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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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欣欣依次給每個同學發着家長會通知。

    發到萬遂時,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覺。

     木欣欣忍不住推推他,說:"你起來吧,已經睡了一上午了。

    " 萬遂聽了,隻是換了一個方向,仍把頭埋在臂彎中。

     木欣欣有點受傷,但仍是柔聲說:"這個周六下午兩點半開家長會。

    " 萬遂惡聲惡氣地說:"來不了!"自始至終沒有擡頭看木欣欣一眼。

    木欣欣的心直往下沉:看來同學們說的是真的了。

     那天她聽到班裡一大團同學聚在一起議論着什麼,木欣欣聽到他們提到"萬遂"的名字不禁留心聽了。

    隻聽他們不斷地感慨歎息,又不像是以往對着萬遂的照片就能感動落淚的純花癡行為。

    她終于忍不住,生平第一次參加了班上的八卦讨論活動: "你們說萬遂怎麼了?" 有人回答她:"不是萬遂,是萬遂的爸爸生病了。

    " 生病了有什麼?木欣欣回想起自己在家,不管是哪個家人生了什麼風寒病痛,都會被其他人七手八腳地用棉被捆着,水被當作治百病的良藥強迫着灌進去,接受這樣野蠻粗暴療法的病人原本是不死也傷的,但奇異的是這樣一氣一急,病也就驅走了大半。

    從來沒有到過醫院的木欣欣,至今還以為治病就該這麼熱鬧。

     她露出"看你們大驚小怪"的神色,旁人啧啧地責怪道:"病的可是一個帝國的國王啊!" 木欣欣腦袋中不禁又換了一幅畫面,在一間陰森詭異的大屋子裡,大床上躺着一個老人,臉如金紙,氣若遊絲,屋子裡有許多穿着光鮮的人,但沒有一個圍在床邊,而是都在翻着牆角的箱子罵人:"那個死老頭把遺囑放在哪裡?""死老頭"在床上劇烈地咳嗽,喘成一團。

    隻有簾子動了,墨綠色的絲絨中看見一點可貴的天色,但那再朗朗也隻是天色,不是希望。

    一個帝國就這樣崩塌了。

     木欣欣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澀澀地笑道:"不會這麼誇張吧?" 是時,萬遂走了進來,冷冷地掃視了人群。

    那張登着"萬氏集團董事長病重"的報紙不知被誰慌忙之間塞在木欣欣懷裡,萬遂朝着她沒有笑意地笑了一下。

     也就是從這天起,萬遂像變了一個人,用殷悅人的話說,像是"一個被外星人切除了前腦的小男孩兒",他不再同人交談了,每天趴在桌子上睡到昏天黑地,少數醒着的時候就坐在座位上不知道想什麼。

     冉芊晶重重捶了一下桌子,大步朝萬遂走去。

    大家都崇拜地看着她——自從她回歸樸素的生活方式之後,連人都變得潑辣爽利了。

     冉芊晶對萬遂說:"你不能這樣繼續萎靡下去了,"萬遂國際官方後援會"馬上就要解散了啦!" 萬遂眼睛看到别處,淡淡地說:"好。

    " 冉芊晶聲音大了起來:"你這一聲"好"會讓多少女生痛苦?你痊愈了以後不要指望我們原諒你,所以你最好一輩子這副鬼樣子……" "你繼續說,我要睡了。

    " 說着,萬遂就真的轟然趴倒在桌子上。

     木欣欣看着冉芊晶紅着眼圈跑出教室,心想原來的萬遂再花心頑劣,也不會叫女生哭,緻力于保護美的事業是他的人生信條——可見他變得多厲害。

     木欣欣把筆杆在指尖旋着,心想自己要不要過去說說萬遂,勸勸他。

    去!不去!她一秒鐘換一個主意:人在悲恸的時候,若是露出無助和惶惑的表情就表示還有救,還聽得進旁人的話。

    但像萬遂這樣,他自始至終好像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在漠視什麼,在嘲笑什麼。

    旁人在旁做什麼指示,至多博得他的一聲冷笑。

     她害怕現在的萬遂。

    始終沒有邁出那一步。

     老師走了進來,看到同學們手中都拿着"家長會通知"的單子,點點頭說:"要開家長會了,同學們更要努力,不要讓家長丢臉啊。

    " 他翻開書本準備講課,忽然推了推眼鏡問:"欸,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同學們紛紛笑着擺手說:"沒有沒有,安靜得很。

    " 然後為了掩護某人把桌椅移成奇怪的布局。

     老師看同學笑得心虛,越發要探個究竟。

    他仔細一看,發現是萬遂在聽搖滾樂,超大的音量從耳機裡洩出。

    老師氣他不羁,拿起一根粉筆頭朝他砸過去,粉筆從萬遂耳邊擦過,可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老師兩手齊發,"刷刷"地很快就擲完了一盒粉筆頭,萬箭齊發,總會有一兩根砸到萬遂的額頭,他隻是用手撣撣粉筆灰,依舊悠然地翻着雜志。

     同學擦把冷汗,慶幸地說:"幸虧老師的指法不好,要是準得像小李飛刀,萬遂還容得他這樣欺負?他還能活到現在生龍活虎地氣咻?" 老師兩手撐着講台,喘着氣對萬遂說:"你這樣毀着自己,怎麼當家族企業的繼承人?" 話音未落,全班都嘩然道:"老師,這回小李飛刀都救不了你了。

    " 萬遂把耳機拿下來,站起身與老師對視着。

     木欣欣在後面坐立難安,生怕萬遂忽然爆發,撲上去撕扯掉老師的假發。

    她鼓起勇氣,準備在這樁可以預見的喋血事件爆發之前,把萬遂拖出教室。

    她剛剛站起身,就看到前排的萬遂微微欠身,冷淡有禮地說:"我的父親還沒有死。

    " 老師冷笑道:"不管你的父親怎麼樣,憑你這副模樣,一輩子都不夠格做領導者。

    " 萬遂握緊了拳頭,一會兒,又戴上了耳機,緩緩坐了下來。

    這似乎比一場厮打還可怕,教室突然籠罩在一層紫黑色陰冷的濃霧中。

    同學們坐在其中吓得發顫,大氣不敢喘。

     老師翻開課本,卻徒然頹下肩膀,不知從何講起,踱出了教室。

     木欣欣眼前是課本,眼底卻是萬遂的影子,成為抹不去的背景。

     她心裡感歎道: 原來不是每個人都像連笑一樣,有面對和承擔重任的勇氣。

     "不行,不行,我要辭職。

    我正式升你為校長,即時生效。

    我不管了,不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