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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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情态隻在課本上某國饑民在商店搶面包的圖片上見過。

     她籠絡同學的招數也愈發貧瘠,一個勁地撒錢給同學買東西。

    在同學抽屜裡偷偷放上絲絨盒子,打開以後金光閃閃外加一張字條:"這是冉芊晶給你的,你要記住!!"她這樣急切地想用錢堵住别人的嘴。

    嘴裡不能言語,從鼻腔裡人們也要輕蔑地呼出一個"窮"字。

    商界的悲歡離合格蘭高中的學生見得多了,但冉芊晶近似瘋癫的舉動,又給這尋常談資延了壽。

     這是壯士,喝了壯行酒不醉不歸。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想醉,可就沒有酒錢了。

     木欣欣對連笑說:"明天中午,我請你到學校食堂三樓吃飯。

    我有話要跟你說。

    " 連笑把手探到木欣欣的額頭:"你沒有生病吧?" 木欣欣和連笑站在食堂下面,她們仰望樓房靜默無言了幾分鐘,然後握緊了手齊步上樓。

     學校的食堂分三層,依照價格,樓層依次上升。

    到了三樓,已經超脫食堂的概念了,是西餐廳,有錢的孩子們逃課小憩的地方。

     三樓無端地給人以暗無天日的感覺,雖然牆壁是蘋果綠色的,燈光是粉藕色的,但空氣中卻彌漫着昏慘慘似燈将盡的感覺,人到這兒一坐,也不得不有點秘密了。

     木欣欣拉着連笑慌張地找個座位坐下,沙發柔軟,一坐就陷進去了。

    穿紅背心戴黑領結的年輕服務生立刻走上來,問:"兩位小姐要點些什麼?" 木欣欣用指頭偷偷摸了摸錢,點了最便宜的兩客奶油蛋糕。

     總算坐穩當了,木欣欣向四周打量着,人不少,但因為座位隔得開,也不覺擁擠。

    不像她在一樓食堂吃飯,人挨人坐着,一塊排骨,看着是自己的,一拈才發現在别人碗裡。

    她舒服地歎息了一聲,對正打算把桌上的銀勺子往兜裡揣的連笑說:"那天副校長……" "對了,你有沒有找出那個幫你選票作弊的人?" 木欣欣搖搖頭:"範圍太大了,還沒有找到,但我還是覺得那個手帕看着眼熟。

    " 連笑問道:"那上面繡的有名字嗎?或者名字的縮寫?" 木欣欣說:"都沒有。

    我有一件事要說,那天副校長把我找去,對我說……" "咦,你看誰在那兒?" 連笑指着不遠處的桌子,徑直跑了過去。

    木欣欣氣得不得了,也隻得跟過去。

     坐在那兒的是冉芊晶,她穿着嫩黃色短款小外套和白色硬紗仿芭蕾舞裙,腰間系着一條鑲滿碎鑽的寬腰帶。

    奇怪的是,一張能坐十幾個人的西餐桌,隻坐了她一個人。

     連笑向她打招呼:"你今天穿得真亮眼,我在幾十米開外看到都快瞎了。

    " 歡迎訪問 冉芊晶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 "那你邀請的同學人嘞?" 冉芊晶擡頭看她倆一眼,她們心中便電光石掣般地明白了。

    冉芊晶從桌子底下一樣樣地拿出包裝精美的禮品盒,報出名字"張大強,名表一支;黎美美,香水……"這些禮物無人認領,她的生日派對沒人敢參加,誰再敢花冉芊晶的錢?她的錢是染血的錢,不知是賣血還是賣腎換來的,花了要自責一輩子。

    同學們不能不說是好心,但也傷人至深。

     木欣欣輕聲問:"你怎麼不在家過今年的生日?" 冉芊晶說:"是啊,在家過。

    一回到家,就看到爸爸媽媽在客廳裡對坐發呆,沒過多久,爸爸就會歎口氣,披上外套說出門"想辦法",媽媽對着我哭。

    這樣的氣氛真合适慶祝生日啊。

    " 木欣欣和連笑對視一眼,心想她終于承認家庭的困境了。

     冉芊晶看到她們的眼色,紅了臉說:"你們窮人那一套哭窮我可做不來。

    家裡來了客人,不要指望我縮着腿,下巴擱在膝蓋,像個乞丐一樣瞅着别人說:"一家有一家的苦處呀。

    "我人窮志可不能窮。

    " 木欣欣道:"你志氣高的終極體現就是失學?"她輕輕踹了一下桌腳放禮物的袋子,說,"你買禮物掙面子的這些錢足夠你再撐一個學期了吧,何至于害得自己學都沒得上?面子不是像你那樣買來的,錢也不是像你那樣撒着花的。

    嗳,法力再高強的仙人都有失手的時候,像我這樣江南七怪一樣不成氣候的小角色,也會有得道成仙的一天,你我都不要太自怨自艾了。

    " 冉芊晶迷蒙地看着木欣欣,說:"眼看着我們倆就交不起學費了,我不相信你能笑得比我開懷。

    " 連笑抓緊了木欣欣的胳膊,焦急地問:"為什麼還有你?你不是有獎學金嗎?" 木欣欣第四次悠悠然地開口:"那天副校長對我說……"這次終于沒有人打斷。

     咚咚!"報告,我來思考宇宙人生了。

    " "回你自己的校長辦公室思考去。

    " "好。

    " 沐垂陽沒有聽到離去的聲音,回頭一看,發現連笑又像一隻小狗一樣挨着牆角坐着,她這回自備着坐墊,看來是準備久待了。

     她問沐垂陽:"我每次見你,你都在喝水,怎麼從來沒見你吃過飯?" "食堂派你來搶生意的?" 連笑說:"難道你也窮得沒有錢吃飯?天哪,我是不是在演悲慘世界啊,遇到的人都是天可憐見的。

    "說着,就掩着臉哇哇地哭了起來。

     沐垂陽先以為她在裝哭,聽到她聲音裡的凄楚一聲濃過一聲,才知道她并不是來胡鬧的,遲疑地走到她身邊蹲下,問了一句讓他悔恨終生的話: "你沒事吧?" 連笑講故事的能力并不比一個醉漢強多少,她主次颠倒添油加醋地講了木欣欣的悲慘遭遇,運用了五十幾種修辭手法,其中三十多種是人類曆史上聞所未聞的。

     連笑總結陳述道:"……所以,我第一個就想到要來找你商量。

    " 她仰起臉來,頭發毛毛的,在額前又翹又卷,鼻子和眼睛都又圓又紅。

    沐垂陽聽得頭昏腳麻,本打算站起來,看到她這樣卻停住了,不由得聯想到一個半成品的毛絨玩具。

     連笑撓撓頭,笑道:"可見我有多倚賴你。

    " 她原以為沐垂陽會立刻頂回來,沒想到他也不接招,隻是擡起清明的眼睛寂靜地看着她,連笑本來想看沐垂陽發窘,沒想到是自己的耳朵直發麻。

     沐垂陽清清嗓子,問連笑:"那你為什麼沒有去找副校長,反而來找我?" 連笑說:"我當然去找副校長啦。

    不過他這個膽小怕事的人,肯定是知道我要來,竟敢躲到國外出差。

    我在他的辦公室外面踹了一氣門,被保安拉走了。

    " 沐垂陽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格蘭高中的學費真的很貴?" "對啊,記得我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我們家還真是歡樂與悲苦交織,我媽從廚房捧着稀飯和鹹菜,淚光漣漣地對我和我爸說:"從此我們家隻吃得起這個了。

    "就這樣,負擔我的學費也是勉強。

    咦,你不知道格蘭高中的學費嗎?" 沐垂陽站起身,又回到電腦前坐着,語調平淡地說:"我從小到大上學沒有交過學費。

    " 連笑嫉妒地望着他,說:"又是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孩子。

    " 沐垂陽對着電腦屏幕苦笑道:"疾苦,這個詞當年就是為了形容我而特地造的。

    " 對了,确實是這樣。

    連笑想起了一年前看的報紙,那張報紙她快背下來了,上面說沐垂陽出身貧寒,家在周邊的一個小縣城,以第一名的身份考到格蘭高中來。

     但連笑總覺得,沐垂陽身上的貴氣,若不是富過三代,是決不會流露出來的。

    就連萬遂也不一定能像沐垂陽一樣,把一身舊校服穿得這樣潇灑熨帖。

    也難怪格蘭高中的學生一向傲氣,卻惟獨對平民出身的沐垂陽這樣頂禮膜拜。

     既然這樣的話,和沐垂陽有關的東西一定會很好賣吧,木欣欣也就可以湊出學費啦! 連笑從地上一躍而起,走到沐垂陽身邊,讨好地笑着:"你簽幾個名給我賣吧。

    憑你在學校的人氣和我的叫賣嗓門,這筆生意絕對可以賺大錢。

    " 沐垂陽吃了一驚,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生硬地回絕道:"不要。

    " 連笑說:"不要就不要,幹嘛吓一跳……你就行行好吧,賺來的錢我會命名為"垂陽助學金"的。

    " 沐垂陽不理她,把鍵盤敲得哒哒作響。

     連笑還在反複哀求:"你的恩情我定會湧泉相報。

    你要是喜歡我的哪個姐妹,就跟我說,我也就顧不得手足之情了。

    " 然後,她就被沐垂陽拎起,扔到門外。

     "我和木欣欣的學費都有着落了。

    " 冉芊晶拉着一個男生走到連笑和木欣欣面前。

     連笑大驚失色:"你要把他賣了,這是犯法的呀!"她扭頭不确定地問木欣欣:"是犯法的吧?" 冉芊晶跺腳道:"不是的!昨天木欣欣跟我說了那番話之後,我回去清了清自己的屋子,發現我竟然有那麼多自己一輩子也用不了的東西。

    然後,我就産生了一個天才的想法,在學校裡辦一個跳蚤市場,把我們不用的東西都賣了。

    這樣,交學費不是綽綽有餘嗎?" 連笑張大的