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海剛峰剛方絕俗 鄒應龍應夢劾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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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答道:“何不與小兒商議?”或竟雲:“且決諸東樓。

    ”東樓便是世蕃别字。

    可奈世蕃身在苫塊,心在嬌娃,自母氏殁後,不到數月,複添了美妾數人,麻衣缟袂中,映着綠鬓紅顔,愈覺俏麗動人。

    欲要俏,須帶三分孝。

    那時銜哀取樂,易悲為歡,每遇朝臣往商,辄屏諸門外;至嚴嵩飛劄走問,他正與狎客侍姬,酣歌狂飲,還有什麼閑工夫,去議國家重事;就使草草應答,也是模糊了事,毫不經心。

    從前禦劄下問,語多深奧,嵩嘗瞠目不能解,惟經世蕃瞧着,往往十知八九,逐條奏對,悉當上意。

    又陰結内侍,纖悉馳報,報必重賞,所以内外情事,無不聞知。

    迎合上意,賴有此爾。

    此次世蕃居喪,專圖肉欲,所有代拟奏對,多半隔膜,有時嚴嵩迫不及待,或權詞裁答,往往語帶模棱,甚至前言後語,兩不相符,世宗漸漸不悅;嗣聞世蕃在家淫縱,更加拂意。

     适值方士藍道行,以扶乩得幸,預示禍福,語多奇中,世宗信以為神。

    一日,又召道行扶乩,請乩仙降壇,問及長生修養的訣門。

    乩筆寫了數語,無非是清心養性,恭默無為等語。

    世宗又問現在輔臣,何人最賢?乩筆又迅書道:“分宜父子,奸險弄權,大蠹不去,病國妨賢。

    ”十六字勝于千百本奏章。

    世宗複問道:“果如上仙所言,何不降災誅殛?”乩筆亦随書道:“留待皇帝正法。

    ”妙。

    世宗心内一動,便不再問。

    究竟藍道行扶乩示語,是否有真仙下降,小子無從證實,請看官自思罷了。

    不證實處,過于證實。

     隔了數日,世宗所住的萬壽宮,忽遇火災,一時搶救不及,連乘輿服禦等件,盡付灰燼,禦駕隻得移住玉熙宮。

    玉熙宮建築古舊,規模狹隘,遠不及萬壽宮,世宗悒悒不樂,廷臣請還大内,又不見從。

    自楊金英謀逆後,世宗遷出大内,故不願還宮。

    嚴嵩請徙居南内,這南内是英宗幽居的區處。

    世宗生性,多忌諱,謹小節,覽了嵩奏,怎得不惱,這也是嚴嵩晦運将至,故爾語言颠倒,屢失主歡。

    時禮部尚書徐階,已升授大學士,與工部尚書雷禮,請重行營建,計月可成。

    世宗喜甚,即行許可。

    階子璠為尚寶丞,兼工部主事,奉命督造,百日竣工。

    世宗心下大慰,即日徙居,自是軍國大事,多谘徐階,惟齋醮符箓等類,或尚及嚴嵩。

    言官見嵩失寵,遂欲乘機下石,扳倒這曆年專政的大奸臣,禦史鄒應龍,尤具熱誠。

    一夕,正拟具疏,暗念前時劾嵩得罪,已不乏人,此次将如何下筆?萬一彈劾無效,轉蹈危機,如何是好?想到此處,不覺心灰意懶,連身子也疲倦起來。

    忽有役夫入請道:“馬已備好,請大人出獵去。

    ”應龍身不由主,竟離座出門,果然有一駿馬,鞍鞯具備,當即縱身騰上,由役夫授與弓箭,縱辔奔馳,行了裡許,多系生路,正在驚疑交集,蓦見前面有一大山,擋住去路,山上并無禽兔,隻有巨石岩岩,似将搏人,他竟左手拔箭,右手拈弓,要射那塊怪石,一連三箭,都未射着,免不得着急起來。

    忽聞東方有鳥鵲聲,回頭一望,見有叢林密蔭,籠住小邱,仿佛一座樓台,參差掩映,寫得逼真。

    他恰不管甚麼,又複拈弓搭箭,飕的射去,但聽得豁喇一聲,樓已崩倒。

    為這一響,不由的心中一跳,拭目再瞧,并沒有甚麼山林,甚麼夫馬,恰隻有殘燈閃閃,留置案上,自身仍坐在書室中,至此才覺是南柯一夢。

    迷離寫來,令人不可端倪,直到此筆點醒方見上文用筆之妙。

    是時谯樓更鼓,已聞三下,追憶夢境,如在目前,但不識主何吉兇,沉思一會,猛然醒悟道:“欲射大山,不如先射東樓,東樓若倒,大山也不免搖動了。

    ”解釋真确,并非牽強。

    遂重複磨墨揮毫,繕成奏稿,即于次日拜發。

    小子曾記有古詩二語,可為嚴嵩父子作證。

    其詩道: 時來風送滕王閣,運退雷轟薦福碑。

     欲知疏中如何劾奏,且待下回補錄。

     ---------------- 海瑞以剛直名,固明史中之所謂佼佼者,坊間小說,及梨園戲劇間,每演嚴嵩,必及海瑞,或且以嚴嵩之得除,由海瑞一人之力,是皆屬後世之附會,不足采及。

    嚴氏專政,海瑞第宰淳安,即欲劾嵩,亦無從上奏。

    (後人且于嚴嵩時間,竄入呂調陽、張居正等,與嵩為難,尤屬盲說。

    )惟鄢懋卿南下,道出淳安,瑞供帳簡薄,抗言貧邑,不能容軒車,緻為懋卿所嗛,嗾令巡鹽禦史袁淳,彈劾落職,是固備載史傳,非子虛烏有之談也。

    此外如藍道行扶乩,鄒應龍夢獵,俱見正史,亦非捏造,惟一經妙筆演述,則觸處成春,靡不豁目。

    中納文征明一段,旁及吳中四才子,尤足為文獻之征。

    史家耶? 小說家耶?合而為一,亦足雲豪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