭報警,誰知正遇上兩個惡星。

    黑摩勒手就夠狠的,祖存周比他還狠,動作更極機警神速。

    一聽樹後有人喝問,隻答一聲“是我”,聲到人到,揚手一镖,朝頭一人迎面打去,連看都未看,同時手早到了第二人的脅下,隻一點,往後便仰。

    頭一人一镖正由前額貫腦而過,第二人連聲都未出。

    祖存周也未容他栽倒,左手一把将那人的手腕抓住,順着倒勢,往他頸上一抹,緊跟着反腕往下一紮,噗喇一聲,将頭一人當胸透穿,釘在地上。

    黑摩勒跟蹤縱過,埋伏二賊已然死于非命,暗忖:這人看着溫文和氣,下起手來卻這等又辣又快! 祖存周神色自如,拔出所放鋼镖,又往前跑。

    見正門人多,又有兩三道劍光由空中往竹林内飛落,便由正門越牆而過。

    到了外面,正趕上查、葛二人也快打到時候。

    二人正伏身近側,等候時機。

    查洪也真說了便算,打着打着忽然大喝:“老葛且慢!”葛鷹立即停手,問是何事。

    查洪道:“我們勝負未分,時辰已到。

    可是他們還不饒你。

    是好的,後日再來。

    ” 葛鷹未及答話,花四姑一見查洪要将葛鷹放走,休說呂、郭等人決不答應,并且所盜法寶關系全局勝敗,又見廣幫惡丐蔡烏龜等未随呂、郭二人同往後園,尚在旁觀,就此讓敵人走去,也實不夠交代。

    一見不好,大喝:“老賊盜去二位真人法寶,又暗算了我們的人,就此放他逃走,沒有那麼便宜!”聲到人到,手持鐵拐,隻一縱便到當場,指着葛鷹正要說話。

     查洪一見,好生不悅道:“我活了這大年紀,從沒說了不算的事。

    呂、郭二人既有本領法力,自己緊要東西怎麼被人盜去?老葛不被我撞上,打這些時,我也不管。

    如今人已打累,卻想倚仗人多,挨個和人打,那辦不到!他也是個人物,要有過節,隻管另約時候。

    我保他到日必來好了。

    ” 花四姑道:“那你叫他把所盜寶物留下。

    到日他來,隻等有人和他見個高下。

    老賊如能獲勝,便将此寶歸他,期前我也決不使用。

    ”葛鷹接口笑道:“老花婆你當我怕你們人多麼?那些小孩都玩臭了的玩意,我看着無什意思,早給弄毀了,你還要,真沒法還你。

    我如說現時犯了酒瘾,非走不可,倒顯得我借詞怕你們似的。

    你要不服氣的話,我就陪你玩這後半夜,省得你一個人,連老伴都沒有,孤孤單單的。

    ” 花四姑聞言大怒,怒喝:“該萬死的老賊,敢跟你老姑婆耍貧嘴!今天誰要攔我,我便死在他的面前!”随說手舉一鐵拐打去。

    查洪雖是強橫剛愎,終和花四姑生死之交,又聽葛鷹自己叫陣,話大傷人。

    不由已動了心,想這是你自己狂妄不肯落場,并非是我的話說了不算。

    正想發話,叫花四姑不要動手。

    既是老葛願意再打,仍由我和他交手。

     哪怕打上十天,不見真章不完。

    念頭剛轉,花四姑手中鐵拐已朝葛鷹當頭打下。

     葛鷹知她厲害,非比尋常,剛要喝罵抵鬥,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三方引滿即發,各自出聲怒喝之際,猛覺微風飒然,一股猛勁的罡氣迎面飛來。

    花四姑首當其沖,立被撞退了好幾步遠,五官俱似閉住,透氣不出,查洪掃着一點,身也撞歪了些。

    同時面前人影一閃,月光之下現出一個豐頤廣額、大耳垂輪、二目神光炯炯的矮胖長須老頭,空着雙手,先指花四姑笑罵道:“老乞婆多活了好些年,還是這等不要臉!人家空着手,卻拿打狗棒暗算。

    告訴狗妖道和那些老賊們,後日等死,老葛後天必來。

    今天有朋友等他喝酒,沒工夫和你們糾纏了。

    ”說罷,回顧葛鷹道:“你怎一去不回?老寇他們都在江船上賞月,等你去比酒量呢,祖存周這娃還不走過來,這有什麼可看的!”祖存周聞言,立由黑暗中縱身飛出。

    葛鷹笑顧查洪道:“老馬邀我比酒量,恕不奉陪,後日準來就是。

    ” 花四姑一看來人,便認出是昔年吃過大虧,為他洗手的大對頭新疆大俠老少年神醫馬玄子。

    他劍術精奇,尤其所練罡氣厲害非常,如何還敢還手?正日未到,當着許多外人現眼丢人,不禁又急又槐又怕。

    正想交代兩句場面話,微一驚疑之下,敵人已揚長走去。

     查洪也認出來人是馬玄子,雖隻昔年見過一面,久負盛名,不曾對敵。

    但那股子罡氣,僅僅掃中一點,已然嘗到滋味。

    知道自己和花四姑兩個好手合力全上,也不是人家對手。

    瞥見花四姑慚惶失措之狀,好生難過,情急智生,故意反身把雙臂一橫,作出暴怒神情,暗運真力往上一提氣,須發皆張,厲聲大喝道:“我已答應人家,四姑今天無論如何也須看我薄面,不能追趕!到日老葛如做縮頭烏龜,把我這顆老頭切去抵他好了。

    ” 花四姑老江湖,何等機警,明白查洪是給自己圓場遮羞,不等說完便厲聲喝罵,作出向前拼命之狀,吃查洪攔住,不令追去。

    不料一旁卻惱了廣幫丐首蔡烏龜和廣西白象山主鐵手箭獅王雷應、河南新蔡縣宏化寺方丈神力羅漢志朗、福建興化縣長清觀主火真人哈妙通以及雷應的女兒玉鈎斜雷紅英等五人。

     原來雷應人頗剛直,生平隻有晚年納妾所生的一個女兒紅英,平日鐘愛非常。

    這次原是受了廣幫中人輾轉卑禮延請,心想自己出身綠林,女兒難得配到好親。

    因聞這次北山講理,明是廣幫群丐約人惡鬥,實則什麼樣的英雄人物都有。

    意欲借此物色愛婿,看中以後,當時不說,事後再憑老面子,想法輾轉請人前去提親,就便還可與老友查洪叙闊。

    本非實心幫忙而來,到後偏又看見好些男女淫賊、鼠竊狗偷,越發看不順眼。

    惟恐女兒受了熏染,便借好賭為由,每日除卻席間與衆一聚外,飯後便約了幾個老朋友鬥紙牌。

    紅英照例随侍老父,片刻不離,也從不與人交往。

     雷應當晚正和同來二僧道在花家所備靜室之内鬥牌,兩次聞說來了敵人,傷人盜寶。

     三人因聞被殺的正是平日痛惡的淫賊,呂、郭二妖道為人更是淫兇萬惡,樂得任他晦氣丢人,置若罔聞,連門都未出。

    後聽火起,覺出事漸鬧大,衆人都出,關着花、蔡二人情面,不便再行袖手,隻得收牌走出。

    剛到外面,遇見蔡烏龜,說起前情,三人倒有兩個與葛鷹有過節的。

    神力羅漢志朗是昔年和查洪一起為在人前說狂話,吃葛鷹戲耍個夠,還被愉了個精光,後來尋找到人。

    和查洪一樣,白累了一整天,打了個不分勝敗而散。

     哈妙通是為了一個镖行朋友吃葛鷹将所保紅貨盜去,尋到人後,镖未奪回,反被打倒。

     這還不說,最可氣是葛鷹知道镖頭人情太寬,本領也高,不願樹這強敵,明要不說情理,等将自己打倒以後,才說镖頭是好朋友,本心沒想開這玩笑,隻為那镖落在所轄地面,特為鬧這一手來臊自己皮的。

    挖苦了一頓好的,卻當着自己和原镖師将镖如數放下,揚長而去。

    當時愧得恨不能要尋死。

    那镖師偏又是個新出道的,不懂過節,隻向自己略微安慰,起镖就走,無法找場,不過當時找場也真來不及。

    如此一怒出家,另投明師苦練了十年,自覺仍非葛鷹之敵。

    無法中想法,練了兩件火藥暗器。

    在江湖上雖成了名,仇人行蹤飄倏,無可捉摸。

    一直又是多年不曾相遇,俱都痛恨入骨。

     這時一聽,今晚來的竟是葛鷹,本就眼紅,再經蔡烏龜一說仇人如何狠毒可惡等情,連雷應父女也都大怒。

    正罵查洪古怪脾氣,意欲候到二人打完上前攔阻,忽見飛來一個矮胖老頭,身法快極,隻一照面便将仇人引走。

    因相隔不近,花四姑是個老手,吃馬玄子罡氣一撞,退得形勢極好,活似發覺敵人突如其來,有心縱退之狀。

    查、花二人再一做作,越像真事。

    三人和馬玄子俱是聞名不曾見面,仇敵如此猖狂,查洪還不令花四姑追趕,不由怒火上升。

    火真人哈妙通首先大喝:“葛鷹老賊慢走!可還記得你哈三爺麼?”聲随人起,接連兒縱追将過去。

    跟着神力羅漢志朗、鐵箭手獅王雷應、玉鈎斜雷紅英父女以及蔡烏龜等一幹不知來人底細的黨羽紛紛呐喊怒罵,各持器械一同追去。

     花四姑見狀知道要糟,自己尚還做出不肯甘休神氣,其勢不能再行勸阻。

    查洪又是一個古怪脾氣,心目中隻向着花四姑一個,餘人無一看得上眼,尤其痛恨二妖道和一幹惡丐盜黨。

    雷應等三人雖是多年老友,因和妖道惡丐做了一路同來,連帶着也生了惡感,這時又見花四姑當人丢臉,巴不得衆人追去,吃馬玄子碰了回來,好同扯直,隻厲聲朝苗氏弟兄、花家衆徒黨大喝道:“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不能倚仗人多勢衆。

    你們做主人的不能攔客,但是他們隻管各有過節,我們卻不能壞了規矩。

    ” 花四姑一想,自是主人,負着重望,落在自己家中失了盜已是丢臉。

    這一幹人再因追敵受傷挫敗,其勢不能和查洪一樣,講着橫理,坐視不管。

    真要講打,又打人不過。

     呂、郭二人在此也好,偏又追敵未歸。

    幹看着吃虧丢人,無計可施。

    相隔會期隻剩兩日,自己所約請的兩個異人尚還未到。

    起初還把呂、郭二人倚若長城,照一看今夜情景,正經對頭好些未露,随便來了幾人,已被攪得河翻水亂。

    未來勝負可想而知。

    本可退隐安居享福的人,偏為了一時好勝,又為鐘愛苗秀,多年未營舊生涯,起了貪心,打算明春出馬再做一票大的,回來給過繼侄兒苗秀成家立業,然後正式金盆洗手。

    恰值廣幫丐頭求助,要借地方和上天竺俠丐邢飛鼠講理,拼一死活存亡。

    以為這是使愛侄成名露臉的時會基礎,不料兆頭這惡。

    眼看一世英名就要斷送,連急帶氣,加上适才吃馬玄子罡氣一撞,當時不覺怎樣,實則内裡受傷也不算輕,怒火上攻,全都發作。

    隻覺頭暈眼花,喉間發甜,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幾乎暈倒在地。

    查洪一看不好,忙即扶住,一面急喚苗氏弟兄,一同扶進去不提。

     這時火真人哈妙通等已将敵人追上。

    神醫馬玄子、神偷葛鷹同了祖存周本已行抵谷口,聞得身後呐喊之聲,馬玄子道:“老葛,你的好朋友邢飛鼠來了。

    他們坐船來的,大家都在金華江上。

    我來對付追兵。

    你快去吧。

    ”葛鷹道:“老馬,不行!這裡頭有一個是我親家,我不上前,好像怕他似的。

    ”馬玄子剛說了句“放屁”,哈妙通已向三人身前縱落。

    葛鷹忙道:“親家來了,老馬你先莫出頭,省得把他們吓跑,就沒意思了。

    ” 馬玄子道,“隻一打一,我就不管。

    好些人在船上等着你,放快一點。

    ”葛鷹道:“曉得。

    ”二人說時,雷、蔡等人也相繼趕到。

     哈妙通喝道:“葛鷹老賊,你當哈三爸倚多好勝麼?你們三個人,我們也隻要三人陪你,有什麼本領,使出來吧!”雷應、志朗聞言,手指祖、馬二人,正要發話問名叫陣。

    葛鷹喝道:“且慢!這紅臉胖老頭,你們都上去也不是對手。

    他不比我,隻一出場就沒戲唱了。

    還是我和哈老道先打一場的好。

    ”未一句話才脫口,照準哈妙通,揚手便是一劈空掌。

     哈妙通因是多年積仇一旦相逢,自恃煉就烈火飛蝗弩,又練了十多年的氣功。

    自己這面人多,敵人神态從容,照例不先發難。

    想要交代幾句,把話表明再行動手。

    萬沒料到這次葛鷹看出敵人腰間革囊内露出兩根鐵管,閃閃放光,知是火器,口裡說着話,暗中早打好了一個壞主意,冷不防先發制人,這一掌足用了八成力。

    哈妙通驟出不意,如何抵擋得住,當時猛覺一股極大勁力當頭壓到。

    知道葛鷹心狠手黑,恐被打中頭部要害,忙使左手護住面門,同時将頭一偏,身往側閃,待要避過,猛又覺敵人身形電一般由左側閃過,腰間好似碰了一下,暗道:“不好!”驚憤匆迫中,趕急往斜裡縱出兩丈遠近,心中憤怒已極。

    腳方落地,正待上前拼鬥,忽聽紅臉老頭笑罵老葛:“你怎麼老改不了這賊脾氣,又偷人家東西?” 葛鷹道:“你不是要快麼?存周,這讨飯袋送你将來聘老婆吧。

    ”哈妙通見敵人仍在原地,神力羅漢志朗已然接着動手,聽出話因不好,忙摸腰間藏暗器的革囊,已然不知去向。

    原來葛鷹上來,驟出不意一掌打下,就勢飛身蹿過,乘着敵人驚慌閃避之際,手一探便将左脅革囊摘去。

    這原是一個猛勁,全仗身輕膽大心靈手準才得成功。

     哈妙通先用左手上擋,左脅已是空虛。

    再以敵人來勢神速,措手不及,那麼久經大敵的有名人物竟緻受人暗算,才上場便失了風,不由急忿交加,厲聲大喝:“老賊無恥,我與你拼了!”聲随人起,隻一縱便回了原處。

    葛鷹笑道:“你和秃驢想兩打一麼?” 哈妙通方喝:“老師兄退下!等我一人會他,省他說嘴。

    ”同時忽聽哈哈笑道:“說好不許兩打一,你們想倚多為勝,一齊都上。

    那倒可以,還有我老馬呢。

    ” 獅王雷應父女本也躍躍欲試,忽然苗成着一徒黨趕來,告知他紅臉胖老頭是新疆大俠老少年神醫馬玄子,當時醒悟,适才人才出現,主人便自縱退,實已受傷。

    久聞此人劍術自成一家,更擅有無形罡氣,所煉飛劍尤為出色,衆人都上也非對手。

    不禁大吃一驚,一聽發話,便知不妙。

    忙喊:“我們單打獨鬥,不可夥上,哈賢弟且慢一步!”話未說完,隻見馬玄子左手一揚,志朗首覺罡氣對面撞來,先自平空後退,幾乎撞跌。

    哈妙通也似掃中了些,歪向一旁,側退了兩步。

    緊跟着又聽馬玄子發活道:“老葛你已勝了。

    和他們這些死不認輸的玩意胡纏什麼?還不随我到船上吃酒去!”說時,手朝衆人又是一揚。

    雷應一見不好,不顧招呼别人,忙把女兒拉開。

    衆盜黨本就憤怒,都想上前動手,隻聽呼的一聲,志朗、哈妙通相繼側退。

    方自奇怪,猛覺一股絕勁的罡氣撞将過來,全都立腳不住,紛紛撞退,總算馬玄子未下絕情,追來這些人武功俱有根底,未受重傷。

    可是敵我強弱已分,誰也不敢讨沒趣,各自面面相觑,做聲不得。

     眼看三個敵人從容說笑轉身要走,心正難受,忽聽破空之聲起自谷口來路上空。

    飛來一白二青兩道光華,疾如流星,到了頭上直射下來。

    衆盜黨看出來人飛劍與呂、郭二妖道不似。

    當是敵人又來黨羽,方自驚疑。

    來人已然現身,乃是三個中年男女,一落地朝馬玄子看了一眼,意似失驚。

    正要開口,馬玄子已先笑道:“上月我在江西,聞說你們為老花婆卑禮所動,要來助拳,我還不十分信。

    果是真事。

    今日相見,意欲如何?” 來人中有一年紀較長的躬身答道:“後輩等新來,還不知這裡的事。

    來時聽谷中人說村中有人擾鬧,趕來才知老前輩在此。

    如已事完,且請回去。

    等見主人間明詳情,看是能了與否再作計較。

    後日方是正日,後輩也許前往觀看。

    老前輩同貴友們請先行吧。

    ” 馬玄子笑道:“隻恐你們也難了呢。

    邢飛鼠這面請的有好幾位都是令師好友。

    不要把事做錯,挽不過來。

    ”來人答道:“後輩知道。

    ”馬玄子冷笑了一聲,便和葛、祖二人揚長走去。

     衆人中隻獅王雷應認得來人中有一個是昆侖派前輩名宿小髯客向善再傳弟子跛師左心的愛徒赤鐵劍夏雲翔,為方今劍俠中有名人物。

    看那來勢,劍術并不在呂、郭二人以下,見着馬玄子都以後輩自居,甚是謙和。

    又聽邢飛鼠這次約有好些人俱是夏雲翔師父跛師左心的好友,當然也是劍仙一流。

    仇敵厲害可想而知。

    個個氣沮神喪,心中難受說不出來。

    這時花四姑也緩過氣來,聞說山外号燈傳信,來了三個自己請來的高人。

    已然乘機裝病,不便出迎,隻得推病到底,由查洪和苗氏弟兄代出迎接。

    獅王雷應等也紛向來人請教姓名,互緻欽慕,接了進去。

    還有二人,一個是夏雲翔的師兄仇去惡,一是二人的同道好友秦瑛。

     夏、秦二人乃花四姑昔年輾轉交下的好友,尤其秦瑛,未出家前是個俠盜,為仇人所傷,中了毒箭命在旦夕,幸遇花四姑路過,隻為慕名傾心接納,親身為他日夜飛馳,往返三百裡,當夜求來解藥,才保性命。

    因仇家勢盛力強,大仇難報,費盡心力拜求高人為師,學成飛劍,得有今日,本就感恩懷德,花四姑又以卑辭厚禮請求相助,誼無恝置,所以連仇去惡也強約了來。

    雖聽馬玄子說對方有好些前輩高人,依然要幫到底,不肯中途罷休。

    到了花家,苗氏兄弟領入内宅,花四姑再一扶床哭訴,知道事難善罷,自恃劍術高強,盡得師門真傳,來時因聞對方頗有高人,惟恐不勝,并還約了兩個極厲害的朋友,覺着還能一拼。

    對方那些老輩不過與師父相識,并非本門尊長。

    師父正當閉關修煉,誰無知好?就知道也不至于十分見怪,至多看老面子,不與正面交手,改由别人應付好了。

    想到這裡,心氣一壯,一面安慰花四姑。

    退到外面,三人背後一商量,對方虛實難知,不如先禮後兵,假作拜望諸老輩,前往江邊船上,看看邢飛鼠約請的都是幾個什麼樣的人物。

    能敵更好,不能敵,乘着明日這一整天,還可趕急多約兩個能手前來應付。

     剛剛議定明早由夏雲翔前往,忽報呂、郭二人回轉。

    苗氏弟兄陪進來,與三人引見。

     雙方因是門路不同,三人拜師煉劍之時,呂、郭二人已然隐遁匿迹多年,新近才又出來走動,都是聞名未見,互相客套一陣。

    苗氏弟兄擺上接風酒宴,席間問起追敵之事,才知中了誘敵之計。

    那三個蒙面敵人劍術甚高,一味循環引逗,并不十分猛鬥。

    略一交手便即遁去,神速已極,竟不及施展别的法寶。

    欲待罷手,他又回身來追。

    鬧得不追不舍,追又沒奈他何,說的話更是氣人。

    起初怒火頭上欲罷不能,後被越引越遠,引到西天目左近,到一山頭落下,方自省悟欲回,三人忽來夾攻。

    呂憲明怒極之下,暗施法術,意欲一網打盡。

    不料山頭上出來一個老和尚,竟将法術破去。

    衆寡不敵,隻得退了回來。

     三人一聽西天目山頂和尚,心中一動,當時不便追問,席散各自安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