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醒醒(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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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嚓”這緻命的快門,又在我臉上的表情還來不及收回時響起,一片白光閃爍之後,我的雙眼幾乎盲掉。

    我震驚加絕望,氣餒地跪倒在地闆上。

     “對不起,”他俯下身子,将照片調到剛才我狼吞虎咽的那一張上面,在我耳邊輕輕說:“誰叫我是攝魂師呢。

    ” 我不得不承認,他拍出了我的魂。

    棗紅色燈光下,我皺起的眉頭和仿佛在被我虐待的食物,都以鮮明的狀态呈現在底片上,被永遠定格。

     他伸出手輕輕抹掉我嘴邊的番茄醬,說:“我去洗碗,你去休息。

    ” 那晚我沒有回學校,而是睡在小閣樓裡。

     這個夜晚沒有想象中難挨,江愛迪生收拾完廚房之後,把藥和開水送到我房門口,敲門。

    我起身把門打開一道縫,他征詢地說:“要不要我喂你?” 我吓得趕緊接過來,關上了門,就像關上了我又要迫不及待泛濫的記憶。

     喂我吃藥的男生,是留在我十七歲章節裡最後的省略号,從他為我沖進車海那一刻起,故事就永遠不會再有續寫。

     我要懲罰我自己,懲罰,永遠不停息地懲罰我自己。

     聽着江愛笛生下樓的腳步,我才發現我忘記把大衣還給他,于是我把它挂在我房裡的門把手上,淡淡的薄荷味充滿了閣樓。

     他沒再問我要那些照片,仿佛知道我回來就是要拿走這些照片似的。

    又或者,他根本就是為了把這些照片送給我,也許他那裡已經有無數備份了。

    這讓我一下子洩了氣,沒有絲毫獲勝的感覺,而是非常沮喪,甚至為自己的行為感到些羞愧。

    但我終究沒有把這些照片再還給他。

     天窗果然透出清冷月光,在幹淨的被子上照出一塊小小的光斑,但并不可怕,反而出奇的讓我感到安全。

    如果這直射而下的月光,是通往回憶之門的神秘地帶,隻要站在原地不動,就能置身過去種種,想要回到何時就能回到何時。

    那我一定要它帶我到八歲之前——西落橋上的蔣藍把仇恨的口水吐在我身上之前,如果不能回到那時,那絕不踏足時光機器半步。

    絕不。

     我在充斥着薄荷氣味的空氣裡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醒來的時候看表,赫然是九點一刻。

     我疑心是我爸的舊表出了問題,再拿出手機看,居然還是九點一刻。

     我的心滾過一陣小小的熱流。

    一定是這種感冒藥有助眠作用,否則,我怎麼可能擁有如此舒服和安定的睡眠呢。

    小閣樓裡沒有梳洗的地方,我隻簡單地梳了頭,穿好衣服下樓,才發現江愛笛生已經走了。

     桌上留着一張紙條和一把亮晶晶的鑰匙。

    紙條上的話是:“有空替我來照看一下這裡,記得按時吃藥。

    yoursedision。

    ” 他的中文英文,寫得都很漂亮。

     我握着那枚鑰匙,将其小心地放進了我包的内袋。

     我并沒有打算常來。

     從前連家都不願意回的我,在這個根本就沒有“家”可言的偌大北京城,更不可能妄想去擁有什麼家的感覺。

     那不過是誰誰誰的一廂情願罷了,雖然,他費勁心機要寵我若親人。

     所以,事實上是,自從江愛笛生走後的一個多月,我都沒有去過那個房子。

    我很忙,我開始仿照許多讀服裝設計的同學那樣,跟網上的一些私人服裝作坊聯系,問她們是否需要人手,同時接一些家教的活,教小學生畫畫,還有寫作文。

    做家教不是我的興趣所在,收入也不算高,但是至少可以讓我少去碰卡上的那些錢。

     并且,這段時間裡,學校裡開始傳出關于我的謠言。

    那個送花的男生一直在網上查我的消息,撅地三尺,居然查到了天中的論壇上,在舊貼子上翻出了一些我的照片。

    于是,關于我是“拉拉”的消息就這樣不胫而走。

    這樣一來,他追不到我并不是他的失敗,而是我本人的某種取向有問題。

     奇怪的是,我沒有憤怒,隻是有些許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