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白玉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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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和日麗,回春谷中,群芳逞豔。

     紀湄的兩旁坐着花戒惡與秦無癡,俱是絕代容華,襯托着四周春花.端的是花比人豔,人比花嬌。

     燕元瀾與穆如春則坐在她們對面,背後站着武純藝,中間是一張矮腳木幾,幾上玉盤中堆着一些色彩鮮麗的水果。

     這是一幅新春行樂圖。

     紀湄忽然偏頭向着穆如春嬌笑道: “穆大哥!你那毒龍珠再送我一顆好不好?” 穆如春含笑道: “毒龍珠雖然珍貴,隻要是湄妹開口,愚兄斷無不給之理,隻是你傷巳将愈,還要那東西做什麼?” 紀湄眼珠一轉道: “哪裡是我要呢,我是替邛崃山絕緣谷中那位雍姑娘要的,我們二人較技.她中了我一記‘乾元真力’.很可能連她自幼苦練的‘七陽神功’都散了,我心中實在歉咎得很.這毒龍珠既是如此神效,為什麼不幫她一點忙呢?” 穆如春微笑道: “湄妹不記舊惡,如此豁達心胸,愚兄怎敢不玉成其美,隻是讓誰送去呢?” 紀湄嬌笑道: “謝謝你了,穆大哥,我自己送去好了!” 穆如春搖頭道: “不行!你傷勢新愈,體力未複,切忌長途奔波,還是愚兄代勞一趟吧!” 紀湄也搖頭道: “不行!人家不認識你,她的兩個師父.生性十分怪僻,一個小誤會又鬧了起來,好意反而變成惡意了!” 說完一雙眼珠滴溜溜的在燕元瀾身上直轉。

     燕元瀾再笨也懂得她的意思了,笑着道: “師妹,你又在算計我了!” 紀湄笑着道: “師兄,你肯不肯跑一趟?” 燕元瀾道: “你的好差遣,我不願也得去呀!” 紀湄眨着眼睛,促狹地道: “師兄恐怕是求之不得吧!雍姑娘美得很哪!” 說完又朝花戒惡與秦無癡笑道: “二位别怪我多事呀!我實在是為師兄好!” 花戒惡與秦無癡立刻站起來惶恐地道: “姑娘不要如此說,婢子們心儀公于,隻求一世追随為婢,絕不敢多存奢望!” 燕元瀾卻滿臉通紅,跳腳直頓道: “師妹,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呢!” 紀湄看他真急了,一伸舌頭,将玉手伸出道: “算我說錯了,我認罪行不行!” 燕元瀾對地氣也不是.惱也不是,隻好搖搖頭,苦笑坐下。

     紀湄正色道: “師兄既然答應了,事不宜遲,明天你就啟程吧!” 燕元瀾點頭道: “好!就是不為送珠,我也想走了.恩師等黑森林劫火懸案,使我如芒刺在背,恨不得立刻查個水落石出才好!” 紀湄道: “是的!我再休息幾天,也打算走了.還有幾個地方要去打聽一下,你送完珠之後,也不必回來了,接着從邛崃出發.我們分頭行事,效果還大些!” 燕元瀾道: “這倒有理!十五前黑森林起火之際,還有‘中條一叟’,‘伏牛三怪’與‘瘦西于’楊清等五人,都行蹤不明。

    中條伏牛兩地可以順道前住,師妹就到江南去吧!” 紀湄斷然道: “就這麼決定吧,咱們以半年為期,明天是三月十三日.九月十三日我們在洞庭湖畔,嶽陽樓上會面,不管有無結果,都不可以失約!” 燕元瀾聽到“九月十三日”這幾個字,心中一震.他與祁連七鶴之約,也正是九月十三日,瞬息半載,他的生命隻剩下兩年半了! 紀湄見他臉上不預的神色,知道揀巧了一個日期,芳心内也有慘然的感覺,忙裝出笑臉打趣道: “明天就要分手了,穆大哥!今夜可得擾你一頓,替師兄送送行!” 穆如春也懂得她的意思,忙笑道: “好!今宵且相醉,明日各東西!” 語畢忽然覺得此言大過蕭索,忙又吟道: “小别莫稀噓,互期再相逢!” 燕元瀾一收愁顔,微笑道: “大哥好文才.曹子建七步成章,你連一步都用不了!” 紀湄卻笑向花戒惡與秦無癡道: “我師兄的一切,麻煩二位姊姊多費心了!” 花戒惡,秦無癡雙雙起立,臉有喜色道: “此乃婢子等份内之事!” 燕元瀾急道: “怎麼?她們要跟我去?” 紀湄笑道: “不跟師兄去,難道還跟我去?” 燕元瀾漲紅了臉道: “你是個女孩子,她們跟你前去方便些,再者我送珠之後,還要遠趕中條伏牛,她們跟着我……” 紀湄道: “這一點師兄不必費心.二位姊姊的腳程不比你慢,耽誤不了你的事.她們的功夫也可以為你助臂.還有一個理由,她們必須跟着你!” 燕元瀾急道: “什麼理由?” 紀湄得意地道: “你送毒龍珠到邛崃後,雍姑娘眼下必需有人為之全身按摩,引血歸經,你當然不好意思,她的師傅也不妥當,二位姊姊在治我之時,已有經驗,駕輕就熱.當然有效多了!” 燕元瀾再無話辯,隻得道: “那麼師妹你呢?你單身一人上路,乏入照料……” 紀湄笑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人照料幹嗎?” 穆如春道: “愚兄不才,倒可陪湄妹一行,而且亦可藉此為‘南龍’‘北鶴’二位前輩稍盡心力!” 紀湄斜膘他一眼,未置可否。

     燕元瀾在一旁幫腔道: “穆大哥陪師妹前住,真是太妥當不過了!” 行程既定,大家再無異議。

     當晚紅燭高燒,回春谷中,置酒長飲,雞鳴一聲,即賦陽關! 燕元瀾如濁世公子,翩翩風采.攜着兩名豔姝,似婢而不卑,似妾而不妄。

     钗光劍影,又不知令多少路人側目。

     有人以為他是章台走馬的王孫,可是他的雍容氣度中又另有一種使人心折的威儀。

     有人以為他是攜姬傲遊的富家子弟,可是他又有一種不可侵犯的莊嚴。

     路上打尖進食,她們總是在一旁恭敬地侍候着.燕元瀾心中很是不安,幾次叫她們不必如此拘束,可是這兩個花信少婦的心目中,燕元瀾就像是神,自然而然地不敢存一點冒渎之心! 由積石山至邛崃山路雖不遠,然而川青交界處都是祟山峻嶺.必須繞道西康,過打箭爐,東經雅安入蜀。

     這一日已是他們離如春谷的第五日,預計再走一日,便可抵達邛崃。

     入夜,投宿在一家逆旅中,由于過住行商太擠,他們隻賃到一個房間,房中僅一榻,燕元瀾的意思是要讓她倆去睡,自己幹脆秉燭待日了。

     可是二女執意不允,堅持要讓燕元瀾,二人自願在榻前席地為眠,燕元瀾扭不過,隻好答應了。

     時際春深.入夜燠熱.燕元瀾十分不耐,輾轉難眠,便幹脆披衣坐起,燭光下見二女睡意甚濃,由于天氣頗熱,她們的被子都掀開在一邊。

     花戒惡的玉臂豐腴,秦無癡的纖弱.二人的睡态亦各有不同。

     花戒惡如盛放玫瑰,濃豔照人。

     秦無癡若含苞菊蕾,别具清愁。

     他端詳了一下,心中想起在狂人島上與她們邂逅的情景,不禁微微一蕩,臉上不期然地紅了起來。

     在那一絲蕩意在心頭泛起之後,眼中二女的睡态卻更動人丁。

     燕元瀾翻身坐起,慢慢踱到她們身畔。

     恰在此時花戒惡翻了一個身,口中呓語低呼道: “公子……公子……” 綽約少婦,淺呼低喚最撩人。

     燕元瀾心中大是激動,忍不住伸手就想去撫摸她的頭發,手剛一動,一旁的秦無癡也微顫着聲音,喃喃地呓聲道: “公子啊!我明知此身已是殘花敗柳,不足以事君,但是見了您天人般的神儀,仍是無法抑制私心的仰慕,公子啊,我不敢妄想您的愛情,但是隻要您能分一絲溫情給我,就是死了,我也甘心了!” 這兩個女人睡夢中所流露的真情,極是感人。

     可是秦無癡的聲音卻使燕元瀾伸出的手一頓,心中湧起洶湧的思潮: “這兩個女子對我的深情固然可感,可是她們對我的尊敬尤足動人,我怎麼可以這麼糊塗呢,雖然人非太上,然而我若對她們作出一些失禮的舉動,豈非愧對她們的敬我之心……” 想到這兒,他全身幾乎激出一身冷汗,立秋澄慮正心,那伸出之手,自然而然地替她們将蓋被拉好,輕歎一聲,搖搖頭推門出外。

     店内的客人俱已睡了,空庭院落中,月華如水。

     燕元瀾負手對月,深籲一氣,心中已覺平靜,乃自言自語道: “古人言:‘不欺暗室!’确是件不容易的事,在狂人島上,我對于投懷送抱,都可以無動于衷,現在這兩個女子的平靜睡态,卻擾得我幾入非念,君子填以獨,魔生自無形,看來我還該在靜持上多下工夫!” 就這樣對月凝想,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燕元瀾突覺背後 一陣香風襲人,他的耳目何等聰敏,立即一回身,隻見二女都站在身後。

     花戒惡的手上捧着一襲披風,秦無癡的手中則端着一杯熱茶。

     花戒惡先啟口道: “夜深露重,請公子加上外衣吧:” 秦無癡亦姗姗趨前道: “春寒料峭,公子請喝杯熱茶吧!” 燕元瀾含笑由花戒惡替他把衣服披上,然後接過香茗道: “離天亮還早呢,你們怎麼不睡了?” 秦無癡淺淺一笑,美豔萬分,輕輕地道; “公子替我們蓋被之時,我們就醒了。

    心感公子所關顧盛情……” 燕元瀾一笑道: “些微小事,何足挂齒,夜中易感風寒,我是怕你們着了涼。

    ” 秦無癡低聲道: “婢子等身受公于大恩……” 燕元瀾連連擺手道: “别提了.把你們從狂症中救治出來的是穆公子……” 花戒惡堅定地道; “婢子等心中隻有公子一人,我們雖然也很感激穆公子,然若要說到粉身碎骨,舍死相随,我們惟公子是從!” 燕元瀾心中十分激動,招手道: “你們過來!” 二女不知何事,但仍姗姗來至他身邊。

    燕元瀾執住她們一人一手,誠懇地道: “燕某幼遭孤露,蒙恩師及谷師叔一手撫養成人,現在又榮二位如此推重,燕某若能多活些日子.一定要好好報答二位!” 二人被他握住了柔荑,芳心十分歡喜,但在聽完燕元瀾的話後,又不禁芳容失色。

     秦無癡道: “公于藝壓天下,胸羅萬有,又正值年青有為之際,何出此不祥之言!” 燕元瀾歎道: “我因為調查恩師昔年舊案,失手誤殺祁連派中朱鶴阮西強,因之答應三年後自行前去償命,現在距約尚有兩年半期限……” 說完又将往事經過說了一遍,二女聽罷,感徹心脾, 秦無癡珠淚盈盈地道: “公子一諾千金,義薄雲天.婢子等不敢阻礙公子大節雅行,但決定斯時追随公子于地下,黃泉路上,永侍公子!” 燕元瀾急道: “這怎麼可以,我處事失慎,負己已是不當,怎麼還可累你們呢?” 花戒惡究竟比較樂觀,微笑道: “公子不必為此事着急,公子吉人天相,也許将來事情發展,出人意料也未可知,即使是公子必須以身踐諾.婢子們縱不身殉,亦必覓一山明水秀之地.為公子安葬,然後我們結廬冢旁,常相厮伴,庶幾免公子泉下寂寞!” 燕元瀾深深一歎,放開二人之手道: “将來之事.現在徒說無益,二位盛情,燕某當永銘于心,明天就要到邛崃了,咱們還是回去歇一下吧!” 說完率先回到房中。

     二女肅然跟着進來,臉上有一種奇特的表情。

     一宵無語.第二天下午時分,他們已至邛崃山境。

     欲去絕緣谷,必需先經天殘地缺所居之神仙谷。

     燕元瀾站在較技的地方,那塊青石上為白玉杖所插的舊洞尚在,紀湄所插三根金針也未起出,隻是針尾的白線,已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