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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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油黏答答的。

    這些校舍還保留着原來的桌椅,但早已廢棄不用。

    這裡僻靜幽雅本應是情侶必争之地,但你知道的,高中本是個無事生非的地方,同學都傳說老校區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傳說",所以基本上沒有什麼人到這裡來。

     連笑在這間教室站了一會兒,隻覺得一股綠氣伴着股尖銳的香氣幽怨地透過磚牆滲過來,又仿佛聽到藤條生長發出吐舌頭一樣的聲音,連笑不禁覺得害怕。

     她掏出那個小布包,卻發現它不是自己的。

    連笑不敢貿然打開,摸着裡面軟乎乎的像紙更像錢,才把手帕攤開。

    裡面是一堆競選校長的選票,少說也有幾百張。

    還有幾個小時就要競選了,不知道誰惡作劇把它藏起來。

     連笑剛準備把選票再包起來交到選舉辦公室。

    突然,她聽到了一聲槍響,有人在連笑腦袋裡朝她見到的最大的腦細胞結結實實地轟了一槍。

     選票不是空白的,而是已經被填好的!答題卡式的選票都用粗黑的鉛筆在一号的地方劃傷了一塊。

    用這批選票換掉同學們投的那一批,神不知鬼不覺的,那個神秘的"一号候選人"就可以順利當選校長了。

     連笑對着殘廢的腦細胞大聲喊:"一号,一号候選人是誰?快點給我想啊!"腦細胞委屈兮兮地艱難運動着,叫隔壁管記憶那片兒也活動活動,幫忙想想。

    然後遲疑地把答案告訴連笑: "一号是木欣欣啊。

    " 連笑忽地笑了,說:"木欣欣又不想當選,怎麼可能來作弊呢……應該不可能吧。

    " 腦細胞聳聳肩。

     連笑自言自語道:"再說,她也沒有作案時間啊。

    " 等一等,那天全校都集中在操場等待候選人名單公布時,惟獨木欣欣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直到上課,她才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因為那是木欣欣唯一一次上課遲到,所以連笑記得格外清楚。

     腦細胞輕松地說:"太好了,推理全部成立了。

    我警告你哦,以後可不要輕易動腦子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啊。

    "說完就消失在畫面裡了。

     連笑面無表情輕緩謹慎地收拾好手帕包,放進随身的書包裡。

    她熟練地做完,才明白自己的目的:當務之急,就是不能讓第二個人發現木欣欣選舉作弊,向學校告發。

     門口傳來一聲響動,然後就聽到一個人跑開的腳步聲,由近及遠。

     連笑慌忙追出去,到了走廊,連笑才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多麼錯誤的決定。

    這個走廊的燈早就被一群号稱"敢死隊"的調皮學生砸爛了。

    他們原本是為了吓人,結果相互一吓,都尖叫着跑出來,不再踏進這裡半步。

    這裡一片冰涼的漆黑中,隻有玻璃燈泡碎在地上發出點不歡迎的冷光。

     别說追那個腳步聲了,連笑動都不敢動。

     當她發現不遠處有間教室有亮光時,就像見到親人一樣撲過去。

    進了教室才發現,發光的竟然是電腦屏幕——謝天謝地不是吸血鬼留下的累累白骨發的光——連笑從未見過那樣大的電腦,三個巨大的電腦液晶屏幕相連,拼成屏風的形狀,足足有穿衣鏡那麼大。

     連笑困惑地走上前,坐在電腦椅上,卻發現屏幕上的字跳躍得太快,自己什麼都抓不住,不禁重重地歎口氣: "就算我現在在小說裡,也該有人告訴我,這個小說寫的是時光倒流,還是寫的2300年的事。

    " 連笑的手剛搭上鼠标,就聽到身後的門一扣,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有人進來了。

     連笑立刻把手撤回來,直起身子卻不敢回身。

    心想:慘了!我現在身處的故事根本就不是小說,而是晚報駭人聽聞的"社會新聞"版。

     那人一直走到連笑身後才停住,說: "不要碰電腦。

    " 竟然是個少年的聲音。

    連笑這才敢回頭: "上人!" 她喃喃地說。

    那人穿純白色上衣,周身籠罩着一圈從明亮的地方帶來的氣體,那氣,像硯池中介乎濃淡之間的水,模糊了白晝和黑夜的交戰。

    連笑無法言語,用了很大的氣力才控制住自己向他磕頭叩拜的欲望。

     在他們對視的那幾秒鐘時間裡,連笑懷疑眼前的人隻是和照片裡的沐垂陽相像而已,不是同一個人。

    首先,她從不認為沐垂陽真正存在過,他是個完美,是個傳奇,是幾千個孩子投考格蘭高中的目的。

    但在格蘭高中,隻有少數人聲稱自己見過沐垂陽,沒有人真正和他說過話。

    據資料室的同學說,整個學校沒有沐垂陽留下的任何筆迹,試卷啊,作業啊,甚至連一個手寫的名字都沒有。

    所以,有謠言說沐垂陽隻是電腦合成的人物,頂多有個聯想功能,能用機器電子聲背誦白菜的四十七種吃法。

     其次,眼前的人比照片更像仙,或者說,照片上的沐垂陽比他真人還要有人氣兒一些。

    他比連笑想象的高,也許是因為瘦的關系。

    但穿着寬松的亞麻質地的上衣,也還不緻蹩手蹩腳的,隻是不像他穿衣服,而像衣服穿他。

    連笑忍不住大着膽子打量着他的臉,也是因為瘦,讓他的五官格外立體突出,高眉深眼薄唇,非常俊俏。

     他對連笑的打量,唯一的反應是挑起左邊的眉毛。

     連笑嬌聲道:"你幹什麼嗎?"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并不是在調戲自己,而是索要一個"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裡"的理由,便窘得吭吭哇哇說不出一句話來。

     沐垂陽疲憊地說:"不用解釋了,我知道你是誰派來的。

    你回去轉告他,不用再努力了,這都是徒勞。

    " 說完,拉過電腦椅坐下,再不回頭。

     連笑點頭哈腰,剛想答應,卻發現不對: "咦,沒有人派我啊。

    我是無償自覺雷鋒式地串門訪友,從我做起,讓"手拉手心連心"在格蘭高中的校園裡蔚然成風,為和諧的社會風氣的構建奉獻自己的力量……"她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腦子,忍不住多說了兩句,"我來是特地通知你,校長的加冕儀式馬上就開始了,你快去準備一下服裝。

    " 沐垂陽回頭,問:"是讓我去當禮儀生端盤子嗎?" 連笑大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笑道:"你玩失憶啊?是讓你去當校長啊。

    雖然正式投票結果還沒有揭曉,但大局已定啦,你當選校長是沒有懸念的事情啦。

    哎哎,如果我搶在所有人之前拍你的馬屁——比如現在——你上任後會不會提拔我?我叫連笑,是高一(23)班的學生。

    " 沐垂陽的表情更迷茫了。

    連笑感歎道:"原來天才用裝白癡來調劑生活啊。

    我從頭給你講好了,學校要選舉學生校長,你報名參選了,還做了海報,拍了參選廣告。

    " 沐垂陽聽完後,點點頭,又把頭轉向電腦屏幕,輕描淡寫地說:"你說的這些我一樣都沒幹。

    " 連笑心中一動:對啊,海報可以是别人畫的,競選廣告中所有的照片看上去都像是偷拍的,沐垂陽也沒有像其他候選人一樣拉過票。

    這一切宣傳活動,都可以在沐垂陽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完成。

     連笑覺得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都被動搖了,站在那裡暈眩不已。

     那廂聽連笑半天沒動靜,問道:"終于想通了?" 連笑悶聲說:"沒有,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是哪個比我還活的活雷鋒,吃力不讨好地為你做了這一系列拉票活動?憑他顯示出來的能耐,他自己完全可以當校長啊。

    " 沐垂陽道:"我不知道。

    " 連笑知道他不會透露什麼,但他肯定知道神秘的人是誰。

     連笑拍拍腦門,挨着牆角坐下,她不想離開這裡了。

    不是這兒有多好,隻是外面太壞太複雜。

     恍惚回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她和一家人躺在陽台的躺椅上,父母都微醺,興緻盎然地辯論着"連笑參加工作後會不會抛爸棄媽","連笑面臨的最嚴重的問題是吃得過飽,長時間内維持躺卧的姿勢不能坐立"等問題。

    昨天的這個時候,她還躺在宿舍的床上編着給木欣欣的友誼手镯,面臨的最大的打擊是有一顆萊茵石掉到床底下找不到了。

     這都是觸手可及的美麗日子啊!哪想到自己的命運已經被悄悄地裝進一個碩大的鐵皮箱子裡,直到今天,鐵皮箱子的蓋子才"啪"地關上,整個世界黑了下來,始覺光景黯淡。

    連笑前後摸索出路,但隻有一堆得不到解答的問題。

    連笑越是想得到答案,越是急得全身虛飄困乏。

     但至少有一個問題她要得到答案,連笑問沐垂陽的背影:"所以,你不打算當校長啦?" 沐垂陽反問她:"還有多長時間投票開始?" 連笑迷迷糊糊地說:"兩個小時。

    " 她的眼睛困得眼皮漸漸耷拉下來,她最後一個念頭是: 沐垂陽的那雙眉毛長得真好看。

     兩個小時啊。

     想讓沐垂陽當選的那個人為了達到目的,真是不肯罷休呢。

    屏幕上的綠字越跳越快,形成一些人工的陰晴在沐垂陽臉上飛快變化着,襯得他的神情難解。

    沐垂陽眉毛凝蹙,有溪水從中間流過,帶着許多細碎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