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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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們走遠,連笑的爸爸問:"剛才那個女孩兒你認識?" 連笑不敢說她是自己的室友,隻說:"交情不深。

    "曾經很深,如今隻薄得到了說多錯多的地步。

     爸爸沉聲說:"你在這兒要和同學搞好團結啊……"爸爸那頂魔術帽裡,也隻能百年如一日地抓出鴿子,讓他抓出雞都不會了。

     連笑打開宿舍門,一眼看到牆上的鐘,暗叫糟糕,自己五分鐘前就該到大禮堂排演了。

     她跟父母交待道:"你們先在這兒偷窺一下我的隐私,抽屜啊,枕頭下面啊都不要放過。

    過一會兒,廣播會通知你們到禮堂集合,我先走開一陣,到時見。

    " 她急匆匆地跑走了,連笑的父親問母親:"她說到時見是什麼意思?" "管他呢,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她的日記來偷看。

    " 大禮堂空無一人。

     連笑困惑地走出去,卻聽到遠遠傳來人群高昂的談笑聲,陰一聲陽一聲,遙遠得仿佛是從天外傳過來的。

     連笑迎着聲音向前走。

    古代的故事裡常有像她這樣的傻書生,不明就裡地追尋觥籌交錯的聲音,想蹭頓飯,結果發現制造聲音的,往往不是人。

     連笑呆呆地立在那裡,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誤闖了神仙開大會的會所。

     一大塊綠色閃着光的草皮,地上随意地放置着裝飾用的幾把絲綢小陽傘。

    她聽到的高而尖的旋律原來不是風在叫,而是幾個小提琴手自我陶醉地拉着。

     她不認識這塊地方,更不認識地上面的人。

    女人們戴着寬檐禮帽,穿着絲質淡色松身的連衣裙——連笑驚訝地發現其中幾個女人還戴着長過肘際的白色手套——中間夾着穿棕色外套的中年男人,衣服胳膊肘處嵌一塊小羊皮。

    他們手上拿着酒杯,但卻沒見他們喝,隻把酒杯搖晃着,冰塊碰着綠色的玻璃發出咣啷的響聲。

    冰塊融了,她們從顫顫巍巍的帽檐下瀉出的輕聲曼笑也越來越小聲,隻有一片窸窣。

     連笑在這裡張大了嘴巴站了起碼有十分鐘,像看裝在玻璃缸裡的金魚。

    連笑确定這塊草地是外星飛船上不小心掉落下來的,直到她在這種光閃閃的幻麗潔淨裡,看到一個煞風景的身影。

     副校長笑着欠着身子穿梭于大圓禮帽之間,像下雨時徘徊在傘與傘之間,卻反反複複找不到一個避雨地。

    他擡頭看到連笑,笑着,連笑一愣,她從來沒見過副校長對她露出親切得簡直悚然的笑容,再一看,原來他是上嘴唇粘着了牙床,剛才的笑一時還收不回來。

     連笑朝副校長走過去,拽着他的袖子低聲問:"他們到底是幹什麼的?" 副校長說:"按照格蘭高中的慣例,家長會開始之前都會舉行一個小型的茶會。

    " 連笑問:"為什麼我的家長沒有收到邀請函?" 副校長支吾着說:"場地有限。

    " 連笑無聲地笑了一下,松開拉着副校長衣袖的手,說:"是我的父母沒有資格吧。

    "說完,向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副校長驚恐地喊:"你不要搗亂。

    " 連笑站住,慢慢地側身,回頭輕輕一笑——她這個姿勢已經被沐垂陽訓練得百發百中:"我隻是去盡一下當校長的義務。

    " 連笑走近人群,并不多話插嘴,隻想像微服私訪一樣了解一下家長在聊什麼,待會兒在家長會上才不會犯忌露怯。

     還沒有走幾步,連笑忽然被一個略上年紀的女家長拉住,她把酒杯塞到連笑手上,帶着笑問: "這兒除了帶色的涼白開,還有什麼飲品供應?" 連笑有些發暈,那女人也就放過了她,和其他女人們聊天。

     另一個帽檐上垂下面網的女人說:"酒倒罷了,那點心實在不行。

    " 有人驚叫道:"你還敢吃他們學校的點心?都是食堂的大廚子做出來的。

    這個學校食堂的夥食實在不行,下學期我想把我們家的廚師派過來,跟着我的兒子陪讀。

    " "下學期啊,我正考慮把我的女兒轉到國外去念書。

    " "吓!這麼快!" "格蘭高中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把淘汰考試的制度廢除了,這樣學校裡肯定烏煙瘴氣的,叫我的女兒怎麼學?我也總跟别人說,格蘭高中的教學理念越來越過時了。

    " 那個遞杯子給連笑的女人嘴邊含笑說:"你還别說他們過時,聽說他們今年又搞了一個新花樣,好像是學生校長。

    " 圍着的幾個人齊齊仰頭猙獰地大笑。

     連笑拿着的杯子掉在地上,杯子沒有碎,酒淙淙地洗濯着草上的傷口。

     副校長在一把白底藍條色的大遮陽傘下找到了連笑。

    她縮在長椅上,周圍放着錫箔紙盛着的各種蛋糕和布丁。

    副校長找不到坐的地方,就在她面前站着。

     連笑正吃着一塊焦糖布丁,她仰起頭對副校長說:"很好吃。

    你要不要?" 副校長搖搖頭。

     連笑不以為意地繼續吃,邊吃邊說:"原來你也不吃,那張白色的大桌子上放滿了各式的點心和飲料,但沒有一個人吃。

    巧克力和冰淇淋全都融化了,我搶救一樣地吃,但怎麼也吃不完。

    為什麼沒有人吃?為什麼他們不吃還要嘲笑?為什麼明知道他們會說格蘭高中的壞話,你還要邀請他們?" 她連連地問,卻覺得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像指甲劃玻璃。

     副校長沉默了一陣,平靜地問她:"你怎麼哭了?" 連笑笑着問:"我怎麼會哭?" 她一摸臉,卻真的發現滿臉都是淚,她擡起胳膊想擦。

     副校長說:"不要擦!免得待會兒你發言的時候眼睛會腫。

    " 連笑就任眼淚流着,她說:"這個布丁太好吃了,我是感動得哭了。

    " 副校長半信半疑地拿了一塊黑森林蛋糕走了。

     連笑坐在長椅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她的眼淚是維護格蘭高中流下的!她竟然為格蘭高中哭了。

     連笑聽到紅幕那邊傳來如潮水的掌聲,知道下一個該自己上場了。

     梁澤日從掀開的紅幕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